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擡頭，打量了一下賭場的佈局。
然後在一張桌子旁邊坐下來，又使勁往下拽了拽帽檐。
這張桌子的賭法最簡單，搖骰子比大小，任何人都可以玩。
有人可能技術好點，有人一點準頭都沒有。
但是大概率來說，還是比運氣的。
“尹老闆，帽子就摘了吧，壓得再低，誰還不認識您啊？”對面一男子端詳他一會，突然啞着嗓子喊了聲。
尹四田擡頭看看他，尷尬地摘下帽子。
“既然都被顧公子認出來了，那在下就不躲躲藏藏了。”
對面的賭鬼，正是顧老闆家的大公子顧豐亭。
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是顧豐亭不大隨他爹。
顧老闆好色，好得藏藏掖掖，不肯讓外人知道。
顧豐亭對女人沒大有興趣，卻極爲好賭。
人家不藏着掖着，好得光明正大。
所以，幾乎全府城的人都知道，顧豐亭是個爛賭鬼。
逢上賭場，不輸到扒掉褲子當賭本不罷休。
此時，他已經輸到要扒褲子了。
“顧公子，在這呆了好長時間了吧？回去歇會吧，換個人陪我玩一把？”
尹四田一掃之前的尷尬，老神在在地道，“我這剛來，精神頭兒正足的時候，跟你玩，是不是有點欺負你？”
“別說廢話，你玩不玩？老子今天精神好，不想下場。”
輸紅眼的顧豐亭，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
在他眼裡，尹四田就是個冤大頭，給他送錢來的。
尹四田從不下賭場，賭術能強到哪兒去？
尹家又有錢，尹老闆不玩則已，要玩便不會小打小鬧。
所以，他要將剛剛輸掉的錢，統統從他身上找補回來。
“既然顧公子想來，那就來！”
尹四田順手掏出一把銀票，一股腦攤在桌上，“今天我就帶了這麼多，你能贏我，就全是你的！”
“這是多少？”一把銀票很晃人眼，扎得顧豐亭心肝顫。
“不多，剛好一萬兩。”
尹四田笑道，“不瞞顧公子，尹家想做個小生意，還缺點本錢。聽人說賭桌上來錢快，我就來試試。”
一萬兩？旁邊衆人咋舌搖頭。
“看來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尹家是真的要做大生意，尹老闆這是迫不得已，跑賭場來湊本錢了。”
“只怕他要失望了，賭場哪能真賺到錢？到哪都是輸的。”
有個頭腦還算清楚的地道，“咱們來，不過是圖一樂子，扔點小錢玩玩而已，誰是奔着贏錢來的？”
“這話你就說差了，到賭場來的，有幾個不是奔贏錢來的？”
另有一人道，“你沒看那位顧公子？天天來，天天輸，還老想着能贏把大的呢！”
“其實也不一定就是輸，有些人就能贏到錢。只要贏了錢，能見好就收，拿了錢趕緊走就好。”
“誰贏了錢能見好就收？哪個不想一贏再贏？不被金銀誘惑的，有幾個？”
“也許尹老闆就能吧？咱們且看看。”
旁人在竊竊私語，顧豐亭卻是心中大喜。
尹四田這個棒槌，第一次上賭桌，就敢拿一萬兩銀子來。
若是把他手裡的都贏過來，他就贏大發了。
發了，發了！一定不能讓這個冤種跑了。
“好！我跟你賭了！”顧豐亭大叫。
“別急啊，顧公子。”
尹四田一隻手按在銀票上，深呼吸一口氣，彷彿給自己鼓勁般，狠狠地道，“‘十賭九輸’，大家都知道，我也知道。
但是就有很多人，會賭自己是十中之一，是贏錢的那個。今天我也賭一把，當真就只賭一把。
一萬兩全部押上，贏了算我走運，輸了就自認倒黴。顧公子，一萬兩的賭局，你來嗎？”
“全押，一把定輸贏？”
顧豐亭掃了掃自己身上全部的零碎，加起來也不足五十兩。
剛剛他帶來的銀子，還有值錢的物件，都已經輸掉了。
“刺激啊，我來，我來。”
旁邊一個肥頭大耳的傢伙，可能也把尹四田當成大冤種了，連推帶搡地擠進來，“顧公子，你沒什麼能押的了吧？換我來跟尹老闆賭一局。”
“你滾一邊去，我說不來了嗎？”
顧豐亭一把推開那人，猩紅的眸子發出嗜血的光芒，“我沒錢，押一隻手行嗎？不夠就再押一條腿。”
嘖嘖嘖，尹四田連連撇嘴搖頭。
“顧公子，你瘋了吧？不要搞這麼血腥好不好？”
一般人家，兒子欠了賭資是要還的。
橫豎不能真讓他拿胳膊腿還，做父母的最終還是得拿出銀子來，替他把身上的零部件保全。
尹四田卻不這麼想，這種頑劣的狗東西，還能要嗎？乾脆讓他自生自滅得了。
人家愛拿胳膊腿就拿胳膊腿，愛拿命去就拿命去。
他怕顧老闆也如他這般想，那他還真能卸他的腿嗎？當然不能。
不是他不敢，而是他卸了有什麼用？喂鄰家狗子嗎？
“顧公子，您有錢就下，沒錢就換別人來，尹某還急等着錢用呢。”尹四田不耐煩地催促道。
“有錢，有錢，”顧豐亭佔着賭桌死活不讓位，“我給你打欠條，我若輸了，你拿欠條去我家要賬。”
“哈哈哈……”
尹四田哈哈大笑，“顧公子，您可真會算，我押真金白銀，您押欠條。若是您輸了，你爹會那麼痛快地給錢嗎？
別到時候，拖三拖四，拖着就是不給，耽誤了我用錢。您還是讓開吧，我不跟你玩。”
“別介呀，我爹肯定給你的。不然這樣，你押一萬兩銀票，我押一萬二千兩欠條。
沒有現銀的話，就以我家酒樓、宅子抵債，怎麼樣？”
“這……”尹四田面色遲疑。
“尹老闆，既然顧公子這麼誠心要跟您賭上一局，您就同意吧？”旁邊有人適時地勸道。
“是啊，一把一萬兩，除了顧公子，旁人很少有這樣的大手筆。”
“那好吧，”尹四田抿了抿脣，咬了咬牙，“來！”
顧豐亭欣喜若狂，連忙跑去賭場櫃上打了欠條。
像催命鬼催着一樣，毫不猶豫地簽上自己的名，一把拍在桌子上。
“我先來！”他嚷道。
“行，開始吧。”尹四田道。
顧豐亭興奮地抓起曬盅，一把將骰子收進盅裡，用力揮起來。
“慢着！”
一道脆生生的喊聲傳來，硬生生地止住了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