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夜廷甚至已經忘了自己也是開車過來的,瘋狂地跑在那輛黑色轎車後面,卻無論如何也跟不上,跑出幾百米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有車子,頓時臉色陰沉地往回跑,拿着鑰匙失魂落魄地發動車子。
副駕駛座進來一個人,按住了他轉動鑰匙的手。
“慕夜廷,你冷靜點!”遊連城嘴角還帶着血,沒想到慕夜廷情緒這麼激動,都沒看清剛纔拉住他的是誰,拳頭就揮出去了。
把自己打成這個樣子,差點毀容。
“我怎麼冷靜?她回來了,她裝作不認識我!她還恨我!她恨我!”也許是因爲太過絕望,慕夜廷幾乎翻來覆去地只會說這幾個簡單的詞,連修飾都沒有,情緒也完全壓抑不住了。
遊連城看着他,一字一頓道:“她不是假裝,她可能真的,不認識你了。”
“……你說什麼?”慕夜廷所有的表情和動作在一瞬間凝固了,他怔怔地看着遊連城。
“她的表情騙不了我,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她現在,已經真的不認識你了。”
“……”慕夜廷的視線穿過對面的遊連城,不知道看向哪裡,緊緊捏着鑰匙的泛白手指,彷彿一瞬間失去所有力氣,垂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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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慕家老宅,他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了,兩條腿沉重得彷彿變成了不是他的,推開門站在玄關那裡,腦子卻還是混亂一片。
“你沒事吧?”遊連城將他的車子停在老宅外面,跟了過來。
慕夜廷搖了搖頭,淡淡道:“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冷靜一會兒。”
聲音卻是嘶啞的。
遊連城蹙眉,有些擔憂,但畢竟男人之間也無須那些多餘的言語安慰,便拍了拍慕夜廷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慕夜廷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片刻後抹了把臉,不想讓兩個孩子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轉身走到院中。
無論是想一千遍還是想一萬遍,他都想不出爲什麼夏闌珊會忘記了他和她的過去。
心中隱約有一個念頭壓得他不堪重負——
夏闌珊是因爲後悔和他相遇、相識、相知相愛,所以纔會忘記那一段過去嗎?
他寂靜地站在院中,整個人彷彿隱身於黑暗之中,腦中已經山崩地裂了,偏偏沒有一點力氣做出任何表情,只能抖着手掏出打火機。
“啪”黑暗中一點火光亮起,尼古丁的味道讓他混亂而緊繃的神經暫時平復。
夏闌珊不喜歡他抽菸,所以他很少在她面前、在孩子面前抽菸——
可是,現在她恐怕已經忘記她不喜歡慕夜廷抽菸的這件事情了吧。
被留下來的人總是最痛苦的,時至今日,慕夜廷總算知道了這其中的滋味。
可是如果讓他選擇的話,他不會選擇忘記,無論如何,都不想要忘記夏闌珊。
整整一晚上,慕夜廷在那裡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整晚。
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他才面色微白地站起來。
他現在必須找到,當年是誰把她弄走的,是誰把她帶離他身邊的!
當夏闌珊出現後,要找尋真相便有了蛛絲馬跡,首先從她現在身邊的人找起。
慕夜廷高大的身影晃了晃,扶着扶梯回到了書房,他雙眼佈滿了紅血絲,他現在甚至不敢去找夏闌珊,因爲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已經不認得他了。
她把他當作陌生人。
慕夜廷嘴角浮現一抹無助的嘲諷。
他翻開下屬送過來的夏闌珊在A市的所有視頻和文件,一一探查過去,這才發現夏闌珊中間曾經兩次住院,而沈瀟和宮流雲去看過他……
顯然是這兩個人早就知道夏闌珊在A市了,只不過聯合起來瞞着他而已。
慕夜廷冷笑一聲,這笑容裡有多少滄桑他自己也道不盡,原來夏闌珊周圍的人都把他當作豺狼虎豹,會傷害夏闌珊的人嗎?
可,既然他們去見夏闌珊,就說明她還記得他們——
想到這一點,慕夜廷立刻打電話問遊連城:“先前讓你幫我在醫院裡找到夏闌珊的腦部CT,看看她的情況,怎麼樣了?”
對方沉沉道:“我已經看過了……”
慕夜廷等着遊連城開口,對方卻久久一言未發,許久之後,才嘆了一口氣,道:“慕夜廷,我這麼說,你可要撐住。夏闌珊她好像只是忘了你,和所有與你有關的人。”
慕夜廷仍然拿着手機,卻連接下來遊連城說了些什麼都聽不見了,腦中反反覆覆響起——她只是忘了你。
她只是忘了你。
甚至因爲他,連與他有關的人都要忘了。
她難不成就一點都不想記起他嗎?
