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勾脣笑道:“我想盡快攢足銀子,就學之前的香芳姐姐尋個山野莽夫嫁了,生兒育女,過安寧日子。不敢尋什麼才子、將軍這樣的體面人物,這種人不是我能肖想的,便是湘華姐姐想要一個平妻位都這般難……”
李湘華身爲秦淮一代的名伎,雖無如雷貫耳之名,好歹在江南頗負盛名。
陳湘如想到自個,已與柳明誠訂了親,雖不是顯耀的身份,好歹也是妻室。
香蘭見周圍無人,這才低低地道:“上回郎中給我瞧過,說我不能再服避子湯,再服下去就當真沒子女緣,我讓郎中抓了幾副藥先調養着。”
早前李湘華明明已經失了頭牌,可因着陳湘如的緣故,賺的銀子也不比香玉少。陳湘如現下才是樓裡的第一人,近來連柳姨都高高的捧着。
大家都說,李湘華走了,陳湘如許要尋個新的姐妹爲伴,無論是誰近了她,都能近水樓臺先得月,多賺銀子自不屑說,這名氣也能出去,就連這兩日香玉也都巴着陳湘如,更別說其他人了。
到底是香蘭以往待人好,尤其是那回柳姨打了陳湘如的主意,香蘭說了兩句公道話,雖是被柳姨罵了,如今倒與陳湘如親近。
香蘭笑道:“上回湘華姐姐說,你參加詩會、賞花會什麼的,可不能獨自一人出門,要是妹妹不棄,我倒樂意陪你一道去。”
香蘭就會唱曲跳舞,雖也識字,可吟詩作對的才學沒有,否則也不會在東樓住那麼長時間。
陳湘如輕嘆一聲,“我希望姐姐、蘭姐姐都能有個好歸宿,沒想湘華姐姐的婚事竟會……”搖了搖頭,“這大冷的天,她住在笑林客棧,指不定得多冷呢。”
“妹妹與金老爺交好,金老爺對臨安城熟,你不如託他幫湘華姐姐尋個妥當的住處。”
香蘭想依仗着陳湘如的豔名,爲自己多攢些錢,也去瞧瞧只有名伎們才能參加的各式酒會、茶會,看看都是有什麼新鮮事,算是長長世面。
陳湘如尋了機會求了金老爺幫忙,金老爺在城裡另給李湘華尋了個一進院子安頓下來,原是金老爺一早就置下的家業,贈送給李湘華住了。
李湘華想買,金老爺便道:“這院子送你了。”他這一說,李湘華反不敢提要買的話,這屋子的買賣之事也就擱下了。
雖是一進的,不過是三間正房,又帶了東西廂房,東廂房是廚房、雜房,西廂房是兩間下人房,她的下人原就不多,也不過是綠葉一個,後來又買了一家四口從北方過來的落難百姓住在家裡。沒什麼月例,不過是尋個同住人罷了。
李湘華又設法在城外置了幾十畝田地,原想置上一百畝,可北方過來的人太多,地價漲價,早前能置一百畝的,而今就只能置下五六十畝,且好田好地的價就更高了。
李湘華又聽買來的管家建議,在城西花錢置了處豆腐鋪子,交給管家父子打理,她原不懂生意,索性賃給了管家父子,每月與她交一定數額的銀子,多了算是管家父子的,少了就算是管家父子欠的賬。
崇德七年的隆冬,陳湘如又從東林詩社的文人口裡聽說一些更遙遠的事,各地紛紛起義,各地守將擁兵自重獨霸一方。
陳湘如自李湘華在城裡另置家業後,便過去瞧過幾回,直至過了年節,她才瞧出李湘華的身子變得笨重,原是有了身孕。只是塗九自那日離開後,就再沒來尋個李湘華。
陳湘如好奇地問:“塗九公子不理姐姐了?”
李湘華俏臉一凝,“聽張大牛說,年節前由他母親做主,花了八兩銀子,買了一個從北方過來的逃難姑娘,已納爲貴妾了。”
塗九納妾了!
難怪這麼久都不來探望李湘華。
李湘華勾脣笑着,帶着譏諷與不屑,“他另有新歡,而我自立門戶,又倚了金老爺幫忙,倒還過得去,只是日子和以前比顯得孤獨冷清了些。”她垂眸看着自己日漸大起來的腹部,“待孩子出世,我就多個親人,也不會這麼無聊了。”
陳湘如滿是詫然,“姐姐不恨他麼?”
李湘華給了平妻和外宅婦兩條路,即便外宅婦連侍妾都不如,好在李湘華手頭原就是有些積蓄的。她依是含着笑,“恨他什麼?若不是他,我也不會從良,雖是清苦些,倒也自在,再沒人管束。”
陳湘如曾千百次地想過李湘華與塗九的事,輕聲道:“當年塗九公子替你梳攏的銀子……”
“是我自己攢下的。”
李湘華原是才藝出名的伎人,想來在那之前已經攢了一筆銀子,她又笑了:“認識他時,他家住着茅草屋,雖家有三十畝田地,可他們孤兒寡母也不會耕種,原是賃給佃戶的,每年收三成五的租子過活。後來,我拿了二百兩銀子給他,讓他翻修家裡的房屋,這纔有了像樣的屋子。”
不提塗九拿了這銀子娶嫡妻餘氏的事,即便事過多年,每每思及,李湘華還是一陣心痛。
“他在洛陽讀書的四五年,我生怕他爲家裡擔心,也常託塗三公子幫忙,時不時捎些銀錢給他母親、妻兒,每次不敢捎得太多,或三兩、五兩,多是在清明、端午、中秋、年節又他母親、妻子的生辰……又怕他在洛陽手頭沒銀子爲難,不想讓他知道我心裡掛着他,又借了他母親的名頭分四季捎些銀子過去。”
她曾默默地做了那麼多,原想着,塗大娘若是一個有良心,能念着她的好,允許塗九娶她爲平妻。她也曾與塗九說過,她不會威脅到餘氏的嫡妻位份,只求一個安寧日子。
可最後她才知道,有些事並不如她預想的那樣。
她不肯讓步,不是她不懂,而是她害怕自己步上葉紅嬌的路。
葉紅嬌那時也攢下了不少貼己珠寶、銀錢,到最後還是被塗三公子的嫡妻奪了去,就連她懷胎十月的孩子也莫名的夭折。李湘華反覆地想到這事,就越發不能退讓、服軟,她堅持的不過是讓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能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