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它們把四妖強化到了這種地步,絕非凡人能對付得了的。”
錢晨念頭轉動,心生一念:“我也得把秘史孕育,隱隱剋制四妖的三神強化一遍纔是。”
念罷,當即喚來羅廟之中剩餘的三位執事。
造化三尊的聖壇下,三位身披黑袍的執事跪俯在下,錢晨伸手一招,他們身上那三卷天魔秘籙就浮現出來,只見有符籙乃是太歲肉捏的人臉,千百張臉譜重重迭迭,猶如無數栩栩如生的面孔……
此符名爲《百相千面萬變奸奇真符》。
另一張符籙卻是無數繩結,密密麻麻的纏繞在一起,猶如一張籠罩天地的羅網。
此符名爲《億劫萬玄一心恐虐真符》。
最後一張符籙,卻是一塊爛肉,它幾乎腐爛成了暗黑的血水,糟爛的看不出那塊肉原本是什麼器官。
它就像是將無數眼珠,無數肢體,無數內臟器官混在一起,砸成肉泥,然後挖了一塊出來,放置腐爛生蛆,然後將上面無數的蛆、蟲揉進去一樣。
混亂,噁心,腐爛,這就是它給人的第一印象。
但這卻是錢晨見證了魔祖開闢,蘊含生命道果,不可思議繁榮的血海之後,開創的《無量衆死血海納垢真符》!
這三張符籙,連同之前在常燕等執事手中出手過的《太始不動金鐘籙》、《十八泥犁奈何途》、《萬鬼月魔繡畫皮秘籙》、《太演天商甲骨河圖》。
以及最後一張猶如一個活生生的胎兒,甚至臍帶還連着子宮的《受胎聖降原罪色孽真符》。
便是錢晨爲了畫出《無上大天魔秘籙》而書寫的天府真符——天魔八籙!
“四妖將至,秘史的昇華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若是讓四妖齊聚,刑天之劫便將降下,好在直沽有三位旁門修士,所修法門隱隱剋制四妖,更兼氣數所鍾。只是此劫來自於諸位司辰,憑藉他們的手段,未必能應了那命數。”
“你們去將這三張符籙交於他們,應對四妖!”
臺階下,三名執事惶恐擡頭:“教主!”
“去吧!”錢晨揮揮手:“周廊已身陷天后娘娘算計,你們面對司辰,並無一絲機會。這是你們唯一能幫到我的了!”
聽到錢晨這麼說,臺階下的三人縱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點頭應道:“是!”
三神中的頭一位,殃神崔不二,是在北城門樓上找到的。
他依舊是那身破舊的道袍,往日得過且過,輕鬆自在的神情卻已經消失不見,相反,他一臉凝重的在城門樓上俯視三岔河口,一隻手掐訣推算,另一隻手不住猛拍大腿。
玄真教的執事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崔老道沒有半分意外,只是嫌棄的巴砸嘴。
“晦氣,晦氣啊!出門撞太歲,流年不利!”
“不對,是太歲找上門,和流年沒關係,就是八字太硬,太硬啊!”
崔不二搖了搖頭,擡頭纔看到一根碎布條束成的繩子將自己的兩隻手捆了起來。
聽那玄真教執事道:“奉教主之命,我將此符賜予你!”
“符?”
崔不二舉起被捆住的雙手,詫異道:“你說這是符?沒硃砂沒黃紙沒受籙,你畫哪門子的符啊!”
執事執事有些僵硬的微微一笑:“如果你真的是教主說的那尊神,那你就一定看得出來,這是張符!”
崔老道雙手一掙,欲施展江湖手段擺脫捆住自己的破布條,但只是雙臂一張,他便愣住了。
捆住自己的繩結沒有如願解開,崔老道低頭卻入了迷。
“妙啊!玄之又玄,這果然是一張符!”
崔老道一點點的解開繩結,那些布條亂糟糟的不知打了多少個結,其中有些好像是人皮繩索,有些卻是一條一條黃白的筋,崔老道唯一看出來的,就是有幾根紅繩,卻是天后宮中栓娃娃的那一種。
“天后宮用的紅繩,材質平平,唯一不凡的就是它是天后宮用來拴娃娃的,代表着生命誕生的臍帶。但這幾根紅繩,看起來十分陳舊,應該是栓過娃娃的。”
“也是,臍帶怎麼能打結?”
“打結不成死娃娃了?”
