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顧舒玄神色如常,只是沒有坐馬車,而是與君玉歆並肩而行走在路上。君玉歆知道顧舒玄心中不痛快,但這的確是她暗中蓄謀的事,也沒有什麼好辯解的,便什麼也不說。
尷尬和沉默在他人之間將氣氛都要凝固起來,到底是顧舒玄先忍不住,說道:“我在你眼中是娶不到妻子還是怎麼了?”
“不是,但你值得最合適的女子。”君玉歆輕聲說道。
“多謝你煞費苦心,但我最近並不想成親。”顧舒玄刻意冷漠的聲音裡充滿着怨懟,他可以接受君玉歆顧慮太多不想嫁給自己,也可以理解君玉歆爲了讓自己儘快擺脫眼前困局替自己想辦法,他甚至能理解君玉歆毫不客氣地要將對自己有用的女人拉攏進太子府中。
但他就是無法忍受君玉歆將他當做木頭一樣!
顧舒玄他捧着滿腔的愛意討好一般地守在君玉歆身邊,他不求君玉歆有所迴應,但至少不能踐踏!
他怪君玉歆的自作主張,自以爲是。
“你如果娶了鍾月南,鐘鳴宰相府你可以拿到一半在手中,憑你的本事,逐漸吞併整個宰相府並不是什麼難事。你在朝中並沒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而鐘鳴將是你最大的助力,不僅可以助一舉坐穩太子之位,直接參與朝政,還可以給顧星雲一記重創,顧舒玄,你爲什麼要任性?”
君玉歆平靜地聲音問他,於大局上來說,君玉歆做得一點錯也沒有,甚至這麼做最完美的,最恰當的手段,站在政治和利益的角度上來講,沒有人可以比君玉歆做得更好,更合適。
可是不是最合適的,就是最想做的。
“因爲我不是你!”顧舒玄控制不住低吼一聲:“我不是你,我無法爲了得到權利和皇位就放棄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我做不到像你這麼絕情絕義,更不能像一樣爲了達成目的不僅犧牲別人,連自己也可以拋棄!當初在羲和國,是你讓我對毫無希望的人生有了盼頭有了幻想,現在你又要親手將一切打破嗎?”
君玉歆將顧舒玄的每一句話都聽在耳中,是的,她見過顧舒玄最無情最冷漠的樣子,當年的他在***倜儻的皮囊藏着的是一個殘酷冰冷的靈魂,他身上那些縱橫的刀疤劍傷織成最堅硬的殼,任誰也傷不得他半分。
那是君玉歆最初認識的顧舒玄。
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們都變了。
顧舒玄開始有了柔軟的眷戀,難捨的情懷,而自己從當初那個刻薄無情,但至少仍有溫柔的君府小姐,搖身一變,連最後一點柔和之色都泯滅了去?
好像她的心裡再也升不起半分溫暖,硬若磐石。
“我不會娶鍾月南的,你死了這條心吧。”顧舒玄最後說道,“如果真按你所說,娶了鍾月南對我大益處,那我娶了你不是更好?顧天對你天女身份半信半疑,我若娶了你,更像是上天的安排,我連天女都能娶得到,有誰還敢說我不是真命天子?誰還敢阻止我百年之後繼承大業,他們想與上天作對嗎?你這般爲我着想,怎麼不嫁給我?”
君玉歆看着咄咄逼人的顧舒玄,她有很多話不能說,離諸的歸來,攏翠的背叛,每晚的噩夢,都是君玉歆日復一日的煎熬,她早已下定了一些決心,只待時機成熟便要付諸行動,她怎麼可以嫁給顧舒玄?
她給自己畫下的路那麼長,那麼苦,那麼遠,到時候的顧舒玄哪裡能與她同行?既然終究不能在一起,就不要在此時放縱自己的情感,這已不是羲和國的那種處境,再也沒有資格和條件去只看當下,***快活就好。
他們彼此都揹負了太多,總有一日會走向分岔口,與其到時候難捨難分難割離,爲什麼不在現在就開始剋制住?
