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出屋內一步者,殺!”
趙都安輕聲說出這句話後,整個值房霎時間安靜下來。
彭文良的腳步驟然止住,右腳還懸停在半空中,卻怎麼也落不下去。
脖頸上的刀鋒傳遞來森森寒意,令這位四品御史文官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而值房外圍觀的官員們,也都鴉雀無聲。
他真的敢殺人!
所有人心頭猛地彈出同一個念頭,那清晰無誤的殺氣無法作僞。
緊隨其後的便是茫然:
憑什麼?
詔衙裡何時又來了個肆無忌憚,張揚跋扈的緝司?
這一刻,若非所有人都確信,趙都安此刻正坐鎮太倉,不可能回京,他們幾乎要以爲名震京城的“趙閻王”歸來了。
“袁公到!”
死寂的氣氛中,庭院人羣外突然傳出高亢的聲音,驚醒了場中的官員們。
院中人羣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趙都安終於擡起頭,視線越過窗子、人羣、庭中垂下的樹枝。
看到人羣后方,一襲熟悉的大青衣如同踩着雲走來。
對方穿對襟大官袍,頭戴烏紗,鬢角微白,眼窩內蘊滄桑,可見年輕時俊朗不凡,哪怕官場上消磨多年,亦有一股卓然青氣盤繞兩袖。
“袁公!”
“見過袁公!”
“袁公可算來了。”
一衆御史文官紛紛垂首行禮,面色或喜或驚。
被刀刃抵住脖子的彭文良眼皮跳了下,眼中懼色退去,轉爲驚喜,冷哼一聲,扭頭居高臨下俯瞰趙都安,淡淡道:
“袁公已至,斷然不會任憑你撒野。”
梨花堂衆人皺了皺眉,紛紛望向趙都安,擺出請示架勢。
看到趙都安輕輕揮手,侯人猛纔不情不願收刀歸鞘。
袁立邁步跨過門檻,走入屋內,視線先在彭文良和梨花堂幾人身上掃過,纔看向坐在屋子裡頭,並未起身的“白臉緝司”。
他身後,那名先前被彭文良暗示去求援的御史趾高氣揚。
袁立嘴脣微動:“何事如此喧囂?”
不等趙都安開口,彭文良率先叫屈:
“啓稟袁公,這羣官差突然闖進來,沒有任何緝捕文書,就要抓走下官,打入大牢,更污衊下官勾結反賊,下官不願,此人便要動刀殺人!”
袁立安靜聽完,看向趙都安:“可如他所說?”
趙都安面具下傳出笑聲:“彭大人所說不錯。”
承認了!
袁立神色不動,忽然擡起右手揮了揮:“你們先出去。”
彭文良以及屋內幾名御史愣了下,未敢反駁,當即起身走出去。
趙都安大咧咧靠坐在椅中,扭頭做了個動作,梨花堂一羣官差也緊隨其後。
然而院中的人們卻未能離開,依舊被封鎖了去路,暫時圈禁在庭院。
只是距離屋子遠了,難以聽清屋內對話。
……
等只剩下二人,袁立悠然邁步,走到了彭文良的“工位”,施施然坐下。
雙目凝視過來,淡淡道:
“自本官執掌都察院以來,如你這般膽大妄爲,闖入抓人的,還是第一個。”
趙都安渾然不懼:“爲陛下分憂,爲朝廷除奸,自然膽大。”
袁立審視着這名白臉人,譏諷道:
“是麼,本官見不得藏頭露尾之人,若無懼,何不肯展露真容?”
趙都安笑眯眯,半點不中激將法,道:
“袁公這話說的沒道理。讀書人行道,亦講求明哲保身,爲國鋤奸與身份如何,何曾有關聯?”
袁立眼神意外地道:
“看你舉動,還以爲是個粗魯莽撞的兵痞。你既說得通道理,爲何向彭文良動刀?”
趙都安理所當然道:
“彭文良乃是逆賊,當然可以動刀。袁公不是,自當以禮相待。”
袁立聲音忽地一沉,威嚴之氣撲面而來:
“好一個以禮相待,既無文書,可有彭文良通敵鐵證?!”
趙都安想了想:“有一些,但不夠鐵。”
旋即他又笑了起來:
“不過等將人抓了,就如在池水中拋下大石,必會引得魚羣慌亂潰逃,到時,鐵證想必會浮出水面。”
“想必?”袁立氣笑了,他忽地提高聲量,不悅道:
“我都察院堂堂四品御史,豈容你等憑藉個‘想必’,便捉拿入獄?以爲只有詔衙可動武?”