“但從舊娃娃身上脫落的紅繩,代表人和天地脫離了關係,上面的繩結便是人的一生……”
崔不二摸到了紅繩的第一個繩結,他微微一怔。
因爲那是個舊繩結,看上去,在紅繩還系在泥娃娃身上的時候,這個結便已經打成了。
“孃胎裡便是劫!這是個怪娃娃啊!”
明明是兩根線頭,崔不二硬是摸到了第三根線,猶如小尾巴一樣,綴在這個結上。
整個繩結,就猶如託着一條腿像是沒有完全褪去尾巴的金蟾,但崔不二摸索着繩結,沒有發現猶如銅錢一般有方有圓的內結,而是斷斷續續的結。
“六親緣淺,天生三足。本是招財的金蟾,卻還是個蝌蚪的時候就丟了性命,一輩子也沒有化蟾的機會!”
一個個繩結摸過去,一劫跟着一劫。
直到摸到一個新的繩結,崔不二的手才微微一頓。
“這是一個被人新打上的劫……不,不是劫!是結!”
崔不二此時彷彿看到,一個被擺在天后宮娃娃山上的三腿殘娃娃,被人輕輕請了下來,連同九個同樣怪模怪樣的娃娃一起,它們一同拉着一根紅繩,生生拉住了一座沉重無比的鐵船。
這些娃娃被人帶到一座廟宇中,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年輕人接過了它們,笑着說:“逆天改命?”
“這個世界上本沒有什麼命!但你們也算幫了我玄真教一回,我就破例出手,重續你們的命數,讓你們能重新做人。”
說着他接過泥娃娃身上的紅繩,將它系在一個巨大的,無數繩結構成的網絡上。
崔不二解開繩結的手到這裡便微微一僵,他已經知道,自己感覺到的那個人是誰!
正是那神秘莫測的玄真教主。
順着玄真教主打上的結,崔不二終於摸到了那無數結,無數繩子糾纏而成的網羅……
“是命運?”崔不二的心中一沉?
玄真教主將衆生的命運系成結,織就一個巨大的網羅,讓人掙脫不得?
似乎有一點,但又不太像。
崔不二能感應到這紅繩對應的泥人在玄真教主繫上那個結後,發生了一種驚人的蛻變。
泥塑的身軀似乎蛻變爲血肉,天生的殘缺也漸漸完滿,隨着玄真教主隨意的編織,九個泥娃娃就這麼一點點的蛻變,它們的‘命數’發生了改變。
如果說真的有命運,那麼泥人的運,就是成爲擺設,似是而非的體驗人生。
而能被稱爲‘命’,卻是永遠也掙脫不了的既定結局。
就像人看到了雞鴨,一眼就知道它的‘命’。
碗是用來盛飯的。
筷子是用來夾東西的。
剪刀是用來裁剪的……
這個世上,大多數事物一定型便註定了結局,這便是它們的‘命’。
但在玄真教主的指間,泥人的‘命’變了……
這也是崔不二第一看到‘逆天改命’,泥娃娃的泥塑身軀,那三岔河口撈出來的河泥,經過過濾,摔打,塑形,捏成的身軀,註定的‘命’,發生了蛻變。
泥成了肉,水成了血,一個活生生的身軀,一個白胖胖的娃娃就在那指尖翻轉的繩結中誕生。
“這繩結是‘命運’?”
崔不二搖了搖頭:“不,它還是歷史。一種秘史!”
崔不二感覺到隨着他解開那些繩結,似乎觸摸到了紅繩上泥娃娃那過去的命運,似乎隨着繩結的解開,重新打結,他甚至能觸摸,改變,塑造那段歷史。
結繩記事,本就是人類最早記載的歷史。
崔不二順着繩結往上觸摸,他彷彿沿着那無限蔓延的網羅追溯最古老的歷史,那些繩子代表的命運,那些繩子打結交錯而成的網羅,似乎織成了一張網羅時光的大網,這張網名爲‘歷史’。
“命運、歷史、隱秘……這便是弦!”
崔不二突然領悟到了這張‘符籙’的一絲秘密。
他從自己道袍的袖口,抽出一根絲絛,將其系在了那網羅之上。
伴隨着絲絛繫上一個個劫。
崔不二的髮絲由黑轉白,又由白轉黑,他的面孔時而蒼老,時而童稚。
他的身軀一時間高,一時間矮,甚至他的性別,他的修爲,他的人種都在變化着。
最後他甚至噗嗤放了一個響屁,整個人炸成一團黃煙,煙中冒出一個半人高的白毛黃皮子,兩隻手拿着那一團繩結正在打結,毛茸茸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連忙編好繩結,崔不二才恢復了原樣。
他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看着手中那滿是繩結的‘符籙’,終於知道玄真教主交給他的,是何等逆天的存在了!
