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鬆堂後走出兩名老者,一儒一僧。】
【諸葛間神念微動,便知此二人皆是點燃元神神火的修士,周身清氣繚繞,顯是修爲精深。】
【庭院四周隱有氣息浮動,數道不弱於在場衆人的威壓正悄然逼近。謝家雖因謝靈外調帶走不少族中高手,但留守本家的謝家本族之人或是門客,上三境武者和神火修士,明面上便有兩手之多。】
【李南天眸光微沉,心中暗忖:謝氏位列九大姓卻素來低調,實則底蘊之深厚,不遜諸葛、趙家這等顯赫門第。】
【千年世家傳承,果然不是虛名。】
【忽有家僕疾步而來,在階前躬身稟報:“老太君,府外又有客人到訪。”】
【袁夫人目光微凝。此刻正值宗族要事,若非來者身份貴重,下人斷不敢貿然通傳。她手中茶盞輕輕一頓:“何人?”】
【“來人是長公主和一位自稱東山的老先生。”】
【袁夫人手中杯盞驀地一頓,青瓷底託在檀木案几上磕出清脆聲響。她眼底寒芒乍現,竟是壓不住心頭那股無名怒火。】
【“她來做什麼!”】
【大齊長公主,這個沉寂近十年的名諱,乃是與謝家有着極深的聯繫。】
【當年若非那場宮中驚變,此女本該是謝家婦,與謝靈共結連理。】
【咸和帝登基三年,聯合朱家以及在軍中勢力龐大的王家,在席案間策劃一場宮變,以圖扭轉幹坤,重興皇權,最後被蘇相鎮壓。】
【謝家也參與其中,因謝靈密奏,從中脫身,成了如今的九大姓之一。】
【自此之後皇帝陳演沉迷於玄修之道,國家之事漸趨荒廢。】
【而當年那位執掌大理寺、詔獄期間,以鐵腕手段肅清朝野,縱是男子亦不敢與之爭鋒的長公主,自此也逐漸銷聲匿跡,不再過問朝政之事。】
【今日,這位沉寂已久的長公主竟然再次現身謝家!】
【李南天卻捕捉到了一個少有人注意的名字,“東山先生”,在尋常人耳中可能陌生,不熟悉。】
【在九大姓之中卻如雷貫耳,這位便是月華軒幕後的真正東家。】
【關於他的傳聞紛紜:有說他與書院那位大先生是孿生兄弟,血脈相連;有傳他是隱居汴京的方外高人,餐霞飲露;有人說他和書院淵源頗深,乃是夫子的抄書童子;更有人信誓旦旦稱他汴京的九大姓之外的富商巨賈。】
【若不是此人不入朝堂,沒有子孫,此人又是一大家族。】
【九大姓也賣要他幾分面子,就連權傾朝野的蘇相都高看他一眼,在蘇府專門給他留了牀榻。】
【此人怎麼也來了謝家?】
【李南天眼神微動,餘光掃過堂下靜立的謝觀,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東山先生,今日也是爲這少年而來?】
【老太君眉頭深鎖,目光在諸葛間等人身上掃過,沉吟片刻,終是緩緩道:“請進來吧。”】
【袁夫人急聲勸阻:“老太君!”】
【“謝家.終究是欠她的。”老太君閉目長嘆。】
【下人見狀,連忙躬身退出去傳話。】
【正堂內空氣凝滯,謝原與你並肩而立,四周暗流涌動。】
【你聽到長公主,倒是想到琦陌春坊的東家,便是這位長公主。】
【不過半盞茶功夫,門外環佩叮咚,一道身影走進。】
【但見來人一襲金線密織的霞帔流光溢彩,十二幅湘裙逶迤如雲,雖非絕色之姿,卻自有一股高貴典雅的氣度。】
【袁夫人眯起眼,待看清來人面容時,手指猛地攥緊衣袖。】
【陳芝容款款上前,朝老太君盈盈一禮:“芝容,見過老太君。”】
【她聲音不疾不徐,卻似帶着經年沉澱的霜雪之意。】
【老太君握着手杖的手微微一顫,神色複雜道:“老身腿腳不便,恕不能給殿下全禮了。”】
【老太君直視這位不速之客,“不知殿下今日駕臨寒舍,所爲何事?”】
【陳芝容卻不急着應答。她環顧四周,目光掠過堂前古鬆、檐角銅鈴,最後落在遠處的大觀園的輪廓上,輕聲道:“十年了,鶴鬆堂一磚一瓦未改,大觀園景緻如舊。”】
【有看向場中幾位夫人,忽而話鋒一轉,“可這府裡的人,早已面目全非,物是人非。”】
【諸葛間等人行禮,“參見長公主殿下。”】
【在朝爲官,畢竟是大齊臣子。】
【陳芝容脣邊浮起一抹淺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今日芝容登門,並非爲了那些陳年舊賬。既然時過境遷,早就忘記了,也不會有人提及。”】
【老太君眼神收斂。】
【陳芝容目光落向場中的青衣少年,“我早就聽聞,謝家如今又出了寶玉,在西廂樓名聲如沸,今日斗膽來爲這位觀公子討一個情。”】
【“還望老太君給芝容一個面子。”】
【趙夫人眼神不善。】
【袁夫人卻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比之對於謝觀還要冰冷。】
【老太君直視於她道,“這是爲何?老身不解。”】
【陳芝容忽吟道:“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她背對衆人望向中堂懸畫,“老太君就當.本宮惜才之,不願人才折在這裡。”】
