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離訣國風格迥異的羲和國皇帝,依然是巍峨雄偉的模樣,秋天的尾巴格外殘酷,颳起風吹在臉上像是被誰扇了一道又一道的耳光般發痛,太監宮娥們都抱着不能禦寒的單薄秋衣,紛紛咒罵着這該死的天氣。
每到這時候,他們纔會稍稍感念當年君家的人在朝中呼風喚雨的那段日子,那時候的羲和國是多麼的富有啊,國庫裡的銀子堆得都要滿出來,宮裡頭的連劈柴的最下等的下人每年都能穿上新棉衣,從來不會像現在這般受凍。
那時候的那個宰相叫什麼來着,哦,對了,叫君發財,真是一個爛俗的名字,難怪最後的下場是落得個滿門抄斬。
有些時候,人們的記性總是格外的爛,對於一些他們不肯承認的事便都說忘了忘了,多少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
唯有躲在君家舊址上那一片廢墟里的乞丐們會罵罵咧咧一句:“這房子以前可是宰相住的,俺們也是住過大宅子的人了。”
時間久了,連君家舊宅裡鬧事的鬼都散了,於是真的牛鬼蛇神都擠了進來。
除了這些牛鬼蛇神,還有一個人跟別人不一樣,或許大家在只有要冷得穿不上新衣,熱了吃不是最新鮮的西瓜的時候想起君發財,但這個人,卻時時刻刻都記得這個曾經權傾天下的宰相大人,他不時從夢中驚醒,夢見君發財一身鐵甲破爛不堪,鮮血將盔甲染得如同綻開了紅花,他淒厲地追問自己:“君家何過之有,君家何過之有!”
這個人此時正揉着額頭,揉得額頭焦頭爛額。
他挑了挑身上龍袍,上面的五爪金龍張牙舞爪,凶神惡煞,聽聞海那邊的那個質子近日也登上了皇位,想必他身上也這樣的金龍欲飛。
那個一直懦弱無能,***成性的質子顧舒玄,居然真的能當上皇帝,這實在讓他難以想象。想當初他跟自己下棋總是輸,騎個馬掉下馬背,射個箭也能脫靶,這樣的人,怎麼會當上離訣國的皇帝?
顧舒玄還開闢了一條航海線路,讓兩國商人可以互通往來,此等偉業他怎麼能做得出來?
曾經與他定下過三年之約,原本在一年半他應該如約再回羲和國當他的無能質子的,怎麼就聽信了他的鬼話,說什麼他在離訣對自己好處更多,現在,自己是徹底看不透離訣國的局勢了。
“皇上,夜深了,您該歇下了。”這太監是兩個月前頂替告老還鄉的老太監剛上任的,年輕是年輕了點,但說話做事極體貼舒心,羲和國的皇帝古長月,他用得極爲順手。
“小林子,你相信這世上的鬼怪之說嗎?”古長月不太愛跟後宮的那羣女人說話,她們太過聒噪,除了想一個接一個地懷上自己的孩子,腦子裡就再裝不下點別的東西了,曾經倒好像有個想事兒的,但她野心太大了,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她收斂了些沒有。
小林子生得脣紅齒白,就是一雙眼睛太小了些,一笑起來都眯成了一道縫,此時的他眯着眼睛縫攙着古長月的手低聲說道:“奴才只信皇上您是真龍天子,什麼鬼怪都是近不得身的,奴才跟着皇上身邊伺候,那纔是沾了皇上您的龍恩呢。”
這馬屁拍得古長月極爲舒爽,他彈了下小林子的額頭,笑聲道:“你小子就是會說話,朕是聽說離訣國有一個女子天生藍眸,先是白衣勝雪凌彩虹之橋而降世,被人供爲天女,後來離訣國爆發了瘟疫,衆人又說她是妖物,纔會惹怒上蒼降下天罰,朕在想,這女子是不是真是妖怪。”
“是不是妖物那都是離訣國的破事兒,咱羲和國有皇上您鎮着呢,什麼鬼物都不敢來的。”小林子還是眯着眼睛笑着,他這樣笑着看久了竟也覺得極爲可愛。
古長月這一回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着不語,現在這些小奴才都還是太年輕了些,恐怕沒有聽過一句話:藍眸覆天下。
這話是在羲和國境內傳着的,老一輩的人幾乎都知道,但也清楚這是個詛咒不能讓人宣於口舌之間,所以這便導致了現在的小一輩們都不太清楚了。
古長月自是知道的,所以當他聽到離訣國出了一個藍眼睛的女人時,心間一個突兀,這纏繞了羲和國近百年的詛咒莫非真的要出現了?
