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燈,再無睡意。侵襲而來的疼痛讓我弓着身子,按住持續不間斷像蠕動着無數蟲子的肚子。我咬緊牙關,把腿繃得緊緊的,雙腳扯住牀單,摸索着找到胃藥,硬嚥下去。這種藥只能緩解疼痛,但有巨大的副作用,容易產生幻覺。
可這就夠了。
拉開窗簾,從冷冷夾雜着潮溼的風中感受到一點舒緩。我卻隱隱聽到一些聲音,一個柔和的女聲唱着陌生的歌曲:“山無棱,水無痕,綿無絕期……”
我想細聽,卻再也不清晰。雨聲大了些,水流慢慢地彙集,往高處流,順着樓梯,來到我的牀前,賽進我的耳朵,灌進我閉着的眼睛裡。
等我醒來,天已大亮,窗外還在下雨,我點了根菸,呆坐着。書桌上一張紙一支筆,上面娟秀的幾行字:
“山無棱,水無痕,綿無絕期恐無憐,照無眠,已無蹤影惜無今,憶無心,殘無情平往無親,故無情,聊以非輕”
“你醒了?好點了沒有?”
劉嫣奪過我手中的煙,掐滅。詭異地對我笑了一下,我望着她右角的褐色的淚痔,“什麼時候回來的?”
“哦,單位放假,昨天晚上搭火車回來的,你怎麼又喝那麼多酒?明知道你胃不好,真是的,像個小孩一樣,看來我要活動活動調回來,好好照顧你一番了。”
我拿出一根菸,“不用,我挺好,可能是太累了,而且現在你回來了。這就夠了,對了,你放假幾天?”
劉嫣瞪着我,奪過我手中的煙,狐疑:
“三天,你看你,又抽。你要我一直這樣擔心你到什麼時候?快起來,吃早點,這可是我搗弄好久才做出來的。”
早點味道很好,可我吃不下。但我裝出很餓的樣子。心裡忍不住反胃。
劉嫣坐在身旁,看着我這個表情,皺了皺眉頭,又忽而散開:
“對了,林影,還記得李喬吧?”
我心裡咯噔一下,喉嚨裡被咳嗽了一下,擡起頭看着她,“怎麼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幽幽地說:“前幾天我看到一個男人挽着她的手,她更加瘦弱了。但我感覺她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妖邪。她也看到了我,還問你怎麼樣,我對她說我們倆訂婚了。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好奇怪。你們沒什麼事吧?”
我又嗆了一口,趕緊拿出水杯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大口。
“沒事。”
我和李喬的事劉嫣知之甚少,在那天她等我等不到之後,聽說我被人刺傷後,趕到醫院來照顧我,我迷糊中記得她當時哭了很久,我住院的那幾天,李喬來看我,可她每次來只看一眼就走,之後幾次,劉嫣跟我說,李喬對她說了些很奇怪的話,但她聽不明白。她就這樣認識李喬,自我傷好後,李喬便消失了,一直沒有消息。可我像負債一樣揹着這個結。我一度認爲,依李喬的個性,她會在來作什麼,只是沒有出現。
很多次,在人羣中,我總感覺,在身後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盯着我,甚至我可以想象發出這道目光的主人的樣子,束着高高的馬尾,雙耳塞着耳機,雙手插在褲袋裡,穿着旅遊鞋。但她不會靠近,她只是遠遠地,冷冷地詛咒着我,洞穿我的一切。
有些事情,沒有開始,所以也不會結束。
劉嫣在家休息的第二天,便拉着我去了趟附近不遠的一座寺廟。那裡的香火不如以前鼎盛,殘垣斷壁後又修建一個一座新的,裡面的東西倒是沒便,只是與廟外面光鮮亮麗的紅漆黑瓦不大協調。
她扣着我的十指步入舊祠堂,祠堂很大,經過高高的臺階後,右邊一個一平米左右的平臺,平臺上滿是燃燒完的香火,顯出凸去的一截,我正前方的是咧來嘴的彌勒佛,下放分別有幾個說不出名字的羅漢,我斜眼看到屋頂下方的櫞,掛着一個又一個的符。
劉嫣虔誠地雙手合十,作了三個揖,隨着雙手的擺動,掉出了一支籤,拿到籤後,她明亮的眼神頓時暗淡下去,簽上赫然寫着:
山無棱,水無痕,綿無絕期恐無憐,照無眠,已無蹤影惜無今,憶無心,殘無情平往無親,故無情,聊以非輕我一直沒問劉嫣求的是什麼籤,因爲我知道,無論她求的是什麼,都是和我有關。而和我有關的,也盡是無從解釋和理解的。同樣,我從寺院求來的佛珠,把它圈在她的手腕上,也說不出緣由。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女孩,必須努力不讓她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