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傳下達?”
唐嫵歪着腦袋,姣好的面容上滿是疑惑之色。
“對,上傳下達,這其中的貓膩可就多了,爲師就說點比較淺顯的吧。”
陸晨點了點頭,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有些時候,出於各自立場、派系和政治目的,官員和官員,上級和下級之間,並不會把話說得那麼清楚。。”
“上層既想明確地把一些帶着某種目的的命令下了,又不想具體擔責任,這時候就會用類似打啞謎的方式。”
說着,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繼續道:“比如說你唐嫵被調到一個縣任知縣,想要推行新政,而當地知府是顏鬆的門生,顏鬆反對新政,就會向當地知府下令,讓知府給你使絆子,阻止新政推行。”
“這時候他不會直接說他反對新政,因爲這是抵制國策,必死無疑,而是會說當地山匪勢大,或者那裡修士不足,有靈災起勢的徵兆,亦或者水患嚴重,事有輕重緩急之分,當以生民安危爲主。”
“在顏鬆說完這些後,唐嫵你所在縣就不可能平靜得下來,然後知府會體諒你的不易,建議延緩新政的推行,所謂事緩則圓,原本一年就能落實完成的政令,他就會建議你分三年施行。”
“三年之後,或許又是一個三年,拖着拖着,呵”
說到最後,他只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沒有再往下說,但他的意思卻相當明瞭。
都已經身居高位兩年了,他也是會成長的,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官場小白,這些官場手段他門清。
或許是他在這方面有一定天分,當初在禹州的時候他就揭破了不少當地官府欺上瞞下的手段,朝中的明槍暗箭倒是比地方高明些,但他也適應得很快。
加上他堪比古今第一勞模的勤政程度,下面的人想瞞他可不容易。
之前在凌雲府的時候就是如此,他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七省一些卷宗的貓膩之處,短時間就分析出各地局勢。
要不是出了刺殺事件,女帝擔心他的安危,以及女帝不能沒有極道之劍的劍靈庇佑,他不得不回京,七省早就在他手中平定了,效率絕對比蕭韻快。
雖然蕭韻才能不俗,但在當地的聲望跟他比起來差得實在太遠了。
而聽到這話,唐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兩年她一直埋頭做事,腦子裡想的全是怎麼貫徹陸晨教的濟世之道,怎麼發展當地經濟,讓百姓不再飽受飢寒之苦,倒是沒想過這些。
主要是也沒遇到過這些事。
畢竟陸晨當初離開禹州的時候,當地各州縣的官場全都被陸晨或者女帝犁了一遍。
而且當初陸晨遇刺的時候,正在渡劫的符嬅以爲陸晨爲了保護他戰死了,符嬅成就歸一後直接暴走。
一人一劍殺穿了整個禹州,把當地的大世家幾乎全都物理超度。
沒有世家豪族,沒有錯綜複雜的官僚系統,鄉紳也大多被嚇破了膽,權力幾乎全是真空,留下一片白紙版乾乾淨淨的土地任方玉、唐嫵他們施爲。
加上陸晨在朝中以自己的前程作爲賭注力挺,唐嫵當代理縣令自然不用考慮那麼多。
說到底,還是女帝、陸晨或者顧思妙把她們保護得太好了,沒經歷多少真正的官場。
現在聽陸晨這麼說,頓時有種世界觀崩塌的感覺。
這時,陸晨下意識地朝外面看了一眼,發現天色已經不早了,於是不等方玉等人消化完,便長話短說道:
“另外,新政畢竟根基尚淺,骨幹雖然不少,但相對於幅員遼闊的大夏三京七十五省來說,還是差得太遠了,要想讓新政全面鋪開,這點人根本不夠用,更不用說這些人還良莠不齊,所以,你們遲早有一天要接觸普通官員,接觸真正的官場。”
“而正常來說,能當官的都是聰明人,是人精,甚至可以說是大夏最精明的一批人,上至三閣大學士,下到八品縣丞,大多數官員都能根據已知信息做出最優解。”
“他們的治理地方發展經濟的才能或許不如你們,但深諳官場各種規則和手段,權謀、處事、心計等等絕對在你們之上,千萬別把別人當傻子,你要是把別人當傻子,你就成了真正的傻子了。”
聞言,方玉原本想要詢問的話語瞬間嚥了回去,神色凜然地點了點頭。
不過沒有搭茬,而是認真無比地繼續聆聽。
