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一角，公孫爾若捂着嘴巴，眼裡全是淚。
三更天的時候她就起牀了，打算親自送顧禾來海港，毫不意外地被顧禾拒絕，後來她是偷偷跟着來的，目送着顧禾走上戰船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壓抑剋制都再也繃不住，眼淚不要命地往下砸。
她不知他此行有多兇險，只知他上船的那一瞬，她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靈魂。
有他在的時候，即便他冷漠以對，她想盡辦法拼命討好他，那也都是有意義的，他不在，她覺得自己連生死都不重要了。
顧禾一走，他爹孃以及雍王不可能繼續在攝政王府住下去，全都回雍王府去了。
公孫爾若回府以後，親自備了禮物坐上軟轎去往楚王府，在大門外就點名要見梵越和尹相思。
尹相思聽說是公孫爾若來了，挑眉看向梵越，“一聽說老相好登門造訪，你怎麼就突然不說話了？”
梵越刻意皺皺鼻子，“好大的酸味。”旋即翻個白眼，“什麼老相好，那都什麼時候的陳年舊事了，還揪着不放？”
“我倒是想放，未必有人肯。”尹相思輕哼一聲，偏開頭去。
提及公孫爾若，尹相思馬上就會想起自己小產的第一個孩子，雖說顧乾纔是幕後主謀，可公孫爾若是幫兇，她的罪，怎麼都洗不白的。
梵越知道她一直懷恨在心，哄道：“小乖乖，我知道你不喜歡公孫爾若，可她都帶了名帖登門了，且以攝政王妃的名義來的，咱們也沒有理由將人拒之門外不是？”
尹相思面色還是不大好，“要見你自個兒去見，我可不想看見那個毒婦的僞善嘴臉。”
梵越擠擠眼，“你不跟我一起出去，就如此放心讓我單獨見她？”
尹相思神情略有動容。
“媳婦兒。”梵越拉過她的手，笑說，“咱們這麼多年的夫妻了，你還信不過我？”
“我不是信不過你。”尹相思彆扭了一下，“我是真的不想看見公孫爾若，恨不能她馬上從這世上消失。”
“我懂。”梵越輕輕抱住她，“第一個孩子的時候，都怪我大意沒照顧好你。”
尹相思聽到他又把罪過攬到自己身上，氣惱地哼了一聲，“不是說要去見那個女人麼？還杵這兒做什麼？”
“好，好，這便走。”梵越鬆開她，二人出了芳菲苑，一路分花拂葉來到前廳。
公孫爾若見到兩人的時候，不由分說就跪了下去。
尹相思淡淡瞥了一眼，語帶譏諷，“攝政王妃這是做什麼？”
公孫爾若低垂着頭，聲音冷靜，“當年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害死了你們的第一個孩子，今日，我特地上門請罪。”
尹相思將腦袋偏往一邊，看向梵越。
梵越眸光微凝，“當年的事是你親手做的？”
公孫爾若原想說是顧乾攛掇她做的，可轉念一想，顧乾都死了，說那些還有什麼用，更何況，她這次過來是誠心悔過的，並沒打算推卸責任。
“是。”斟酌片刻，公孫爾若點了頭。
尹相思一想到纔在自己肚腹裡待了幾個月的孩子就這麼沒了，她一時沒沉住氣，當即從旁邊牆上取來掛劍，“唰”一聲出竅，劍尖直指公孫爾若喉嚨，居高臨下，“當年你我素不相識，我的孩兒到底與你有何仇怨，你要這樣設局害死他？”
公孫爾若認命地閉上眼睛，“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小王妃若想讓我以命抵命，那也悉聽尊便。”
尹相思胸腔內怒火正旺，劍尖更進一寸，眼看着就要刺破公孫爾若的喉嚨。
梵越心中着急，可他不敢勸，就怕尹相思會覺得是他刻意偏頗公孫爾若。
他和小七能走到今天，耗時多年，可不能因爲一個女人而決裂僵了關係。
正急得額頭冒汗之時，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小七，住手！”
尹相思紅着眼看向來人，“大嫂……”
“聽我的，先收了劍。”景瑟看向她，語氣裡有着不容置疑的冷肅。
尹相思無奈，不甘收回劍。
景瑟輕舒一口氣，走上前來，對着跪在地上的公孫爾若道：“攝政王妃，請起。”
公孫爾若側眸看了看景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她雲髻霧鬟，明眸流眄，清雅高貴中透着不易靠近的漠然疏離。
看到景瑟，公孫爾若就不覺拿來與自己對比，同樣都嫁了世無其二的男子，寧王妃得到了寧王全部的愛，兩人恩愛無儔，羨煞旁人。而她自己，從進門的一天開始就被攝政王冷落至今，就連他要走，也不准她去送。
公孫爾若實在不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爲何會有這麼大，容貌氣質上，她的確比不得景瑟，但若論真心，景瑟對梵沉有多深，未必及得上她對顧禾，然而她和景瑟的境遇竟是天差地別。
“攝政王妃？”景瑟微笑着又喚了一聲。
公孫爾若這才晃過神，慢慢站起來。
景瑟道：“攝政王妃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麼，爲何非得當着我們家二爺的面下跪，你可知，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外面的人就得數落二爺和小七的不是了。”
公孫爾若臉色微白，“對不起，我真的沒想那麼多。”
景瑟淡淡看她，“你特地來楚王府，到底有什麼事？”
公孫爾若囁喏，“我是來給越小王爺和小王妃請罪的。”
“哦？”景瑟故作疑惑，“請什麼罪？”
“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小產那件事。”公孫爾若腦袋垂得更低。
也不知爲何，被景瑟這麼看着，她竟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那件事是你做的？”景瑟問。
“是。”公孫爾若呼吸放輕，“是我做的。”
“那三年前你爲何不來，如今都過了這麼久，你纔打着請罪的名義姍姍來遲，怕不是單單爲了請罪這麼簡單吧！”
公孫爾若急忙解釋，“不，我真的是來請罪的，還請寧王妃明察。”
“所以呢？”景瑟冷笑，“你以爲給他們下跪，人家小兩口就得因爲道德上過不去而原諒你？”
“我沒有，我只是……我只是……”公孫爾若心慌意亂，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她的確只是想過來請罪，沒想其他，原本都想好措辭了的，奈何到了景瑟跟前，一切就全都亂套了。
“楚王府不歡迎你。”景瑟見她半晌說不完整一句話，索性直接下逐客令，“你有罪也好，被冤枉也罷，這都是官府的事兒，楚王府是朝廷重臣之家，不是能隨意動私刑的詔獄，你今天的話，我們都聽到了，請罪的那些言辭，留着去公堂上說，你在這裡說了也無用，我總不能一怒之下殺了你反而把我自己賠進大牢去吧？”
公孫爾若脣瓣輕輕抿着。
景瑟眉心已有不悅，“攝政王妃，我說的話，你還沒聽明白嗎？”
公孫爾若看了一眼梵越和尹相思，欲言又止。
晴兒機智地上前來，“攝政王妃外面請。”
到底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論脣槍舌戰和隨機應變，公孫爾若遠不及景瑟十之一二，無措地站了片刻，便隨着晴兒離開了。
公孫爾若走後，景瑟纔看向尹相思，道：“小七，你太沖動了，方纔若真傷了她，有罪的可就變成你自己了。”
尹相思也知自己先前險些釀成大禍，此時抿着脣不說話。
“我知道你介懷第一個孩子的事。”景瑟溫言，“但你此時身份是小王妃，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爺，身爲臣婦，就該按照朝廷的章程來辦事，在這裡，江湖規矩是行不通的。”
“大嫂，我知道了。”尹相思手指蜷了蜷，“謝謝你及時進來阻止我。”
景瑟道：“我也是碰巧來外院有事，剛好聽說攝政王妃來找你們夫妻，我一猜便知想必是爲了當年的事，所以急匆匆趕了過來，還好，成功阻止了你。”
說完，看向梵越，嗔道：“二爺你也真是，小七年歲小，性子衝動，你怎麼也不阻止她？”
梵越道：“我是擔心自己橫插一腳會被小七認爲偏頗公孫爾若，所以，沒敢阻止。”
景瑟瞪他，“萬一小七真動手殺了人，到時候怎麼辦？那個人再十惡不赦，頭上也還頂着個攝政王妃的名號，光是這層身份，朝廷就一定會追究到底，到時候，小七便成罪人了。”
梵越“嗯”了一聲，“大嫂教訓得是，我們知道錯了。”
“知錯就好。”景瑟苦口婆心地道：“往後遇到這種事，切莫意氣用事，要考慮考慮後果再行動，那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大嫂慢走。”
梵越恭敬送走景瑟。
“小七。”迴轉身，看尹相思盯着自己，梵越眸色深濃了些。
“二爺。”尹相思斟酌良久，做了一個重大決定，“我想解散‘點蒼閣’，不要江湖身份了。”
梵越一臉驚愕，三兩步走過來碰了碰她的額頭，“你這是怎麼了？”
尹相思順勢靠在他懷裡，“我始終沒能把自己帶入小王妃的身份，是因爲平時在江湖上呼風喚雨慣了，就算是嫁進了楚王府，也還私底下與點蒼閣的人有聯繫，今日大嫂的一席話提醒了我，是時候做一回真正的小王妃了，點蒼閣，就此散了吧！”
“別呀！”梵越明顯不同意，“留着以後還有用呢！”
尹相思搖頭，“你若喜歡，那就送給你了，‘七爺’這個人，從此會退出江湖，一心一意做你的小王妃。”
梵越心中微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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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天開始上傳結局。
結局篇（1）
景瑟回到吹雪小築，聽瓔珞說梵沉一直在書房，她不由疑惑，擡步去了書房。
“梵沉？”
還在外面，景瑟就放聲喊了一下。
梵沉很快推門出來，笑看着她，“怎麼過來了？”
景瑟道：“我聽婢女們說你一直待在書房，怎麼，有那麼多政務要處理？”
“是……有樣東西。”梵沉想了想，顧禾只說不要把他們之間的對話告訴景瑟，並未說不讓她曉得這幅畫的存在。
“是什麼？”景瑟好奇起來。
在她跟前，梵沉很少會這樣吞吞吐吐的，莫非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一幅畫。”梵沉道：“你進來看。”
景瑟挑了下眉，跟着他走進書房。
看到案几上那幅並未全部打開的畫卷，景瑟驚呆了。
“這……這是？”雖然還未得見畫上的內容，但她合計了一下，這個卷軸很大也很長，整體約莫好幾丈。
景瑟腦子裡不由自主想起師父之前對她說過他在找一幅畫，長約十餘丈的畫。
呼吸頓了頓，景瑟撫着胸口，說話略帶喘氣，“這就是師父一直在找的那幅畫，對不對？”
“我不知道。”梵沉想了想，“這幅畫的長度看起來的確有十餘丈，至於到底是不是宗政初找的那一幅，我就不能確定了。”
“我看看上面畫了什麼。”景瑟迫不及待走到長几前，俯下身仔細看了看，第一個場景是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一個眉眼清冷，身着一品命婦服飾，另一個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妖嬈豔絕的氣息來，着正紅色鳳凰巢日錦繡宮裝。
兩個女子皆貌美非凡，然對景瑟而言，卻似遭了雷劈。
因爲這二人的長相與夏慕有七八分相似。
她壓下心底的震撼，轉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梵沉，顫聲問：“這兩個人……是誰？”
梵沉道：“你再往後面看。”
景瑟細細眯着眸，又打開第二個場景、第三個場景，蹙着眉頭一直往下看。
畫卷很長，書房沒有這麼大的地點，只能看完一點就捲起來一點。
看完整幅畫卷，景瑟用了將近半個時辰。
然後她面上寫滿了疑惑與震驚。
“這上面畫的，到底是什麼？”
因爲畫上並沒有配上任何文字，所以景瑟看懂了畫中意境，卻始終猜不透講的是什麼人的事蹟。
她最震驚的，莫過於那兩個與夏慕長相相似的女子了，到底是誰？
“這幅畫上畫的，就是梵氏分流的原因。”梵沉緩緩解釋，“畫卷開端上的兩個女子，一個是大曆靜嫺皇后，另一個，是花容夫人。”
“大曆？”景瑟愕然，大曆是西秦和東璃的前朝，那個時候還沒有西秦東璃之分，整個天下都是大曆王朝的，可謂盛極一時。
再看一眼畫卷，景瑟全都明白了，這兩個女子，原來就是大曆最神秘的靜嫺皇后林若嬛和花容夫人林蒹葭。
這對孿生姐妹，一個曾深得帝寵，薨後被追封爲“靜嫺皇后”，另一個嫁給神威將軍，被封爲“花容夫人”。
景瑟對前朝的研究僅僅停留在正史上，對於這些紅顏的風花雪月，她很少看，所以只是對靜嫺皇后和花容夫人有所耳聞，至於其事蹟，她一概不知。
坐在軟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景瑟央求似的看向梵沉，“你快給我說說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那位靜嫺皇后何許人也，爲何她會成爲前朝滅亡的主要原因。還有，前朝既是因她而亡，爲何史官筆下的靜嫺皇后卻只有寥寥幾筆，是否這裡頭有些秘辛是史官都不敢記錄在冊的？”
“好，我給你解釋。”梵沉也坐下來，溫聲道：“這件事，須得從大曆末代皇帝百里修說起。”
……
大曆末代皇帝百里修，乃皇后所出，少年時期卻是個性子怯懦的王爺，其父駕崩後，傳位給他年僅七歲的同胞兄弟，又封其叔父百里炎爲輔政大臣。
百里修的這位叔父骨子裡是個好色之徒，他垂涎百里修生母的美色，卻又礙於百里修隔三差五地入宮見太后，於是攛掇幼帝下旨將百里修外放。
待百里修離開京城以後，百里炎便順勢獨攬朝綱，還尋了個機會強要了太后。
太后不堪受辱，懸樑自盡。
當時百里修纔剛到外放之地不久就聽到太后薨的消息，情急之下，他便也顧不得沒有朝廷的詔令，連夜啓程回京，卻被阻攔在城門外不得入。
百里炎甚至都沒讓百里修見到幼帝以及太后的屍骨，就直接以“無詔回京”的理由判他流放大罪。
外放改爲流放，百里修很快被送去了邊境苦寒之地。
在那裡，他結識了兩個人，梵阿六和尹康。
這二人原是關內侯的部下，因看不慣關內侯奉承百里炎而出言頂撞，結果被流放到了邊境。
太后薨沒多久，幼帝就暴斃了，百里炎順應百官之意登上皇位。
百里修自小在皇宮長大，何曾吃過邊境之苦，待了一段時日就滿心絕望，再加上得了幼帝暴斃百里炎登基的消息，他更是沒了生的念想，一度想自殺隨母隨帝去，幸得梵阿六和尹康及時阻止才保住了小命。
梵阿六和尹康是拜把子兄弟，二人皆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骨子裡的血性和傲性並未因流放至邊境而有絲毫泯滅。
這二人始終相信，邊境這種地方是埋沒不了他們兄弟的。
於是兩人私底下商議了一番，決定輔佐百里修這位被拋棄的王爺上位。
之後的故事，和話本子裡常見的橋段相似：梵阿六和尹康想法子幫百里修從邊境逃出來，一路聯繫他父皇年輕時的部下，最後造反成功殺了百里炎，百里修登基爲帝。
梵阿六和尹康有從龍之功，都被封了官。
梵阿六被封爲冠軍侯，尹康被封爲總管天下兵馬大權的神威將軍。
國家安定之後，就面臨新帝立後的問題。
百里修挑來挑去，始終挑不到合適的人選。
當時尹康已經成了親，娶的是地方小門小戶的女兒林蒹葭，成親當日被百里修下旨封爲“花容夫人”。
百里修之所以封林蒹葭，是看在尹康的份上，當時只是聖旨去了神威將軍府，百里修本人並沒見過花容夫人長什麼樣。
不久後，梵阿六也訂了親，巧的是，他的未婚妻正是林蒹葭的親妹妹林若嬛。
這二人雖是孿生，性子上卻有很大的差異。
林蒹葭性子冷傲，林若嬛媚態風流。
梵阿六的親哥哥梵阿五一直不看好林若嬛，總覺得這女子過分妖豔，將來必爲禍水禍害自家親弟弟，遂私底下給梵阿六提過建議讓他退了這門親事。
當時梵阿六忙着幫百里修創絕世神兵圖譜，沒同意梵阿五的提議，但大婚之事也一拖再拖，便冷落了未婚妻林若嬛。
林若嬛不甘寂寞，竟主動找上門來，沒見着梵阿六，她便勾引其兄梵阿五，梵阿五大怒，拔劍欲殺了林若嬛。
林若嬛嚇得大驚失色，轉身就逃。
正在這時，微服出訪的百里修剛好路過侯府瞧見了這一幕，笑問梵阿五爲何對弱女子拔劍相向。
梵阿五心中恨極了弟弟這個未婚妻，尤其是想起她勾引自己的事，更是怒火中燒，於是隱瞞了林若嬛的身份，告訴百里修那女子是他們家遠房表妹，先前之事，不過是與表妹開個玩笑罷了。
百里修一聽是梵阿六和梵阿五的表妹，又見林若嬛絕色傾城，當即便動了心，問梵阿五這女子可曾婚配，若未曾，便將其帶入宮寵幸。
梵阿五沒料到百里修會這般問，想了想，搖頭說未曾婚配。
其實在那一刻，梵阿五動了私心，他不想讓林若嬛繼續禍害自家弟弟，所以最後默許百里修將其帶入宮封了妃。
然而讓梵阿五萬萬沒想到的是，林若嬛早就懷了梵阿六的骨肉，兩個月的身子哪裡經得住百里修的折騰，歡好第一夜就小產了。
也是那一夜，百里修才知道原來自己深深愛上的女人是拜把子兄弟的未婚妻，他悔恨難當，打算親自登門致歉，去了侯府卻沒見着梵阿六。
原來梵阿六回來以後曉得哥哥把他未婚妻拱手送給百里修，一怒之下與梵阿五大吵一架離家出走了。
百里修派了很多人都尋不到梵阿六的蹤跡，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沒過多久，林若嬛因爲小產後血崩而死。
百里修早已深愛林若嬛入骨髓，她死後，他大悲，下旨追封其爲“靜嫺皇后”。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日，百里修就好似行屍走肉一般，整日荒廢政務，直到他遇到花容夫人林蒹葭。
林蒹葭和林若嬛是地方來的小門小戶女，兩姐妹孿生之事也沒多少人知曉。
所以百里修見到花容夫人的第一眼，便以爲林若嬛還沒死，大喜過後讓人將其強行帶入宮。
林蒹葭性子冷，哪裡受得住如此屈辱，逃不過百里修的強索就咬舌自盡了。
遠在邊境駐軍的尹康知曉此事以後大怒，很快聚集兵馬發動戰爭，整個大曆陷入戰亂，民不聊生。
這個時候，梵阿六出現了，原來他和兄長大吵離家出走之後結識了草莽出身卻胸懷大志的江湖浪子顧亦年，他看中顧亦年的雄心壯志，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絕世神兵幫顧亦年爭天下。
梵阿五因爲林若嬛一事愧疚難當，向梵阿六下跪認錯之後帶着一部分族人歸隱煙水島，從此不問世事。
梵阿六和尹康恨極了百里修，皆對這場天下之爭勢在必得，無奈兩人各爲其主，梵阿六爲顧亦年爭天下，尹康則是爲了自己爭天下。
長達三年的戰爭結束後，大曆土崩瓦解，徹底滅亡，東璃和西秦兩大王朝同時誕生。
梵阿六爲西秦開國功臣，被封了異姓王，世襲罔替。
尹康也成了東璃開國皇帝。
開戰的時候，這二人雖各爲其主，但兄弟情誼卻不減，尹康一直暗中照顧梵氏族人，並囑咐後世要善待梵氏。
這也就是現如今西秦太皇太后會對楚王府格外看重的原因。
……
卷軸上清清楚楚以畫的形式把整件事表現出來，那栩栩如生的筆鋒，每一處都充斥着莫大的諷刺。
景瑟從幻想中回過神來，問梵沉，“這畫是誰作的？”
“顧禾。”梵沉道：“畫是他親手給我的，耗時三年才完成，他說讓我代爲保管，永世流傳。”
景瑟抿了抿脣，終於明白顧禾當初所說的“三年之約”爲何意。
原來他並非蓄謀什麼，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把梵氏分流的真相還原，讓每一個梵氏族人都記得當年之恥。
“顧禾……”她低喃，“他爲何會曉得這些？”
梵沉想了下，“大概是他祖母告訴他的。”
如此一說，景瑟便沒什麼疑問了，梵阿五是帶着梵氏另外那個分支隱世的先祖，他定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弟弟梵阿六，因自己當初的一念之差釀成了接二連三的大禍，林若嬛和林蒹葭相繼死亡，所以他纔會把這件事口口相傳下來，讓族人銘記於心。
梵阿五的意圖是隱世，然而後人卻早已忘了他隱世的初衷，想方設法也要造出絕世神兵打算以高姿態震懾皇朝入世。
這條路，無異於自取滅亡。
景瑟忽然心生不好的預感，“梵沉，你說顧禾手裡有完整的絕世神兵整套兵器，然而梵氏分支那些人卻也不是吃素的，機關與兵器他們都有，那麼，顧禾此次出戰的勝算是多少？”
“必勝。”梵沉道。
這將是顧禾耗盡生命來打的第一場仗，也是最後一場，沒理由不勝。
“你如何敢肯定？”景瑟心裡頭的浮躁不減反增。
“顧禾是個不容小覷的人。”梵沉莞爾，沒讓她看出破綻來，“他既然能做到瞞過我所有的隱衛把爺爺帶去幫他指揮鑄造絕世神兵的進程，那就說明他身上有很多地方是連我都比不上的，本就是個冠蓋之才，他會打贏這場仗，毫不意外。”
景瑟沒從梵沉溫潤的面色上看出什麼端倪來，便信了他的話，點點頭。
“那這幅畫……”景瑟忽又想起一事，“會不會就是我師父一直在找的那一幅？”
“無法確定。”梵沉搖頭，“除非，找到他本人。”
景瑟神情緊張起來，“將離前段時間來找過我，說我師父早前就出來了，並不在忘憂谷，他們出動了很多弟子都找不到我師父的下落，你說……他到底會去哪裡了？”
