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歆卻是明白,這是君家查到了代家和江家之間的勾結之事,江家想先下手爲強,給君家一擊,讓君家自顧不暇時,他們便有時間轉圜代家的事。
江家能跟君發財那個老狐狸鬥這麼些年還不倒下,能耐不止幾分,對於危險的感知,也比常人敏銳得多,君家剛準備要動手,江家的人便查覺到不對勁了。
但君玉歆有一點不甚清楚,就算江家真要對君家提前下手,怎麼也不該挑這個時候纔是?畢竟把慕月公主的壽宴鬧砸了,他們江家也沒有好處。
“所以江小姐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看我妹妹面紗之下的容貌了?”君隱沉穩厚重的聲音在這大殿之中有種奇特的力量,這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聽他說話。
江柳意笑道:“臣女不過是遵從公主殿下的意思,大公子誤會了。”
“若臣不從呢?”君隱輕問一聲,寂靜的大殿里人人都能聽得見,不從?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個臣,敢不從?
君隱這是要抗旨不遵嗎?
“君小姐果然不同凡人,竟能讓一向忠心爲羲和的大公子如此……大逆不道。”江柳意的聲音也輕下去,透着些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目光微轉,落到君玉歆身上。
君玉歆身着那件豔壓全場的華衣端坐,嘴畔處始終含着不惱不怒的笑意,就好似這場上討論的人不是她一般,她穩穩接住了江柳意的那一眼,那一眼中含着莫名的恨意和憎惡,這讓君玉歆疑惑。
想來江柳意是欺着君玉歆看不見,所以纔敢這般直白裸露地顯露着她的心思吧?
她竟然是喜歡君隱的,所以見不得君隱百般維護君玉歆,甚至不惜要抗旨不遵,哪怕君玉歆是他的妹妹。
女人的心思啊,真是莫測。
這便是頂壞的情意。
君府的公子,如何會看上江家的女子,便是看上了,誰又敢娶?不怕皇帝一道雷劈下來,將這情緣兩頭牽着的兩大世家劈得土崩瓦解嗎?
大殿裡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交頭接耳討論的不過是君隱的目無王法,以及他對君玉歆過份的保護,衆人看向君玉歆的眼神也開始透着古怪,好像那是個禍害,誰沾上誰倒黴,連一向冰雪聰明的江家大小姐都奈何不得。
君安忍不住要發怒暴走,被君玉歆的小手輕輕拉住,今日這事兒已經不是拳頭可以解決的了,這隱藏在小小無聊相爭背後的意義,可重大得很。
“好了好了,吵什麼吵!”慕月公主終於不耐煩,底下這羣人嘰嘰喳喳吵得她頭都暈了,在她看來,不就是這玉人兒到底像誰多一點的事嗎?
“君玉歆,你把那面紗摘了讓我看看。”公主簡單的想法讓她做出簡單的決定,看看不就清楚了?
“公主。”君玉歆起身,探出雙手,像個瞎子似的,君安見狀立即明白過來扶住她,攙着她走到大殿中間,與君隱站在一起。
“其實公主所疑的不過是這玉人到底像誰而已,對嗎?”君玉歆仰着小臉問她。
“不錯,若君隱哥哥真的送了個你的雕像給我,那便是死罪!”小公主也有小公主的脾氣,最是容不得別人欺騙她。
“其實不如拿個鏡子上來,公主與那玉人一照鏡子,便知這玉人是不是照着公主的模子刻出來了的,而臣女,臣女自出生便雙目不便,臉上掛着兩個黑窟窿,聽人說極爲可怕,小時候也受了不白眼和嘲諷,這才面紗遮臉,一來怕嚇着人家,二來臣女總是有些自卑,若公主執意要看臣女面紗之下是何容貌,臣女自當遵命,但在公主壽宴之上若是嚇着公主了便實在愧對聖恩,罪該萬死。”
君玉歆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又自憐自哀,更是顯得楚楚可憐,心思單純的公主最是好騙,竟讓君玉歆這番話說得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有些憐憫眼前的女子。
“你臉上真的只有兩個黑窟窿嗎?”慕月擰着眉頭問道。
“此事,公主自可問問顧公子,有一日我遇上匪徒,面紗不慎掉落,顧公子正好過路,他是見過的,當時,我只聽見顧公子嚇得一聲尖叫。”君玉歆的笑很是技巧,是幾分苦笑和幾分無奈摻和着,還有幾分對顧舒玄“軟弱怕事”的不屑。
那日,顧舒玄第一次瞧見君玉歆眼睛雖說沒有放聲尖叫,但的確拔腿就跑了的,也實在不算君玉歆冤枉他。