陸晨接着道:“以你們現在的政績,只要外放出去,肯定是主政一方的大吏,至少也是知府起步,甚至是直接成爲布政使。”
“在官場,作爲上級,很多時候講究的時候上級壓下級,一級壓一級,級級加碼,馬到功成。”
聽到這裡,方玉和唐嫵等人思索了片刻,而後輕輕點頭,這話雖然有點粗糙,但卻在理。
這時陸晨又道:“但現實是,大夏每一個層級的官員都不傻,都知道趨利避害,這些人精都會根據自己立場、派系等諸多複雜情況考慮問題,以自身利益作爲出發點去做事,政令落實的力度和效率也會相應受到影響。”
“所以,實情是往往是下層蒙上層,一層蒙一層,層層摻水,水到渠成。”
頓了頓,他突然眼神一凝。
“爲師這麼說,你們都聽明白麼?”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皺起眉頭,冥思苦想了好一會,都還是沒能完全理解。
畢竟是從未接觸過,或者說很少接觸的領域。
他們畢竟不是陸晨這樣的天縱奇才,不需要人教就能自學成才,理解力也沒他那麼強,自然沒那麼容易體會陸晨的這番話。
“哎”
陸晨嘆了口氣,雖然早有預料,不過還是頗有些失望。
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理解不了,其他的就更難指望了。
好在他早有打算,倒也不是很失落。
隨後只見他探手入懷,從懷裡取出一本兩指厚的線裝書。
“罷了,爲師這裡有一本關於官場規則和一些邏輯的書,你們拿回去研讀一番吧,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用新式傳訊法陣聯繫爲師.”
說到這裡,他莫名遲疑了一下,然後又補充道:
“要是聯繫不上爲師,就聯繫蕭韻蕭閣老吧,爲師會跟她打個招呼,讓她有空就爲你們授業解惑。”
聞言,方玉等人頓時鬆了口氣。
然而柴紅玉卻是猛地攥緊拳頭,神色愈發凝重。 陸晨託付後事的態度越來越明顯了,幾乎已經不怎麼遮掩,也就平時不呆在他身邊、對他只有崇敬而沒有了解的這些門生毫無所覺。
一種莫名的緊迫感,逐漸涌上心頭,讓她心神莫名有些發慌。
送方玉唐嫵他們離開後,體察民情徹底結束,陸晨帶着柴紅玉,在滄月的護送下回到了魯陽城。
與此同時。
三江關,一處閣樓上。
許久沒有出現在朝廷視線下的顏鬆負着手,神色複雜地看着不遠處的魯陽軍略圖。
只見上面魯陽的詳細俯瞰圖周圍,一個個密密麻麻的藍色小點在周圍標準着什麼,而這些小點的分佈呈現出某種特殊規律,似乎是某種大陣的紋路,看上去詭異無比。
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明天再下令進攻一次,用隱藏在兩萬將士血肉裡的金砂和仙珠填上靈力迴路,【誅仙大陣】的陣心便佈置完成了。”
顏鬆轉頭看去,頓時看到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正負着手,緩步朝他走來。
“而且那位大人也已作出承諾,不僅會派碧泫境的大將統兵助戰,還會親自出手,加上五大宗門主力,這次定能將滄溟聖王徹底轟殺,斬斷逆帝爪牙,讓中洲大陸恢復以往的平和與寧靜。”
見到來人,顏鬆頓時朝他微微躬身拱手。
“掌教師兄。”
來人正是顏鬆的師兄,玄和。
玄平朝顏鬆擺了擺手,然後接着道:“師弟若是無事,還是早些安歇吧,誅仙大陣需要你出手遮蔽天機,否則這十萬將士的怨念必會導致極強的反噬。”
“遮蔽天機耗神極大,師弟你當提前養神纔是。”
顏鬆點了點頭,然後道:“掌教師兄說的是,我再看一會就回房歇息。”
玄和瞥了軍略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夜晚,剛回到魯陽的陸晨本來想去天策府找姜承道說點事的,結果卻被告知姜承道外出巡營了,只好作罷,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柴紅玉一言不發,一直皺着眉思索着什麼。
另一邊,一直默默跟在陸晨身後的滄月突然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攥緊拳頭,爲自己打了一下氣,這才快步上前,走到陸晨身旁。
“陸大人。”
陸晨轉過頭,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怎麼了?滄月將軍,有事嗎?”
