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爲,柱神?”
哈伊娜難以置信的重複着。
她下意識的攥緊拳頭,置於胸前。
——無論是在何時、何地,她都從沒有這種荒唐的念頭!
不、不對。
……真沒有嗎?
那一瞬,哈伊娜想到了當初艾華斯對自己講述銀冕之龍的故事時,自己內心浮現出的念頭:彼可取而代之。
如今機會真來了,她要在這時選擇退縮嗎?
哈伊娜沉默了許久,表情卻變得堅毅了起來。
她開口問道:“爲什麼是我?”
灰天司只是笑了笑,伸手指向那碎裂的天穹:“你覺得那裡有幾位天司?”
“……一位?”
哈伊娜回頭又看了一眼漂浮着的巨鯨,不是很確定的說道。
難道還能是兩位嗎?
還是說,這個不知道是沒死還是已經復活,能夠在物質界自如行走的灰天司,也需要算在其中?
“可以是一位,也可以是許多位。”
灰天司答道:“銜尾之環儀式敲碎的均衡之幕,可不是隻能通行一次的。”
聽到這裡,在場幾乎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他們都聽懂了灰天司的意思。
“奧托呂科斯,你的意思是說……”
“亞瑟”的扮演者哈桑,愕然回頭看向自己這位已經認識了多年、卻又彷彿從未真正認識過的摯友:“你要藉助善主們的儀式,再召喚其他天司下來嗎?”
身爲正統法師出身的哈桑,雖然對儀式學不是很精通……但所謂一通百通,行走在智慧之路上,難免不會關注其他道途的神秘技藝。好奇心與求知慾,就是真理之源河的本質。
“這種事能做到嗎?”
哈伊娜愕然:“你要叫誰下來?騎天司嗎?但我已經不是威權道途……我是說戰爭道途的超凡者了……”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哈桑。
如果不是自己的話,那就只能是“亞瑟”的扮演者哈桑了吧。
一旁的法師哈桑聞言,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如果需要的話……爲了真理,我願意爲此而獻身。”
成爲天司,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意味着失去物質的軀體。
因此想要完成銜尾之環的儀式,將天司召喚到物質界,首先要做的就是提供一個能夠容納天司之力的軀殼。
正常來說,必須是同道途的頂級超凡者才能成爲祭品。否則必然會相性不合,無法完整容納天司的全部靈魂。
而哈桑所能容納的天司,當然就是智慧道途的幾何天司了。
但他還有些憂慮:“只是……我的能級還要差一些。”
以天司載體的身份來說,他的力量還是有些弱了。
“沒關係的。”
灰天司奧托呂科斯笑眯眯的說道。
而他輕描淡寫的支持與贊同,也意味着將哈桑推上了無法回頭的死路:“你作爲火之正四面體所認可的主人,缺的契合度也可以從這裡補上嘛。畢竟幾何天司本來就設置了下界的後手……假如有人能湊齊他所留下的四個多面體,那麼他就會自動成爲幾何天司的載體。”
奧托呂科斯的話不難理解。極端一點的話,就像是用“艾華斯”這個神聖實體作爲載體召喚環天司,那麼不管他是不是超凡者,這個儀式都可以完成。不可能因爲艾華斯沒有踏上超凡之路,他對環天司的相性就會比超越道途第五能級的巨人王子更差。
哈伊娜也明白了他這話中所隱藏的意思。
——也正因如此,哈伊娜可以成爲騎天司蘭斯洛特的載體。
“……我明白了。”
她呼了口氣,整個人卻是放鬆了下來:“我就說,感覺像是忘了什麼……”
——你是否要成爲柱神。
這句話裡面也潛藏着另一句話。
那就是哈伊娜必須先在物質界死去。
身爲人類,她的道途非常駁雜。不是月之子、獅鷲那種純粹的道途生命,因此她就不可能直接成爲柱神。
是一點可能都沒有。
她必須要先進入夢界之河,以源河之力重塑天司之軀,才能得到相對純淨的幻魔之身。
這意味着,她需要先死一次。
因此灰天司的這句話,其實也可以有另一種理解方式:
——你做好死亡的準備了嗎?
“別說是讓我成爲柱神、成爲天司……哪怕是像蘭斯洛特一世一樣,讓我成爲物質界的國王……不瞞你們說,我都會爲此而有些遲疑。”
哈伊娜輕聲說着:“哪怕我也已經是第五能級的……所謂‘強者’,來到了與當年蘭斯洛特一世一樣的水平,那個答案也是一樣的。這與成熟、眼界、勇氣無關——我想,恐怕我再過十年、二十年,也不會有絲毫長進吧。
“甚至等我抵達了第六能級、在未來死去併成爲了使徒或是天司,等到那時你再問我這個問題,我也依然會感到遲疑。是的,我對自己就是有這樣的認知。畢竟我是做什麼都有可能會失敗的人,一個連時間都記不住的被詛咒者。”
她自嘲般的笑着,瞳底漸漸燃起了幽綠色的火焰,火光的外緣有着淡淡的昏黃色。
這正是她人格的深層體現——相比較她剛畢業時的迷茫與隨波逐流,如今的哈伊娜覺得眼前的一切已然足夠幸福。她希望世界就這樣運行下去,就像是她的家鄉鷹岬村那樣亙古不變。
然而就在這時,一絲深邃而微小的紫卻在其中最深處漸漸燃起。
“——但那並非是我覺得自己無法承擔這份責任、亦或是不配擁有這份權力。我只是發自內心的認爲……或許有比我更好的選擇。”
哈伊娜認真的說道:“我並不認爲我有成爲一名君主、一位神明的所有必須能力。我無法成爲帶來幸福的神——我沒有能夠讓所有人都幸福的能力。這世界就像是一個麻煩的文書處理崗位:每當完成一件事,就會有三件事再度出現。因此我始終做不好萬全的準備,在任何領域都始終會存在比我更好的選擇。
“……然而,這不代表我會推卸已經落到我身上的責任。”
哈伊娜說着,瞳底的深紫躍動着、變大了幾分。
她擡起頭來,注視着那在天空中游動的巨鯨,低聲說道:“不管是誰交給我的任務,我都會竭盡全力的完成。不管我有沒有那樣的自信——哪怕是我已經感到了絕望,認爲那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直到在確認完全失敗前的那一刻,我也不會放棄……我更不會停下。”
這是哈伊娜的決意。
“我沒有做好任何一件事的自信,因爲我知道我並不優秀。但我有着絕不放棄任何一件事的認真與責任。我沒有成爲一名好君主、一位好神明的準備……可若是死亡的準備,那我早就已經做好了。”
說到這裡,哈伊娜瞳底的紫色再度跳動了一下,已經佔比超過了一半。這讓她的瞳孔已經徹底化爲了紫色與昏黃色交織的奇異瞳孔。
就像是黃昏時刻的天空一樣。
哈伊娜爽朗的笑了笑,摸了摸頭:“我是不知道我的同僚怎麼想的啦……但當初,在我最開始成爲一名監察的時候……那時我還沒有畢業,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
瞳底的紫色,再度擴張了一瞬,甚至有些微微發紅。緊接着紫色再度被綠色完全吞沒,又在下一刻被紫色完全吞沒。兩種道途之力的共鳴來回交織,然而哈伊娜對此卻沒有絲毫反應,更是沒有感受到不適。
“——我在入職監察的那一天,就寫好了自己的遺書。”
哈伊娜一字一句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