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瞞不過你。”君隱捏了捏君玉歆的臉,滿臉都是笑意,有這樣聰慧的妹妹他倍覺自豪,“代家的確不乾淨,但皇后這次卻撇得太乾淨,連一點灰末子都沒有沾上。”
“那個女人如果不厲害,怎麼做得成皇后?”君玉歆滿不在乎,能尋到代家的身上她已經很滿意了,皇后?像那種在宮闈深處活着的女人,可不是一步就能扳倒的。
“不錯,她的確是個很難纏的對手。”君隱說道。
“但事實明明不止這樣!”君玉歆突然說道,“你明明是在誤導我,此事根本沒有這麼簡單。”
君玉歆卻不以爲然地笑道,這些人呀,總把她當小孩子,以爲她真的什麼都不懂。
其實上面的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真正讓君玉歆確定是代家的原因,是今日在天應寺後山看見了代進和九樓的密談。
天應寺是國寺,平日來的都是皇親國戚,朝中大臣,而君家不湊巧,從不信佛,也未聽說代家有什麼信佛的人,代進既然是代家的掌櫃,怎麼都不應該與九樓這種俗家弟子有關聯纔是。
就在她想不明白的時候,收到了顧舒玄的信,然後發現,事情果然比她想得還要更有趣。
“好了!”君隱忽然掩住她的嘴脣,微微斂了笑容:“我懂了,玉歆你聰明絕頂,哥哥還是小看了你,但有些話只能心知肚明,不可以說破。”
“這算是爲官之道嗎?”君玉歆歪頭笑問。
“不,這是掌權之道!”君隱溫和的眉目微微凜然,那是君玉歆第一次在君隱身上看到隱隱的權臣之態,當君發財百年之後,君隱接替宰相之位定是無疑的,而他此時身上,便有着這份氣勢。
“我來問你,你身爲女子,是從哪裡學的這些?”君隱看着君玉歆的目光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來。或許他只是不解,君玉歆只是一個女子,爲何對朝堂政事看得如此透徹清晰,直抵真相!
“天機山可不教繡花織布,我愛學什麼,他們便教什麼,我要學天經地緯之策,他們也是教的。”君玉歆的下巴微微擡起,透着自得的神色。
這些她還需要學嗎?需要人教嗎?這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是她流在骨血裡的基因,她來到這個世界上便知道什麼是權術,什麼是玩弄權術!
“你學這些做什麼?”君隱問。
“哥哥你學這些又是爲了什麼?”君玉歆反問。
“爲了君家百年昌盛。”
“爲了報一個小仇。”
“你會賭上整個君家。”
“我不會。”君玉歆忽然心虛,連聲音也不那麼堅定。
屋子裡陷入長長的沉默,君隱望着目光堅定如鐵的君玉歆,他不知道這雙藍色的眼睛後面藏着怎樣深不可測的智慧及深淵,但他突然想到那句話:
藍眸覆天下。
他陡然心慌,覺得眼前的君玉歆馬上便要化成白霧消散掉,猛地將君玉歆一把摟進懷中,牢牢地握着她的肩頭,像是保證又像是宣誓一般:“哪怕是賭上整個君家,我也會保護你!”
“哥……”君玉歆囁嚅着嘴脣,一時語塞。
君玉歆送走君隱,守在外面許久的長善進來坐在她對面:“你跟大公子怎麼了,我看他臉色很不好。”
“師父。”
“師父不在呀。”
“師父,你出來呀。”
“都說了師父不在了,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師父!”
“你這是瘋了吧?”
如果此時離諸在該有多好,就可以問問他,她到底該怎麼辦。
師父你不是說你一直在我身邊嗎,那爲什麼不出現?
騙子。
君玉歆從懷中拿出那封顧舒玄送來的信,信上說了一些她很感興趣的事,但更感興趣的部分,顧舒玄用“伶人樓一敘”代替了。
這就跟說書先生講故事講到正精彩的部分,給你來一句“且聽下回分解”一樣令人鬱悶。
次日,君玉歆如期赴約。
顧舒玄像是已大好,不見半分病態,懷中甚至還能抱個美嬌娘。
“紅槿,見過君小姐。”顧舒玄撫着紅槿妖嬈的面頰,笑聲說道。
紅槿賴在顧舒玄懷裡慵懶轉身,僅是點了個頭:“見過君小姐。”許是仗着君玉歆根本看不見,她也就草草敷衍過去。
許久沒被君玉歆帶出門的丫頭攏翠惱火不已,大聲喝道:“好個沒規沒矩的風塵女子!”