【你聽聞長公主之言,朝她一禮,青衫垂落間,姿態不卑不亢。】
【老太君聽後,沉默不語。】
【一旁李南天目光遊移,忍不住插話:“殿下,不知東山先生來了嗎?”】 【“東山先生已先行離去。”】
【李南天有些可惜,多年便想見這位傳聞之中的東山先生,卻一直無緣,據說此人乃是真正的世外高人,視權勢、金錢、名聲於糞土。】
【陳芝容從袖中取出一物,,一方青田石印章現於掌心。那印章通體如墨,唯有“東山”二字朱文篆刻,在燭光下泛着溫潤光澤。】
【李南天等人已經認出,這乃是東山先生的私印。】
【“東山先生走時,卻留下此物,也留下了一句話。”】
【老太君回過神來,語氣之中多了幾分敬意,“東山先生有何指教?”】
【陳芝容緩緩道,“下次必會登門求觀公子一副墨寶。”】
【陳芝容今日在謝府門口能偶見東山先生,其實也頗有意外,而且對方似乎也是爲謝觀而來,思及此,她脣角不由掠過一絲淺笑——今日此行,果然值得。】
【老太君眉頭皺得更深,東山先生於謝家有大恩,當年謝鴻在湖中落水,舊病不愈,也是得此人出手。】
【當年那次驚天鉅變,也有其在背後指點。】
【東山先生看似什麼都沒說,只留下一句話“登門求觀公子一副墨寶。”】
【其中之意,已經耐人尋味。】
【李南天目光灼灼地重新審視堂中少年。長公主鳳駕親臨,東山先生登門關注,這兩樁非同尋常之事,竟都繫於這看似平凡的青衣少年一身。】
【他心中暗忖,莫非這少年真有非比尋常的本事?】
【謝原見此,眼中泛起喜色。】
【陳芝容對你笑盈盈道,“觀公子若有閒暇,不妨來琦陌春坊一敘。”】
【她沒有等老太君回答,便已經準備告辭離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輕嘆:“這謝家其實不來也挺好的。”】
【陳芝容離去,來如驚鴻,去似流雲。】
【老太君眼神一怔,久久無言。】
【謝軒看着這位長公主離去,眼神憤恨,區區一個庶子,今日竟能引得各方貴人輪番登場,生生將這謝家祠堂變成了他的揚名之地。】
【正堂內衆人若有所思。】
【諸葛間兩人也不再說話,只是等着謝老太君最後的決定。】
【老太君坐在高堂,手握鹿頭杖,堂中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深淺不定的陰影。】
【趙夫人幾次欲言又止,終是抿緊了嘴脣。謝人鳳面色鐵青,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這時——】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沉寂。家僕慌張闖入,跪地稟報:“老太君,府外聚集了一羣書院學子,還有圍觀的人,足有數百人,口口聲聲要見……老太君。”】
【諸葛間聞言,不由撫須輕笑。】
【“荒唐!”趙夫人拍案而起,“謝家豈容這些酸儒撒野?”】
【袁夫人冷聲問道:“都是些什麼人?”】
【家僕伏低身子回稟:“多是書院貧苦學子,九大姓子弟……倒是不多。”】
【“其中還有不少西廂樓的花魁娘子……”】
【“那還等什麼?”趙夫人廣袖一甩,“給我統統轟走!謝府門楣,豈是這些窮酸配踏的?花魁女子也敢來謝府,這裡可不是柳巷青樓那等腌臢地。”】
【家僕額頭沁出冷汗,顫聲道:“可……可是其中有幾位德高望重之人,其中有書院的金子嘆老先生,許微先生……”】
【袁夫人問道,“那他們見老太君做什麼?”】
【她冷笑道,“這些人也敢說有面子來謝府求情,就憑他們?也配來謝府討人情。”】
【衆人皆是沉默,對於這等變化也是始料未及。】
【堂中燭火猛地一顫,映得那下人面色慘白。他瑟縮着又偷瞥了一眼靜立堂中的青衣少年,喉頭滾動,卻遲遲不敢再言。】
【“混賬東西!”趙夫人霍然起身,“再敢支吾,就扒了你的皮!”】
【那下人撲通跪倒,額頭抵着青磚急聲道:“回、回夫人,學子們並非求情……而是……”】
【他聲音越來越低,“而是自願替觀公子受刑罰,此刻都在府門外侯着。”】
【袁夫人再次一愣。】
【趙夫人再也無法忍耐,“好好好,真是反了天!”】
【李琴嵐怔怔望着堂中景象,指尖不自覺地摸上自己腿上綁着的壓裙刀。今日這鶴鬆堂內風雲變幻,那看似搖搖欲墜的少年,竟如江心一葉扁舟——任它風狂雨驟傾軋,卻始終未傾覆。】
【那襲青衣自踏入正堂起便挺直如鬆,縱使千夫所指,亦不曾彎折半分脊樑,李琴嵐已再難移開視線。】
【老太君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你身上。那視線如刀,似要剖開皮相直見筋骨。】
【你坦然迎上,不避不讓。】
【老太君緩緩移開視線時,手中鹿頭杖握緊了幾分。】
【這個未及弱冠的庶子、謝家禍兒,已然在無聲處……長成了可擎風雨的喬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