嘩啦——
話音落下,院外頭突然再次冒出來大羣官差,看衣着打扮,竟是府衙的捕人,爲首的更是京城神捕,甫一衝入,便紛紛按住刀柄,與梨花堂的人對峙起來!
人羣騷亂。
趙都安意外地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袁立,道:
“袁公知道我們會來?”
袁立語氣淡然:
“梨花堂冒出個新緝司,本官豈會毫無關注?只是,你們敢第一個闖來都察院,的確令本官意外。”
這一刻,趙都安突然回想起當初,自己想要扳倒大理寺卿周丞,就曾求助袁立。
後者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打通各大衙門,將一批陳年卷宗送給他翻閱,而不只身爲“李黨”重臣的周丞不知,連李彥輔的目光都被遮蔽住。
是了,陛下昨夜下了委任旨,袁立這老陰比便得到了消息,猜到詔衙要對清流黨動手,所以有所準備……
趙都安沉默了下,意識到憑武力帶走彭文良很難了。
並不是說,梨花堂的人打不過府衙,而是雙方一旦刀兵相見性質就變了,那會讓局勢變得很複雜、被動。
“袁公是要公然袒護彭文良?”趙都安問。
“本官身爲御史大夫,當檢查各衙,詔衙亦在其中,”袁立平靜道:
“按本朝律法,御史言官品秩同等高半級,哪怕馬閻想抓他,也要先去宮中拿聖旨,才合乎律法。”
趙都安搖頭嘆道:“袁公何必惹得一身髒污?”
一旦走程序,就意味着要將女帝牽扯下來,而這會直接引爆整個清流黨的反彈,到時候,想抓彭文良,就要麻煩太多,少不得朝堂上一番拉扯。
而有了拉扯騰挪的空間,許多事就會有變化。
袁立默然道:
“彭文良乃是本宮下屬,身爲主官,自當袒護。”
他竟不避諱,直接說了出來!
這一刻,趙都安突然回想起曾經與李彥輔那次單獨對談,他明白,袁立是不得不下場表態。
身爲“黨魁”,他不可能坐視底下人被抓而無動於衷,任何一個朝堂團體內部,都存在錯綜複雜的利益捆綁,背後涉及了太多東西:
利益、人情、聲譽、權責對等……
就如科舉考場,當屆學子算作考官門生,又像衛顯宗投敵,舉薦他的袁立也要背鍋。
趙都安沉默了下,忽然說道:“若我用人情來換呢?”
袁立怔了下:“何意?”
趙都安淡淡說道:
“袁公當明白我如今替補的乃是趙少保的位置,自然要用的是趙少保的人情。之前青州兵敗,衛顯宗被俘,趙少保曾幫過袁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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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袁立本該因衛顯宗,遭受整個朝堂的彈劾而付出極大代價。但趙都安以軍功要走了衛顯宗,幫袁立擋下了一次災劫。
袁立默然了下,說:“你要用掉這個人情,換走彭文良?你能代表他?”
這個“他”,指的是自然是趙都安。
覆着白色面具的趙閻王笑道:“自然可以。”
袁立忽然目光深邃地盯着他,視線彷彿要穿透那連世間術士都無法看破的白色面具。
房間中落針可聞,房外氣氛凝重,雙方對峙,壓抑的彷彿落針可聞。
時間彷彿過去許久,但又彷彿只有一瞬,衆目睽睽下,房門被推開了。
趙都安走了出來,神態輕鬆地揮了揮手:
“請彭大人回去喝茶。”
彭文良懵了,繼而被虎撲過來的梨花堂錦衣釦住,府衙的捕頭望向屋內,試探道:
“袁公?”
屋內傳出袁立古井無波的聲音:“退下吧。”
一片寂靜,御史們的臉上浮現吃驚的神色,心想袁公在與這名新任緝司的鬥法中竟退讓了?
彭文良臉色大變,試圖高呼:“袁……嘔!”
沈倦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打斷了這名僉都御史的話,他笑眯眯道:
“諸位借個道?”