“別急。”梵沉揚了揚眉，“你不也說了，他在找這幅畫麼？只要放出消息說畫在我們手中，用不了多久，他一定會主動找上門來。”
“說得也是。”景瑟悶聲道：“我希望到時候師父真的能憑藉這幅畫擺脫風離痕，別再被那個人控制了。”
“你這女人。”梵沉無奈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天下有很多人每天都在發生着很多事，你整天操心這操心那，哪裡操心得過來，宗政初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你這般憂心忡忡的嗎？”
景瑟忍不住笑出來，埋首於他的胸膛，“其實到最後我才發現，重活一世真的並不只爲了報仇，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才發現，惟願現世安好，因爲看透了太多生死，所以不願再見身邊任何一個親人離我而去，尤其是我師父，他對我的栽培之恩，這輩子我都還不清，也不可能忘得了。”
“我懂。”梵沉笑着點頭，“無論外表多麼寡淡涼薄，骨子裡，你就是個有血有肉的小女人。”
景瑟擡起頭來，假意嗔道：“那也是你慣的。”
“對，我慣的。”梵沉笑意悠然，眸中波光瀲灩。
兩人坐了一會，梵沉便喚來阡陌，吩咐，“放出消息去，就說本王偶得奇畫，十丈有餘。”
“顧禾不是讓你將此畫世代流傳下去麼？”景瑟眨眨眼，“你就這樣放出消息去，到時候得招來多少麻煩？”
梵沉輕輕莞爾，“只要我不願，就沒有麻煩敢主動找上門來。”
“我師父呢？”景瑟撇了撇嘴，“到時候他要把畫帶走可怎麼辦？”
梵沉默然片刻，眉眼間突然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來，“如若這幅畫能讓他擺脫風離痕，也能讓他回到屬於他自己的世界，那麼，我便送給他，然後自己耗時數年再作一幅。”
“等等！”景瑟突然覺得不對勁，“顧禾花了這麼多年做出來的畫，爲何要你保管，他自己沒有手麼？”
梵沉眼波凝了片刻，笑說，“這幅畫裡的主人公本就是我們這支先祖梵阿六，顧禾之所以作畫，是想代表分支先祖梵阿五向我們這邊的後人致歉，所以，這幅畫理應交由我保管。”
“是嗎？”景瑟半信半疑。
“當然是這樣。”梵沉再次伸手撫了撫她的腦袋，“不然你以爲呢？”
景瑟若有所思地道：“我還以爲，顧禾是自己有什麼事纔不得不把畫交給你的呢！”
“你想太多了。”梵沉笑笑，“你應該還記得上次我們倆約了顧禾在酒樓吃飯吧？”
景瑟點點頭，他還記得當時顧禾提醒他們夫妻別把他當成敵人，否則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對，就是那一次。”梵沉緩緩道：“顧禾怒斥了一句，說我們倆連梵氏分流的原因都不曉得就隨意下定論，過於武斷。也就是那個時候起，他就在準備作這幅畫，也準備把真相都告訴我們了。其實整件事算下來，梵阿五是爲了弟弟着想纔會任由百里修把林若嬛帶走，他自己並不知道林若嬛已經有了身孕，所以論及罪過，梵阿五本身並沒有那麼重的罪，只是他一直不肯放過自己，所以纔會給梵阿六下跪賠罪，之後帶着一部分族人避世。自此，梵氏分流。”
景瑟輕輕嘆了一聲，“當年的事，真是個悲劇。”
“是啊，原本親如手足的三兄弟，最後因爲兩個女人各奔東西，也導致了一場不可避免的天下戰亂。”梵沉慨嘆。
景瑟細細眯着眸，“我方纔一直在想，如若我師父找的畫就是咱們手上的這一幅，那麼他在這整件事中，到底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這個問題，還真難住我了。”梵沉無奈地搖搖頭，“或許，有一個人會曉得。”
“誰？”
“東璃宣王，尹澈。”
景瑟摸着下巴，“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極有可能。我還記得你跟我說過，我師父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得了凌霄真人批命，可批語到底是什麼，連你也不清楚，我想，我師父本人大概也是不曉得的，如果我師父不知道，那麼凌霄真人必會把批語告訴他的繼承人，所以，宣王一定知道我師父的秘密。”
梵沉笑看着她，“你這麼一梳理分析，我倒覺得宗政初十有八九是去東璃找宣王了，所以將離他們纔會尋不到宗政初的蹤跡。”
景瑟忽然大驚，“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梵沉，咱們要不要給東璃的姬瑤傳信，讓她密切關注一下宣王最近可有什麼反常，如若我師父真的在東璃，那麼，我想是時候去見一見他了。”
“也好。”梵沉馬上取來筆墨書信一封讓人快馬加鞭送去東璃。
再坐過來時，梵沉又將她抱進懷裡，“這下，你總能安心了吧？”
“真正安心是不可能的。”景瑟淺淺一嘆，“總得把我師父的事全部處理了才行。”
“再等等。”梵沉輕撫她眉眼，不忍心讓她爲了這些瑣事愁眉苦臉，“西秦到東璃，情報再快也要八九日，一來一回就得半月，你想要的消息，還得等好久。”
景瑟內心焦躁，不安地看着他，“梵沉，有沒有什麼事情讓我做做，我不想空閒下來，否則容易胡思亂想。”
梵沉抿了抿嘴角，笑問：“喜不喜歡種花？”
“種花？”景瑟忽然來了興致，隨即又耷拉着腦袋，“這個季節種花，能活嗎？”
“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梵沉說着，輕輕將她拉起來，清淺一笑，“走，咱們就去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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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終於填了個萬年巨坑，阿初的秘密很快就出來啦！
嗯，今天七夕，來個小活動，本章更新以後開始留言的小可愛，每個會員號獎勵77幣，今晚24點爲止。
（╯3╰）終於迎來了結局，感謝親愛的們一路陪伴，愛你們，麼麼噠！
結局篇（2）
景瑟隨着梵沉來到後園，花園裡有兩株極品茶花十八學士，早就過了花季，如今只剩滿樹綠到幽濃的葉子。
景瑟摸了摸下巴，“十八學士適合扦插，可馬上凜冬就得來了，你有什麼辦法能保證它不被凍死麼？”
梵沉道：“扦插的話，過冬有些難度，不如直接種種子。”
“嗯？”景瑟挑眉，“你有十八學士的種子？”
“嗯。”梵沉點頭，“開花結子的時候收集起來的，原想來年和你一起親手種下去等開花，卻不料這一天如此快就到來了。”
景瑟聽罷，脣角不覺流露出溫暖笑意，原本平靜的眸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這麼長時間以來，若非梵沉一直陪伴，她大概早就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冷血涼薄至老死的一天，是他一直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幫她的心慢慢回暖，擺脫前世的冷傲孤僻淡漠寡情，成了有血有肉懂得品味人情的小女人。
沒有梵沉，景瑟什麼也不是。
梵沉見她發呆，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溫熱的雙手捧住她的面頰，“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喜歡多愁善感了。”
“纔沒有！”景瑟馬上斂去思緒，嗔道：“我就是在想，你這個人怎麼會如此能耐呢？竟能把我這種脾性古怪，性子冷傲的女人給拴得牢牢的，心甘情願被你馴服。”
梵沉想起上一世她被風離痕帶走以後，整個人就成了黑暗的化身，身上一絲人情味也沒有，冷血得讓人可怕。
猶記得她現身金陵準備殺顧乾的時候，他一路追隨，就怕她會遭人暗算，想暗中保護她，結果被她發現了，他索性向她坦白心意，奈何她根本不領情，與他大戰了一場，他不敢用全力，只是時不時出招擋一下，最後還是被她一劍刺中肩胛骨，回府養了兩個月。
後來風離痕親自出山的時候，她和風離痕一起對付他，他沒躲過這兩個人的強勢攻擊，最終死在她劍下。
再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客棧裡，腦子裡懵懵懂懂的，似乎很多記憶還沒融合，牀前站着一個姿容清絕的女人，見她要走，他想也不想，出於本心扣住她的手腕，出口就喊了聲“師父”。
那時候剛重生，他什麼都記不得，潛意識裡只有師父一個人，所以就糊里糊塗把她當成師父了。
後來全部記起來的時候，他心中是無比慶幸的，慶幸自己在最懵懂無知的時候，潛意識裡還是把她當成最親的人，哪怕想不起來她是誰，起碼還是依着本心黏在她身邊了，否則這一世，他又得再一次錯過她。
想到這裡，梵沉脣邊忽然蔓延開笑意，“因爲愛啊！愛就投其所好，順便再加一點點的霸道，我想，上天允我重來一世，不是來祝你幸福的，而是給你幸福的。所以，景瑟，趁我還沒髮鬚皆白走不動路的時候，接受我所有的愛吧，不必轟轟烈烈，能感動到我們自己就行。”
景瑟對他笑了一下，“說好的來種花，提那些做什麼？”
她最怕他提及上一世，也不敢去想象那個冷心絕情的自己該是怎樣的面目可憎。
梵沉對着立在遠處的晴兒招招手，吩咐，“去書房把本王裝有十八學士種子的香囊拿來。”
晴兒應諾去往書房。
景瑟拿過鋤頭彎身把花圃裡的土翻新了一下。
晴兒拿來了香囊，梵沉接過，遞給景瑟。
景瑟把種子倒了出來，均分二份，遞了一份給梵沉。
想了一下，她忽然狡黠笑道：“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倆種的分開來，數年後，比一比誰種的先開花。”
梵沉忍不住笑，“你那麼懶，又不肯來照顧種子，我每天過來的時候，一準會連你的一同照顧了，那麼，到時候說不準會一起開花。”
景瑟皺眉，“誰說我懶了，自明天開始，我每天都來看種子。”
“嗯，我等着。”梵沉一副“你就三分熱度不信等着吧”的表情。
景瑟忍不住想踹他一腳，“你那什麼眼神？”
梵沉收了笑，催促她，“快種吧，若是你種的茶花先開……”
“如何？”景瑟雙眼放光。
“你想如何？”梵沉反問。
景瑟再次摸了摸下巴，“若是我種的茶花先開，那你就帶我去個我沒到過的地方玩幾天，怎麼樣？”
“成交。”梵沉伸出手與她擊掌。
*
顧禾離開後的第三天，顧北羽便帶着蘇穎和子玠來了楚王府。
“北羽，在府中待了這麼多天，你終於捨得出來見光了？”
見到顧北羽的那一剎，景瑟忍不住打趣。
三年多沒見，他像是脫胎換骨一般，從前的純然天真一絲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幽沉流轉讓人看不到底的眸，和一張被重重困難打磨得越發成熟穩重的如玉容顏。
顧北羽淡淡一笑，“表姐說笑了，我三年多沒回來，一時不適應這邊的氣候，所以在府上調養了幾日而已，這不一恢復就帶着妻兒過來拜訪你們夫妻了麼？”
景瑟目光落在子玠身上，笑意粲然，“小傢伙，上次來的時候就不給表姨母抱抱，今天總該給了吧？”
說着，景瑟就張開雙臂打算引誘他過來。
子玠雙眼睜得大大的，看了景瑟片刻後就往蘇穎懷裡鑽。
“抱抱都不給，真小氣！”景瑟輕哼。
子玠纔不管景瑟如何說，不過去就是不過去。
蘇穎拍拍他的腦袋，“臭小子，不就是給表姨母抱抱麼，怎麼這都不肯，一點都不可愛。”
子玠嘟着嘴，委屈的小眼神看得蘇穎整顆心都軟下來，一把將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笑道：“方纔孃親跟你開玩笑呢！”
子玠聽罷，臉色這纔好看了些。
蘇穎看向景瑟，面露歉意，“表姐，真是不好意思，這孩子認生，不太熟悉的人，他不讓靠近，更別說抱抱了。”
景瑟忙道：“不礙事，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子玠自小就在煙水島長大，極少接觸外面的人，有警惕心纔好，免得輕易就能給人拐帶了去。”
蘇穎感激地看她一眼，“這麼些年，若沒有表姐隔三差五去賢王府安慰我，開導我，我哪裡等得到殿下歸來的這一天，怕是早就想不開去了。”
景瑟長睫微垂，“說來，我和梵沉在這件事上也有錯，若非當年我們瞞着你，你哪裡會頹然到那般地步，所以，這三年不管我做了什麼，那都是理所應當的，你莫覺得過意不去，那都是我欠你的。”
蘇穎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不管怎麼說，我能有今天，多虧了表姐，這個‘謝’字是必須出口的。”
“你看，見外了不是？”景瑟扶額，“若是圖你來謝我，我當初就不會三天兩頭往賢王府跑了，因爲我想要的謝禮，你也給不起啊！”
蘇穎“噗嗤”笑出聲，“表姐想要什麼，你只管開口，看我到底有沒有。”
顧北羽也道：“這三年的確是多虧了表姐幫忙開導照顧穎兒，否則我回來也見不到完好無損的她，表姐喜歡什麼，或是想要什麼，你只管說來便是，我有的，就直接給你，我沒有的，想辦法給你。”
“得！”景瑟一擡手，“你們夫妻快閉嘴吧！不是每個施恩的人都圖回報的，我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你們夫妻好好的而已，其他的，真沒什麼想法了。”
不欲再繼續這個話題，景瑟直接看着子玠，面上滿是笑意，“小傢伙，昊昊他們在西苑養了一隻獅子，你想不想去看看呀？”
子玠茫然地看向蘇穎，“孃親，獅子是什麼？”
蘇穎耐心解釋：“是一種小時候可愛，長大後兇猛的動物。”
“很可怕麼？”子玠絞着手指又問。
蘇穎拍拍他的小脊背，安撫道：“你若是害怕，就別去了，否則一會兒真被嚇破膽可就不妙了。”
子玠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一時躊躇不定，沒法決定到底要不要去看看獅子長什麼樣。
景瑟見狀，心知小傢伙很想去看，卻又因爲不曉得獅子是什麼，產生了未知的恐懼。
“子玠，你不敢看獅子的話，去和昊昊小哥哥葳葳小姐姐一起玩怎麼樣？”
子玠徵詢似的看向蘇穎，他從來都沒有小夥伴，今天還是聽爹爹說楚王府有好幾個小夥伴才同意來的，但是孃親不點頭，他不敢答應。
蘇穎替他整理了一下小衣，“你若是想去和小哥哥小姐姐玩的話，孃親送你過去，可好？”
子玠雙目霎時一亮，“謝謝孃親。”踮着腳尖在蘇穎臉頰上親了一口。
蘇穎站起身，隨着景瑟去往後院昊昊、葳葳和瑛瑛三人玩耍的地方。
後院有個鞦韆，很寬敞，此時葳葳和瑛瑛正坐在上面，昊昊站在後頭一下一下地推。
子玠站在花園入口處看着這一幕，小眼中露出豔羨的光來。
景瑟餘光瞥見子玠神情，不着痕跡地笑笑，俯身看着他，“小傢伙，想不想過去和他們一起玩？”
子玠躊躇半晌，到底壓不住心頭的興奮和雀躍，點了點頭，“想。”
景瑟笑意加深，從蘇穎手中拉過子玠的小手，朝着昊昊他們走去。
昊昊瞧見景瑟和蘇穎走過來，忙把鞦韆弄停，三個小人兒齊齊走過來行禮。
蘇穎看着昊昊，“我這三年一直把自己關在府裡未曾得見昊昊，他竟長這麼高了。表姐，你看你這個兒子，越來越像表姐夫了，長大後定又是個讓閨閣少女魂牽夢繞的如玉公子。”
景瑟笑道：“我倒寧願他長得平凡些，長得太好的人，將來容易惹桃花，這世上最難還的，莫過於桃花債了。”
蘇穎看向她，“表姐姿容清絕，表姐夫乃人中龍鳳，那容貌，天下鮮少有人能出其右，你們倆的孩子，相貌怎麼可能平凡，瞧瞧，葳葳那嬌小的模樣，吹彈可破的小臉蛋兒，簡直就是一個瓷娃娃。”
葳葳被人誇讚像瓷娃娃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景瑟習以爲常，一笑過後給子玠介紹。
“這是你表哥昊昊。”
“這是你表姐葳葳和瑛瑛，一會兒你就留在這裡跟他們玩兒，好不好？”
說完，又對昊昊囑咐，“這是你表姨父家的小不點子玠，一會兒你們玩的時候要帶上他，莫冷落了他，知道嗎？”
昊昊點頭，“孃親放心吧，孩兒曉得了。”
子玠怯怯看了一眼昊昊三人，然後指着鞦韆，小聲地問：“我能玩那個嗎？”
昊昊莞爾一笑，“當然。”
說着，就拉過子玠的小手，“來，你喜歡的話，就坐上去，我在後面給你推。”
景瑟提醒，“子玠沒玩過這個，不能蕩太高，否則會嚇到他的。”
“嗯。”三人齊齊點頭。
景瑟交代完，就帶着蘇穎去了自己房間敘話。
前廳。
顧北羽見景瑟和蘇穎一時沒回來，這才低聲開口，“表姐夫，你這幾日有沒有關於顧禾的消息？”
梵沉搖頭，“沒有，怎麼了？”
顧北羽“哦”了一聲，“沒什麼，就是想知道他們到哪兒了。”
在顧北羽的認知裡，梵沉根本就不曉得顧禾活不過今年，所以他沒敢讓自己嘴巴漏風。
梵沉算了算，“從西秦去煙水島，應該比去東璃還要遠的吧，這才三天而已，他們還在海上。”
顧北羽莫名心揪，“看來這場大戰，終究還是避免不了啊！”
梵沉覺得今日的顧北羽有些奇怪，“你怎麼會突然關心起顧禾來了，不是一向最討厭他的嗎？”
“畢竟他是代表朝廷出征的嘛！我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近況。”顧北羽唯恐梵沉看出破綻，馬上找了個貼合的藉口。
梵沉嘆了一嘆，“他們去的是海上，我的情報網沒法追蹤，想要知道顧禾的消息，只能等開戰的時候他們那邊主動傳信回來了。”
顧北羽點點頭，“如若表姐夫先得了消息，一定要及時通知我。”
“好。”
結局篇（3）
從楚王府出來，顧北羽先送了蘇穎母子回府，這纔去了皇宮。
趙大寶站在建章宮清心殿門外。
遠遠瞧見顧北羽過來，他趕緊迎上去行了一禮。
“奴才見過賢王殿下。”
顧北羽看他一眼，“你怎麼不在殿內伺候着，出來作甚？”
趙大寶抹了把冷汗，惶恐地道：“皇上他這兩日不肯進食，也不讓奴才們進去伺候。”
顧北羽臉色大變，“什麼時候開始的？”
趙大寶如實道，“從攝政王殿下走後的第二日便開始了，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來了都沒用，照樣被皇上給攆出來。”
顧北羽聲音沉了下來，“好，本王知道了。”
說罷，擡步上前，打算入殿去看看這兩日不安分的小皇帝。
趙大寶心下一急，“殿下……”
顧北羽轉過身，狐疑地看着他。
趙大寶補充完，“皇上情緒不太穩定，您進去後，千萬要小心。”
顧北羽點點頭，迴轉身繼續走。
纔剛繞過隔仗屏風，裡頭便“嗖”一聲扔了個茶杯出來，小皇帝稚嫩卻充滿憤怒的聲音乍然響起，“都給朕滾出去！”
顧北羽輕鬆接住了茶杯，面帶笑容走進去，聲音溫和，“皇上這是怎麼了？”
小皇帝轉身，見到是顧北羽，緊抿着脣不說話。
“微臣見過皇上。”
顧北羽把茶杯放到桌上後拱手行禮。
“三皇叔來做什麼？”小皇帝氣憤地回了一句。
除了小叔叔，他誰都不想見。
顧北羽始終面帶微笑，“微臣剛從楚王府回來，便想着入宮來看看皇上。”
“朕好得很，不用你看！”小皇帝背過身去，小臉上滿是糾結。
自從小叔叔走的那天開始，他就一直心緒不寧，睡覺做夢也不好，怎麼都不安生，他真的很想很想小叔叔趕快回來陪他念書。
“皇上。”顧北羽行至他身後，語氣低柔，“從今往後，微臣會每日進宮陪你念書，陪你玩耍。”
小皇帝心中十萬個不願意，猛地轉過身來，瞪着他，“朕不要你陪，朕只要小叔叔。”
顧北羽極有耐性，“在攝政王回來之前，皇上總要念書學帝王術的。”
小皇帝憤怒的臉色不改。
顧北羽繼續道：“攝政王走之前告訴微臣，除非皇上羽翼豐滿能獨攬大權，否則他不會回來。”
小皇帝到底被震懾到，“三皇叔此言當真？”
“微臣豈敢欺君？”顧北羽不緊不慢地道：“這些，的確是攝政王的原話，他還讓微臣轉告皇上，在他回來之前，皇上都必須跟着微臣學權謀帝王術。”
小皇帝神情恍惚了片刻，“那……那他還有沒有說別的？”
“有，很多。”顧北羽看着他道：“若是皇上肯聽話，那麼往後微臣定會全部說給你聽。”
小皇帝急了，忙走過來抱着顧北羽的胳膊，小臉急切，“三皇叔，朕一定好好聽話，好好唸書，你能不能把小叔叔跟你說的全部告訴朕？”
“嗯，好。”顧北羽微笑着拉過他的小手，溫聲道：“只要皇上肯乖乖像以前一樣好好唸書學治國之策保西秦國泰民安，攝政王一高興，說不準就提前回來了。”
小皇帝滿心滿眼都盼着他的小叔叔回來，此時聞言，便點頭如搗蒜，“朕會聽話的。”
顧北羽脣角揚了揚。
子玠就是他親手帶大的，所以他對小孩子非常有耐心，況且小皇帝平素是很乖巧的，無奈顧禾的突然離開刺激到了他，所以這兩日情緒不穩定，會耍小性子也無可厚非。
這些，顧北羽全都能理解。
“三皇叔，咱們去御書房吧！”小皇帝迫不及待想要跟着顧北羽學習，就是爲了小叔叔能在看到他的努力以後提前回來陪他。
“好。”
顧北羽被小皇帝拽着衣袖快速往御書房行去。
顧禾走之前就與朝中大臣打了招呼，這段時日，由賢王顧北羽入宮給皇上伴讀，所以顧北羽暫且能隨意出入御書房。
有了顧禾做目標，小皇帝學得很賣力，他本就天資聰穎，許多地方顧北羽稍稍提頭他便知尾，甚至還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如此天資，直讓顧北羽暗中咂舌，想着顧禾果然不愧爲能與梵沉比肩的少年公子，他調教出來的人，的確與衆不同，按照小皇帝這種領悟能力和學習速度，用不了幾年便能獨當一面，將來必成千古名君。
*
從御書房出來，顧北羽去了鍾粹宮。
