吳儂軟調和着采采流水飄蕩在秦淮河岸,隨水波逐流至盡頭岔口,右面的河道極窄,周遭叢林密佈,若是不仔細看,便會覺得這條路至此便到頭了,渡船盡數會順着左面寬敞的水域往更遠的大江大河而去。
白衣男人在這兒下了船,沒走幾步就消失在艄公的視線裡。
揉了揉眼睛,他在這河岸待了一輩子,什麼樣的怪事沒見過,方纔自己載的一定不是個人,但到底是精怪還是鬼魅就不得而知了。調轉船頭,艄公一路唱着歌兒,如何來又如何去,只當這些事從沒發生過一樣。
這世上許多事,若不深究,自可當做從未發生。
因着嫿棠的事情,崔鈺第一次有了怕的感覺,他怕自己是不是過於抓着三生石不放,才叫隱在暗處的人打了他女兒的主意。
其實哪怕冥魅一輩子都想不起來那些事,一輩子都不能恢復靈力重新成爲上神,他都不會在乎。
將這些話一股腦兒全到倒給了李淳風,氣得小鬍子也不知該怎麼說他纔好。
關心則亂,果然是沒錯的。
“你就是不找三生石,人家也要抓着你女兒不放的,彼岸花神,唯一能壓制三生石的,崔鈺,你這是被調虎離山了懂不懂,鬼鳥一族就算真吃小兒,敢吃到泰山府頭上,你可真是變了,做了神仙之後都那麼多疑麼?”
跳着腳罵了半天,只看着男人臉上的血色都被他罵沒了。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回府,難道要叫人把嫿棠榨乾麼?”
話音未落崔鈺就走了,這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倒真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風。
“多縝密的一個人,竟也着了人的道了。”捋了捋小鬍子,轉身對着雲兮道,“我跟着他一起去,你好好待在這兒。”
臨走又有些不放心,補了一句,“那傀儡到底怎麼回事,成精了?”
雲兮自然不知道那傀儡怎麼回事,她這輩子只做過兩個傀儡,一個是仿照孟姜的樣子,給了魍魎,另一個就是那個小金吾衛。
看着自己夫婿遠去的背影,女子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做那個小娃娃了。”
“磨喝樂本就是凡人在七夕時節供奉牛郎織女的,你倒好,每次只做一個,人家形單影隻,自然要找一個伴兒的。”賀雲歆在旁邊輕嘆了一句,世人講究成雙入對,供奉的時候也力求平衡,在這方面形單影隻總是不吉利的,“不過雖是如此,但也沒有見誰害了自己玩伴的,你放心好了,那小東西怕是比帝姬和首判還急,先一步去找小帝姬了。”
聞言雙手合十,雲兮默默唸佛,那個小娃娃替孟姜和魍魎待在了一起,也算件功德,而這個若能護着嫿棠就再好不過了。她的娃娃,總不會是惡靈的容器。
崔鈺回到府上的時候,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橫公說冥魅抱着嫿棠匆匆回府,叫他留下報信,“小帝姬高熱不散,帝姬着急,想要府君渡些靈力給她,這便走了。”
按着太陽穴,男人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呵,你說鬼鳥食小兒,一杆子將崔鈺支了金陵那麼老遠,現在又說冥魅去了泰山府,老東西,怎麼哪兒都有你。”一旁的李淳風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自己一個字兒都不信。
“我願意避嫌,崔鈺,我就留在這兒,你大可叫百鬼去賀家搜尋,冥魅是否真如他所說去了泰山府有待考證,但我覺得你最先應該去的是鳳粼洲。”
橫公靜靜聽着,一言不發。到了這個時候,已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他一把年紀沒必要跟一個凡人浪費口舌,反正不論說什麼都是賊喊捉賊,他要做的只是拖延時間罷了。
給玄深爭取最後的時間,叫他把三生石給化了。
“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叫我猜中了?哼!”李淳風拉着袖子就想揍他,卻沒想到對方忽然又冒出一句來。
“我願與大人同去鳳粼洲面見水君。”橫公態度不卑不亢,時至今日,連崔鈺都有些佩服他了。
“不行不行,你要是去了,跟玄深來個裡應外合,那人家一家子不都得死在那兒。”李淳風站起來擋在好友前面,對方不清醒,自己可得替他留神。
“大人這話,便是誅心了。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領兵到鳳粼洲去,總不用怕了。”
“調兵?那是重罪!萬一沒找着,這屎盆子又要扣在泰山府身上,你纔是其心可誅!”
邁開步子朝外面走去,崔鈺手執硃砂筆在敞開的大門入口憑空寫了一個“禁”字,“李淳風,看好他,若水君伏誅,他就是唯一的證人,那人過往的所有罪行都需要他的口供。”
橫公不懂方纔還驚慌無措的男人爲何忽然就作出了決定,即便李淳風與他要好,可經歷了這麼多,崔鈺該明白人心可畏,他應多存疑纔是。
“我不是帝俊,沒有心的人才會疑神疑鬼,我有心,且我也相信我的心。”頓了頓,男人繼續道,“你在拖延時間,我也在拖延時間,橫公,你可知你爲什麼會捲入這些是非中麼?”
“因爲你是什麼樣的人,便會遇上什麼樣的事,人說自作自受,確實是有幾分道理的。”
並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又在盤算着什麼,橫公自己本沒什麼可怕的,但看他這個樣子,忽而有了幾分恐懼。
門外已經集結了泰山府的陰兵,天君給了冥徹旨意,只告訴他不論鳳粼洲是否牽涉其中,他都可放心去查。
這一次,帝俊願意做這個壞人,替冥府背罪責。
“殺人的事情我來,那個混蛋有一句話說得沒錯,仇要自己報。”崔鈺聽完冥徹叫鬼差傳來得話,由左右伺候着穿上鎧甲,“還有什麼旁的旨意麼,一併說完,待會兒見了血可就沒工夫理會那些有的沒的了。”
鬼差聞言拱手,恭恭敬敬答道,“天君說等到事情盡了,再無兄弟鬩牆,三界要重新封神。”
“他什麼時候那麼大方了,從前髒手的活兒叫別人做,他撇的比誰都清,這次怎麼,贏了算我們的,輸了算他自己的,天君還會做這麼不划算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