顧舒玄都懂,君玉歆也知道顧舒玄懂,只是顧舒玄不甘心,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呢,什麼都改變不了,於是君玉歆只能嘆息。
“鄭小姐。”突然有人叫君玉歆,而君玉歆反應了片刻纔想起來,她此時叫“鄭莊”。
“見過皇子殿下。”君玉歆對着大步走過來的顧星雲盈盈行禮。
“真是不巧,本王一出宮就遇上了鄭小姐,不知鄭小姐可願意賞臉一起吃個飯?”顧星雲甚至直接忽略了顧舒玄的存在,他眼裡只裝得下眉目精緻如畫的君玉歆。
自那日見到君玉歆,他每晚的夢中都是她,再看任何女子都是媚俗,沒有人可以比上她半分。
“本宮與小莊還有事,今日實在不便,讓皇弟費心了。”未等君玉歆答話,顧舒玄已搶先說道。他今日不痛快的事情已經夠多了,顧星雲最好不要再來添一樁。
君玉歆聽得顧舒玄的那聲賭氣一般的“小莊”時有些想笑,顧舒玄明明是一個那樣睿智沉靜的人,卻在這種細節都不肯放過,以示自己與他關係親密。
果然顧星雲聽到“小莊”這樣親暱的稱謂時臉色不善:“皇兄府上藏了一個如此的絕色佳人專美,讓我好生羨慕。”
“小莊不喜見外人,且她身份有別,自然不好大肆宣揚,若無他事,本宮便與小莊先行回府了。”顧舒玄也不管顧星雲到底還有事沒事,拉着君玉歆的手上了一直跟着的馬車,猛地一拍馬車門,趕車的小廝不知一向溫和的殿下怎麼發了這麼脾氣,利索地揚着馬鞭抽在馬兒身上,直奔太子府。
太子府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這幾日心情不佳,甚至連梅園裡都不去了,懂事的下人們除了私下裡議論一番原來那梅里的根本不是什麼妖怪,而是一位仙子之外,跟往常無異,從不會冒然走進那座子,往日裡是懼怕,這些天來是不敢驚了仙子。
君玉歆落了好幾日的清閒,不時出去找雲之遙喝喝酒,跟離諸聊聊天。
“你明知他不肯,還要逼他做這樣的事,也太自私了些。”雲之遙搖頭說道,他越來越看不懂君玉歆,明明君玉歆是喜歡顧舒玄的,爲什麼還要把他往推呢?將顧舒玄氣得一連幾日都不肯見君玉歆。
君玉歆懶懶散散執着酒杯臥在廊椅之上,似笑非笑:“你們都這麼任性,總要有一個不任性的人。”
“少喝些酒,對你身體不好。”戴着面具一身黑衣的離諸走過來,拿走她手中的杯子,替她把了下脈,只說道:“你心中憂思過多,早晚會積鬱成疾,日後心痛難耐,早些防備吧。”
“你看,連離諸先生都說你憂思過多,積鬱成疾了,你就不能看開一些?”雲之遙接着話茬說道。
“我覺得顧舒玄沒有那麼容易就肯娶鍾月南的,但我不知道他準備做什麼。”君玉歆瞭解顧舒玄,他幾日不見自己,一來是生氣,二來是想辦法破了君玉歆給他設的這個圈套,就是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手段。
“你們本該相扶相持,爲何要彼此算計?”面具下的離諸說道。
“說不上誰算計誰,只是大家的想法不太一樣,就總要爭個高低出來的。”君玉歆無奈一笑,沒想到有一天會跟顧舒玄算計上了。
“玉歆。”離諸突然喚了她一聲。
“嗯?”君玉歆擡頭。
“你是鐵了心要扶顧舒玄坐上皇位嗎?”離諸問道。
“這是自然,不然我做這麼多幹什麼,師父你爲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君玉歆不解,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離諸爲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沒什麼,只是看你這麼辛苦,便問一問罷了。”離諸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可也不知道是君玉歆越來越不肯信任身邊的人的原因,還是她真的看到了離諸眼中的掙扎,她總覺得,她親近了十五年的師父有些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我去看看長善練功怎麼樣了,你們兩繼續聊。”離諸說罷,便轉身離去。
雲之遙笑着走過來,一如小時候拍了拍君玉歆的腦袋:“不管我的小玉歆要做什麼,我都幫你。”
“那你幫我造一艘大船吧,越大越好,大到可以迎着風浪,越過那片大海。”君玉歆笑了笑說道,她無比感激上天讓雲之遙在她身邊,這樣一個商業奇才,他將自己的後顧之憂盡數掃盡,讓她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博弈,去拼命,而不用擔心後背是是不是安全。
“你準備回去了嗎?”造船做什麼,雲之遙自然知道,君玉歆要一艘大船,回羲和。
船要夠大,夠堅固才行,不僅僅能扛住海上的風暴,還要能抵禦得了羲和國的狂風驟雨。
“早些準備總是好的。”君玉歆說道。
“鄴城的生意已經穩定了,我在離訣國其它地方又開了些分號,生意越做越大,錢越來越多,你也越來越有底氣,隨時都可以回去了。”雲之遙只想快點幫君玉歆報了那血海深仇,早些將她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再等等,等一個最恰當的時機。”君玉歆說。
雲之遙不說話,陪着她看鄴城的日落,最恰當的時機是什麼樣子,雲之遙不知道,他只用陪着君玉歆等着就好。想來那一日,不會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