府衙的捕快們面面相覷,只好退開,任憑趙都安揹着雙手,閒庭信步般帶着手下離開。
等人徹底撤走,院中才後知後覺發出嘈雜喧譁聲。
曾與趙都安打過交道的御史陳紅沉着臉,吆喝衆人散去,而後徑直走入值房,驚訝發現袁立坐在桌邊,望着窗外葉片泛黃的樹杈走神。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新緝司像一個人?”袁立忽然輕聲呢喃。
陳紅愣了下,遲疑道:
“袁公認識此人?下官不曾察覺,恩……若非要說像,此人行事風格,頗肖趙少保。”
“是啊,”袁立感慨一聲,施施然起身,微笑道:
“不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趙都安如今坐鎮太倉。不可能在京城。”
陳紅不明白袁立這句話暗指什麼,好在袁立已走出去,道:
“一秋又至,山雨又來。走吧,這一遭,我也要自身難保了。”
……
……
詔衙,總督堂。
“什麼?梨花堂的人直接衝入了都察院?把彭文良捉拿回來了?!”海棠難以置信地盯着來報信的周倉低呼。
張晗木着臉,也有些發怔,呢喃道:
“那是咱們名單上品秩最高的一個……不,關鍵不在於品秩。而是上來就動清流黨內中流砥柱……瘋了,瘋了,關鍵是還讓他成功了。”
馬閻目光灼灼,盯着周倉:“袁立沒露面?”
周百戶搖頭,又點頭,在三人急迫的目光中解釋道:
“袁公出手了,不只是他,還有大批府衙的官差也在場……按理說,是沒法把人帶回來的,但不知他與袁公在房間中說了什麼,竟是大搖大擺提人回來了。”
袁立也攔不住?
這又是哪裡蹦出來的妖孽?
連趙都安對決袁立,都要退避三舍,或起碼給幾分面子吧?
幾人同時懵了下,產生了少許的不真實感。
新上任的緝司,這麼兇的嗎?
海棠忽然看向馬閻,猜測道:
“怕是陛下私下給了他什麼諭旨、手令之類的。方便他行事,只有這個可能,袁公纔會退讓。”
在如何肅清朝堂的事上,詔衙內部也早商議過方案,其中最大的難點,就在於袁立。
李彥輔剛斬首不久,排除早已年邁,勉強支撐的董太師。
袁立是先帝掌權時代遺留下碩果僅存的文官領袖,多年經營,雖不如李彥輔底蘊深厚,但背後也捆綁了無數利益方。
可謂牽一髮,動全身。
哪怕是詔衙的閻王們,也不敢輕易與袁立衝突,擔心尺度把握不好,導致朝堂這艘船傾覆。
馬閻贊同地點頭,這是最符合邏輯的猜測,尤其這個新緝司,就是宮裡派出來的。
他轉而對周倉吩咐:“再探再報。我倒要看看,他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張晗問道:“督公,您不親自去看嗎?”
馬閻搖搖頭,高深莫測的語氣:
“陛下既將肅清清流黨的案子交給他,而非我,便是要我撇清關係了。他需要什麼,都由他,你們幾個堂口也可以配合他行動,但我不會下場。”
海棠好奇心強烈,拽着周倉往外走:
“督公不好露面,我可以,我們去看熱鬧。”
……
梨花堂。
一行人再聚“會議室”。
“大人,彭文良已經打入詔獄,安排人審問,接下來怎麼辦?”錢可柔眼睛亮晶晶地發問。
鄭老九分析道:
“雖然咱們把人弄過來了,但這舉動,無異於驚雷,宣佈着對清流黨的肅清正式開始,接下來,等消息傳開,整個京城官場都要動盪。
不,應該說此時此刻,都察院的言官們只怕已聯袂進宮彈劾了。”
趙都安卻沒立即回答,他站在主位旁,將之前記錄了衙門內調查懷疑的內奸名單鋪在桌上,攤平。
而後拿起毛筆,蘸着小秘書墨好的硯臺墨水,刷刷刷,在名單的後半截又加了一堆名字。
“啪嗒。”寫完字,趙都安將纖細毛筆一丟,捧起紙張迎風吹乾,笑眯眯將其遞給幾人:
“你們分頭帶人,將名單上的人都抓回來。”
幾個人懵了。
錢可柔遲疑道:“大人,您後面添的那些人,也是內奸?”
趙都安道:“應該不是吧,但也說不準,是不是總得審一審。”
幾個人更懵逼了:“大人您是得知了什麼消息?才增補的人數?”
趙都安迎着幾人茫然的目光,笑道:
“不是。我隨便寫的幾個名字,恩,記得很久前他們罵過我。”
衆人:“……”
不是,大人您也太睚眥必報了吧?
這都多久前的事了?
至於嗎?就罵一句,不至於當成內奸處理吧?