顧舒玄暗自感嘆這個女人實在太過記仇,不過是在自在處與紅槿鬥一番嘴,到了現在還咽不下這口氣,要拉着他一起下水。
他今日做了這人證,日後只怕有大麻煩。
但君玉歆替他塑造的軟弱形象,他卻十分滿意,最好這羲和國上下都只當他是個無能的質子,成日只知道醉在美人窩裡,連個瞎子臉上的眼睛都要害怕。而且是給江家制造一點點小麻煩,顧舒玄還是很樂意的。
“是嗎?顧公子?”慕月聽得君玉歆這樣說,自然看向顧舒玄。
顧舒玄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回公主的話,倒也沒有嚇得尖叫,但那模樣,的確是駭人了些,而且顧某可以擔保,這玉人,絕不是君小姐的模樣。”
他說得極爲真誠,就跟那是真的一樣,末了還走到這玉人旁邊,說道:“公主請看這玉人,雙瞳若秋水所點,長眉如柳葉一彎,正是公主的玉姿,顧某實在看不出有哪裡與君小姐相似的。”
慕月公主紅了小臉,顧舒玄生得是如此的迷人好看,雖然身份卑微但從不見他臉上有過任何怨懟之色,也不見他如此黯然落魄,相反他比這京中大多數的公子哥兒們都要從容都要有風度,這樣的男子總是容易讓小姑娘們心生憐愛,春心蕩漾的。
“真的嗎?”她通紅着臉羞聲問道。
“顧某豈敢在公主面前胡言?”顧舒玄一本正經的行禮,還特意揚起了桃花眼,裡面漾起甜死人的笑意。
君玉歆看着心裡莫明添堵,暗罵着笑死你個王八蛋。
“公主……”眼見着公主就要讓顧舒玄迷走了魂,江鬆寒按捺不住喊了一聲,剛要說話卻被人拉住,出人意料,拉住他的不是江柳意,而江竹韻,她眼中似在噴火,恨恨地看着慕月。
君玉歆看見了,心想着這江家二姐妹着實有趣得很,一個愛慕她大哥,一個傾心顧舒玄。
好死不死,這兩人與自己都關係匪淺,她便在一瞬間想明白了這兩人爲何非要今日讓自己在大殿之上出醜了。
今日這大殿裡坐着的都是京中有名的名門望族,若君玉歆的醜陋樣子展露出來,不消半天,便能傳遍整個京城,到那時,本來只是好奇君玉歆面紗之下容貌的人,通通會變成嘲諷她。
顧舒玄將公主哄得高興,江家刁難君玉歆的這事兒便這麼過去了,畢竟公主都不再追究,若江家二姐妹再糾纏下去,便太不知趣了。
有了這插曲,整個大殿的氛圍都有些奇怪,一些與君江二家關係都不大的世族子弟不着痕跡地遠離這兩家人,免得遭了魚池之災,一些笑話也顯得乾癟毫無笑點,大家都只能奉承附和一般乾笑着,這壽宴便是越發的無聊了。
君隱看着君玉歆與顧舒玄的眼神有些疑惑,他知道君玉歆與顧舒玄有過往來,但沒想到顧舒玄竟然願意出手相助,而且是冒着這麼大的風險。
這場上的人都明白,只要是涉及到君江二家的事,不管多小都是大事,顧舒玄那般精明的人也應該知道纔是,竟然還敢揹着被江家敵視的危險來幫君玉歆說話,這讓君隱有些生疑。
他了解顧舒玄這一類人,若是沒有利益他們會選擇安全地蜷縮在陰影裡,哪怕別人再怎麼嘲諷他們是懦夫,他們也不會冒出頭來,在他們眼中,安全是最重要的。
顧舒玄這次得到的利益是什麼?
而且他很討厭當君玉歆遇上危險之後,幫助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顧舒玄,包括上一次在天應寺的事也是。
君玉歆直接忽略了江家姐妹,專心地等着出宮時辰,不時看看慕月,慕月完全沒有感受到大殿內的尷尬氣氛,反而與顧舒玄聊得頗是開心。
顧舒玄那張嘴,什麼樣的女人他不會哄,更何況是慕月公主這種涉世未深的小丫頭?
“姐,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啊?”君安跟君玉歆一樣嫌棄這宮裡的吃食不如君府自家的,吃了兩口就扔了筷子喝起酒來。
“我沒有啊。”君玉歆撇了撇嘴。
“你都只差腦門兒上刻上‘我不高興’四個大字了,就別裝了。”君安一邊鄙視一邊遞了杯酒給君玉歆。
君玉歆喝了一口酒,暗自嘲笑自己這是怎麼了?斂了斂心神,平心靜氣。
“你與顧公子之間,來往甚密嗎?”君隱終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而君玉歆則是暗歎一聲,果然來問了,她便知道,扯上顧舒玄便是逃不過君隱追問的。
“算得上熟悉。”君玉歆含糊其詞。
“他今日幫你的這個人情有些大。”君隱說。
“總不能真的去違坑聖旨的,這面紗取下來不得,哥你也知道,顧舒玄既然願意幫忙,我爲什麼不利用?”君玉歆笑了笑,輕撫了下袖口處的薔薇花藤,這花藤似活了一般,在君玉歆指尖下一點點冒出頭來,帶着火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