景太淑妃正在喝牛乳燕窩，聽到宮婢稟報說賢王殿下來了，她心中大喜，頓時沒了食慾，讓人快速撤下去。
顧北羽進殿後，規規矩矩跪在地上給她磕頭，“兒臣見過母妃。”
沒想到真相大白過後顧北羽還能這麼稱呼自己，景太淑妃激動得熱淚盈眶，提着裙襬行至顧北羽跟前將他扶起來，“我兒快快起來。”
顧北羽站穩身子後看了景太淑妃一眼，問：“母妃這三年來過得可好？”
景太淑妃早就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此時聽顧北羽如此問候，更是欣喜若狂，連連點頭，“好，好，哀家這三年一切安好，倒是我兒清瘦了許多，想必這三年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顧北羽笑笑，“總算安然回來了。”
得他這般對待，景太淑妃還有什麼是放不開的，眼含淚花，“哀家一直以爲你早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蘇穎，所以自她臨盆那一夜過後就一直不敢出宮去看她，怕的就是她會因爲孩子的事一時衝動把你的身份捅出來，到時候可是要惹大禍的呀！”
“兒臣明白。”顧北羽眉眼間俱是一派清淡，“以前的事，過去了便過去了，大家都各自退讓一步，既往不咎，但從今往後，還希望母妃能明白，穎兒是我此生唯一的王妃，若有人再敢往賢王府強行塞人，便休怪我不客氣了。”
景太淑妃震了一震。
“就算那個人是母妃你，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顧北羽半眯着眼，眸底殺氣凜然。
景太淑妃大喘了口氣，“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們母子既然已經坦誠相對，那哀家也絕無可能再以權逼你做什麼，只要你還肯認哀家，喚哀家一聲‘母妃’，那往後你喜歡做什麼，哀家便都由着你。”
顧北羽面色回暖，脣角勾笑，“如此甚好，那麼，兒臣在此替穎兒謝過母妃。”
景太淑妃動了動脣。
母親死了，兄長被關進大牢終身監禁，二哥那邊與她根本不親近，三弟一家被貶官去了柳州府，她現下是孤家寡人一個，就指望着顧北羽能給她送終，只要這個養子還能認自己，很多事她都能不計前嫌的，譬如，她和蘇穎之間的芥蒂。
見到顧北羽要走，景太淑妃忙喚住他，“北羽，你們府上的那個孩子……”
她久居深宮，身邊又沒什麼得力的人，對外面的事情鮮少有了解，只是偶聽宮人們私下議論說賢王此次回來還帶了個娃娃跟着，所以一時禁不住好奇。
“是我和穎兒的親生兒子。”顧北羽接過話，既然打算繼續認景太淑妃做母親把這真相隱瞞到底，他覺得這件事根本沒必要隱瞞。
“親生兒子？”景太淑妃臉上寫滿了難以言說的震驚，“你們的孩子不是已經……已經……”
“沒死。”顧北羽淡聲道：“是我讓人把孩子抱走的，這兩年多一直帶在身邊。”
震驚中破碎出一抹欣喜，景太淑妃喟嘆，“那真是太好了！”
顧北羽看她一眼，“所以，不管今後如何，還希望母妃能記住今日說過的話，不要三天兩頭挑穎兒的刺，否則，我會不高興的。”
最後這一句，顧北羽幾乎是帶着滿身冷冽殺機說出來的，聽得景太淑妃一哆嗦，她現如今就指望顧北羽給她送終，哪裡還敢去挑釁顧北羽心尖尖上的人啊？
“北羽，母妃今日說過的話，自然全都是作數的。”
心中雖怕顧北羽翻臉，但面上還是得裝一裝鎮定。
“作數就好。”顧北羽一如進來時的神情淡然，再一拱手，“母妃若沒什麼事，兒臣告辭。”
從鍾粹宮出來，顧北羽又去了一趟永壽宮。
太皇太后高居首位，垂目看着下頭的孫子，語重心長地道：“北羽啊，這三年出海尋梵氏分支下落，卻被外界非議有心謀逆，真是苦了你了。”
顧北羽翹了翹脣，“皇祖母言重了，孫兒從來就沒在乎過那些所謂的‘謀逆’言論，爲朝廷效力，是每一位顧氏子孫應盡的責任，北羽心甘情願。”
太皇太后眼眸幽深了些，壓低聲音問他，“你可知顧禾此次出戰的勝算是多少？”
“必勝。”顧北羽想都沒想，就說出了和梵沉同樣肯定的話。
太皇太后眯了眯眸，“爲何？”
顧禾可是用生命在戰鬥，沒道理不勝。
顧北羽微笑，“不管皇祖母平素對攝政王有何意見，都不可否認他是個非常出色的風華人物，是爲數不多的能與寧王比肩的人，他做事，向來有自己的章程，我相信他能在此次海戰中大獲全勝。”
那一句“對攝政王有意見”到底觸動了太皇太后的心絃。
顧禾的模樣，與雍王少年時簡直太像，一看到他，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雍王親手將她送上他兄長花轎的情形，一時心中堵塞，喉嚨哽咽。
這麼多年了，哪怕他早已另娶他人子孫滿堂，哪怕她嫁做人婦花顏辭鏡，可最終還是忘不了曾經心動過。
中秋宮宴那天散席後，她特地把雍王傳召來永壽宮，其實並沒說幾句話，就是想看看他去了雁蕩山這麼多年再歸來可還一切安好。
可雍王對她的態度實在太淡，淡到讓她彷彿被整個世界孤立了，險些沒繃住在他跟前落下淚。
“皇祖母？”
顧北羽瞧見太皇太后失神，不由輕聲喚。
他能猜得出，太皇太后大概是通過顧禾想起了她被雍王拋棄另娶雍王妃的那一段，心下了然。
太皇太后拉回思緒，疲乏地擺擺手，“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顧北羽行了個禮，轉身出永壽宮。
*
接下來的半月，顧北羽都按時進宮，上完朝之後就去御書房陪小皇帝。
滿心祈盼顧禾回來的小皇帝再不復那一日的暴躁脾氣，整個人乖巧下來，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做什麼都挺有幹勁。
看到這樣一位帝王在自己手中成長，顧北羽是欣慰的。
他曾經想過藉助景瑟和梵沉的襄助一腳把太子顧乾踹下來，他自己上位，可是後來生了許多變故，他還來不及參與奪嫡，先帝就駕崩了，之後半路殺出個顧禾來。
起初顧禾上位的時候，顧北羽並不看好，總覺得這個人大有獨攬朝綱之勢，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的觀察，顧北羽竟完全找不出顧禾的破綻，心中不免狐疑更甚。
直到他去了煙水島知道顧禾的真正身份，才恍然明白過來，那個人根本就無心皇位，不管他對小皇帝是真心還是假意，總歸沒有傷害之意就對了。
如今顧禾已經領兵出海，註定無法活着回來，顧北羽走近小皇帝才知顧禾在小皇帝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如若只是單純地爲了完成家族任務，顧禾完全沒必要對小皇帝掏心掏肺百般呵護。
由此可見，他是把小皇帝當成他親生兒子培養的。
如此忠心，罕見之至。
“三皇叔。”
耳邊傳來小皇帝甜脆的聲音。
顧北羽斂去思緒，看向他，“皇上，怎麼了？”
小皇帝目光灼灼，“朕昨夜夢到小叔叔打贏勝仗了，是否說明他將會在不久後凱旋而歸？”
顧北羽怔然，按照期程，顧禾現如今應該才走完一半，連煙水島都還沒靠近。
也就是說，那邊還沒開戰。
“三皇叔，你怎麼不說話了？”小皇帝搖晃着他的胳膊，“你告訴朕，小叔叔是不是快回來了？”
顧北羽微笑着捏着他的小手，“皇上，攝政王還沒開戰呢！若是開戰，那邊隨時會有戰報傳回來的。”
小皇帝“哦”了一聲，失望地垂下眼睫，許久未曾說話。
顧北羽寬慰，“不過，皇上這夢是個好兆頭，影射了攝政王此戰必然旗開得勝，大敗梵氏分支，爲西秦斬斷禍國毒瘤，此乃大吉之兆。”
小皇帝晦暗的眸光陡然亮了起來，“真的嗎？小叔叔真的會打贏梵氏分支？”
“肯定會。”顧北羽鄭重地點點頭。
“那太好了。”小皇帝滿心激動，“朕就知道，小叔叔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強者，有他在，就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這下，皇上大可安心了吧？”顧北羽重新把書本遞到他手裡，“來，咱們繼續學治國之策。”
“好。”小皇帝乖順點頭，端正坐下去，重新投入學習。
*
自從親自種下十八學士，景瑟必然每日往花圃跑，就怕那幾粒小種子病了受凍了，眼看着天氣轉冷，她就在上面搭了個棚，保證裡面的溫度不會過分低下，土壤不會受凍傷害到小種子。
梵沉見了，笑她，“你怎麼跟照顧孩子似的？”
景瑟撇嘴，“不然呢？這可是我親手種下去的，當然要照顧到它慢慢長大開花才行，否則豈不浪費我一番心血？再者說了，我們倆還有個賭約呢，到時候，你可不能忘了自己答應過我什麼。”
“不敢忘。”梵沉笑意漸深，“那你可得提前想好要去哪裡玩，否則到時候又得考慮十天半個月的，豈不傷神？”
“說得也是。”景瑟很贊同地點點頭，“你就放心吧，在我的小種子開花之前，我一定能想得到一個最想去的地方。”
照顧完小種子，景瑟坐在亭子裡喝茶，嘴裡咕噥，“這都半個多月了，東璃那邊怎麼還一點消息都沒有？莫非是姬瑤出了什麼事兒？”
梵沉睨她一眼，“是你自己太心急了。”
景瑟軟軟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交疊的雙手，“不是我心急，師父的事一直是我的心病，一天不處理好，我就一天睡不安寧，做別的什麼也都沒了興致。”
梵沉深深看着她，“如若我手裡這幅畫真的能讓宗政初回到屬於他的那個世界，你是否甘願讓他回去？”
“甘願啊，怎麼不甘願？”景瑟支起腦袋，“他在這裡除了我，一個親人也沒有，想想都替他感到孤單，如若那個世界能讓他過回自己的生活，且能讓他開心，那我當然希望他能回去。”
梵沉莫名鬆了一口氣，鳳眸中聚滿溫柔笑意，脣角扯開一抹弧度，“我也希望他回去。”
景瑟暗自翻白眼，她還不瞭解他麼？
這個人怕是巴不得她身邊的那些男人都離她遠遠的，把她孤立成孤家寡人才好，如此，她便是他一個人的了。
不過難能可貴的是，梵沉在這方面並沒主動提出過分要求諸如讓她與誰誰誰保持距離之類，因而景瑟也懶得跟他扯那些沒用的。
對於宗政初，她做了兩手準備，要麼，就真的相信那幅畫會產生奇蹟，要麼，就實際一點，用鬼門十三針把風離痕逼走，只留宗政初一人。
對於景瑟來說，自然是後者可信度要強一些。
一幅畫而已，又不是被施了仙人法術，怎麼可能會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帶到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簡直太荒謬了！
兩人正準備離開亭子的時候，半空裡突然飛來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
梵沉取過上面的信箋打開一看，頓時眉眼染笑，“是姬瑤的回信。”
景瑟好奇，“上面寫了什麼？”
梵沉把信箋遞給她，景瑟仔細看了看，姬瑤說，宣王的確曾經接待了宗政初，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宗政初都待在宣王府沒出來過，具體在宣王府做什麼，她也沒法查到，但能確定的是，梵沉手裡有奇畫這個消息一到東璃，宗政初就迫不及待辭別宣王往西秦方向來了。
景瑟大喜，笑看着梵沉，“你果然料事如神，我師父收到消息後，定然料到他要找的東西現世了，所以纔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梵沉嘴角露出笑意，“都告訴你不要心急了，你偏偏每天都急得不得了，西秦東璃兩國之間路途遙遠，傳遞消息本來就慢，要人人都跟你一樣急性子，那得耽誤多少大事兒？”
景瑟被他說得臉紅，“其實我只是在這件事上急了點，也並沒有你說的那樣衝動嘛！”
“嗯，那你以後就要記得，除了對我，對別人可不能再衝動了。”
景瑟吐吐舌，“知道啦！”
*
宗政初到達楚王府，已經是七八日以後。
即便是星夜兼程，他身上也分毫未見風塵之氣，天神降臨一般出現在景瑟眼前，那雙本來無緒的琉璃眸，在看到景瑟的一剎突然湛湛有神，素色長袍溶着月光，衣袂飄然浮動，脣邊笑意淺淺。
“小丫頭。”
低柔而清淺的聲音纔出口，周身就起了夜風，呼啦啦吹落滿樹丹桂，暗香浮動，花影重重。
“師父。”
景瑟雙眼模糊，三兩下飛奔過去站在他跟前，一時無語凝噎。
“我回來了。”宗政初眉目徹底柔和下來，看着站在眼前的這個聰穎絕人的小丫頭，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眼光是沒錯的。
“師父近來可好？”景瑟緩了緩神，“徒兒好想你。”
“一切安好。”宗政初笑着將她抱入懷，“讓小丫頭擔心這麼久，是我的錯。”
“只要師父能平安，我的擔心都不多餘。”景瑟搖着腦袋。
她前世之所以能在一種女考生中脫穎而出平步青雲，全都是師父調教得好，若沒有師父，她便只是太常寺卿家的小丫頭夏慕，女相之位，不會有她什麼事兒，後來的奪嫡，更沒她什麼事兒。
擁抱過後就鬆開，宗政初笑看着她，“怎麼憔悴了這麼多？”
景瑟“噗嗤”笑出來，“當然是因爲擔心師父啊，風離痕一天不走，徒兒我一天就寢食難安，就怕有一天風離痕徹底取代了師父，讓我尋不到你。”
提及風離痕，宗政初眸光閃動了一下，啞着聲音道：“我想起所有的事情來了。”
景瑟微愣，“什麼事？”
宗政初道：“風離痕對夏慕的感情，我終於在宣王那裡得到了答案。”
結局篇（4）
景瑟眸中驟然碎出一抹亮光，“師父真的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了？”
“八九不離十。”宗政初喟嘆一聲，“從前，我是身在局中，望不清身外事，如今瞧清楚了，卻又突然覺得迷茫，有種渾渾噩噩的感覺。”
景瑟忙道：“師父你先進屋，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或許我和梵沉能給你出出主意呢？”
宗政初笑了一下，“也罷，讓你們夫妻幫我參詳參詳，或許還真有出路。”
景瑟帶着宗政初進了屋，梵沉已經吩咐人上了茶。
落座以後，宗政初看向梵沉，問：“我在東璃的時候聽人說你偶得奇畫，十丈有餘，這話，是你刻意騙我回來的幌子罷？”
“你猜？”梵沉也不挑破，淺呷一口茶，抿脣微笑。
“猜不透也看不破。”宗政初搖搖腦袋，“我自問能從表面看透許多人的心理，卻也有無可奈何之人，一個你，一個顧禾，都是讓我看不透的。”
景瑟趁機笑着插話，“看不透，不正說明這二人可媲美師父了嗎？”
宗政初失笑，看着景瑟，“說得也是，小丫頭挑選的夫君若是還及不上我這個當師父的，那我如何放心把你交給他？”
景瑟毫不吝嗇地翻個白眼，“師父，你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可不是因爲梵沉風華無雙才和他在一起的。”
宗政初一挑眉，“那是爲何？”
“大概……”景瑟紅着臉，怯怯看了梵沉一眼，嚥了咽口水，“大概是因爲覺得好看。”
宗政初嘴角狠狠抽了抽。
就連梵沉都險些沒忍住一口茶噴出來。
景瑟觀這二人反應，緊跟着又是一記白眼，正了臉色，嗔道：“師父，哪有你這麼直接問人的，我當然不可能是因爲梵沉好看纔跟他在一起呀，是因爲跟他在一起才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
宗政初眉毛跳了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情人眼裡出西施嘛，我懂。”
景瑟輕哼，“這還差不多。”
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哪有那麼多理由？
師父問她因何緣由與梵沉在一起，她哪裡說得出來，自然只有這麼回答了。
宗政初看着她俏臉紅撲撲的樣子，不覺暗笑了兩下，轉而看向梵沉，擺正臉色，“你手裡到底有沒有我在找的那幅畫？”
“畫倒是有一幅，只是不知是否爲你要找的那一幅。”
梵沉挑眉笑了笑。
“能否讓我看看？”
梵沉正猶豫，耳邊聽得景瑟道：“梵沉，你就別賣關子了，師父的事兒十萬火急，萬一那幅畫真是他要找的，那麼咱們這麼拖着，耽誤了救人的時機可就不好了。”
梵沉看了景瑟一眼，又看向宗政初，半晌，站起身，“那好，你隨我來。”
宗政初站起身，與景瑟一道隨着梵沉去了書房。
那副畫卷還在長几上封存着，自上一次景瑟打開過至今，無人再動。
宗政初立在門口，呆呆望着被捲起來的長畫卷，像被定身一般，走不過去。
景瑟察覺到他周身氣息不對，馬上警惕地看向梵沉。
趁着宗政初分神，她很快走到梵沉旁側，小聲道：“風離痕是不是要出來了？”
梵沉皺着眉頭，一邊暗暗運功的同時一邊觀察着宗政初的神情，見他只是怔忪地看着長几上的畫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異常，這才慢慢放下心來，收了內息。
“沒事。”梵沉將她護到自己身後，“風離痕暫時不會出來。”
景瑟壓抑的胸口終於得以鬆一口氣，“那就好。”
她是真的被風離痕給嚇怕了，再也不想看那個人陰邪的雙眼和詭異的行事作風。
“師父。”躲在梵沉身後，景瑟試探着小聲喚了一句，“你還好吧？”
宗政初晃過神，看了景瑟一眼，呆滯的眼神漸漸溫潤回暖，“我無事。”
聽到他說話，景瑟緊繃的臉色才略有緩和。
“那你方纔爲何一見到畫就沒吭聲了？”
景瑟覺得奇怪，畫卷都還沒打開，師父難不成有特異能力可提前看到其間內容？
宗政初煩悶地揉揉額頭，“不知爲何，一靠近這幅畫，我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景瑟和梵沉對視了一眼，景瑟道：“那你現在要不要馬上看到畫中的內容？”
宗政初有些猶豫，“我有些不舒服，還是改天吧！”
景瑟又和梵沉對視一眼，斟酌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別看了，反正師父也要在楚王府多待的，咱們往後有的是時間再來看。”
宗政初擡起眼睫再次看向那幅畫，眼中又似有些不捨。
景瑟瞧出來了，他似乎是急於看到這幅畫，卻又害怕看到畫裡面的內容，所以躊躇不定。
她不明白，畫上畫的分明是前朝末代皇帝百里修和東璃開國皇帝尹康以及西秦開國功臣梵阿六這三個拜把子兄弟和一對孿生姐妹之間糾葛不清的風花雪月，和宗政初有什麼關係？
梵沉也看出來宗政初眼中的糾結，索性道：“既然想看，那就別顧忌這麼多了，有句話叫做夜長夢多，萬一這幅畫真是你要找的，誰說得準改天會發生什麼變故，到時候畫不起效用可就悔之晚矣了。”
“梵沉說的也對。”景瑟贊同，“師父若是暫時猶豫不決，那就坐下喝杯茶，或許一會兒就有主意了呢！”
宗政初擡起茫然的雙眸，看向景瑟。
這一刻，他像極了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眸中迷茫和無措像一根刺狠狠扎痛了景瑟的心，她極度不忍，“師父，你別想太多，你看或不看，畫都在書房裡放着的，若是……若是真覺得不舒服，那咱就不看了，先回去歇息，等改天心情好了再看。”
宗政初再度垂眸，“你說得對，看或不看，畫都在這裡，看或不看，我都被這幅畫影響了心情，那麼，早一天晚一天還有什麼區別？”
梵沉聽出了話中之意，立刻轉身輕輕打開畫卷，對着宗政初道：“既然曉得早看晚看都是要看的，那就過來吧！”
宗政初抿了抿脣，蜷緊的手指鬆開，一步步朝着畫卷走去。
由於畫卷很長，所以梵沉只打開了一小部分。
宗政初走近時，當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第一個場景上的靜嫺皇后林若嬛和花容夫人林蒹葭。
面色微變，宗政初三兩步走到長几邊，雙手撐着書案，雙目圓睜，額角隱隱有細密汗珠沁出，明顯緊張所致。
景瑟看見他的雙目緊緊鎖在靜嫺皇后林若嬛的畫像上，一種糾結矛盾的情緒流瀉而出。
景瑟不明所以，看向梵沉。
梵沉微抿着脣，似乎想從宗政初面上看出一丁點線索來。
“師父。”景瑟心急，直接對着宗政初就問：“這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幅畫？”
“原來在這裡。”宗政初點點頭，“正是我找尋多年的畫卷，可是，爲何會在你們手上？”
說着，宗政初不解地擡頭看向梵沉。
梵沉眯着眼，“你先告訴我，你爲什麼會知道這幅畫？”
宗政初又將畫卷打開了一點，看了看後面的內容，再次確定過後慢慢平緩下來，“我就是因爲這幅畫纔會來到這個世界的。”
景瑟蹙眉，“師父之前不是告訴我你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醒後就到了這裡嗎？爲何與這幅畫扯上了關係？”
宗政初揉揉腦袋，“你們倆先坐下來，我細細給你們講解。”
“哦。”景瑟和梵沉走到一旁重新坐下。
宗政初回憶了一下，深吸一大口氣，緩緩道：“我還在那個世界的時候，不知道從幾歲開始，每晚都會做一個很奇怪很奇怪的夢，夢見古戰場，夢見宮廷盛宴，還夢見一個很美的女人，她和我的妻子漫漫長得像極了，甚至比漫漫更美，我是個心理醫生，也是學中醫的，平素對古代的東西沒什麼研究，也沒什麼興趣，我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常常做同一個夢，那個女人，她只是長得像漫漫，卻又不是漫漫，我始終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景瑟蹙了蹙眉，指着畫卷上的靜嫺皇后林若嬛，問：“你說的女子，可是這位？”