“此符名爲《億劫萬玄一心恐虐真符》。”
崔不二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億劫萬玄我已知曉,果然是無窮劫數,無盡玄妙,是秘史,是命運,但一心和恐虐,又有一些別的意味。似乎,我參悟出來的,並非此符真正的秘密。”
“而且,玄真教主把這麼可怕的東西給我幹嘛?”
“莫非真的是要我對付那四妖?”
崔不二不久前發現九眼火魃掙脫封印之時,便感覺不妙,因爲那旱魃掙脫封印後,威勢完全出乎了預料,若非西北方一股水汽莫名而起,只怕大半個北方都要淪爲旱土,生靈塗炭。
他本就有出手之心,但玄真教主莫名送來一張幾能逆天的符籙,卻讓他摸不着頭腦。
“這符籙不是要對付旱魃的吧?”崔老道捻了捻下巴的斷須:“什麼旱魃需要這般符籙來對付啊?”
“這玄真教主似乎生怕我……”
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不會吧!”
遙望三岔河口沖天而起的熱風暑氣,崔老道一時心中有些發麻:“人間只有長生境,不會真冒出來一個成仙成神的旱魃吧!旱神女魃,這等神祇第一紀後就再無音訊了。太古時的傳說,怎麼可能如今現世?”
直沽城天津港的老魚市飄着鹹腥,竇大憋寶依舊牽着他那條大青驢,揹着手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摩挲着半塊殘缺的銅鏡。
銅鏡的裂紋間滲出暗紅血鏽,在竇大憋寶對着光的調整下,漸漸構成了“陰錢買路”四個篆字。
“錯不了,沉河屍的關鍵佈置就在這河底……“
他舔了舔開裂的嘴脣,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
紙包裡裹着三枚銅錢——天啓通寶的“啓“字缺了半筆,崇禎通寶的“禎“字多了一橫,順治通寶的“治“字三點水泛着詭異的藍光。這是憋寶人代代相傳的“三朝問路錢“,專破陰墟鬼打牆。
“玄真教主奪我的神眼,去煉那逆六根,着實魔性無比。”
“我百般查探,才摸到玄真教湊齊仙骨,似乎謀算的是青皮門六位祖師數百年前的佈局。”竇大憋寶的獨眼中閃過一絲凝重:“若非玄真教的舉動,誰能想到直沽最下九流的青皮門,早已經暗暗湊齊了一道飛昇秘儀。”
“青皮門六祖師中,沉河屍在三岔河口,那地方兇險無比,傳送直通陰曹地府,我不敢擅闖。”
“但我卻查到了那場鬥法之前,沉河屍似乎還有佈置,應該就是保證他沉河而死,發生長生異化,詭異蛻變的關鍵。”
“禹王沉寶處!”
“我竇大憋寶,尋了一輩子的寶貝,竟然不知道自己眼皮底下還有這麼一樁重寶。”
岸上梆子響,竇大憋寶含住一枚死人指甲(取自亂葬崗的百年蔭屍),縱身躍入海河。
河水觸膚如刀,他摸到河底一方石碑,碑上無字,卻嵌着九顆青銅釘。釘頭刻着《山海經》異獸,其中鑿齒獸的銅釘已經鬆動,在水中滲出縷縷黑霧。
“第一釘,鑿齒鎮水眼!“
竇大憋寶咬破舌尖,將三朝問路錢按在銅釘上。
錢幣突然發燙,河水翻涌如沸,河牀裂開一道縫隙。
他看見縫隙深處有一隻巨大無比的黿,它被人用海碗粗的鎖鏈鎖在了海河底,它的背甲上躺着一具屍體,似乎已經嵌入了巨黿的背甲中。
“養命寶!”
他渾身發冷,想起父親臨終前才肯告訴他的江湖上最爲詭異的幾種憋寶門道:“寄命於寶,養寶即養命。這是逆天改命的秘法!”
“青皮門的那位祖師不知從何處,尋到了這隻神黿,想到了水解的法子,要借它的命數來蛻變成仙!”
“這裡應該是禹王藏着鎮水之寶的地方。”
“但那沉河屍將禹王的鎮水之寶取出,用一具和他命數相連的屍體,揹負於大黿背上,然後佈置了養命如養屍的秘法之局,讓那具屍體和神黿幾乎融爲一體,暗中改變自身的命數,使他擁有如巨黿一般在水中氣息悠長的體質,撐着一口生氣不散,不死不活。”
“又暗中竊取神黿的龐大生機,幫助自己完成長生聖境的蛻變。”
“其命如妖,由此蛻變成仙!”