滄月搖了搖頭,接着莫名抿了下嘴脣,輕聲道:“沒沒有,卑職.我只是想問問,陸大人你明天有空嗎?”
聞言,陸晨頓時更疑惑了。
他雖然認知滄月,知道她曾是顧思妙的心腹愛將,才能不俗,但也只是認識而已,算不上多熟。
無緣無故的,這姑娘問自己有沒有空幹嘛?
不過雖然疑惑,他還是認真思索了一下,而後迴應道:“明天早上有事找聖王殿下商量,下午的話.應該沒什麼事,怎麼了?滄月將軍問這個幹嘛?有事需要我幫忙嗎?”
方玉他們帶着他的學識走了,新政和濟世之道後繼有人,他現在輕鬆了不少,加上他又是將死之人,也沒什麼迫切的事要做。
以前永遠處理不完的政務可以稍微放一放了,珍惜留在人間的最後幾天。
所以他難得地說自己“有空”,要是滄月有什麼事要他幫忙的話,只要能幫的,他不會拒絕。
他對滄月印象還挺好的。
這姑娘極有上進心,本來之前荒州之變的時候她協助顧思妙將趙太后的殘餘勢力一網打盡,就已經因功升職,成了禁衛軍的高層軍官。
她這輩子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躺在功勞簿上享受人生了。
但她沒有選擇在京城享福,而是在得知朝廷成立新軍的時候毅然決然地參與選拔,然後跟着他南下禹州,建立凌雲府。
在凌雲府的時候勤勤懇懇,而且對他這個七省總督極爲擁戴,基本只要是他的命令,她都會盡力做到極致。
在她的操練下,新軍短短几個月就展現出了極強的戰鬥素養,之後她又時不時拉着隊伍到處剿匪,讓新軍見血,活生生將其淬鍊成了一支精兵。
比青寧軍還要利害得多。
對於這樣一個英姿颯爽的優秀女將,他自然很是欣賞,若滄月有意結交的話,他自然不介意多一個朋友。
而就在他這麼說着的時候,一旁的柴紅玉卻是突然回過神,而後深深地瞥了滄月一眼,心中警鈴大作。
這女人看陸晨的眼神.好像有點問題
滄月倒是沒有注意到柴紅玉的目光,聽到陸晨這麼說,當即笑了起來。
“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卑職.我見大人最近總是長途跋涉,時常疲敝不堪,這次回來想來需要好好休養一番,最近我最近偶然發現一個很不錯的天然溫泉,大人若是有空的話,可以跟我過去一起泡泡澡,解解乏。”
聞言,陸晨不由有點懵逼。
“啊?泡澡?一起?”
不是
姑娘你這麼生猛的嗎?
雖說這個世界的男女之防沒有藍星古代那麼誇張,但也沒那麼開放好吧?
而且我跟你也沒熟悉到那種地步啊!
你突然說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確定不是在搞我?
而且
陸晨下意識地轉過頭,瞥了柴紅玉一眼,頓時發現柴紅玉的眼神再沒有往日的溫柔,反而變得銳利無比,即便是他都有種微微刺痛的感覺。
滄月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這話有些不妥,趕忙補充道:
“額大人您誤會了,我說的一起泡澡不是在同一個池子,那裡的溫泉有好幾口,地方也大,我們分開泡澡,互不影響的。”
陸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