“你說什麼?”她媚眼一掃。
“我說你一風塵女子也敢對我家小姐無禮,簡直放肆!”攏翠叉着腰便要跟紅槿吵一架。
“我就是算是一介風塵女子,也是公子的掌中寶,不像有些人,送上門公子也不要。”紅槿媚眼如絲,透着幾分迷離,柔若無骨的身子像條水蛇一樣纏在顧舒玄身上。
攏翠還要說什麼,君玉歆拉了拉她的衣袖,微微一笑:“畢竟是在胭脂地裡,咱雖不能入鄉隨俗,但也就當看個新鮮,這種景兒聽小安說只有沉雪樓那種地方纔有得看呢,咱天天呆在相府裡頭,哪裡能像小安那樣,天天跑去沉雪樓看這種雅緻風景。”
沉雪樓是這京中最大的銷金窟美人窩,跟高雅沾不上半點邊,原原本本地還原着一個煙花之地該有的模樣,比起外面那些打着清倌樓招牌一樣幹勾欄事兒的地方,沉雪樓簡直是業界良心,姑娘好看又放得開,備受京中***客的推崇和青睞。
“小姐說得是,小姐說得有理,咱去不了沉雪樓,在這兒看也是一樣的。”攏翠天天跟君安廝混在一起,沉雪樓是什麼地方還是知道的,一聽君玉歆這話是將紅槿比作了那沉雪樓裡的賣肉女子,她立馬拍手贊同,狠狠羞辱一番紅槿!
“我如何就像那沉雪樓裡的姑娘了,莫非姑娘看得見不成?”紅槿再好的脾性,也經不住君玉歆這般夾槍帶棒的嘲諷,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我看不見,但我聽力一向不錯,進門時顧公子呼吸尚算平穩,可坐在這兒越久,越見顧公子呼吸急促,短而頻繁,想來是紅槿姑娘的功勞,這等本事,聽說沉雪樓裡的姑娘都是沒有的。”君玉歆依然笑眯眯地,和和氣氣地說着話,但句句話裡都夾針。
“君小姐一個大家閨秀,說這些話就不嫌害燥嗎?”紅槿冷聲問道。
“紅槿姑娘記錯了,我自小是在天機山長大的,算不得什麼大家閨秀,也就沒有那些優良品質,比如守信諾守秘密這種事,說不定我哪天嘴巴一大,把不該說的就說出去了。”君玉歆柔柔一笑,嘴脣彎成一個剛好的弧度,透着無辜的味道。
一直冷眼看戲的顧舒玄目光一寒,君玉歆是厭了自己跟紅槿這副模樣,來要挾他了。
君玉歆未等顧舒玄開口,已站起身來拉着攏翠的手,說道:“攏翠,走,我們去找小安,沉雪樓的姑娘一定喜歡聽河邊上的英雄是如何大戰刺客的故事,我可以給她們編一個。”
“等等。”顧舒玄摟着紅槿腰姿,往前探了探身子,彎了彎脣角:“這是什麼故事,顧某也想聽聽,勞煩君小姐說說看。”
“我從來不跟身份卑微不如那些下賤女人的質子講故事,浪費口舌,實在辛苦,今日來這一趟,都實在是愚蠢。”君玉歆頭也不回,繼續碎着細步一點點往外走着,始終便是這般平平淡淡的口氣,帶着不深不淺的嘲諷,她沒有惡狠狠的罵人,人卻覺得每一個字都像鋼刀扎進肉裡,疼得分明。
“你說什麼!”紅槿一掌拍來,她如何能受得了別的女人如此詆譭顧舒玄?
君玉歆拉着攏翠向旁邊一側腰,翻手握住紅槿的手腕,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只一推一拉的,紅槿的手腕便脫了臼,但紅槿也算是有幾分硬氣,一隻手脫臼,另一隻手便敢伸上來,君玉歆也不心軟,把她另一隻手也折了!
“你再動一下,我把你這腰也折了,我看你再怎麼跳凌煙舞。”君玉歆依舊笑意盈盈,連攏翠都覺得,這樣的小姐好似有點不對勁,莫明的很可怕,像是一隻微笑着發怒的獅子,會微笑着殺人。
“都下去。”顧舒玄的聲音淡淡響起,卻似乎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姐?”攏翠有些怕,但未得到君玉歆的允許前,卻不肯先走。
“下去吧,在門口等我,順便幫我買點甜點。”君玉歆拿了點碎銀子遞給她,拍了拍她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一個時辰如果小姐你沒有出來,我就去找大公子小公子和老爺來救你!”攏翠鄭重說道。
君玉歆笑了笑,相府的人,總的來說,對她都是很好很好的。
等到屋子內的人走乾淨,只剩下君玉歆和顧舒玄,連空氣都變得有些沉重。君玉歆轉身看着仍坐在貴妃榻上衣衫不整的顧舒玄:“我脾氣一向不太好的,什麼都急於求成,連練武都是,所以你最好痛快一點。”
“現在是你有求於我,有點求人的樣子好不好?”顧舒玄玩世不恭地笑着,一步三晃地走到君玉歆跟前,猛地一伸手,將君玉歆臉上的雪紗扯落,拋到半空。
而他看見的是一張隱藏在雪紗之後許久的,血色漲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