宗政初點頭，“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她與這畫上的女子長得一模一樣，最喜歡穿紅衣，笑起來的時候，特別魅惑。”
景瑟緊張起來，“那你在夢中可曾和她說過話，又或者，她有沒有在夢中對你說過什麼？”
宗政初苦悶搖頭，“沒有，她每次出現在我夢中的時候，只會不停地喊‘六郎’，我不知道六郎是誰，那段時日，我真的很煩，我自己是專爲人醫治心理病的大夫，我卻醫治不好我自己，不管用什麼辦法都沒能讓自己擺脫這個奇怪的夢境。”
“後來呢？”景瑟覺得很新奇，師父所說的那個世界，既與他們如今所在的大陸沒有聯繫，也和前朝沒有任何聯繫，那他是怎麼做到每夜夢見前朝靜嫺皇后林若嬛的？
宗政初抱着腦袋，神情痛苦，“後來我把這個夢境告訴了漫漫和我的朋友，他們還笑話我，說我整天胡思亂想。”
景瑟問：“師父所說的這個漫漫就是你當初告訴我當着你的面自殺的那位？”
“沒有。”一提起這件事，宗政初情緒就很不穩定，滿面痛苦，“漫漫不可能死的。”
景瑟迷茫了，她也不知道宗政初到底在說什麼。
“我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實，所以我分不清當初看見漫漫穿着鳳冠霞帔從別墅陽臺上跳下去的場景究竟是現實還是隻是一場夢。”宗政初看向景瑟，孤單中透着迷茫，“小丫頭，你能聽得懂我說什麼嗎？”
景瑟搖搖頭，“不是太懂。師父別急，你慢慢說，我會努力聽的。”
宗政初捏着眉心，“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會夢見那個嘴裡喊着‘六郎’的女人，後來夢見的越來越多，甚至會出現一幅又一幅我沒見過的畫面，在夢裡，我似乎還有幾個拜把子兄弟，我和他們關係很好，但是後來不知爲決裂了，我莫名其妙對那個女人又愛又恨。”
“白天，我和漫漫是對羨煞旁人的恩愛夫妻，晚上在夢中，我卻愛上另外一個和漫漫長得很像的女人，愛的同時，骨子裡又透着滅頂的恨，既想佔有她，又想殺了她。就這樣，我每天生活在白天黑夜截然相反世界的痛苦折磨裡，沒多久，就人格分裂了，我的另外一個人格對漫漫很不好，經常會在歡愛過後打罵她，漫漫爲此沒少受委屈，但她根本不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出我精神出了很大的問題，所以到處聯繫人打算送我出國醫治。”
白天愛的是漫漫，晚上又會在夢中愛上一個和漫漫長相相似的不知名女人？
如此荒謬之事，景瑟還是頭一回聽聞，因而面上滿是震驚。
宗政初繼續道：“就在我們準備出國的前一天，我有兩個考古出身的朋友從一座設計非常嚴密的防盜陵墓中挖掘出了一幅畫，看見畫上的內容和我之前給他們描述過的場景相似，就迫不及待拍了照片發來給我。”
“我當時看見那幅畫，整個人都震驚了，臨時取消出國計劃，幾天後跟着我朋友他們去博物館看了一整幅全景，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陷入昏迷的。”
說完，宗政初看向景瑟，問：“小丫頭，你可還記得我當初告訴過你，漫漫在夢中問我可願隨她走。”
“我記得。”
“其實那個女人不是漫漫，而是常常出現在我夢中的那一位。”宗政初神情苦惱，“我也不知道當時在夢中爲何就突然答應了她，可是等我醒來後，這個世界並沒有那個喜歡穿紅衣的女人，只有一個和她和漫漫長得有七八分相像的小丫頭夏慕，我很確信，小丫頭和漫漫以及那個女人之間並沒有任何聯繫。”
嘆了一聲，宗政初道：“我懷疑大概是穿越的時候穿錯時空了。”
結局篇（5）
景瑟聽不大懂，“師父，雖然我們不是很懂你說的這些，但我大概明白你曾經遇到過什麼事了，簡而言之，就是你在來這裡之前，常常會夢見一些非常陌生的畫面以及一個和你妻子相似卻又不是你妻子的人，對嗎？”
宗政初點點頭。
“然後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夢境裡的東西都在一幅畫卷上，等你真正見到這幅畫卷的時候，卻突然昏迷了，是這樣吧？”
“對。”宗政初道：“等我醒來，就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了，並且驚奇地發現自己成了剛出生的嬰兒。”
“這也太奇幻了些。”梵沉認真看了一眼宗政初，“除了天資聰穎之外，你也沒有異於常人的三頭六臂，我更沒發現你還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爲何你會來自於那麼古怪的地方，又有着這樣古怪的經歷？莫非是天意？”
宗政初也想不通，“我若是知道，怕是早就有辦法回去了。”
“不過。”梵沉頓了頓，“我能肯定的是，你夢見的這個女子，是前朝靜嫺皇后。”
宗政初訝異地看着他，“你如何得知？”
梵沉垂目看着畫卷，“這上面畫的，是梵氏先祖和前朝末代皇帝之間的恩怨，你夢見的女子口中所謂的‘六郎’，就是我梵氏先祖梵阿六，靜嫺皇后曾經是梵阿六的未婚妻，只不過後來因爲種種原因，被百里修帶進了宮，沒多久就死了，按照你的夢境來看，梵阿六當時是恨極了林若嬛的，而之所以這麼恨，是因爲愛得太深。”
“可是，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宗政初還是不解，他是個現代人，和大曆皇朝八竿子打不着，這都能扯上，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我也不是太懂。”梵沉難得的迷茫。
按理說來，宗政初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和梵阿六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交集，更別提宗政初會直接夢見梵阿六的未婚妻了。
“師父。”景瑟突然道：“你之前不是去東璃找宣王了嗎？他跟你說了什麼？”
宗政初這纔想起臨走前宣王給了他一個錦囊。
從袖袋中把錦囊掏出來，宗政初遞給梵沉，“宣王說，這裡面的東西，只有局外人才能看得懂，你們倆於我而言就是局外人，快幫我參詳參詳吧！看看有沒有什麼突破口。”
梵沉接過，走到一旁打開和景瑟一起看了看。
宗政初坐在圈椅上喝茶等着。
看完以後，梵沉道：“宣王的意思是，梵氏先祖梵阿六大概和那個世界的你有些因果關係，就是因爲這層因果關係，所以你纔會夢到林若嬛，如果把梵阿六和林若嬛比作你和漫漫上一世的話，那個時候的你們之間是存在很大誤會的，這個誤會讓梵阿六恨極了林若嬛，恨她的背叛和不忠。”
斟酌了一下，繼續道：“如果真如宣王所說這裡面有誤會，那就說明這幅畫上的東西不全是真的，畢竟這幅畫是梵阿六的兄長梵阿五讓後人口口相傳下來的，內容是真是假，只有梵阿五一人曉得。”
對宗政初和景瑟招了招手，梵沉指着畫卷，“我有個發現，你們倆快過來看，這畫裡面的其他幾位，譬如梵阿六、尹康和百里修的容貌都有些模糊，唯獨林若嬛和林蒹葭的容貌很逼真，一開始，我以爲是顧禾找不到參照的女子，所以纔會根據夏慕的容貌作畫，直到方纔你自己說了這個女子就是你夢到的那一位，且和你在那個世界的妻子很相似，我才幡然醒悟，並非顧禾有心參照夏慕的容貌來畫，而是夏慕恰巧與那對孿生姐妹長相相似而已。”
“這就說明，梵阿五一直保留着林若嬛的畫像。”景瑟若有所思地接過話，“而且，顧禾也見過那副畫像，所以他才能直接畫出林若嬛和林蒹葭的容貌，而其他幾位，他沒得見過，因而容貌有些模糊。”
“對，就是這樣。”梵沉點點頭，“這畫上所有想表達出來的內容和意思，都出自梵阿五一人的口中，如果他有心隱瞞一些真相，那我們這些後人也無從查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梵阿五保留着林若嬛的畫像這件事與這幅畫卷裡面所表達的梵阿五險些拔劍殺了林若嬛這一點是矛盾的。梵阿五既然恨透了林若嬛，爲何留着人家的畫像？”
景瑟驚訝，“梵沉，你的意思是，你告訴我的那個故事，半真半假？”
“如今看來，極有可能。”梵沉再次看了一眼錦囊中的箋紙，“這也就說明，林若嬛並非梵阿五口中的那樣恬不知恥勾引他，而是另有隱情，或許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最終造成了梵阿六和林若嬛之間存在着很大的誤會，然而最無奈的莫過於林若嬛最後死在皇宮，梵阿六即便再怒，也不可能把林若嬛的屍體刨出來打她一頓罵她一頓再問個明白，所以這個誤會就註定直到梵阿六老死都解不開。”
梵沉看向宗政初，“你和漫漫兩人皆與梵阿六和林若嬛有關聯，往玄了說，你們倆就是那二人的來世，你會夢見林若嬛且在夢中恨透了她，是因爲你們倆前世本來就存在着很大的誤會，而到了這一世，依舊還是產生了誤會，你對漫漫的不信任，就好像心裂開了一條縫，讓你夢到的前世幻影趁虛而入，越來越逼真，導致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以至於你把夢境與現實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孰真孰假，最後終於爆發，人格分裂，後來又在因緣巧合之下來到了這個世界。我說的這些，對不對？”
宗政初如遭雷劈，木訥地道：“你說得沒錯，我穿越前，的確有很長一段時日不相信漫漫，我總覺得她似乎揹着我有人，可我怎麼都抓不到證據，爲此我很苦惱，再加上那段時間總是夢到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所以我在極度焦躁和恐慌之下產生了人格分裂，另外那個人格，就是懷疑漫漫的。”
梵沉點點頭，“宣王在箋紙上寫得很明白了，他說你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就是爲了等一個答案的，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林若嬛當初並非自願背叛梵阿六，她也沒有主動勾引梵阿五，這裡面的真相如何，我也查不到，你只需知道，林若嬛自始至終愛的都是梵阿六一人，即便最後被百里修帶入宮，那也是逼不得已，我甚至可以推測，林若嬛根本不願爲百里修的妃子，所以在被凌辱之前就自盡了，畫裡所說的這些，很可能都是矇蔽後人的假象。而你的妻子路漫漫，她更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的懷疑來自於夢境裡梵阿六的懷疑，是你自己把自己代入了夢境裡的梵阿六，入戲太深所致，纔會把夢境與現實混在一起，懷疑林若嬛的同時也連漫漫一起懷疑了。”
拍拍宗政初的肩，梵沉微笑，“看來，你有一個很愛很愛你的妻子，如若有機會回去，記得好好對她，用一輩子來補償她。”
宗政初倏地紅了眼眶，“原來真相竟是如此，我一直以爲……”
“以爲什麼？”景瑟擡起下巴，“漫漫那麼愛你，她怎麼可能背叛你，師父，回家以後你一定要把夢境裡的一切都忘了，好好對漫漫，就當是圓了徒兒的小小心願，可好？”
“我知道了。”
這一刻，宗政初說不出的愧疚，愧疚的同時又滿心感動。
之所以愧疚，是因爲人格分裂以後，另外那個人格經常虐待漫漫，讓她整日以淚洗面，渾身是傷，感動的是，都被這般對待了，漫漫依舊不離不棄地陪在他身邊，還打算陪他出國醫治。
這樣好的妻子，世間哪裡找？
他的確對不起她太多，所以莫說一輩子，就是用十輩子來補償她，他也願意。
景瑟疑惑地看着梵沉，“宣王的信箋上又沒有寫如何讓我師父回去，咱們該怎麼做？”
梵沉含笑，“既然所有事情皆因這幅畫而起，那麼燒了這幅畫不就什麼都解決了？”
景瑟大驚，“顧禾讓你世代傳下去呢！”
梵沉搖頭，“我剛剛纔想通了梵阿五要讓人作出這樣一幅畫的目的，他是在爲自己洗白，想讓見到這幅畫的後人把罪過都推到百里修和林若嬛身上，或許，他內心深處是嫉妒百里修最後得到了林若嬛的，所以纔會刻意扭曲事實，把自己洗白成整件事裡面的正義者，讓人一看便認爲他梵阿五是個正人君子，爲了表達自己的懺悔之情，不惜下跪認錯，最後還甘願退隱煙水島不問世事。”
“原來如此。”景瑟恍然大悟，怒罵，“這個梵阿五也太壞了，明明他纔是大惡人，結果讓林若嬛背了紅顏禍水的黑鍋，導致梵阿五和林若嬛之間陰陽相隔，誤會解不開，真是該死！”
“情愛這種東西，果然會讓人癲狂。”梵沉慨嘆。
幸好，對景瑟有意的那些個男人都懂得分寸，否則要真來個梵阿五這樣心理扭曲的，他怕是得費不少功夫才能擺平。
終於把一切謎團都解開，宗政初一臉愧疚地看着景瑟，“小丫頭，對不起，就因爲你長得和漫漫相似，之前便讓你受了那麼多苦，都怪我。”
“師父。”景瑟甜甜一笑，“這不都過去了嗎？你若實在覺得對不起我的話，那麼回家以後加倍對漫漫好，就當是給我賠禮道歉了，你看如何？”
“一碼歸一碼。”宗政初眉目間的陰翳全盤散開，一片舒朗，“爲了答謝你們夫妻，在回去之前，我請你們喝我親手釀的酒。”
景瑟眸光亮了亮，“師父親手釀的？”
“嗯。”宗政初含笑，“原想過幾年再拿出來的，如今看來，等不到了。”
景瑟道：“雖然我也挺捨不得師父離開的，不過一想到師父回去就能解開心結和漫漫長相廝守，徒兒便爲你高興。”
宗政初低低笑，“我也高興，鬱結了這麼多年的心結，終於在你們夫妻手上得以解開，我心中說不出的暢快，此處便不得不浮一大白以泄痛快，明日一早我會傳信回忘憂谷，讓將離親自把酒送來。”
“好，那我們就等着師父的好酒。”景瑟說完，看向梵沉，“把畫收起來吧，等師父確定要離開的時候再做處理。”
“嗯。”
梵沉動作利落地再次將畫卷封存起來。
總算解決了一樁大事，景瑟心境開朗不少，笑着打趣，“之前爲了給師父醫治逼走風離痕，我還特地學了鬼門十三針，如今看來，那東西對你並無多大效用。”
宗政初笑看着她，“去找宣王之前，我對於穿越前的記憶一片模糊，甚至把夢境現實混合，以爲漫漫真的早就懷着身孕從樓上跳下去了，所以從未想過回去之事，只想繼續待在這個地方麻痹自己，也曾以爲我只是病得很嚴重，或許小丫頭你的鬼門十三針對我是有用的。如今好了，終於撥開雲霧得答案，且有了回去的契機，既然再用不到鬼門十三針，那就恭喜小丫頭又學了一門絕技。”
景瑟抿嘴笑，“技多不壓身嘛，多一門我也不怕，將來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說得是。”宗政初很贊同，“世間病患何其雜亂，萬一往後你又遇到這樣一位病人，到那時便可不用慌亂直接上陣了。”
目露讚許，宗政初又道：“關於鬼門十三針，小丫頭真是讓人刮目相看，這東西我也曾研究過，不過因爲沒找到歌訣便放一邊了，再者，我覺得這門針法特別難，要想學會學精，沒有個幾年甚至幾十年是不可能的，我前世學中醫學的時候就花費了不少精力，這一世只想撿個現成的，懶得再耗費時間，還不如種種花，釣釣魚來得自在。”
宗政初品味極其優雅，景瑟一直都知道的，她嘟了嘟嘴，“師父是天下少有的奇才，會的東西已經很多了，總該留幾樣給徒兒當成引以爲傲的看家本事才行，否則徒兒便只能永遠仰望師父了。”
宗政初笑了笑，隨即想起了一事，“你說起這個，倒讓我臨時做了個決定。”
“什麼決定？”
“我走後，忘憂谷總得有人掌權才行，小丫頭你又是我的首席弟子，雖然如今武功全無，但你醫術還在，若是交給你，我是一百個放心的。”
“啊？”景瑟滿臉吃驚，隨即咕噥，“師父，你明知我現在只想做人家的閒散王妃，什麼都不用操心的甩手掌櫃，你把忘憂谷這麼大個擔子交給我，徒兒如此清瘦，怎麼可能挑得起來？”
“我相信你。”宗政初輕拍她的肩，“名義上是給你，但我沒說你不能一轉手交給他人啊！”
景瑟聽罷，若有所思地看了梵沉一眼，然後笑了，“對對對，師父說得對極了，既然有人會幫我操心，那別說一個忘憂谷了，就是十個，我也不怕。”
無辜背鍋的梵沉臉色有些黑，盯着宗政初，直接道：“接手你的忘憂谷可以，但你名下的所有財產都歸我。”
宗政初頓覺肉疼，無奈揉揉額頭，“真是心痛，我辛苦了二十餘年創下來的基業，就這麼被人訛詐了。”
“這叫交易，不叫訛詐。”這回，換梵沉臉色陰轉晴了，“你忘憂谷這麼多弟子的日常花銷總得維持吧？你雖然退出江湖，但那幾個江湖正派首領每年生辰的時候你總得備禮吧？還有各種你想不到的雜亂事，都得花錢，我接手你名下的財產，不過是爲你分配用途罷了，其實我也用不到多少。”
宗政初嘴角狠抽，什麼叫臉皮厚？這就是了。
擺明了訛詐他，這還能說出一樁樁一件件的冠冕堂皇理由來，果然是……厚顏無恥！
景瑟無語地嗔了梵沉一眼，想着這個人怎麼如此心黑呢？師父都要走了，他不說些安慰的話也便罷了，竟還想方設法找理由把師父的錢給誆過來。
再怎麼說，師父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有這麼算計兄長的麼？
梵沉看穿了景瑟的心思，笑而不語。
景瑟暗暗翻個白眼，看向宗政初，“師父，房間已經給你備好了，你是要去之前住過的小七他們的芳菲苑還是就住在這邊的客房，都隨你。”
宗政初看看天色，“都這麼晚了，就不過去打擾越小王爺和小王妃了，住這邊的客房吧！”
“好！”景瑟笑着應了，打算讓瓔珞來領宗政初去客房，梵沉卻道：“我送你過去吧！”
看向景瑟，“你先回房歇息，我一會兒就來。”
景瑟心下明白梵沉大約有些話想私底下同師父說，便沒再做聲，點頭過後回了房。
梵沉和宗政初並肩走出吹雪小築。
待走上長廊，梵沉才壓低了聲音問：“顧禾是不是曾經來找你醫治過？”
宗政初眸光一閃，“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梵沉道：“我猜的。”
“那你猜得可不準。”宗政初擺擺手，面色如常，一絲破綻也無。
梵沉眯眼，“如若顧禾未曾去找過你，那你如何得知他心悅我的王妃？”
宗政初淡淡地道：“這兩件事並不矛盾，我知曉顧禾的心意，可以通過很多渠道，但不一定是他來找過我，更何況你自己想一想，顧禾那種性子，就算他真的來找我，他能主動告訴我他心悅哪個女人嗎？”
梵沉抿脣，陷入沉默。
宗政初低笑，“你這個人，也太敏感了些。”
其實他深知，並非梵沉敏感，而是顧禾真的曾來找過他。
那個時候，顧禾身中劇毒，而且是一種特別難解的毒，就算是宗政初這樣行走江湖多年的人也未曾得見過甚至是聽說過那種毒，所以他只敢保證解開一半，當時年輕氣盛，對於未知領域有着強烈的好奇心，便再三逼問顧禾那毒出自何處，顧禾剛開始支支吾吾，後來架不住毒入臟腑，索性和盤托出。
從那之後，宗政初才曉得自己那個傻丫頭徒弟身邊竟還有個默不作聲的護花使者守她多年，而傻徒弟一無所知。
顧禾曾求他別告訴任何人，他當時答應了，所以此時此刻，即便是梵沉拔刀逼問，他也不會說的。
“你似乎對顧禾的事很上心。”見梵沉還沉浸在思緒中，宗政初道：“我記得，你們倆可是死對頭。”
“別裝了！”梵沉擡起頭，盯他一眼，“你分明就知道顧禾的身份，那你更應該知道，我與顧禾同族，哪裡來的死對頭？”
宗政初摸摸鼻子。
梵沉態度堅決，“我來找你，無非就是想問問，顧禾到底還有沒有治癒的可能，如若有可能，那你把他治好了再走。”
宗政初笑問：“你不怕治好了他，他回來跟你搶女人？”
梵沉淡笑，“我請人醫治他，是因爲看中他的才華，不忍如此人才英年早逝，但如果他有心和我搶女人，我斷不會手下留情，哪怕是親手殺了他，我也做得到。”
宗政初輕嗤一聲，“既如此，你還救他做什麼，讓他死了算了。”
“這不是一碼事。”梵沉皺眉，“你快說，到底有沒有辦法？”
宗政初面上笑意頓收，緩緩吐出四個字，“無能爲力。”
顧禾中的應該是他們家族內部的罕見毒藥，且這種毒出自海島上，宗政初又是個擅醫不擅毒的，他即便有心，也迴天乏力。
“你們家不就養着一位用毒高手麼？”宗政初睨他，“有這位出馬，大概能有一兩成勝算。”
梵沉當然知道小七擅長毒術，可遺憾的是，顧禾已經出海了，那個人的性子又是個不好把控的，小七出馬的話，顧禾未必肯乖乖讓她解毒。
宗政初一眼看穿，“你也知道顧禾不好把控？那還操這份閒心做什麼？”
“不過是覺得遺憾罷了。”梵沉蹙了蹙眉。
宗政初暗歎，顧禾大概想不到梵沉會這樣不希望他死，只可惜，他此去必死無疑。
“你遺憾也好，惋惜也罷，顧禾本人的意願纔是最重要的，不是麼？”
梵沉不置可否，他抿着脣，彷彿又看到了最後一次見顧禾時他轉身那一瞬眼底染上的悲涼。
宗政初溫和一笑，下重手拍了梵沉一下，“你也會有替人哀婉的一天？我還以爲你鐵石心腸不會回暖了。”
梵沉斜他一眼，“不是要歇息麼？站在這裡作甚？”
宗政初再次摸了摸鼻子，不再說話，繼續往前走。
到了客房外，轉過身來，“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
梵沉駐足，“你說。”
“你是不是……重新活過一次？”宗政初遲疑着問出口。
梵沉忽而揚起眉梢，“此話，從何說起？”
“從你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性子推測的。”宗政初道：“其實你有沒有重生，對我而言並沒什麼影響，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的上一世，我，是個什麼樣的結局？”
