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門,門緊閉着。絲絲縷縷的陰氣從門縫間散逸出來。
肖安看了一眼我手上的佛珠“戴好,我要開門了。”他取出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了一下,門開了。他推門的姿勢十分輕鬆,彷彿這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大門。“這是我們生物系的標本室,我找班長借了鑰匙。這種地方陰氣太重,普通人也會有所感應,所以不會有人輕易過來。”
門推開的瞬間,一股巨大的涼意襲面撲來,又在剎那間散去了。
我跟着他走進去,意外中的,那個標示室相當的大。彷彿是連着好幾間教室的樣子,估計佔了三分之一層樓。標本海洋生物居多,大都用玻璃器皿密封着。
各種死去的魚類姿態怪異地被浸泡在透明的液體中,不上不下地沉浮着。眼珠大多發白,鱗片也已經沒有光澤,看起來怪異而可憐。
我跟在肖安後面,四周打量。除了那些海洋生物標本外還有許多其他的我叫不上名字的標本。但其中魚類、海蕨類佔了三分之二。
“我們學校的生物系是很有名的,原因就是標本多、資源多。但海洋博物館卻有整整一個操場那麼大的標本室,我們學校很多標本都是他們捐的。你說……那種地方應該叫什麼?”肖安打開了燈,那些玻璃罐在燈光下被照得透亮。漂浮在水中的魚屍悽慘無助的姿勢,在燈光下纖毫畢現。
標本室,對於人類來說是研究的標本室,但對於動物來說,卻是一個巨大的,埋葬了無數屍體的墳場。電光火石間,我猛然想起那首迷失之歌:
……
我要解脫了
結果也是終於
但那個世界是一個墳場啊
請你一定要逃離
……
肖安輕輕嘆了口氣,望着那些標本,目光中有淡淡的悲憫“不止是墳場,還是一個屠宰場。十三海洋博物館最後一次擴建是05年,那時候海洋館就基本已經滿了。後來每年都還有新的海洋生物送過來,海洋標本館很好擴大,但放置活物的海洋生物館卻需要大量的海水和空間,根本無法擴大。於是每年都有很多海洋生物在活着的時候就被做成了標本。標本多到一定程度卻只能丟掉。不過也還有一些,順水推舟送給了學校……就是你眼前的這些。”
我看着滿室的標本,那些動物的屍體在燈光下刺目的清晰。“那這……和迷失靈有什麼關係?”我澀然問。
肖安看着我嘆了口氣,走到一個非常不起眼的標本前,那是一個玻璃管,約拇指粗細,裡面是一條非常細小,但顏色卻很漂亮的魚。“你來看着個。”
我走到肖安身邊,疑惑地看着那個在實驗室裡並不算特殊的標本“怎麼——”我的聲音戛然頓住,我看到了——那玻璃管中淡淡的陰影……以及,看似完整的玻璃上裂開的細細紋路!
“太弱了,如果不注意的話根本不會發現,對麼……”肖安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觸碰着玻璃的邊沿“它們的靈魂都還被束縛在這裡,真可憐啊……那麼弱,倘若不是被包在玻璃中,只怕立刻就會被樓下的八卦消掉了。”他的聲音低柔而冰涼,在空曠的標本室裡蕩起一點點的迴音“不過,也許它們寧願被消滅也不願被這樣擺起來供人類觀察吧。”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說出‘人’這個字的時候,我清晰地感應到了一種近乎憤恨的情緒。“所以我說,一點點的教訓,實在是對誰都好……”
我沉默着轉過身,仔細看時,果然大部分玻璃中,除了盛着標本外,都還封着一個淡淡的陰影。不過其它的玻璃壁上,並沒有裂紋。
“束縛靈的力量太弱了,掙不開的。這一支玻璃管是實驗室最小最薄弱的,所以上面纔會有裂紋。”我回過神,肖安仍注視着眼前那隻細小的試管“前不久,爲了吸引客流量,海洋博物館新到了一批海豚,因爲空間不夠,所以又有一批生物消失了。呵,這個數量,也終於是極限了。博物館沒有八卦陣壓制,前段時間第一支試管爆裂以後,被釋放的束縛靈吞噬着那裡的怨氣,變得越來越強大。它開始打破玻璃,把同伴釋放出來。於是,被釋放的束縛靈漸漸變多,集結了起來……”
“而博物館以前就是存在有一些迷失靈的。那些沒有做成標本的生物屍體被隨意埋葬,迷失在了陸地上,於是就變成了迷失靈。然後……”肖安微微地笑了“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我一時還不能消化這些信息,想了一下“那學校門口又是怎麼回事?”
肖安微笑着走到燈的開關邊“回去吧,路上告訴你。”我走到門外,看着他檢查了一下,這才關燈走出來。
我們一同下樓,天色已經暗了,路燈卻還沒亮起,零星有幾顆星星在天際閃爍着清冷的光。肖安的臉色在夜晚昏暗的光線裡,有一種格外的、近乎脆弱的蒼白。他的臉色似乎總是不太好,我沒有在意,正準備繼續問他關於學校迷失靈的事,卻見他忽然擡手按着心口往後倒去。我嚇了一跳,忙扶住他“肖安,你怎麼了?”
肖安的臉上血色全無,冷汗津津。神色卻並不慌亂“沒什麼,我想坐着休息一下。”我扶着他坐在了校門旁的花壇邊。顯然難受到了極致,他一隻手按在胸口;另一隻緊緊扶着我的手腕。這樣的夏夜,他的手指冰涼、竟微微有些發顫。
是了,肖音也說過,他心臟不太好。“你……你有藥麼?”
肖安沉默着搖了一下頭。過了片刻,他鬆開我的手。我不安地看着他。他臉頰旁的髮絲都被冷汗浸溼了,臉色依然不好,卻似乎比剛纔好轉了些。路燈漸漸亮了起來,他的臉在燈光下猶如細白的瓷,蒼白卻完美無缺。再過了片刻,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吧。”
我再次被他嚇了一跳。肖安對我微微笑了一下,依然蒼白的臉顯得眼珠格外幽黑漂亮“我沒事了。有時候…會這樣,不過不是大毛病。”
我納納地跟着他站起來“你真的沒事麼?我送你回去?”
肖安似乎有些驚訝,側着臉看了我片刻,笑了起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