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的豬叫聲劃破天際，開啓了上河村熱鬧的一天。
睡夢中的高卿禾被叫聲驚醒，睜開眼一看，窗外的天空還是黑色的，深藍調的山巒聯綿起伏，一切都好像在夢裡。
又是一陣持續性的慘叫傳來，聲音由強到弱，最後只剩下人們大鬆一口氣的歡呼聲。
今天是臘月二十四，是家裡殺豬的日子。高卿禾終於想起來。
已經到村裡住了兩天，但醒來時看到不太熟悉的天花板，還是會有點恍惚。
身旁傳來江啓悅哼哼唧唧的動靜，緊接着被子拱起一個小鼓包，小傢伙一骨碌自己坐了起來，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轉動腦袋找媽媽。
看到還躺在被窩裡的漂亮媽媽，小傢伙心情很好的“嘿嘿”一笑，伸出手，“啪嘰”一下拍在了媽媽胸上。
小嘴裡發出“嗯嗯”的迫切聲，聽得高卿禾沒忍住想逗逗她。
故意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小崽子手腳爬動，像是一條胖蜥蜴，爬上媽媽的肚子，腦袋一拱一拱，卻怎麼也拱不開礙事的睡衣。
眼看急得就要張嘴開嚎，高卿禾這纔不緊不慢打一個哈欠，把壓在身上沉甸甸的小崽子抓下來，撩起衣服讓她吃早飯。
霎時間，就像是小豬崽拱進豬槽裡，吃得那叫一個歡快。
因爲太快樂，擡起的左手在空氣裡張開五爪，開花了。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咚咚咚跑上樓的腳步聲。
高卿禾一聽就知道是小妹。
果不然，房門被輕輕敲響。
高卿芽激動的輕聲喊：“姐，你醒了嗎？啓悅醒了嗎？我帶啓悅去看殺豬行嗎？”
懷裡的小傢伙正好吃飽，聽到小姨的聲音，“嗚嗚！”興奮喊了兩嗓子。
高卿禾下牀打開門，高卿芽帶着一股冷氣衝進來。
“姐，我先帶啓悅下去了！”
去晚了豬就殺完啦！
還不等高卿禾點頭，一大一小已經風一般飛到樓下。
高卿禾無語的抽了抽嘴角，有人帶娃不着急，慢慢換好衣服，站到窗前往樓下看了一眼。
打穀用的四方護桶倒扣在院中央，上面趴着一頭三百斤大胖豬，村裡人全圍在護桶旁，興奮的看着殺豬匠給豬放血。
豬血如注，接了整整兩大盆。
等高卿禾洗漱完畢走下樓時，護桶已經被村裡漢子們立起來，把豬架在上面，二舅舅鄭北接過刀，給豬開膛破肚。
一股烘熱的血腥氣從破開的豬膛散出，擴散到整個院子。
膽小的孩子捂着眼睛躲在大人身後，又害怕又想看。
高卿禾“嘖嘖”皺眉，這種場面她從小看到大，還是不太能直視。
擡頭尋找小妹的身影，好傢伙，正抱着孩子站在最前邊，興奮的給江啓悅解說那是豬肝、那是豬心臟、那是豬大腸等等。
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害怕，饒有興致的看得目不轉睛。
高卿禾扶額，把小妹叫出來，把女兒的兔耳朵小帽給她戴上，囑咐幾句，打着哈欠朝竈房走去。
爲了殺豬，田老太天還沒亮就把黃英和高崇義叫起來燒大鍋水。
兩個舅媽正在裡面指揮幫忙的阿嬢們收拾新鮮割下的豬肉。村裡的規矩，殺豬那家人要請全村人吃豬泡湯。
今年村裡養豬的人有七八戶，大傢伙輪流殺豬，泡湯能從臘月二十三開始，一直吃到過年。
也有人來買豬肉，田老太拿着秤在給人稱重結算。
豬泡湯的絕配是糊辣椒蘸水，二舅媽正在炭盆前烤辣椒，一股刺激氣味充斥竈房，高卿禾剛進來，就被嗆了兩聲。
大舅媽一邊笑一邊說：“今早不吃早飯了，等會兒一起吃豬泡湯，出去外頭等吧！”
高卿禾捂着鼻子逃也似的出了廚房。
撞見一個人，忙擡頭看，對方也擡頭看過來，見到對方，都愣了愣。
歐陽燕被高卿禾那張清水出芙蓉般嬌嫩的臉，驚豔到。
因爲剛起牀，整個人看起來還有點困頓，眼裡鋪了一層霧濛濛的水霧，巧挺的鼻頭、飽滿的蘋果肌被凍紅，黑亮的頭髮側扎着一條馬尾辮。
這樣一張臉突然闖入眼底，就好像一頭從森林迷霧中突然闖出的麋鹿，撞得歐陽燕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生怕驚擾了這隻精靈。
高卿禾滿眼震驚。
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揹着孩子，身材普通略顯臃腫，滿臉粗糙紅痂，留着包耳短髮的婦女是歐陽燕。
她腦海裡還留存着重生後在縣醫院門口，與她第一次見面時的嬌美時髦女郎形象。
一下子見到如此樸實形象的歐陽燕，內心受到的震撼不亞於看見原子彈在眼前爆炸。
還是歐陽燕最先反應過來，有點尷尬的問：“你回來了啊。”
“嗯，前兩天回來的。”高卿禾讓開原來歐陽燕要走的路，發現身後是自家今年新買的綠色雙桶洗衣機。
又看歐陽燕一眼，才發現她手裡還提着一桶溼噠噠剛洗過的衣裳。
“你要用洗衣機？”高卿禾客氣問。
歐陽燕笑了下，連笑容都透出一股苦澀，點了點頭。
“冬天衣服難幹，孩子衣服又換得勤，想借你家洗衣機甩一下，好乾得快一點。”
“哦，我剛剛已經跟阿姨和奶奶說過了。”她慌忙補充。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高卿禾只覺得氣氛更加尷尬。
她擡手做了個你請便的手勢，快步離開這裡。
進了一樓堂屋，高卿禾站在窗前，偷偷往廚房門口看。
歐陽燕熟練打開洗衣機蓋，把一大桶沉甸甸的溼衣服倒了進去，操作按鈕，放下蓋子，站在旁邊等。
她今年幾乎都在城裡，和村裡的人也不熟，自然也沒人主動跟她打招呼。
背上揹着的小孩蓋在被子裡，只聽見傳來幾聲小貓叫一樣的哭聲。
歐陽燕嘆了一口氣，反手拍着背上的孩子安撫。
可能是院子裡太嘈雜的緣故，小孩嚇着了，歐陽燕安撫了好一會兒也沒效果。
她想回去，衣服又還沒甩幹，還要擔心村裡人投來的關心眼神，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洗衣機旁，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窘迫。
直到鍾氏過來買肉，歐陽燕趕緊把孩子放下來，讓婆婆先抱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