習慣了無法無天,目無法紀的詔衙錦衣們都覺得,自家大人有點過於違法亂紀了。
趙都安笑呵呵道:
“別問,總之去辦就是了。誰攔着就硬搶,不過袁立都沒攔住我的消息如今應該已經傳開了,接下來不出預料,也沒人會阻攔你們。”
殺雞儆猴?不……他直接殺猴儆雞。
四人面面相覷,不再多問,當即接過名單殺氣騰騰衝出去,不一會,外頭就傳來馬蹄聲漸行漸遠。
趙都安剛想歇一歇,就看到海棠和周倉走進來,後者當即爲雙方介紹。
“久仰海緝司大名,巾幗不讓鬚眉。”趙都安笑眯眯朝海棠點頭。
海棠板着臉,矜持地“恩”了聲,才道:
“方纔我們看見梨花堂再次傾巢而出,他們是……”
趙都安“哦”了聲:“抓百十個人而已。海緝司若感興趣,可以一起去。”
海棠:“……告辭!”
目送二人灰溜溜離開,趙都安莞爾,他搬了張椅子,在大梨樹下坐下,在樹蔭下啃着梨子,心想:
永嘉的消息,也該傳開了吧。
接下來,離間計的第二步也該落下棋子。
……
……
淮水道。
因本地富庶,淮水道內除了官面上的兩座“府城”外,各大宗族百年來建造的村鎮,規模連起來,蔚爲壯觀。
整個淮水都知道,最好的宅子不在府城內,而在各大世族的園林。
此刻,某座佔地極廣,亭臺假山、流水花卉比之皇家園林都不遜色的園林中。
慕王徐敬瑭站在演武場上,披着盔甲,手持雙刀,舞的虎虎生風。
“嗚!”
雙刀闢出,一道旋風沿着青磚地面犁出,徐敬瑭緩緩收刀,周圍場上圍繞的一羣家臣齊聲叫好。
“王爺威武!”
“王爺武冠三軍!”
在軍中總是披甲,以武將形象示人的徐敬瑭微微一笑,隨手將雙刀一丟,立即有士兵接住,拿去擦拭。
數名打扮清涼的丫鬟捧着毛巾,水盆,果盤湊上去服侍。
“少吹捧本王,本王雖自幼習武,但奈何武道天賦不佳,再過幾年,只怕連這雙刀也舞不動了。”
徐敬瑭嘆息一聲,任憑丫鬟蹲下,用白嫩手指卸下身上輕甲。
“父王說笑了,父王正值壯年,莫說舞刀,便是奪取天下也只在眼前。”一名二十餘歲,卻有些模樣老成,武將打扮的青年開口笑道。
周圍人紛紛附和:“二公子說的正是!”
慕王有三子二女,小兒子還年幼,長子即世子留守雲浮道大本營坐鎮,負責叛軍後方穩定。
唯有同樣尚武,脾氣也最對他胃口的二兒子跟隨在軍中。
雲浮軍入淮水後,趙師雄領兵派往前線,慕王親自帶兵坐鎮後方,名義上是與淮水道的諸多世族結盟,爭取更多的支持,以及獲取軍費、軍糧。
二公子卻知道,父王實則是爲了遏制趙師雄,就像主人牽着狗鏈子,只要他掐住趙師雄手下大軍糧草,就掌握了對方的命脈。
而周圍的家臣們更明白,以自家王爺的脾氣,越是自謙,你越是要吹捧。
上一個將王爺禮賢下士,自謙的話當真的家臣,早已不知消失在哪個墳塋裡。
這時,遠處忽有家臣急促趕來:
“王爺!繡衣直指密信送達!”
“哦?”徐敬瑭心中一動,揮手屏退四周丫鬟,接過密信,周圍人自覺推開,連二公子都不敢靠近。
王爺看信時,從不准許人在旁。
徐敬瑭仔細檢查,確認密信未被拆開,這纔打開,用手上的扳指一照,特殊的紙上才顯出文字。
那是永嘉城內,繡衣直指聶玉蓉發回的密報。
接着,衆人就驚訝看到,自家王爺臉色一陣變幻,陰晴不定,起初還只是驚怒,可看到後面,就成了面無表情,內蘊殺機!
“父王……莫非是東線戰事有變?”二公子試探詢問。
如今,薛神策率領主力,正與靖王徐聞交戰,是最大可能影響淮水局勢的戰場。
徐敬瑭放下密信,聲音低沉:
“是永嘉城。朝廷的影衛潛入永嘉城,刺殺了監軍王琦,又製造騷亂,救走了牢獄中的一批官員。”
“竟有此事?趙師雄沒能攔住?”二公子皺眉。
他直覺認爲,信上的事不只這點。無論王琦被殺,還是幾個無足輕重的官員逃走,都不足以令慕王如此。
“信上簡略,之後當勒令繡衣直指仔細調查。”徐敬瑭瞥了兒子一眼道。
然而他心中的情緒,卻遠不如外表般風輕雲淡!