梵沉情緒有些悵然，“上一世，是風離痕主導你，也主導了她。”
梵沉嘴裡的“她”，宗政初不用想也知指的是夏慕。
“結局呢？”
梵沉深深看他一眼，“結局就是，你和你的愛徒聯手，殺了我。”
“簡直荒謬之至！”宗政初不屑地冷嗤一聲，“小丫頭對你的感情，我可都是看在眼裡的，她能對你下死手？”
“上一世，她並不愛我。”梵沉不慌不忙地道，“我們之間的每次見面，不是動手就是動口，沒有哪次能心平氣和地說上半句話。”
見梵沉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宗政初唏噓，“竟有這樣的事，難怪你如今迫不及待要把我送走，原來是怕上一世的事重演。”
“當然怕。”梵沉道：“你另外那個人格的偏執，我是見識過的，他自己沉浸在夢境裡，把夏慕當成了林若嬛，既愛又恨，偏執到瘋狂，一旦正面交鋒，我還真沒把握能贏得了他。”
“那你從今往後大可放心了。”宗政初給他一抹安慰的笑容。
梵沉愣了一瞬。
“就在剛纔聽到你說林若嬛一直愛的都是梵阿六，漫漫也沒有背叛我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人都輕快了許多，是風離痕消失了。”宗政初眉梢染上一抹喜色，“如何？這個消息對你來說，等不等於驚喜？”
“他真的離開了？”梵沉還是不敢相信，風離痕那種偏執到入魔的人，僅憑几句話就甘願自動消失？
“沒騙你。”宗政初打了個哈欠，“星夜兼程趕來的，困死了，我先進去睡了。”
梵沉呆呆立在原地目送着宗政初進門，許久才反應過來，心中大喜。
風離痕終於離開了！
－－－－－－題外話－－－－－－
^_^又填了個巨坑，之前評論區有小可愛讓師父組cp，其實師父一直有cp，就是他美膩可人滴小嬌妻，等他回去就團圓啦！
結局篇（6）
梵沉再回到房間，景瑟問他，“你私底下和我師父說了什麼，可別把他給帶壞了啊！”
梵沉揉揉額角，“你還真能想象，我不過對他原先所在的世界比較好奇罷了，因此趁機多問了幾句。”
景瑟看出來他在撒謊，不過，她沒打算追問，想試試他瞞她多久。
梵沉何其敏感，一看她沒再問，便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你爲何不問我因何對你撒謊？”
呵！這廝還挺老實，竟主動承認了？
景瑟坐直身子靠在大引枕上，佯裝不知，秀眉微挑，“你對我撒謊了？”
“一點點。”他抱着僥倖心態。
“是我不能知道的事還是你不想讓我知道？”景瑟並不直接問他隱瞞了什麼。
“是……我不想讓你知道。”梵沉迎上她明澈的雙目，沒有絲毫閃躲，面色坦然。
這麼多年夫妻，他早已瞭解她透徹入骨，對她撒謊沒好處，倒不如坦然先承認，如若她還是一味地想知道他隱瞞了什麼，那他也不妨說出來。
景瑟似笑非笑地盯他一眼，忽而道：“罷了，你不想讓我知道，那我便不問，你也別說。”
梵沉愕然，這個女人，何時變得如此體貼了？
景瑟瞅他，“還不上來睡覺，杵着做什麼？”
梵沉凝目，眸光在她清絕秀麗的面上頓了頓，忽然笑開，“你果然是讓人愛不夠的。”
這是在誇她曉事？
景瑟揚脣，“不過就是理解你一回，不追問你的小秘密而已，至於發出如此肉麻的感慨來嗎？”
“當然。”梵沉脫了外袍掀開錦被睡在她旁側，手臂輕輕將她摟進胸膛，“於你，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景瑟暗暗翻了個白眼，“都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酸不酸哦！”
梵沉伸手闔上她的眼眸，柔聲道：“快睡吧，明天你還得早起照顧種子呢！”
景瑟聞言，頓時放空所有思緒，不多時便貼在他懷裡沉沉睡過去，呼吸均勻。
梵沉側眸看着她柔和的眉眼，脣角不覺彎了彎，動作輕柔地替她蓋好被子，爾後也跟着睡了過去。
*
十日後，將離親自帶着兩個弟子把宗政初親手釀的美酒從忘憂谷送到了楚王府，被景瑟留下來用飯。
其實景瑟知道忘憂谷的弟子們很忙，本不該強留將離的，但一想到這頓飯以後宗政初就要走了，她就覺得還是讓他們師徒好好聚聚，免得到時候師父突然走了，將離他們會受不住崩潰的。
將離一開始很推拒，聽到景瑟說是師父的意思，他才乖順下來，讓兩個弟子把酒罈子直接搬進去，又回來與景瑟閒聊。
“真是不好意思，爲了我們的食慾，害將離大哥不遠千里跑一趟了。”
將離靦腆地笑道：“寧王妃說的哪裡話，能爲你們辦事，是忘憂谷的榮幸。”
景瑟含笑看着他，“說到底，是楚王府沾了宗政谷主的光，否則我和寧王哪裡有機會嚐到谷主親手釀的酒，你們三個就別客氣了，都坐下一會兒陪谷主用飯。”
將離面色微變，忙道：“寧王妃，我們幾個下去吃就行了，上席就不必了吧？”
景瑟很清楚，將離是個把尊卑禮儀看得很重的人。
“不是我讓你們留下，是谷主親口說的，他待會兒有很重要的事交代你們，所以都別走，稍後一邊吃飯一邊聽他說。”
將離心生不好的預感，“師父怎會突然有事交代？”弄得跟離別宴似的，讓他莫名覺得難受。
景瑟一想到從今往後再也看不到師父，她也不好受，可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臉上只能強撐着笑，“是啊，我也不曉得他要說什麼，但是聽起來很重要的樣子。”
“那……”將離環顧了四周一眼，“我師父在哪？”
“大概在沐浴更衣。”景瑟道：“你別急，一會兒就過來了。”
將離無措地抿着脣。
師父出山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他曾帶着谷中大半弟子出去尋找，都沒什麼結果，後來師父突然來信一封，說想喝他親手埋在後山的秋露白，將離心中大喜，馬上去把酒挖了出來就迫不及待往金陵趕。
如今一來就聽說師父有事要交代，將離覺得心慌慌的，就怕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宗政初換了一身素淨長袍，負手緩緩走進來。
將離幾人見狀，馬上起身行禮，“弟子見過師父。”
宗政初一擺手，“你們幾個倒是來得挺快。”
將離摸摸後腦勺，“弟子們一直沒有師父的音訊，乍然收到師父來信說想喝酒，弟子們都高興壞了，連夜挖了酒啓程趕來的。”
“都坐吧！”
宗政初落座以後，示意將離幾個。
“嘖嘖，奇蹟啊，老古董竟然能在楚王府待上十日。”
外面突然傳來梵越調侃的聲音。
話音落，人也跟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尹相思和瑛瑛。
宗政初擡眸望去，眉眼含笑，“越小王爺這是在變相留我多住些時日麼？”
“不敢不敢。”梵越撇撇嘴，“我可不敢留你，你是尊大神，除非自願，否則誰留得住你？”
宗政初沉吟道：“外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給，但你越小王爺的嘛，自然是要斟酌一二的，只要你開口挽留，我少不得也要給幾分薄面。”
梵越揚着眉，“如此說來，你還能在楚王府多留一段時日？”
“看情況。”
宗政初要走這件事，梵越早就聽梵沉說了，“金陵城這麼熱鬧，你就不打算多玩幾天？”
“時不與我。”宗政初道：“若再不走，就沒機會了。”
梵越正色，“雖然平素挺看不慣你那高高在上的樣子，不過真到了離別這一刻，小爺我還是挺捨不得你的，如若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多玩幾天。”
宗政初笑，“看不出來越小王爺還挺多情。”
“呸！”梵越瞪他一眼，“你別老不正經，小爺我不好男風。”
尹相思趁機扯扯他的衣袖，“你這人真是的，不是來給人餞別的嗎？一上來就吵吵，丟死人了！”
梵越對着宗政初哼哼兩聲，被尹相思拖着過去坐下。
楚王妃和楚老王爺是最後到的。
一進門，楚老王爺就爽朗地笑了兩聲，“聽聞今夜有小初親手釀的美酒？老頭子我可不客氣了。”
一衆小輩齊刷刷站起來行禮。
楚老王爺擺擺手，“都坐吧！自家人，何須那麼講究？”
宗政初莞爾一笑，“今晚席上用的酒，都是在下釀的，老王爺能賞臉，是在下的榮幸。”
楚老王爺捻了捻鬚，眯眼看着宗政初，他雖老，卻不糊塗，當初他兒子天睿在娶綰兒之前曾有過一個半路妻子，雖然沒入族譜，可到底有過夫妻之實。他心裡是承認了的，無奈那女子紅顏薄命，爲了誘敵，不惜跳下懸崖喪了命，之後便沒了音信。
楚王死後，五歲的梵沉受了打擊，回府後癡癡呆呆，誰也不理，晚上睡覺會害怕得又哭又鬧，請了多少大夫都於事無補。
沒多久，靈淵門那個叫做青花的女子便來了金陵，揚言說能醫治好梵沉。
青花曾在楚王府住了幾日。
有一回，楚老王爺看到她對着楚王親手栽植的一株梨花樹發呆，神情悵然，又不小心聽到她的呢喃細語，因而得知青花就是楚王當初的那位半路妻子，還知她生下了楚王的孩子。
這個孩子是誰，楚老王爺一直不知道，直到最近宗政初在府上常住，他才發現宗政初的眉眼與當初的楚王極其相似，再加上梵沉對宗政初不同於別人的態度，老王爺便明白了，宗政初就是青花的孩子，也是楚王的第一個兒子。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楚老王爺滿心愧疚。
說到底，是楚王府對不起青花，也對不起宗政初，難得這孩子活得明白，知道挑明關係會讓楚王妃難堪，便一直以客人的身份待在這裡。
笑了兩聲落座，楚老王爺道：“早就聽聞小初釀酒的技藝一絕，今兒有幸嚐到，是老頭子的福分。”
宗政初客氣地道：“老王爺過獎。”
楚老王爺看向梵沉，“可曾請你玄錚師叔過來？”
“請了。”梵沉道：“師叔說他一會兒就過來。”
正說着，外面就傳來玄錚滿含歉意的聲音，“真是不好意思，讓諸位久等了。”
玄錚笑着走進來，目光在宗政初俊雅無雙的面容上定了定。
這個孩子的容顏，會讓他想到青花。
梵沉見玄錚發呆，適時催促，“師叔，別站着了，趕快坐下來吧！今晚是家宴，不拘禮節。”
話雖如此，玄錚還是給楚王妃和楚老王爺見了禮纔過去落座。
所有人都到齊以後，景瑟吩咐上菜，婢女們動作迅速，很快就把衆人面前的案几擺滿，又給斟滿了酒。
楚老王爺當先嚐了一口，大讚，“好酒！”
宗政初笑意溫婉，“老王爺喜歡，那就多喝幾杯！”
楚老王爺眸光一動，笑說，“聽聞小初你和沉小子拜了把子？”
宗政初眼眸微眯，稍稍一忖便點頭，“是。”
楚老王爺滿含期待地問，“那你能否跟着沉小子他們喚我一聲‘爺爺’？”
宗政初呼吸一緊。
結局篇（7）
景瑟看了一眼梵沉，壓低聲音問：“爺爺是否發現了什麼？”
梵沉有些不確定地道：“看這樣子，他大概猜到宗政初的身份了。”
景瑟不着痕跡地瞟了一眼對面席上的宗政初，又看了看楚老王爺。
楚老王爺依舊保持着滿心期待的表情。
宗政初捏着酒杯的修長手指微緊，片刻後，展顏一笑，“爺爺。”
這一聲親切而柔和的呼喚，徹底觸動了楚老王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眼眶微熱，“小初。”
梵沉抿脣，心中很不是滋味。
景瑟見他神情不對，忙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
梵沉搖頭，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關於他父王娶他母妃這件事，他是後來才知道的。
當初青花跳崖誘敵助楚王以少勝多凱旋歸京時，泰和帝有意賜婚，想讓楚王尚了他胞妹嘉華長公主。
嘉華長公主是個什麼德行，楚老王爺再清楚不過，他當然不會同意自家兒子娶這麼個囂張跋扈沒頭沒腦的女人。
重點在於，泰和帝之所以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利用“駙馬不得從政”這一條直接剝奪楚王手中的兵權，讓楚王從此只有個虛銜，致使梵氏一族慢慢走向沒落。
楚老王爺很火冒，卻又礙於對方是帝王，不敢隨意造次。
泰和帝提及賜婚一事的時候，楚王不知爲何一直不說話，楚老王爺急得不得了，眼看着嘉華長公主就要被賜給楚王，老王爺火燒眉毛，見楚王遲遲不說話，他情急之下告訴泰和帝楚王已經訂了親。
泰和帝憋了一肚子火，追問那女子是誰。
楚老王爺再三斟酌，爾後點名是他一個老部下驃騎將軍的女兒秦綰。
泰和帝當時心中怒得想掀桌，面上卻不顯，馬上傳召驃騎將軍來追問。
楚老王爺對驃騎將軍有恩，這個忙，他當然要幫。
因而面對先帝的質問時，驃騎將軍不疾不徐地說楚王和他的女兒秦綰早就交換了信物，只是楚王常年在外打仗，沒來得及走婚禮流程罷了。
得了答案，泰和帝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回了成命。
於是沒過多久，楚王就娶了秦家行三的女兒秦綰爲王妃。
當時距離青花失蹤不過三個月而已。
對於這件事，梵沉是偏向青花那一方的，他覺得他父王沒對前妻負盡該負的責任。
只可惜，等梵沉懂得“責任”二字的時候，他父王早已死在風離痕的毒手之下，這輩子都沒可能把青花和宗政初接到王府來。
宗政初怎麼想的，梵沉不知道，他只知道如若換成他，這一聲“爺爺”，他未必喊得出口。
景瑟一直觀察着梵沉的臉色，小聲勸道：“一會兒散了席，你去和我師父好好談談吧！”
梵沉隨意點了頭，又是一杯酒下肚，神情苦悶。
玄錚只知道青花有過一個兒子，但具體是她和誰的兒子，他卻不知。
不過經過方纔這麼一出，玄錚大致猜出些端倪來了，心中一驚過後，暗暗嘆了一聲，低下頭喝悶酒。
梵越和尹相思不明所以，安靜吃着菜。
由於楚老王爺的隱瞞，楚王妃從來都不知道青花與楚王的關係，所以她對這幾個人的眼神官司不是太懂，只是安靜坐着，時不時給旁邊的小孫子小孫女夾菜。
梵沉和玄錚神情苦悶，唯有宗政初坦然自若，跟個沒事兒的人一般。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卻因爲方纔的小插曲讓衆人心思各異。
這頓飯，沒有吃出香味來。
宗政初原本想在席上當着衆人的面說要離開的，後來發現氣氛不對勁，索性壓下了，等散了席以後才把將離三人叫到一旁，諄諄囑咐，“將離，從今往後，爲師不會再回忘憂谷了，寧王和寧王妃會帶着你們繼續學藝，若有不懂的，只管問他們夫妻就是。”
將離臉色大變，撲通跪在地上，滿面焦急，“師父，您這話何意？”
宗政初擡目看着冷寂的夜空，緩緩道：“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回來了。”
將離眼眶一溼，“師父，您要去哪裡，弟子們也跟着去，可好？”
“你們去不了。”宗政初淡笑，“我不都說了麼，那地方很遠，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將離心中悲鳴，“弟子願追隨師父去任何地方。”
宗政初深吸一口氣，“有寧王和寧王妃在，忘憂谷不會衰敗，只會長盛興隆，今後你們有什麼事，只管向他們夫妻彙報，不必再念着我了。”
見將離欲言又止，他擡手，“多餘的話別說了，我不喜歡那些哭哭啼啼的傷感離別場面。”
將離無奈，只得把話嚥了回去，過了好久，又問：“師父打算何時走？”
“過幾日吧。”宗政初道：“你帶着另外兩名弟子，明天一早就啓程回忘憂谷，不必再在楚王府待下去了。”
將離大悲，“可是弟子想送送師父。”
“無需你們送，自有人會送我走。”宗政初望天長嘆，“我走後，你們也不必拘着了，若有中意的姑娘，就早些出來成家，忘憂谷不是寺廟，沒禁止你們動情，你們中大多數都是孤兒，若真有了意中人，也不必擔心聘禮的問題，我會和寧王打招呼，但凡有弟子想出來成家立戶，寧王都會從我名下的財產裡撥出一部分來支持你們。”
這些話，越聽越像遺言，將離忍不住再次溼了眼眶，“師父，您爲何一定要走？”
當然是急着回去給漫漫賠罪，希望還能有挽救的機會。
宗政初腹誹了一句，笑笑，“我要去找你們的師孃，帶着她隱居避世，再不出來。”
將離張大嘴巴“啊”了一聲，“師師孃？”
師父何時有了意中人，他們這些弟子爲何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對，師孃。”想起漫漫，宗政初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濃到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那那師父可以把師孃接來忘憂谷的啊！”將離還是捨不得宗政初就這麼離開。
“你師孃靦腆，她不願來。”宗政初笑得越發溫和，“所以只能我去找她了。”
將離很疑惑，“師父，師孃是哪家的千金呢？”
宗政初沒再答話，對他來說，不管前世今生，漫漫都是他生命裡的無可替代，從前是他沒有好好珍惜，回去以後，必會傾命來愛。
希望，這一切都還來得及。
希望，漫漫還在。
讓將離退下去以後，宗政初藉着月色一個人沿着人工湖邊的小路慢悠悠走着。
“剛纔的事，爲難你了。”
斜刺裡傳來梵沉的聲音。
宗政初駐足，挑眉看着來人，“你指的是老王爺讓我喊他一聲爺爺這件事？”
梵沉頷首，面色有些晦暗，“到底是我父王對不起你們母子，讓你這麼稱呼，是爲難你，我代替我爺爺給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宗政初擺擺手，“我沒想那麼多。”
梵沉一愣。
宗政初聲線慢慢黯然下來，“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瞞着師父悄悄去看我母親，有一回我問她，想不想回來找楚王，她告訴我，她和楚王的那一頁已經翻篇了，我當時很不忿，想爲母親出氣的念頭一再膨脹，結果把風離痕給激出來了，他手段比我殘忍，直接放狼羣等在半途咬死了楚王，雖然我不喜歡這種做法，但有句話不說不快：殺得好。”
梵沉沒說話，算是默認。宗政初和師父青花是受害者，他們有發言權，站在他們的立場，是有權利討伐楚王的，所以，宗政初如今說什麼都對。
如若他父王不死，那麼青花師父和他母妃的處境必將有一方極其尷尬，這種局面，不是梵沉想要看到的。
兩人並肩走了一小段，宗政初又道：“我殺了你父親，你殺了我母親，我們之間，算是兩清了。”
梵沉心中堵得慌，三字緩緩出口，“對不起。”
“我母親死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這不是相思病，而是一種毒，專門折磨人的毒，她親自服下的。”
梵沉陡然一驚，“這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母親知道楚王是被我殺死的，又知道我給你下了催眠術將你困於噩夢中，她曾萬念俱灰，險些就尋死追隨楚王去了，幸好我師父及時出現阻止了她，後來她懷揣着滿心愧疚，這才主動下山將你帶去醫治，就是想幫我還債。不過她何時服下的那種毒，我卻是不知。但她的用意很明顯，想讓你親手殺了她以報我殺了楚王之仇，讓你我之間兩清，不再冤冤相報。”
說到這裡，宗政初苦笑，“雖然很多事都是風離痕做的，可站在我的立場，我不認爲有什麼不對，反而很支持他。我母親是個重情重義的善良人，可你父王怎麼能因爲她善良就隨意玩弄她的感情？我不管他娶你母妃這件事背後有多大的隱情，你父王終究負了我母親，這是既定事實，所以我恨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梵沉道：“換了我是你，說不準做出來的事會更偏激。”
頓了頓，問宗政初，“那你恨我嗎？”
“恨過。”宗政初毫不避諱就承認了，“很小的時候特別恨你搶走了我親生父親，不過看到風離痕把你困在噩夢裡整夜整夜嚇得睡不着覺癡癡傻傻的樣子，我到底還是心軟，否則，你不可能安然在我母親身邊待這麼多年。”
梵沉揚脣，“兄長，謝謝你。”
宗政初身子一僵，“你你方纔喚我什麼？”
“你本來就是我兄長。”梵沉莞爾，“永遠都是。”
宗政初怔然一瞬回過神，“告訴我，我母親的靈位被你藏到哪裡去了？”
“在法門寺。”梵沉道。
宗政初愕然，“法門寺不是供奉你父王靈位的地方麼？”
“是我故意讓師父的靈位也去法門寺的，生不能在一起，死，讓他們的靈位供奉在同一個寺廟吧，雖然沒在同一個位置，但好歹也算是重聚了，這是我唯一能爲師父做的。”
宗政初捏了捏拳，“明天一早，你陪我去法門寺進香。”
“好。”梵沉答應得乾脆。
他每年都會去法門寺給他父王和師父進香，就是希望能替他母妃贖罪，今日既是宗政初主動提出來要去，他當然不會拒絕。
“時辰不早，你快些回去歇着罷！”梵沉看他一眼。
宗政初搖搖頭，“馬上就要走了，突然有些眷戀和不捨，想一個人多待會兒。”
“那我陪你。”梵沉順勢在亭子裡坐下。
宗政初也沒拒絕，在他對面落座。
梵沉望向被碎月映襯得波光粼粼的湖面，“在你走之前，有句話我想對你說。”
宗政初好整以暇地等着。
“感謝你，幫我培養了這麼完美的妻子。”
宗政初早料到他會這麼說，挑眉，“那是我愛徒，我自然要好好培養。”
“也感謝你，讓她有再世重來的機會。”
“爲了愛徒，師父做什麼都是甘願的。”
梵沉還想開口，卻被宗政初先一步打斷，“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我不想再聽那些索然無味的話，要就來點實際的，明天去進香，可別遲到了，我這個人對男人一向沒什麼耐性。”
梵沉心思動了動。
“還有。”宗政初囑咐，“我走後，你要對小丫頭一天比一天好，否則我就想辦法再回來收拾你。”
梵沉輕笑，“我倒希望你能隨時回來。”