竇大憋寶持着一柄鋼刀,凝視着捆縛者巨黿的鐵鏈。
正猶豫間,腰間從南海購來的“分水犀角“突然自燃,犀照如燭,映照着河底燈火通明,一隻渾身白毛,巨大無比的水猴子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頭上。
竇大憋寶慌忙擲出銅錢,三枚銅錢搖搖晃晃,落向巨黿的背甲。
“昂昂——“
巨大的驢叫聲從岸上傳來。
長手長腳的水猴子毛髮在水中散開,露出一張猶如人的面孔……不對,那就是人!
竇大憋寶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就被‘水猴子’一把抓住了腰帶,提出水中。
“薩滿教主!”
竇大憋寶語氣肯定,薩滿教主並不應是,而是凝視着岸上被一隻神駿的海東青抓着鞍的大青驢,臉上浮現一抹笑容:“竇大憋寶果然名不虛傳!”
“你能牽走太陰寶鏡,取寶的手法自然是天下有數!但你藏寶的本事卻更勝一籌。”
“究竟用了什麼法子,將太陰寶鏡封印在驢皮之中,最妙的,是你將寶鏡的靈性引了出來,旁人不知其中奧妙,若是以爲宰了驢就能拿出寶鏡,必然會引得寶鏡的靈性自主反擊!”
“此乃鏡主之寶,僅僅是本能的反擊,天下也沒幾個人擋得住。”
“能設下這以寶守寶的法子,足見你見識不凡……只可惜……”
薩滿教主發出一聲惋惜的嘆息,似乎是愛才心起,負手道:“你若自行獻出寶鏡,本教主還能給你一個皈依本教的機會!”
“好!”竇大憋寶一口答應。
“別急!”薩滿教主施施然道:“我知道你有一手掀驢皮,借鏡光的本事,所以你不能動。”
竇大憋寶想了想,從腰間的百寶袋中拿出一柄象牙刀,遞給薩滿教主道:“以教主的眼光,應該知道此物非生非死,所以既不能不能用金鐵、竹木,也不能用玉石、寒冰!但凡五行之屬的東西,都解不得這造畜之皮。唯有這柄緬甸壽終正寢的四牙佛象的象牙雕刻的小刀,才能挑開驢皮,取出寶鏡!”
薩滿教主看了一眼象牙小刀,笑道:“四牙白象乃是緬甸佛寶,你竟能取其牙爲刀?”
“不然我爲何是直沽的大憋寶?”竇大憋寶自得道。
薩滿教主卻搖了搖頭:“四牙白象真有其物,可你手中的這柄象牙刀絕對不是,應該是北方凍土出土的上古猛獁象牙,雖然你用秘法斂去了其埋藏凍土數萬載的死氣寒氣,但依舊瞞不過本教主的眼睛。”
薩滿教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而且,你說封印太陰寶鏡的,乃是造畜之秘法,若是碰不得五行之物,雖然也有道理——畢竟造畜之法禁忌頗多,不能吃鹽,喝水,宰殺不得用鐵刀,似乎暗合你那不碰五行的說法。”
“但我偏偏知道,你這大青驢根本就不是什麼造畜秘法。”
“而是一件寶貝!”
薩滿教主翻開身上的羊皮襖,露出身上五彩帶子系成的薩滿神袍,他走上前,揪住了大青驢的耳朵,回頭看向竇大憋寶,眼神似乎一直看到了竇大憋寶內心深處。
“乙木精靈!”
“這種東西我還以爲已經是傳說,沒想到能在你手中看到,竇大憋寶果然名不虛傳……”
看着薩滿教主給大青驢順毛的手法,竇大憋寶凝重道:“關外……牽羊……”
薩滿教主朗聲長笑:“既是乙木精靈,就逃不出五行相生相剋,你故意誤導我,不能用五行之物,實則真正想要完整掀開乙木精靈,取出藏在其中的寶物,需得以庚金克之!”
說着,薩滿教主手中握住了一柄小簪子,黃金一般的簪尖探出指尖。
“好巧,我昔年於長白山上捕獲一隻白毛小鼠便是庚金之精!我將它製成這金簪,本是爲了定住玄華之神,震懾羣仙……”
大青驢看到那純白的金簪尖,嚇得不住頓蹄,向後退去。
竇大憋寶額頭滿是汗珠,僅剩的獨眼死死盯着薩滿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