因爲聶玉蓉的信上真正令他在意的,乃是後半截。
主導這次潛入的人,有一定嫌疑,乃是坐鎮西線的趙都安!
劫獄當晚,趙師雄與朝廷影衛頭領一戰,卻未能令其留下!
淮王府大掌櫃馮小憐,與朝廷影衛秘密接頭!
馮小憐動用淮王府關係,將一封信地送給趙師雄!
四條情報,一條比一條驚悚!
徐敬瑭胸中怒火燃燒,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翻涌。
這情報,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意味着什麼?
很自然的,徐敬瑭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趙都安藉助淮王府作爲中間人,與趙師雄秘密聯絡,二者可能達成了某種“交易”。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何朝廷的這次行動如此順利,趙師雄非但丟了俘虜,還沒能抓住趙都安。
並且……
王琦死了……代表慕王府,安插在永嘉城中,監督趙師雄的一羣監軍集體被刺殺……
要知道,王琦手中可是有他親手賜予的保命鎮物,很難殺死。
不過,徐敬瑭還是決定,先多方位驗證下這個情報的真僞。
“叫繡衣……”他正要開口,忽然,遠處又一名家臣奔來:
“王爺,永嘉城趙將軍派斥候送來軍情!”
又來了?
二公子等人愣了下。
徐敬瑭默默接過,展開。
這封軍情書中,同樣記載了趙都安在永嘉城內的一番操作,其中大部分都與聶玉蓉提供的情報對的上,且多了許多細節。
尤爲值得注意的,乃是信封中還附帶了一張白紙。
按趙師雄的說法,這是朝廷的人趁他出城夜戰,悄然送入府中的,必是爲了嫁禍。
懇請王爺莫要中計。
徐敬瑭看着信紙,眼神卻有些狐疑。
趙師雄的說辭看似懇切,但……
聶玉蓉的密信中,曾提及,城中的繡衣直指爲了獲得情報,曾靠近趙師雄與“趙都安”交戰附近。
而以趙師雄的修爲,繡衣直指的存在很可能已被其發現。
“倘若他發現了繡衣使……那這封緊急送來的軍情,究竟是爲了表明清白,還是欲蓋彌彰?”
徐敬瑭一時捉摸不定,但無論如何,淮王府都在其中起到了中間人的作用。
牆頭草……果然該敲打。
他泛着冷笑,將兩封信攥成紙團,道:
“備車,本王下午要去拜訪下淮安王。”
二公子一愣,忙道:“是。”
“還有,”徐敬瑭又道:
“靖王昨日不是發信來求援?希望我們派兵牽制薛神策?暫時將原本的援助方略壓下,勒令永嘉城內趙師雄所部按兵不動,以防朝廷攻破西線。”
“另,遴選新的監軍派往永嘉,要快……”
一條條命令發出,衆將應接不暇。
最後,徐敬瑭又道:“傳城內繡衣使主使過來,本王有令吩咐。”
“是。”二公子應聲,就要走。
剛走幾步,忽地被叫住:“等等,趙師雄的獨女最近如何?”
二公子腳步一頓,扭頭回望父王逆光的臉,愣了下,說道:
“派專人照顧着,一切正常。”
徐敬瑭道:“最近看緊一些,你親自盯着。”
二公子心頭一驚:“……好。”
……
京城。
滿朝文武並不知道一場橫跨兩道的對弈已落下第一枚棋子。
坐在大梨樹下的趙都安遠隔千里打出一擊,令徐敬瑭失眠了一整夜。
此刻,所有人都被彭文良的入獄打了個措手不及,而緊接着的,梨花堂四處出擊,瘋狂逮捕清流黨官員的消息,更掀起軒然大波。
只是一個下午的功夫,一個個名單上的官員被錦衣校尉當衆從官署中抓走。
不出趙都安預料,有了袁立阻攔失敗的前車之鑑,整個過程異常的順利。
詔獄之中,因李黨官員被處決,而暫時空蕩下來的牢房再次被塞得滿滿的。
傍晚,天黑入夜的時候。
終於再也坐不住的馬閻,率領着其餘八個堂口的緝司,趕到詔獄門口的時候,正看到戴着白色面具的身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詔獄大門口。
頭頂是懸着的兩隻陰森森的泛紅的燈籠。
“馬督公,你們怎麼來了?”趙都安擡起眼皮,意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