宗政初白他一眼，“你以爲穿越是逛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本事如此大，我相信你總會有辦法再回來。”
宗政初但笑不語，他明白梵沉只是不想面對他即將永遠離開的事實說出來安慰他自己的話，事實上，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回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得來。
“一個你，一個顧禾，兩個如此風姿卓然的人，突然都要永遠離開，說實話，我挺難過的。”梵沉最終說了一句肺腑之言。
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前所未有，就好像內心深處突然空白了一片，不知道該用什麼才能把它填充飽滿。
宗政初倒是看得很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就算不是現在，將來照樣也會有分別的一天，何苦來那麼多感傷？及時行樂纔是正道。時辰是真不早了，你要是再不回去睡，仔細明天起不來。”
梵沉站起身，對他行了個平輩禮，“那我這就先回去了。”
“嗯。”宗政初目送着梵沉走遠，爾後收回視線，看向滿是銀光的湖面，呆呆坐着不動。
翌日，天明時分，梵沉就起牀了，梳洗穿戴好以後向景瑟辭別。
景瑟問：“真的不用我跟着去？”
“不用了。”梵沉搖頭，“兄長只想我一人跟隨，那就順了他的意吧！”
“也罷。”景瑟打了個哈欠，“你們不要我去，那我正好可以再去睡個回籠覺。”
梵沉溫和一笑，“那你去吧，我這就告辭了。”
“路上當心些。”
出了大門，梵沉發現宗政初早就牽了兩匹馬出來，他微愣，“你昨夜沒睡？”
“不困。”宗政初笑道：“所以賞了一晚上的月色。”
“天寒了，你怎麼不進屋？”梵沉蹙眉。
“習武之人，何懼寒涼？”宗政初一臉的無所謂，“別囉嗦了，上馬！”
梵沉自他手中牽過一匹馬來，翻身而上，很快追隨宗政初朝着法門寺方向而去。
已經初冬，晨間的官道上有些霧濛濛的，兩道風華絕世的身影穿梭其間，行人紛紛駐足觀望，卻還來不及捕捉到準確背影就已經消失在官道盡頭。
梵沉和宗政初到達山腳時，喘氣都能吐出白霧來。
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宗政初把馬兒牽過去交給山下的守山童子，看向梵沉，“你一般都是什麼時候來法門寺進香的？”
“正月。”梵沉每年都習慣了這個時間，再加上正月裡來，冰消雪融，天氣剛剛好，後山的梅花開得也正好，他還能賞賞梅。
宗政初瞭然，突然來了句，“一會兒香油錢你給，我可身無分文的。”
“好。”
兩人商榷好，便開始徒步上山。
由於沒有提前打過招呼，所以寧王和宗政谷主突然光臨法門寺，讓住持和一衆僧人驚得手忙腳亂。
住持大師匆匆忙忙帶着人出來迎接，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不知寧王殿下和宗政谷主光臨寒寺，老衲有失遠迎，還望二位貴客見諒。”
梵沉面含歉意：“本就是我二人突然到來叨擾了貴寺，當是住持大師見諒纔是。”
住持大師再次“阿彌陀佛”一聲，“殿下是法門寺常客，也是老衲忘年交，殿下能來，是法門寺的莫大榮幸。”
說完，又看向宗政初，“俗語云百聞不如一見，宗政谷主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終於有幸得見，老衲觀你面相，天庭飽滿，眉眼間英氣逼人，應是天縱之才。”只可惜，命格錯亂，與帝王星失之交臂，好在大劫過後即大喜，總體命勢，也不算太壞。
梵沉與住持大師是忘年交，一眼便看穿大師有話沒說完。
想了一下，梵沉道：“大師有話不妨直說。”
住持大師斂眉，“宗政谷主乃人中龍鳳。”
宗政初客氣一笑，“大師過獎了。”
住持大師不疾不徐，“出家人不打誑語。”
的確，宗政初在大曆王朝時的命格原本是能攀上帝王座的，只是後來奸佞作亂，紫薇星暗，才導致他與帝座擦身而過，整頓乾坤事了，歸來虎拜龍庭，最終屈居帝下成爲將相之才。
梵沉笑着接過話，“宗政谷主天資異於常人，自然是人中龍鳳。”
宗政初看了梵沉一眼，笑笑沒說話。
一番客套完，住持大師才站往一旁，對二人道了句，“兩位貴客，裡面請。”
梵沉與宗政初一道，直接往供奉青花牌位的珈藍殿而去。
氣派莊嚴的大殿一角，青花的牌位靜靜佇立，其上沒落一絲灰塵，顯然每天都有人來打掃。
宗政初站在供桌前，擡首望着上面的漆黑牌位，一瞬間百感交集。
“母親。”宗政初輕喚，“孩兒來看您了。”
話音才落，雙眼就開始模糊。
雙膝一軟跪在蒲團上，對着牌位磕了三個頭。
梵沉也跪下磕頭，“師父，徒兒帶着兄長來看您了，若您在天有靈，請保佑兄長此行順利回家。”
宗政初嘴脣顫抖，說不出話，猩紅的雙眼聚了淚光，伏地痛哭。
青花對他縱然只有生育之恩沒有養育之情，可到底是他的生母，想到即將永遠離開，宗政初心痛難言，所有的話都只能化成淚落下。
梵沉見狀，心中也不好受，他更知此時不宜規勸，索性跪在一旁安靜等着宗政初。
這大概是宗政初有生以來流淚最多的一天。
懷念，不捨，心疼等等所有的情緒糾結在一起，讓他沒能忍住，一次就全部發泄出來。
梵沉掏出一方乾淨的錦帕遞給他。
宗政初接過，又哭了很久之後才輕輕拭了眼淚站起來，“讓你見笑了。”
梵沉神色淡淡，“兄長頭一回來，難免情緒失控，能理解的。”
宗政初收了錦帕，“我此番要走，最放不下的莫過於小丫頭和我母親，從今後，她們倆都得交付給你照顧了。”
梵沉點點頭，“兄長請放心，我會傾盡此生照顧景瑟，也會常來法門寺給師父進香。”
宗政初偏頭看他，“得你此言，我便放心了。”
“法門寺的齋飯很不錯，兄長有沒有興趣嚐嚐？”
“好。”宗政初隨着梵沉去了後廂房。
不多時，便有小沙彌送來齋飯。
梵沉客氣地道了聲，“兄長請。”
宗政初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讚道：“味道的確不錯。”
梵沉莞爾笑道：“食材是普通食材，秘訣在於法門寺後山的這股清泉，用來燒飯能添意想不到的淳味。”
宗政初又吃了幾口，“看來你常常在此用飯。”
梵沉笑意微澀，“我每次來法門寺，都得待上十天半個月纔會回去，一則是爲了淡化沾染不少俗世紅塵的心境，二則想多陪陪師父。”
宗政初問：“你把我母親的牌位放在法門寺，你母妃和爺爺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梵沉露出歉意，“抱歉，師父與我父王的關係，我一直沒敢讓我母妃曉得，所以”
“事實上，她也是個可憐女人。”宗政初慨嘆，“你才五歲，楚王就死了，她一個人把你們兄弟倆拉扯大，這麼多年，可想而知有多不易。”
梵沉訝異於宗政初這番話，“我還以爲你會恨她。”
“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宗政初挑脣，“自始至終，你母妃都不曉得我母親和你父王的關係，她又怎麼能算是罪人？罪魁禍首，是你父王。”
“我明白。”梵沉垂眼，其實他父王死了纔是對這兩個女人最好的交代，他活着，麻煩只會越來越多。
“梵沉。”宗政初如玉的面容添了一層晦暗，“有件事，我想請你一定幫我辦到。”
“好，你說。”
“等那幅畫燒燬的時候，我這具身體是回不去的，也就是說，到時候你們就會看到我死了，等我死後，你就把我的屍體燒成骨灰，存放到法門寺來，和我母親的牌位放在一起。”
梵沉面露驚色，“怎麼，你身體回不去？”
宗政初點頭，“我那邊的身體，應該還躺在醫院呢，這邊的自然回不去，所以，拜託你了。”
“燒成灰”梵沉有些不忍，“爲你厚葬不行嗎？”
“不需要。”宗政初很不喜歡那種繁瑣的儀式，“你就按照我說的做，把屍體燒成灰，裝在罐子裡放到法門寺來，這地方清靜，我喜歡。”
又一個人要以死的方式離開，梵沉心中五味雜陳。
宗政初無所謂地笑道：“不過就是從一個地方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繼續生活而已，難受什麼？”
梵沉勉強笑笑，“我沒你想得那麼開。”
宗政初搖搖頭，“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是看不開的，我深以爲，在這方面你該是比我能看得更遠纔是。”
“那些話，不過嘴上說說罷了。”梵沉給他夾了齋菜，“真正面對的時候，除非是無心之人，否則都不會看得太開。”
“這倒是。”宗政初點頭，“不過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你信命？”梵沉難以置信這句話會從宗政初嘴裡說出來。
宗政初笑看着他，“你能重活一次，這就是天意，就是命，由不得你不信。”
梵沉不置可否。
宗政初說得極是，萬般皆是命，如果沒有命運的安排，他可能早就死在上一世了，哪裡還有機會重活一世改變結局？
所以不管他信不信，那都是命。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心思各異，這一處便只有外面竹林被風拂過時的沙沙響動聲。
“兄長打算何時走？”
不知過了多久，梵沉先開了口。
宗政初倒也不慌不忙，挑了眉梢，“那就得看，你何時有空幫我收屍。”
梵沉當然想說任何時候都沒空，可這個人，他註定留不住。
想了想，他聲音愈發低啞，“憑你意願吧！”
“那就明天吧！”宗政初很快做了決定。
梵沉心下一沉。
宗政初低喃，“我不知道這裡的一天，在我那個世界是多少時日，怕就怕去晚了，漫漫早已離開，那將會是我一生追悔莫及的痛。”
“好。”梵沉啞着聲音應了，又問：“兄長走之前可還有何心願？”
宗政初斟酌了一番，爾後搖頭，“沒了。”
“真沒了？兄長不妨再仔細想想，你要知，你這一走，便是永遠，若還有心願，別留成遺憾，我會替你完成的。”
“真沒了。”宗政初面色清朗，“若是有，我豈會錯過壓榨你的機會？”
梵沉薄脣抿起，沒再說話。
薄暮時分，兩人才從法門寺回了楚王府。
將離早已經按照宗政初的吩咐帶着那兩個弟子離開了。
景瑟和梵越夫婦等在前廳。
聽到下人彙報那二人來了，景瑟忙起身迎上去，後怕地撫了撫胸脯，嗔道：“你們兩個嚇死我了，怎麼這時候纔回來？”
梵沉面含微笑，“法門寺的齋飯不錯，我二人便賴着用了兩餐。”
“原來如此。”景瑟又看向宗政初，關切地問：“師父可還吃得習慣？”
宗政初笑答：“吃慣了美味佳餚，偶爾來一頓全素的，味道是不錯。”
景瑟又問：“那可還要爲你二人備飯？”
“不必了。”宗政初擺手，“早在法門寺用過，吃不下。”
“好。”景瑟點點頭，“那這天色也不早了，師父回去後早些歇息。”
“嗯。”宗政初應聲剛要出門，楚老王爺的貼身婢女就匆匆來了，給幾位主子行禮之後，清聲道：“宗政谷主，老王爺有請。”
宗政初腳步一頓。
梵沉眸光微閃，脣瓣抿得更緊了些。
景瑟則是臉色一變，“那個師父，你若是累了的話，就推了吧，改天再見也是一樣的。”
宗政初只怔然片刻，面色就恢復先前的溫潤如玉，一揚脣，“無妨，老王爺的邀請，若是輕易推了，可就是不給老人家面子了。”
說罷，他擡步，跟上傳話的婢女，直接往楚老王爺的院子行去。
進屋後，宗政初作揖一禮，“見過老王爺。”
楚老王爺屏退所有下人，面目慈祥地看着宗政初，“小初，坐，快坐。”
宗政初依言尋了個位置坐下，開門見山，“不知老王爺找我有何事？”
楚老王爺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面色忽然激動起來，“小初，對不起。”
宗政初揚了揚眉，“不知老王爺此話何意。”
憶及往事，楚老王爺滿心愧疚，“天睿死了以後，你母親青花來過金陵，來過楚王府，打算把心智出了問題的小沉帶去靈淵門醫治，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你們母子的存在，可是我無能爲力把你們接進王府，也無能爲力給你們母子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宗政初臉色淡淡的，“事實上，我母親心性高遠，她並不屑於一輩子囿在你們這樣的深宅大院裡。”
“如今纔來說對不起，已經很晚了。”他翹了翹脣，弧度譏諷，“我母親可以不在乎名分，我卻不能。不過一碼歸一碼，老王爺是楚王的父親，你的立場對我們母子無能爲力，我完全能理解。所以，千錯萬錯都是楚王這個罪魁禍首的錯，是他沒有妥善處理好這件事，讓我母親流落在外無法歸來。所幸的是，他英年早逝，而我母親也隨之去了，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就讓他們死時相攜上路，老王爺總不會阻止了吧？”
楚老王爺沒話說。
其實他一直都沒弄明白，當初泰和帝提出賜婚的時候，天睿爲何不說話，爲何沒告訴所有人他早就成親了。
就算是到了現在，楚老王爺對這件事都還有着深深的疑惑。
“我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宗政初微笑，“老王爺不妨直說。”
“天睿凱旋歸來的時候，你母親爲何不追隨而來？”
宗政初冷笑，“那是因爲我母親爲了幫你兒子打贏那場仗，夤夜偷襲敵方，取了他們主帥的頭顱，想借此來引起敵軍騷亂以及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後來她被敵方軍隊追殺，不得已從高崖上跳入底下湍急的河水。楚王找沒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快就殲滅敵方，帶着軍隊打着凱旋的旗號歸京，沒多久，就娶了新王妃，我母親於他而言，大概只是枚棋子罷了。”
楚老王爺徹底怔住，他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青花之前是一直在軍營裡幫楚王出謀劃策的。
楚王重情義，他怎麼可能會拋下這樣一位鐵血丹心的女子而另娶？
半眯着眼，楚老王爺眉間俱是糾結。
“這不可能！”
楚老王爺激動出聲，“如若你說的都是事實，那麼天睿不可能拋下你母親而娶秦綰，這裡面必然有問題。”
“我知道有問題。”宗政初不鹹不淡地道。
“你知道？”楚老王爺眉峰擰得更緊。
宗政初沒再說話，陷入了悵然思緒。
當初風離痕殺楚王的時候，特地留了一名大將做活口，也就是後來把梵沉從狼羣中救出來的那一位。
風離痕對他用了催眠術，問出真相。
大將說，青花跳崖以後，楚王痛不欲生，怒到極致潛力爆發，一夜之間橫掃敵方軍營，第二日一個人去了青花跳崖的地方，險些就隨着跳下去了，將士們被嚇得大驚失色，把楚王強行帶回去以後，軍師出了個主意，讓楚王忘了這一段，於是他們把青花留下的一種能讓人失憶的藥給楚王服下。
楚王再醒來時，的確忘了很多關於以前的過往，軍師早就提點過所有兵士，若王爺問起，一律只能說他因爲打仗疲乏過度陷入昏迷，暫時腦子混沌忘了些事是很正常的。
就這樣，楚王忘了青花，帶着軍隊凱旋歸京，三個月後娶了驃騎將軍的女兒秦綰。
如若當時知道真相的人是宗政初，那他有可能會生出些許同情，但那個人是風離痕，風離痕就是個魔鬼，同情和理解不會出現在他身上，所以他一點都不後悔殺了楚王。
楚王死後，風離痕心中恨意還是沒有消散，他就把主意打到梵沉身上來，等在梵沉逃出來的必經之路上，以催眠術將他困於夢魘中，周而復始，永不停歇。
“小初，你能否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楚老王爺依舊處於震驚中。
宗政初拉回思緒，眼神涼淡，“恕我無可奉告。”
楚老王爺怔住，“爲何？”
宗政初不欲再多說，岔開話題，“老王爺請我過來，想必就是爲了當年的事與我道歉的吧，你的意思我收到了。”
楚老王爺一聽便知他不會原諒自己，暗暗一嘆。
宗政初站起來，寬袖一拂，“在下告退。”
“小初。”楚老王爺低喚，最終只能看着宗政初越走越遠。
梵沉倚在宗政初房門前的廊柱上，面色惆悵。
宗政初過來的時候，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梵沉望着他，還未開口，宗政初就先問，“你既重活了一世，可知你父王當初爲何爽快娶了你母妃？”
“不甚清楚。”梵沉搖頭，“我父王去得早，我母妃又鮮少提及當年之事，我爺爺更是守口如瓶，我只知道當時泰和帝想把我父王招爲嘉華長公主的駙馬並企圖以駙馬不得從政這一點收了我父王的兵權，我爺爺情急之下告訴先帝我父王早已訂了親。至於我父王爲何會那麼快就接受我母妃，我想，大概因爲他骨子裡就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這樣說自己的親生父親，梵沉也很難過，可事實如此，由不得他不承認。
但凡楚王有一點點責任心，他就應該再派人回去找青花，就算不能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起碼也該給個名分，而不是讓人母子流落在外數十年。
宗政初深深看了一眼梵沉，“原來你真的不知道。”
梵沉微訝，“你知曉其中緣由？”
宗政初搖頭，“不曉得，否則我也不會問你了。”
梵沉深吸一口氣，“我就是過來看看你是否被我爺爺爲難了。”
“老王爺是個很懂大局觀的人。”宗政初此話似褒似諷，“他不會目光短淺到與我一個小輩計較。”
梵沉總算放下心來，又道：“你明天要走的話，需要準備些什麼，便在此時與我說了吧，我連夜讓人備好。”
宗政初擺擺手，“不必，幫我守好那幅畫就成。”
結局篇（8）
從宗政初處回來，梵沉去了楚老王爺的院子。
楚老王爺驚訝於他這麼晚還過來，笑問：“沉小子這麼晚不睡還過來做什麼？”
“爺爺。”梵沉行了個禮以後站直身子，“您方纔是不是找宗政初談話了？”
楚老王爺面上笑意微凝，“原來你真的什麼都知道。”
梵沉面上沒什麼特別的情緒，算是默認。
楚老王爺擡手，“你坐。”
“孫兒就不坐了，說幾句話便走。”梵沉挺直腰板，目不斜視地看着楚老王爺，“關於這件事，我和兄長之前在私底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兩清，他不會依着身份來威脅楚王府做什麼，爺爺也不必再在兄長身上花功夫，他本人說了，愛憎分明，罪魁禍首自始至終只是我父王一人，他不會恨屋及烏牽連到其他人身上，包括爺爺你，所以，孫兒想求爺爺一件事。”
楚老王爺斂去眼底的震撼，“什麼事？”
“爺爺往後就權當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好了。”梵沉平靜地道：“兄長和他母親本就因爲我父王的不負責任遭了不少罪，如今再拿出來說，無異於往他心上扎刀子，這樣做，很殘忍。”
楚老王爺到底被觸動，聲音底氣不足，“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他們母子。”
“對不起他們母子的人是我父王。”梵沉道：“爺爺即便心有愧疚，你也沒法彌補他們什麼，就像兄長所說的，好在我父王英年早逝，好在他母親追隨而去，生不能在一起，死後，就讓他們找到彼此，這就夠了。”
楚老王爺嘴脣微微顫抖，老眼內有些溼潤。
如若當年先帝賜婚時天睿承認他早就成過婚，他不可能還胡亂點鴛鴦把天睿和秦綰牽在一起。
“爺爺。”梵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孫兒還想求您，別把這件事告訴我母妃，我母妃是個感性的人，她一旦知道自己涉足了我父王和青花師父的感情之間，她會羞愧難當想不開的。”
“我明白。”楚老王爺抹了把臉，長長一嘆，“唉……陰差陽錯，都是陰差陽錯所致，如若你父王早些告訴我他在外面成了家，我不可能給他定親的。”
“罷了。”說起這些，梵沉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都已經發生了幾十年，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好在兄長豁達，這麼多年揣着明白裝糊塗，沒上門來大鬧，爺爺和孫兒都不是當事人，沒法在這件事上做出什麼決定，我們現下唯一能做的，是忘了這件事，忘了我師父和宗政初的身份，這是對他們母子的尊重，也是對我母妃最好的保護。”
楚老王爺想了想，似乎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行，他點點頭。
梵沉淡聲道：“爺爺早些歇着，孫兒告退。”
*
回到吹雪小築，梵沉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景瑟伸手摁住有些躁動的他，“從來沒見你這樣過，今夜爲何如此不安？”
梵沉靠坐在牀頭，語氣低沉幽暗，“兄長明天就要走了。”
“啊？”景瑟被嚇了一跳，頓時睡意全無，也跟着坐起來，緊張看着他，“他親口說的？”
梵沉頷首。
“怎會如此突然？”景瑟本以爲師父會在楚王府多待幾天的。
“是否你們今天去進香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景瑟追問。
她總覺得這兩人從法門寺回來以後就都怪怪的。