慕夜廷幾乎是頹然地坐在那裡,先前沒找到夏闌珊時,還吊着最後一口活氣在找,此刻找到了她,與她的距離卻變得更遠了。他感覺有什麼梗在喉嚨裡,令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冰渣子游走在血液裡,令他渾身發冷。
“我要見沈瀟。”不知過了多久,慕夜廷才恍然地拿起手機,聲音變得低沉嘶啞。
沈瀟是在當天下午主動來見慕夜廷的,一個人前來,推開書房的門就直接坐下,那駕駛就彷彿是來坦白一切的。
她還是如同幾年前那樣,氣勢凜然,無所畏懼,特別是在夏闌珊的事情上,永遠敢與全世界爲敵。
慕夜廷雙手交叉,撐在額頭上,一言不發。
沈瀟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也能感覺面前的男人十分疲憊。這個強大得可以以一己之力與裴家比肩的男人,居然會因爲一個女人這樣昏頭轉向。
沈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不知道是憐憫夏闌珊得多,還是憐憫慕夜廷得多了。
也許他們之間無關對錯,只是命運弄人而已。
但想到五年前夏闌珊入獄時那樣的處境,她那時恐怕將一生的眼淚都流乾了吧,如果自己不幫她,還有誰會幫她呢……沈瀟咬了咬嘴脣,自然還是站到自己的朋友這一邊。
這五年來,她也成熟了許多,但永遠不會爲三年前將夏闌珊調包出來的事情後悔。
無論如何,木已成舟。
“你找我來,是來興師問罪的麼?”沈瀟淡淡道。
慕夜廷嘴角一抹嘲諷,聲音也冷冰冰的:“你是她的朋友,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他能夠溫柔地對待夏闌珊,那是因爲她是他傾心之人,可是面對一個合起夥來騙他的人,他心中怒火沒有爆發出來,已是他十分紳士了。
沈瀟定了定神,心裡的大石頭稍微輕了輕,說實話,現在如果慕夜廷真的要對她做什麼,她沈家也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就算是宮家,也是沒有辦法與慕夜廷抗衡的。
如果再加上一個遊連城……想到這個名字,沈瀟呼吸微微輕了輕。
當年夏闌珊入獄後,她執意要和宮流雲履行婚約,他們之間就……
算了,不提也罷。
如今,沈家和宮家,甚至於連裴家,這些家族全都加起來也是不及慕夜廷此時的勢力的。
天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五年之內幹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藏了什麼樣的力量,居然能將勢力發展到那個地步。
“我想要的,是全部的事實。”慕夜廷聲音沉沉,終於擡起了頭。
沈瀟這才發現他眼中全是紅血絲,眼眶通紅,似乎一夜沒睡,下巴上隱隱冒出青色胡茬,這和那個強大的男人完全不符。
顯然他已經遇見了夏闌珊了。
這個時候自己即便隱瞞什麼,也沒有必要了,他總會從各種地方知道當年調包的事實。
沈瀟咬了咬下脣,努力用平穩的語調講述着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時,我們送了一個人進去和她調包,大費周折纔將她弄出來,她那個時候情況很糟糕,瘦得幾乎風一吹就能將她折斷,很封閉,如果任由她那樣下去,不知道會怎樣,所以,我和宮流雲將她送到了國外……”
“在那裡,盛君言爲她做了手術?”慕夜廷語氣雖然仍然保持冷冰冰,可他微微撇下的嘴角已經顯示他此刻內心翻江倒海的怒火了。
沒有經過夏闌珊同意——私自爲她做了封閉記憶的手術!
還將她送到國外,一待就是那麼多年!
她那麼膽小,連打針都怕疼,做腦部手術這種事情,在手術檯上怎麼不害怕?
書桌之下,他緊緊地捏住了拳頭,恨不得回到三年前,在那時就阻止這些人,將他的夏闌珊攬入懷中。
而盛君言——
慕夜廷的視線落到了文件中這個人的資料上,晚宴當日夏闌珊也是坐他的車子離開的吧……
說不出現在是什麼複雜的心情,他只能苦笑一下。
夏闌珊忘記了他,沒有忘記任何人,獨獨忘記了他。
是因爲恨透了他麼?
這個念頭一閃現出來,慕夜廷的心就難受得像是要碎掉了,可他卻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因爲你對夏闌珊造成的傷害不可挽回,她恨你!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就像是自虐一般,只有這樣,他才能清醒些。
可是,他又憎恨這樣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