可是這女人卻是出現在離訣國,而非羲和國,這又該如何解釋?
古長月百思不得其解,先人們留下的話總是雲裡霧裡,可以有百種解釋,唯一慶幸的是如今的羲和國都是他的,不管現如今這個國家跟前幾年比衰敗了多少,但總歸是握在了他的手上。
君發財就算在夢裡也不放過他又如何,最後君家的人不也死得一乾二淨了?活着的人才有資格談輸贏。
小林子見古長月半晌不說話,便也不再出聲,只是跟在古長月身後走着,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陣幽幽的歌聲,聲音婉轉動聽,古長月聞聲望去:“這是哪裡的女子敢在宮中夜間唱歌?”
小林子望了望歌聲傳來的方向,思量了一下說道:“似是冷宮。”
“冷宮裡竟然還有人有心思唱曲兒?”古長月笑了一聲,冷宮這地方向來陰氣重戾氣盛,關進來的女人不是瘋就是傻,再要麼就無緣無故死掉了,實在沒有聽說說哪個女人還能悠然自得的唱歌的。
“許是哪個冷宮裡的主子無聊了唱兩句解解悶兒。”這便是小林子招古長月喜歡的第二個原因了,他說話從來不貶低人,就算是冷宮裡的那些落魄女子他也從來不加以奚落,主子娘娘的稱呼也從不落下,這種品質在這皇宮裡簡直是獨一份的存在。
這寂寥無比的皇宮,總是容易將人逼得扭曲的。
“走,反正無聊,咱們去看看。”古長月邊說邊往冷宮走去。
唱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那位被遺忘了許久的羲和國皇后楚環楚大美人,楚環與冷宮裡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哪怕是這無人問津的冷宮裡頭,她也乾淨得體,雖然樸素了不少,但透着靜雅,沒有了繁複的滿頭珠釵,便越發顯得她那張絕佳的容貌極爲出衆。
她站在秋月之下,輕舞着水袖,將柔軟的腰姿放下,嘴裡唱着溫軟的小調,連古長月走近了都未發覺。
古長月看了一會兒,握住楚環的手,楚環受了驚嚇連忙跳開轉過身來看,發現是古長月,眼中霧氣騰昇連連跪下:“見過皇上。”
“朕記得,當初是保留了你了的後位的。”古長月說,那都是近五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宮中大變,楚家一門被古長月懲治得幾近斷了氣,獨留了楚環一個皇后之位,但卻把她關進了冷宮裡頭。
這一關,就是五年。
五年過去,楚環的容貌並未有多大的變化,甚至更爲沉靜端莊。古長月有些詫異這女人的定義,在這種地方整整五年都沒有瘋掉,實在太難得了。
而當年他保留楚環後位只有一個原因,他不願意在後宮裡再挑一個女人出來做皇后,也不想看見有人爲了後位而互相戕害,所以給了楚環一個有名無實的鳳位。
現如今的後宮也算不得多安寧,宮裡這幾年一直未能再添丁,始終只有古安和這一個寧妃所出的小皇子,小皇子倒是長得越來越可愛,也機靈聰明得緊,唯獨他的孃親招人嫌,成天想盡了辦法地讓自己封古安和爲太子。
至於這些年後宮中爲什麼一直無所出,古長月也明白其中有不少寧妃的功勞,當年楚環的那一套,她倒是學了個十成十,手段有過之而無不及,後宮傾軋之事一日盛過一日。
只可惜古長月連前朝的事都處理不完,就更沒有心思去處理後宮的破事了。
或許,這個楚環也是時候放出來了,古長月突然想到。
“小林子,明日接皇后出冷宮,住進鳳宮裡,吃穿用度,丫頭太監,你好生安排着。”古長月對小林子說道。
楚環滿臉錯愕,還有斑駁的淚痕掛在她臉上,她擡起來頭看着古長月,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古長月擡手拭去楚環臉上的淚痕:“怎麼,不願意嗎?”
“願意,臣妾願意!”楚環連連磕頭,這是天大的幸運,她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出聲求古長月放她自由,古長月已主動讓她迴歸鳳宮。
這幸運砸得她頭都要暈了。
小林子笑眯着眼:“娘娘,您該謝恩了。”
得了小林子提醒的楚環這才行大禮:“臣妾謝皇上龍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這些年辛苦你了,替朕好好管理後宮。”古長月說罷,轉身便離開。
小林子是個好心人,想着這地上太涼,皇后娘娘跪久了對身子不利,於是便託着楚環起身,楚環起來時與小林子對視一眼,眼中寓意頗深,唯他們二人懂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