“倒也沒什麼。”梵沉笑了笑，“就是與他一同去見師父，感慨良多而已。”
景瑟緊繃的臉色略鬆，“我還以爲真出了什麼事兒，你嚇死我了。”
頓了頓，又道：“師父要走，我知道你難過，可咱們也得換個角度想，他若是不走，漫漫就得一直等，萬一等不及直接走了，師父往後找誰去？”
梵沉拉過她的手焐在掌心，“我懂。”
景瑟道：“既然道理你都明白，那就早些歇息吧，別胡思亂想了。”
梵沉微抿着脣，事實上，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關於他父王拋棄糟糠另娶一事。
在他的印象中，父王是個正直不阿的人，處事嚴謹，極重情義，可是在青花師父這件事上，他不明白父王爲何如此決絕，一點餘地都不給青花師父留，這樣的父王，毀了他在他心中的一世英名。
“別想了。”景瑟硬將他摁下去躺着，命令，“你要再想的話，就去書房裡想，我可不想被你打擾，明天還得送師父最後一程呢！”
提及此事，梵沉忽然想起之前在法門寺裡宗政初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用商榷地語氣道：“兄長說，他這具身體回不去，讓我幫他燒成灰存放去法門寺，你對此事可有什麼看法？”
原本睏意來襲的景瑟被他這麼一說，又是一個激靈，頃刻之間睡意退散，“什……什麼叫回不去？回不去的話，那他豈不等同於死了？”
“看上去是這樣的。”梵沉點頭，“可實際上，他在那邊的身體會因爲這邊的死亡而甦醒。”
景瑟滿面震撼，“這也……太玄妙了些。”
“所以我在忖度這件事的安全性。”梵沉略顯苦悶，“你說萬一兄長真的就這麼死了，那邊也沒有動靜，可如何是好？”
景瑟頭疼地抱着腦袋，“你問我，我也沒辦法啊！”
她想了想，“那要不，咱們把宣王請過來吧，那個人既是凌霄真人的繼承人，想必也繼承了幾分窺破天機的能力，有他在，我放心些。”
“可兄長執意明天要走。”梵沉蹙眉，“東璃到這裡，半個多月的路程，兄長未必能等。”
“那怎麼辦？”景瑟急了，“總不能讓他試一試吧，萬一不成功的話，師父豈不是就這麼……沒了？”
“容我再想想。”梵沉仰頭看着帳頂，“一定有辦法的。”
聽他這麼說，景瑟也睡不着了，陪他商議了一晚上，天明時分眯了會兒就雙雙起牀了。
宗政初過來的時候，見梵沉和景瑟面色不大好，他揚了揚眉，“你們倆昨夜吵架了？”
景瑟瞪他，“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若非如此，小丫頭你爲何沒睡好？梵沉也是一臉疲色？”
景瑟翻了翻眼皮，“我們昨夜在商議關於你要走的這件事。”
“哦？”宗政初靠在柱子上，“說說，結果如何？”
“師父，我不放心你就這麼走，萬一失敗了，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宗政初眸中波光流轉，“那你有辦法保證我一定成功回去？”
“辦法倒是有一個，但不敢保證。”景瑟看了梵沉一眼，“我們倆都覺得，有必要讓宣王來到現場親自坐鎮。”
宗政初細細眯起眸，“小丫頭，東璃到西秦可有半個多月呢，我等不了那麼久。”
萬一這裡的一天是那個世界的幾天幾月甚至幾年，那他如何敢賭半個月？
“所以我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景瑟道：“梵沉昨夜就傳信往東璃了，利用最快的情報網，估摸着不會超過五日就能到達，宣王一收到信必會馬上啓程，那我們這邊也開始朝着東璃走，這樣在半途相遇的話，就省了好幾日的時間，也不算太耽擱師父的回家大計，你看如何？”
宗政初眉梢動了動，“聽起來倒是可行，可是宣王那小子能來嗎？”
“肯定能。”景瑟展顏笑開，“師父可是他師兄，他能不來麼？”
宗政初想了一下，點頭，“那好吧，就聽你們夫妻的安排。”
終於得他點頭，景瑟放下心來，“就這麼說定了，我們準備一下，一會兒就啓程。”
宗政初應聲過後回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用了早飯，梵沉和景瑟去和楚王妃與楚老王爺告別之後與宗政初一道走出楚王府大門。
宗政初騎馬，景瑟和梵沉坐馬車。
一刻鐘後開始啓程朝着東璃方向去。
馬車外，宗政初的聲音傳進來。
“你們倆方纔去和長輩辭別的時候，他們沒問緣由？”
“問了。”梵沉答：“我說有要事，須得陪你去趟東璃，他們便沒再問。”
景瑟也道：“師父你就放心吧，我們夫妻絕無可能把你的事說出來，就算是二爺和小七也不曉得真相的。”
宗政初點點頭，“那就好。”
東璃那邊，宣王五日後就收到了梵沉的信，他捏着眉心，嗔了一句，“宗政初這個事兒精。”
收拾好東西，去和小妻子顧瀟瀟道別。
顧瀟瀟緊張地揪着他的衣袖，“殿下要去哪兒？”
宣王當然不敢把宗政初的事說出來，只道：“有事，要回一趟西秦。”
“那我也要去。”顧瀟瀟嘟着嘴，央求，“殿下，夫君，我都來東璃這麼久了，一直沒機會回去，你就應我一次好不好？就當是圓了我今年生辰願望。”
宣王原本想執意一個人走的，奈何架不住小妻子的撒嬌，於是一個心軟應了，揚脣一笑，摸着她的腦袋，“好，那你去收拾收拾，馬上啓程。”
顧瀟瀟踮着腳尖，飛快往他面上親了一口，小臉緋紅，一邊往回跑一邊道：“謝謝夫君。”
宣王看着顧瀟瀟的背影，暗暗失笑，擡手摸着被她親過的地方，心中涌過絲絲甜蜜。
結局篇（9）
僅六日的時間，宗政初他們三人就與宣王夫妻在青州府城相遇。
看到顧瀟瀟也跟着來，景瑟訝異，“瀟瀟？你怎麼也來了？”
宣王寵溺的笑看了顧瀟瀟一眼。
顧瀟瀟小臉羞紅，道：“聽聞殿下要來西秦，我數年未歸，就想着回來省親，主要是想你們了。”
看了看景瑟、梵沉和宗政初，疑惑，“姐姐，你們這是準備去哪兒？”
景瑟挑眉，“這一路上，宣王沒告訴你？”
顧瀟瀟靈動的雙眼寫滿了疑惑，不滿地看向宣王，嗔怪道：“殿下，你還有什麼瞞着我的？”
宣王無奈扶額，瞪了景瑟一眼，“你別帶壞娃娃。”
景瑟恍然大悟，難怪宣王不告訴顧瀟瀟，原來在這廝的心中，顧瀟瀟就是個娃娃，一旦讓她曉得宗政初馬上就會因爲一幅畫而死，的確會嚇壞她的。
瞭然過後，景瑟面不改色地道：“宣王三年前在東璃的時候答應了我和小七爲我們家設計防盜陵墓和鴛鴦棺的，如今有空過來，自然是想看看進度如何了。”
這件事顧瀟瀟知道，在宣王府的時候，宣王一得空便會去書房畫圖紙，起初她不曉得，問了幾次，宣王才肯說出實情，她當時還訝異了一下，不明白寧王妃和小王妃爲何年紀輕輕就想着給自己打造棺木。
“殿下很努力在設計了。”這種時候，顧瀟瀟自然得向着她夫君，看着景瑟認真道：“我經常去書房默默看他設計，那陵墓設計得可複雜可好看了。”
景瑟滿意地點點頭，睨了宣王一眼，“這還差不多，看來你還真沒偷懶。”
“天地良心！”宣王指天道：“我可是按照姑奶奶你的要求設計的，兩座完全不同風格的防盜陵墓和鴛鴦棺，雖然還沒完成，但大致框架已經出來了，後面只需添些細節就行，五年之期還有兩年，足夠了。”
“那行。”景瑟指着前面一家客棧，“咱們先去訂幾個房間歇下，一會兒吃了飯再詳談。”
“我看行。”宣王附和，“趕了一路，大家都累了，先去客棧歇歇。”
商榷好，幾人就相攜進了客棧，訂了三間上房。
顧瀟瀟心思單純，聽說景瑟他們是來找宣王要陵墓設計圖紙的，便也沒多想，進了房間就開始沐浴。
宣王站在屏風外，溫聲道：“小辣椒，你一會兒沐浴完就在房裡等着，我去找寧王夫妻談點事兒。”
“哦，好。”顧瀟瀟舒服地泡在浴桶裡，順口應了。
宣王走到隔壁，敲響了梵沉他們的房間。
來開門的是景瑟，見到宣王過來，笑得很熱絡，“快裡面請。”
宣王四下掃了一眼，“我師兄不在？”
“他在隔壁房間。”景瑟道：“你若是想見他，去隔壁就是。”
宣王搖搖頭，“我是想來和你們商議一下，具體要怎麼把他給送走這事兒。”
景瑟頷首，“行，你先進來，我過去請我師父。”
宣王點點頭，走進去和梵沉坐下。
景瑟去往隔壁房間，敲了敲門，宗政初走出來推門，“小丫頭。”
“師父，宣王說有事相商，你過去一趟吧！”
“我在準備。”宗政初道。
景瑟探進腦袋瞧了瞧，沒看出什麼端倪來，問：“你準備什麼？”
宗政初指了指客棧後面的一片空地，“我覺得那地方很適合架火堆，也適合我突然‘死亡’。”
這話說得漫不經心，景瑟卻聽得難受，順着宗政初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原本是苞米地，收了苞米以後堆了不少草垛子，由於初冬的原因，看起來有些荒涼。
如此地方，看得景瑟心也涼了半截。
“師父。”雙眼水汪汪地看向宗政初，“你是想要今天晚上就走嗎？”
宗政初點點頭，“這一路走來，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我必須爭分奪秒了。”
景瑟心中不捨，卻不敢留，“既然你已經選好了場地，那咱們過去見宣王吧！”
宗政初斟酌了一下，“好。”
兩人很快回到這邊房間裡來。
見到宗政初，宣王笑着打了個招呼，“師兄，別來無恙。”
宗政初勾脣笑笑，“你小子，那些年竟瞞着我拜了我師父，實在該打。”
宣王眉梢高揚，“這你可就說錯了，凌霄真人從未承認過我是他弟子。”“但他默認了你在他的洞穴裡學藝。”宗政初強調，“我師父的洞穴，從來不讓外人接近的。”
宣王撇撇嘴，“那隻能說明我長得討喜，剛好入了凌霄真人的眼而已，這跟拜師是兩碼事，他要真當我是徒弟，臨終前就該告訴你我的身份了。”
宗政初一記斜眼投過去，“我不跟你胡扯這些，就問你一句，有沒有把握能讓我一定回到原來的地方？”
“沒把握。”宣王實話實說。
宗政初面色一緊，“沒把握？”
宣王不答反問：“你真的放下了嗎？”
“當然。”宗政初坐下來，自己倒了杯茶，“風離痕已經離開了，不正說明我徹底放下了嗎？”
“當然不是。”宣王馬上反駁，“風離痕離開是他的事兒，你放沒放下又是你自個兒的事。”
宗政初難得的露出迷茫，“此話怎講？”
宣王無奈地看着他，“我這麼跟你說，如果你徹底放下了，那麼今晚只要由我親自燒了畫，你就能回到原來的地方，可若是你沒完全放下，那麼我燒了畫，你就有可能回到林若嬛所在的那個時代。”
宗政初臉色微變，“還能這樣？”
宣王嗤笑，“不然你以爲我爲何要不辭辛苦也要跑過來幫你？就是怕你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好不容易從這裡解脫了，又回到林若嬛所在的朝代，到那時，我可就沒辦法把你帶回去了，而你，很可能永遠留在那裡再也沒法脫身。”
宣王話音一落，莫說宗政初，就連景瑟和梵沉的氣息都不由寒涼了下來。景瑟迫不及待地問，“到底要怎樣纔算是我師父真正的放下？”
“我不知道。”宣王用下巴點了點宗政初，“這得問他。”
宗政初一臉茫然，“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放下’是什麼意思？”
景瑟也覺得很難定義，“宣王你再說明白些。”
宣王揉了揉額頭，“具體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就是師兄要在這件事情上完完全全的放下，心中沒有任何芥蒂才行。”
梵沉聽的很不是很明白，“風離痕已經完全離開了，難道這還不叫放下嗎？”
宣王摸着腦袋笑了兩聲，“我也不太懂，是根據凌霄真人給我的提示說的。凌霄真人的意思是，師兄會出現在這裡，並非巧合。而是因爲前世因，來世果。當初他和林若嬛的誤會沒解開，所以來生他們不會幸福。只有師兄瞭解到真相，相信前世並非林若嬛自願，完全原諒林若嬛，這樣師兄回去才能和漫漫相守一輩子。”
景瑟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又看向宗政初，問他，“師父，那你到底信不信林若嬛從未背叛過梵阿六？”
宗政初道：“我當然相信，因爲你們也說了，那是漫漫的前世，漫漫是絕對不可能背叛我的。”
景瑟仍舊遲疑，“你之前不還告訴我們說你懷疑漫漫在外面有人嗎？”
宗政初垂下眸子，“那是因爲我被夢魘困住，錯把夢境和現實混合在一起，導致我對曼曼誤會很深。如今我清醒了，也得知了真相，更知漫漫是個好女孩，她完全沒有背叛我的理由。”
景瑟滿面欣慰，“聽到師父這樣說，我很高興。”
宣王趁機打斷兩人，“喂喂喂，我告訴你們，高興歸高興徹底放下歸徹底放下，這兩者不能混爲一談，我們現在必須確認的問題就是，師兄你到底有沒有真正放下了？”
宗政初一臉堅定，“我敢確信，我不懷疑林若嬛，也不懷疑漫漫。”
“此言當真？”宣王試探着問。
“那是自然。”宗政初面色淡淡，“你既強調了此事的嚴重性，我又怎敢對你撒謊？”
“那就好。”宣王看了衆人一眼，道：“既然師兄已經決定了，那我們也別耽擱了，趕快找個時間下去吧。”
景瑟與宗政初對視一眼，而後又看向宣王，“我師父剛剛看了，客棧後面有一片空地，在那裡做法燒畫，不會影響到百姓。”
宣王站起身來探出腦袋往後窗外一看，見到那是一片苞米地，莊稼早已收完，如今光禿禿的，正適合架火堆。
他莞爾一笑，“看來師兄準備萬全。”
宗政初不置可否。
想到師父自己給自己備後事，景瑟心中堵得慌。
宗政初看出她心中所想，笑着寬慰道：“平素多開朗的小姑娘，怎麼到了這時候跟個病西施似的？”
景瑟被氣笑了，瞪他一眼，“師父，你都要走了，能不能正經點？”
宗政初失笑，“我如何就不正經了？”
景瑟氣鼓鼓地看向梵沉，“梵沉，你快幫我說說他。”
梵沉亦是失笑，搖頭道：“兄長說的沒錯，又不是纔剛剛知道要別離，他能回去和漫漫團聚，我們該爲他感到高興纔是，爲何要把氣氛搞得似生離死別一般？氣氛一凝重，大家都不好受。所以，我的愛妃，你能不能把心胸放寬廣一點？”
景瑟耷拉下腦袋，嘟囔道：“那好吧，從現在開始我不說話了。”
免得一說話就難過，把情緒傳染給他們。
宗政初趁機揉了揉她的腦袋，“你這小丫頭，這樣任性，可如何是好？我走後，梵沉豈不是得日日頭疼？”
景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師傅，你還真會操閒心。”
“難道我還說錯了？”宗政初笑着道，“你以前就是個高傲的性子。從不肯服輸，雖然嫁人了以後有所收斂，但我覺得你骨子裡的傲性還在，對別人可以傲，但在梵沉面前，你可以溫柔一點，愛撒嬌一點，小女人一點。他本就是個強者，不需要你再那麼強。”
景瑟被他說得臉紅，低聲咕噥，“好啦，好啦，師父我知道了。”
“知道了和做到了，那是兩碼事。”宗政初還是不放心，再次強調：“兩個人在一起，信任是最重要的，你和梵沉可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訓。我就是因爲不相信漫漫，纔會一波三折輾轉到了這個地方數十年不得歸。所以我希望我的小徒弟和我同父異母的弟弟能在感情方面和和美美，永遠不會生出罅隙。”
“嗯。”景瑟鄭重點了點頭，“師父你放心吧，我和梵沉都是理性的人，不會因爲一丁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吵架的，更何況……”景瑟擡眼看了看梵沉，紅着臉道，“即便是我想吵架，他也不會搭理我，所以我只能唱獨角戲了，你說這架還能吵得起來嗎？”
宗政初聽罷，笑着說，“但願你們倆直到白頭都還這般恩愛。”
“那是自然。”梵沉接過話，“追了一個前世，再加一個今生，纔好不容易把她謀到手，自當該用命去愛才對得起自己的這份努力。”
梵沉說得溫情款款。
宣王卻聽得滿身雞皮疙瘩，“你們兩個，別當着我的面眉來眼去，矯情的很，爺可沒工夫聽你們那些酸不溜丟的甜言蜜語。”
說完，看向宗政初，“師兄，咱們走，別搭理這兩人，讓他們自說自話去。”
宗政初淡笑着站起身，依依不捨的看了一眼衆人。
縱然不想走，也該走了。
景瑟眼睛一下就紅了，低低的喚了一聲，“師父……”
“小丫頭別哭。”
宗政初走過來輕輕將她攬進懷裡，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你放心，我回去以後會想你的。”
景瑟到底沒忍住，眼淚落了下來，抽抽噎噎地道：“我不要你想我，你想着漫漫可以了。”
宗政初不由得好笑，“你這丫頭，真讓我不知該說你什麼好。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沒覺得，如今要分離了，才發現真的很捨不得這個地方，如若不是非得要回去，我其實還是挺想留下來的。”
宣王馬上翻了個大白眼，“我說你們兩個要走就走別磨磨唧唧的，小爺看的煩死了。”
話雖這麼說，宣王卻在轉身的一瞬溼了眼眶。
只有他自己知道，雖然他與這個師兄並無多少交集，但畢竟出自同一師門，如今自己又得用雙手送走他，心裡到底還是存了些許不捨和眷戀。
梵沉看着宣王落寞的背影，眸光動了動，轉身去裡間取了畫卷，擡步跟上幾人往外走。
出了房門的時候，景瑟轉頭看着宣王，問他，“瀟瀟怎麼辦？”
宣王想了想，“我不能讓她看到那樣恐怖的畫面。”
景瑟也很贊同，點頭道，“既如此，那你不如回房把她的穴道給點了吧，讓她昏睡一晚上，明日一早起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嗯，好。”
宣王應了聲，側開幾人回了房間。
顧瀟瀟已經沐浴完換了衣服，見到宣王進來，笑問，“殿下的事情，都談好了嗎？”
宣王點了點頭，將她摟進懷裡，趁她不備的時候，輕輕吻上她的脣。
顧瀟瀟頓時從臉紅到脖子，伸出雙拳欲捶打他。
奈何宣王將她箍得很緊，顧瀟瀟根本動彈不得，只掙扎了一小會便淪陷在他的溫情繾綣裡。
宣王見時機已到，眸光閃爍過後鬆開一隻手，趁勢點了顧瀟瀟的昏睡穴。
顧瀟瀟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昏倒在宣王的懷裡。
宣文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道，“小辣椒，對不起了，我並非有意要這樣對你，我只是不想你看到那樣不可思議的畫面，這會給你留下一輩子的陰影的。當初把你從西秦帶走的時候，我答應了很多人會讓你一輩子都活在無憂無慮的世界裡不參與外界的任何血腥爭鬥。今日也一樣，你好好的睡上一覺，等明天醒過來，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宣王說完以後，把顧瀟瀟打橫抱起輕輕放在牀榻上，再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直接走出門。
景瑟幾人已經到了樓下等着宣王。
見到他出來，景瑟很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留在後面這麼久？”
宣王扯開嘴角一笑，“小嬌妻難哄，自然得費些時間。”
景瑟馬上撇撇嘴，“不知道誰剛纔還說我們酸，如今自個兒倒肉麻起來了，真是聽得我滿身雞皮疙瘩。”
宣王不以爲然，“只允許你們恩愛，就不允許小爺多寵寵我家小辣椒？”
錦瑟對他翻了個白眼，“恩愛也是要看時機的，咱們今天晚上有要事做，可不是讓你來客棧風花雪月談情說愛的。”
宣王咂咂嘴，“便是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來做什麼。”
梵沉笑着打斷二人，“你們倆快打住吧，否則一會兒耽誤了兄長的時間，我可就得把罪過全推到宣王你的身上來了。”
宣王本想反駁兩句，無奈餘光瞥見宗政初滿臉焦急的樣子，心中軟了下來，也不再調侃打趣，催促幾人道：“既是趕時間，那就快些吧。”
梵沉抱緊了畫卷，跟着衆人往客棧後面的空地走去。
錦瑟四下掃了一眼，發現空地上早已高高堆了一堆薪柴，她疑惑地眨眨眼，看向宗政初，“師父，你方纔說在準備就是在準備這個嗎？”
宗政初點點頭，“對，我和主人家買下了這塊地，又花錢請人幫我找了薪柴，一會兒有些什麼儀式，直接進行就是了。”
宣王正了正臉色接過話頭，“其實也沒什麼儀式，就是需要我在畫卷上畫幾道符，以確保你走得平安。”
“就這麼簡單？”景瑟有些不敢相信。
宣王瞥她一眼，“不然你以爲呢？”
景瑟道：“我還以爲要設祭壇焚香沐浴什麼的準備一通。”
宣王突然哈哈大笑，“那是江湖道士故弄玄虛用的，小爺我可是凌霄真人的正版繼承人，深諳此道，用不着做那些虛假招式來唬人。”
“既如此，那就開始吧！”宗政初走到一旁，準備從梵沉手中接過畫卷。
宣王突然喚住他，“等等！”
宗政初愕然，“怎麼了？”
宣王臉色凝重，“你不能碰那幅畫，否則一會兒會失靈的。”
宗政初悻悻縮回手，“那你怎麼不早說？”
宣王摸摸後腦勺，咕噥一句，“我這不是早前沒想起來嗎？”
景瑟蹙眉埋怨道：“那你也太坑人了，萬一我師父的碰了那幅畫，你還沒想起來，豈不是得坑他一輩子待在這裡？”
“這不可能！”宣王馬上反駁，“就算那幅畫失靈了，小爺照樣有辦法讓它有靈，只是這樣比較耗時間而已，我也是爲了師兄的時間着想。”
宗政初鬆了一口氣，問他，“接下來我要怎麼做？”
宣王看了一眼場地，“你喜歡哪裡，就挑個地方去待着吧，其餘的事都不用你操心了。”
宗政初尋了個乾淨的地方，盤腿坐下，微微閉上眼。
景瑟呼吸陡然沉重起來，拽着梵沉手腕的手指一再收緊。
梵沉看出了她的緊張，輕聲道：“別怕。”
宗政初擡眼看過來，對她微微一笑，聲音很溫和，“小丫頭，永別了。”
這一句，直接讓景瑟眼淚崩出來，她拼了命地想要飛奔去宗政初身邊，卻被梵沉一把拽住，將她轉個身狠狠摟進懷裡。
景瑟越是掙扎，梵沉就抱得越緊。
“你放開我！”景瑟潸然淚下，不斷伸手捶打梵沉的胸膛，一邊哭一邊吼，“我只是想見他最後一面而已。”
梵沉一隻手箍緊她，另外一隻手矇住她的雙眼，啞着聲音道：“別看，一會兒就過去了。”
景瑟愈加委屈，眼淚更是拼了命地往下落。
梵沉無奈，只能越抱越緊。
他知道景瑟難受，其實他也不好受。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兄長是註定一定要走的，他便是再有通天本領也留不住。
宣王見宗政初已經完全準備好，他走過去把畫卷打開平鋪在空地上，又從一早準備好的包袱裡取出筆來，蘸了紅墨以後，在畫卷上畫了幾道長符，口中唸唸有詞。
宣王念得越快，景瑟就越想回過頭去看看宗政初。
然而她的雙眼都被梵沉給緊緊矇住了，絲毫不給她轉身的機會。
景瑟只能緊緊地握住手指，指甲嵌入皮肉裡，疼痛讓她恢復了幾分理智，卻還是敵不過心中之痛。
宣王畫好了符，遠遠朝着宗政初看過去，“兄長注意，從現在開始屏息凝神，摒除所有雜念，心中默唸漫漫的名字，我要開始燒畫了。”
宗政初淡淡一笑，“我已經準備好，你開始吧。”
聽到他的聲音，被圈禁在梵沉懷裡的景瑟身子在細微地顫抖，一種難言的恐懼爬上心頭。
她很明白，與師父的這一別離就是永遠，今後再無見面機會。
梵沉不斷拍打着她的後背以示安慰，這一刻竟也覺得詞窮，無法找到言辭來安慰她，因爲他連自己都沒法安慰。
宣王點燃了火摺子，從畫卷的一角開始燒，橘紅色的火焰很快就把大半的畫卷給吞噬了。
宗政初的呼吸也隨着畫卷的燒燬越來越弱。
十餘丈的畫卷，幾乎就在頃刻之間被火苗焚燒成灰燼。
畫卷徹底燒燬的那一刻，宗政初的呼吸也完全停頓了，腦袋一垂，沒了知覺。
宣王盤腿坐在他對面，閉上雙眼，掐着手指，也不知在念什麼。
過了許久，宣王再站起來，看了一眼景瑟和梵沉，聲音低啞幽暗，“師兄已經走了。”
梵沉聽罷，這纔敢慢慢垂下圈禁景瑟的雙手。
終於得了自由，景瑟迫不及待轉過身，馬上飛奔至宗政初身邊蹲下身，顫抖的食指給他探了探鼻息。
已經氣絕，一點呼吸也沒有了。
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景瑟撲通一聲跪倒在宗政初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師父一路走好。”
梵沉也走了過來，如玉的臉上添了幾分蒼白，嘴脣在細微顫動，似乎不知道開口該說什麼，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已經死絕的宗政初。
宣王規勸道：“寧王，寧王妃，師兄他已經走遠了，你們如今說什麼他也聽不到的。”
梵沉彎下身，輕輕將宗政初抱起來走向早已搭建好的柴堆，足尖一點，以輕功一躍而上，將他平躺在上面。
宣王從包袱裡面取出助燃的東西來灑在四周，這纔開始點火。
前後不過一刻鐘，那堆薪柴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滾燙的火苗把宗政初柔潤絕倫的容顏一寸寸吞噬，直到景瑟根本看不清。
梵沉再一次將她納入懷，溫聲道：“過去了，都過去了，兄長興許已經到了那邊和漫漫團聚，我們該高興的。”
這句話總算是寬慰到了景瑟，她抽泣了兩聲，擡起眸光，對上梵沉的視線，問他，“師父是平安回去的，對嗎？”
梵沉點點頭，“兄長吉人自有天相。”
景瑟不知道宗政初的屍體是怎麼從有腿有胳膊的人變成一堆骨灰的，她只知道這期間自己渾渾噩噩，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哭到眼淚都流乾了。
宣王最後抱着骨灰罐過來的時候，梵沉沒敢讓她接，他自己抱了過去，脣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兄長等了近三十年，終於可以圓夢了。”
宣王眼睛很紅，不知道是哭紅的還是被煙燻的，他別開眼，聲音一再壓低，“師兄走前可曾交代讓你們把他的骨灰埋去哪裡？”
梵沉道：“兄長說了，他想去西秦的法門寺。”
宣王默然片刻，“那就快些帶他回去吧！”
他始終背對着梵沉，都沒回過頭來看那骨灰罐一眼。
梵沉理解他的心情，喚上依舊處於怔忪中的景瑟，兩人一道回了客棧。
此時已近天明，夫妻二人一夜未眠，都很疲倦了，把宗政初的骨灰罐裝好以後，梵沉又將坐在桌前呆呆出神的景瑟抱去牀上，命令她，“不準再胡思亂想了，趕緊閉上眼睛睡一覺，否則明天你沒精神趕路。”
景瑟軟軟地靠在他懷裡，小聲問：“梵沉，師父他真的離開了嗎？”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這個問題她問了不下百次。
梵沉也知她心裡難受，就一遍一遍地耐心回答她，“嗯，兄長已經走了。”
景瑟擡手抹了抹眼淚，又繼續撲進他懷裡，聲音有些沙啞，“梵沉，我突然覺得好孤獨。”
梵沉愣了一下，隨即慢慢笑開，“有我在，你還覺得孤獨嗎？”
景瑟抱他更緊，不爭氣地點了點頭，“直到離別我才知道，其實所謂的看得開都是說出來安慰自己的，心裡的難受，只有自己知道。”
梵沉不置可否，依舊是輕輕拍打着她的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這段陰影，要你自己才能走出來。”
景瑟搖搖腦袋，“我沒事的，只是繃了這麼久，想撒嬌一回任性一回發泄出來罷了。”
梵沉暗暗失笑，“快睡吧，等你醒了，我們再趕路。”
景瑟內心的孤獨不減反增，雙臂緊緊抱着他的腰，不想讓他離開自己片刻。
不多時就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梵沉看向懷裡的嬌妻，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平躺在牀榻上，原想起身去打水來淨面，手腕卻突然被景瑟扣住，她閉着眼，聲音呢喃，“不要走，陪我一會兒。”
梵沉索性收了心，安靜坐在牀榻前，伸手替她捋了捋髮絲，聲音滿含寵溺，“好，我不走，就在這裡陪着你。”
景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徹底陷入沉睡的，她只知道自己內心的孤寂因爲梵沉的存在和陪伴一點一點消弭不見了。
再醒來時，景瑟已經睡了一天，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擡頭看見桌上放了一碗熱騰騰的粥，她心知是梵沉剛剛準備的，便等不及淨面直接穿衣坐了過去。
正巧梵沉進來，手中端着銅盆毛巾等洗漱用具，見她迫不及待坐在桌前，有些忍俊不禁，“再餓也得先淨面漱口再吃。”
景瑟懶洋洋地看他一眼，“那你幫我淨面吧，我全身都軟，提不起精神來。”
“好。”梵沉蹲下身，浸溼了毛巾，動作輕柔地給她淨面。
洗漱完畢以後，景瑟終於可以食指大動，擡起小碗就開始喝粥。
午時，景瑟和梵沉帶着宗政初的骨灰先一步離開了府城，宣王和顧瀟瀟是第二日才啓程的，亦朝着西秦方向而去。
*
京都市醫院的某間病房內。
宗政初緩緩睜開眼，看到漫漫趴在牀沿邊睡着了，金色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讓她白皙絕美的面容看起來更添柔和。
宗政初手指動了動，欲伸手去觸碰她。
路漫漫先一步醒來，見到宗政初已醒，她欣喜若狂，眼眶含淚，“阿初，你終於醒了。”
宗政初聲音略有嘶啞，嘴脣蠕動許久才發得出聲音，“漫漫。”
路漫漫輕輕握住他的手，爾後又突然想到了什麼，針刺一般猛地把手縮回去，原本欣喜的小臉變成了恐懼和害怕，神情無措，聲音滿是委屈，“阿初，阿初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揹着你有過別人，我真的……”
說到這裡，路漫漫說不下去了，眼淚斷了線似的砸下來。
宗政初看見她原本白淨的手腕上隱隱有青紫交織的痕跡，這是另外那個人格虐她所致，他心頭一堵，拼命點頭，“漫漫，我相信你，從今往後，不管發生什麼，我都相信你。”
路漫漫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阿初，你真的不會再懷疑我，甚至是無端生氣打我？”
“從前是我的錯。”宗政初艱澀地道：“是我沒懂得珍惜，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受一丁點委屈了。”
路漫漫馬上收了淚，“阿初，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我懷孕了，醫生說，剛好兩個月。”路漫漫小臉上洋溢着初爲人母的幸福，手掌自然而然地撫向小腹處。
宗政初神情恍惚，在他的意識裡，漫漫早就懷孕了，原來那都是夢境啊！
幸好只是夢境，否則他如今怕是看不到漫漫了。
更讓他覺得欣慰的是，他在那個地方待了三十多年，回來竟只過了兩個月。
“阿初，你可終於醒過來了，要再不醒，我們倆就得以嫌疑人的身份被抓進去了，說來也怪，你爲什麼一看見那幅畫就突然昏迷了？所有檢查都做了，醫生都說查不出你昏迷的原因。”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進來一男一女，女子明媚的面容上滿是笑意，雙手捧着鮮花，順勢插在花瓶裡以後回過頭來，“去鬼門關走了一遭，感覺怎麼樣？”
宗政初淡淡微笑，“糟糕透了。”
這兩個人，就是考古出身的，他的朋友。
男子叫蕭晨，女子叫簡秋。
他們是男女朋友，與梵沉景瑟有着一模一樣容貌的男女朋友。
結局篇（10）
回到西秦，景瑟陪着梵沉去了一趟法門寺，把宗政初的骨灰罐與青花的靈位放在一起。
景瑟看了一眼那空蕩蕩的位置，抿脣，“梵沉，咱們要不爲我師父請一道靈位吧！”
“不必。”梵沉目光落在骨灰罐上，“兄長臨走前就吩咐了，無需擺靈位。”
頓了頓，“再者，兄長在那邊活得好好的，我們在這裡擺靈位，豈不是有詛咒之嫌？”
景瑟想想也是，“那好吧，哦對了，你是什麼時候把你師父的靈位放到法門寺來的？”
梵沉道：“當年你們右相府衆姐妹一起來進香的時候。”
景瑟揚揚眉，“竟是那一年？”
“嗯。”梵沉道：“因爲我那時候剛恢復記憶不久，知道我師父和我父王的過往，所以就這麼做了。”
景瑟明白過來，又問，“娘和爺爺不知道的吧？”
“沒敢讓他們知道。”梵沉在香爐裡插了三炷香，又對着青花的靈位拜了拜，“娘從來都不知道我師父和我父王的關係，至於爺爺那邊，若他曉得我把師父的靈位請來了法門寺，想來也不會有什麼異議的，因爲當年就是他情急之下給我父王亂訂的親，致使青花再也沒機會回來，他如今也是滿心愧疚，正愁沒機會彌補他們母子。”
景瑟陷入沉默。
梵沉拉着她的手走出珈藍殿，偏頭笑問：“在想什麼？”
“做女相時聽說過父王不少事蹟，曉得他是個高風亮節光明磊落的人，但在你師父這件事上，他卻犯了個大錯，我在想，他到底是一時糊塗還是另有隱情呢？”
梵沉眸光微閃，忽然想起宗政初曾經問他可知他父王爲何如此快就接受他母妃那件事。
當時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其中另有隱情，可是後來想想，就算是另有隱情那又如何呢？當事人都相繼去世了，他便是查出真相來也挽回不了局面，只會把那些陳年過往翻出來讓活着的人徒添傷痛。
“這件事，就讓它翻篇吧，不管了。”梵沉握緊她的手，“有的時候，活在謊言裡，比活在真相里幸福得多。”
“嗯，好，你說不管，那我今後就不再提及了。”
景瑟乖順點頭。
*
時光飛逝，一轉眼，距離顧禾出海已經兩個月。
海上開始有戰報傳來，大意是顧禾突然親征，打了煙水島的梵氏分支一個措手不及，當夜戰火連天，把煙水島方圓三十里的海域都染上了硝煙的味道。梵氏分支在兵器方面沒有準備完全，只能暫時靠機關術來抗衡西秦軍，由於地勢的原因，兩方僵持不下。
第一個收到情報的人是顧北羽，他看完以後，臉色凝重了許多，當即傳來左相梵沉商議。
“煙水島機關重重，顧禾若是硬攻，恐怕會吃虧。”顧北羽道。
梵沉略略思索，“你能否把煙水島上的詳細分佈畫出來？”
“已經畫好了。”顧北羽轉身從後面拿出地圖來。
梵沉接過一看，頓時皺眉。
“表面上看，煙水島被重重包圍，分身乏力，若論兵器實力，他們也沒法與顧禾抗衡，可事實是，他們在島上佈置了很多機關，一旦顧禾進攻，便有可能因那些強大的機關而傷及自身。”
“的確是這個理。”顧北羽攥緊了戰報，“若實在不行，過段時日我就帶着援軍去，煙水島的位置我熟悉，哪一處有什麼樣的機關，這三年我都摸得一清二楚，想來要對付他們，不會是什麼難事。”
梵沉不贊同，“顧禾在出徵之前，你手中這樣標明機關位置的地圖想必早已給了他一份了吧？”
顧北羽點點頭，“給了，給他的那一份比我現在這一份還要詳細。”
“那就不用你出手了。”梵沉篤定地道：“只要有地圖提示，哪怕煙水島是銅牆鐵壁，顧禾都會有辦法攻破，這一戰，顧禾贏定了。”
“我也知道結果他一定會贏。”顧北羽面露擔憂，“我只是想尋個辦法把損失減到最小。”起碼，讓顧禾不要那麼快死。
梵沉拍拍他的肩，“放心，你能想到的，顧禾早就想到了，他那顆腦袋，可不是白長的。”
顧北羽抿緊了脣，他無法告訴梵沉顧禾此去再也回不來，也無法說出顧禾是因爲夏慕而中的毒。
顧禾臨走前的那句話，顧北羽記憶深刻。
他說：如果有一天，你在別人身上看到了夏慕的影子，請不要去懷疑猜忌，有的事，有的話，只適合爛在肚子裡，默默祝福，是我此生能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這句話，曾讓顧北羽迷茫了一段時日，後來的後來，他才幡然醒悟。
當初他會對景瑟動心思，不就是因爲從她身上看到了夏慕的影子嗎？
這個認知讓顧北羽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原來顧禾所指的人就是景瑟。
難怪他會如此無可奈何。
曾經守護了那麼久的人突然被問斬，本就讓他痛不欲生，然後有一天，他又在別人身上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可陪在她身邊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顧北羽想象得出顧禾對於此事能心痛到何種地步。
看了一眼梵沉，顧北羽問：“表姐她……還好嗎？”
“她很好。”梵沉莞爾，“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她？”
“沒有。”顧北羽收回視線看向別處，他只是在替顧禾問候一聲罷了。
梵沉雙手撐在案几上，又仔細研究了一下煙水島的地圖，道：“關於派援軍的事，等顧禾的第二次戰報回來再做決定吧！”
顧北羽點點頭，目送着梵沉走遠。
*
宣王和顧瀟瀟此次來西秦待了很長一段時日。
小夫妻倆每日都會按時入宮給太皇太后請安。
先帝的所有公主裡面，太皇太后最喜歡顧瀟瀟，因而顧瀟瀟每次去了都能惹得太皇太后高興半天。
這一日，小夫妻倆又去了永壽宮。
“皇祖母。”一進大殿，顧瀟瀟就化身小綿羊黏到太皇太后身上去了。
太皇太后樂呵呵笑着，伸手輕拍她小腦袋，“來了西秦這麼久，打算何時回去啊？”
顧瀟瀟撲在太皇太后懷裡，拿眼悄悄看了看宣王。
宣王失笑，“我已經向皇兄傳過書信了，他準你在西秦多待些時日。”
“真的嗎？”顧瀟瀟雙眼一亮，整個人都比先前更有精神了。
不待宣王回答，太皇太后就嗔道：“你這小丫頭，不念夫家念孃家，夫家對你不好麼？”
宣王一聽，忙着解釋，“姑祖母明鑑，我對小辣椒，那可是掏心掏肺的好，在東璃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了，您可別胡亂給我安罪名，否則這要是傳了出去，我這一世英名可就全毀了。”
太皇太后睨他一眼，“哀家這都還沒發話呢，你就有幾十句等着。”
宣王嘿嘿一笑，“我這不是怕您給誤會了嗎？”
太皇太后不理他，看向顧瀟瀟，問：“小丫頭，宣王對你好嗎？”
顧瀟瀟俏臉一紅，羞澀點頭，“殿下對孫女很好的。”
“那就好。”太皇太后一陣欣慰，她因爲自身的經歷，一度以爲和親遠嫁他國的公主都是命運悲慘的，沒想到她這位小孫女卻尋到了幸福，她這個做祖母的也算得了個安慰。
宣王極會察言觀色，見太皇太后面色悵然，馬上給顧瀟瀟遞了個眼色，“小辣椒，你方纔不還說要去見你母妃的嗎？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吧！”
嫁給宣王這麼多年，顧瀟瀟自然而然就明白他那眼神什麼意思。
從太皇太后懷裡直起身子，顧瀟瀟笑嘻嘻地道：“祖母，孫女這便告辭了，改天再入宮來陪您。”
“噯……好。”太皇太后含笑看着她，“去吧！”
顧瀟瀟退到殿中，與宣王一起行了個禮就告退了。
顧瀟瀟走後，太皇太后身邊的陪嫁嬤嬤才走過來，問：“太皇太后是否需要午休？”
太皇太后的視線依舊定格在顧瀟瀟離開的方向，呢喃道：“蓮心，哀家一直以爲，和親公主都像我這樣一輩子與夫君同牀異夢，沒想到還真有能得到幸福的，你說，是否因爲哀家的命不好，所以纔會一輩子栽在一棵樹上至死不渝？”
那位叫做蓮心的嬤嬤一聽便知太皇太后又想起當初雍王親手把她送上他兄長的花轎這件事了，心中暗自嘆了一聲，嘴裡卻道：“太皇太后雍容華貴，母儀天下，如此殊榮，該是天下多少女人可望不可即的，怎能說命不好呢？”
太皇太后聲音越發暗沉，“你知道哀家指的不是這個。”
蓮心嬤嬤馬上閉了嘴。
關於太皇太后和雍王的事，宮裡鮮少有人曉得，就算有幾個知情人，那也是陪嫁過來的婢女，都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誰也不會把這事兒往外傳，但她們知道歸知道，卻不敢妄自議論主子。
“馬上又要春年了。”太皇太后看向窗外的簌簌落雪，忽然感慨。
蓮心也順勢望過去，心道：是啊，馬上又春年了，太皇太后又有機會在除夕宮宴上見到她心心念唸的雍王了。
其實蓮心所想，就是太皇太后所想。
自雍王從雁蕩山回來，太皇太后就盼着宮裡宴會多一些，因爲這樣就能借機看到他了，雖然每次見面都不會太愉快，但她還是每天祈盼。
然而，太皇太后怎麼都沒想到，她的祈盼會突然落空。
這一日，雪下得特別大，雍王府的管家穿着麻衣入宮來報喪，跪倒在太皇太后的永壽宮大殿內，“啓稟太皇太后，我們家老王爺壽終正寢了。”
太皇太后臉色一變，手中茶盞不覺滑落摔成數瓣。
結局篇（11）
蓮心嬤嬤見狀，馬上過來給太皇太后拍背順氣，看了雍王府大管家一眼，皺眉怪道：“你這個人，怎麼說話莽莽撞撞的，雍王壽終正寢，不是該先去通知監朝的賢王嗎？”
李管家連連賠罪，“嬤嬤恕罪，賢王殿下那邊，小的已經去通知過了，這纔來的永壽宮。”
太皇太后喘得更厲害了，胸口急劇起伏着，老眼內不知何時含了淚花。
蓮心嬤嬤眉頭皺得更深，對着李管家呵斥一句，“太皇太后知道了，退下去！”
李管家戰戰兢兢起身告退，出了大殿才發現後背早已冷汗涔涔。
蓮心嬤嬤趕緊倒了茶遞過來，“太皇太后，喝口茶消消氣。”
都這種時候了，太皇太后哪裡還喝得下去，一擡手打翻蓮心嬤嬤手裡的茶盞，聲音沉怒，“去把賢王傳過來。”
“諾。”蓮心嬤嬤應聲，馬上出了大殿撐傘去往建章宮。
顧北羽正在教小皇帝術數，見到蓮心嬤嬤急匆匆而來，他動作頓了頓，垂眼看下來，“嬤嬤有事找本王？”
蓮心嬤嬤急急行了個禮，道：“賢王殿下，太皇太后有請。”
顧北羽眉梢挑了挑，稍微一想便知皇祖母定是爲了雍王薨逝的事找他。
放下手中書卷，顧北羽對着小皇帝溫聲道：“皇上，你先自個兒學着，微臣去一趟永壽宮，很快就回來。”
小皇帝不解地看着顧北羽，“三皇叔，雍王府大管家之前來找過你，朕隱約聽到你們說起雍王，是小叔叔的爺爺，朕的那位太叔祖父嗎？”
顧北羽斟酌了一下，點頭，“是。”
“太叔祖父他怎麼了？”
顧北羽面色爲難，照理，雍王這樣對朝廷忠心耿耿又有功的老王爺薨逝，帝王是該御駕親臨靈堂去弔唁的，奈何新帝不過六歲而已，且他尤爲看重依賴顧禾，若是讓他去了雍王府，顧北羽擔心到時候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蓮心嬤嬤原本想實話實說的，但見賢王欲言又止，她又不敢隨意開口，索性把話壓了回去。
顧北羽回過神來，對着小皇帝微微一笑，“具體什麼事兒，微臣還不知，得此番去永壽宮討教皇祖母才曉得，皇上請在書房稍等片刻，微臣去去就來。”
“哦，那你去吧！”小皇帝站直了身子，目送着顧北羽隨着蓮心嬤嬤走遠。
顧北羽到了永壽宮，給太皇太后見禮。
太皇太后無力擺擺手，問他，“方纔雍王府大管家來報，雍王壽終正寢了，這事兒你可知？”
顧北羽點點頭，“孫兒曉得。”
本就絕望的心再添一抹痛，太皇太后呼吸沉重不少，嘴脣微微顫抖着，“他竟然就這麼去了。”
他這一生，還欠她一個答案與一個合理的解釋。
怎麼能就這麼去了？
顧北羽看了太皇太后片刻，“皇祖母請節哀。”
太皇太后抱着暖爐的手顫動兩下，一句話說不出來。
顧北羽抿着脣，他很明白太皇太后在想什麼，無非就是怨恨了雍王幾十年，連最想要的那句解釋都還沒聽到，雍王就這麼離世，她心中不甘罷了。
“皇祖母。”顧北羽輕喚，“您要不要隨孫兒去雍王府弔唁？”
太皇太后緩緩拉回思緒，目光陡然沉涼下來，“不去！”
纔剛剛走到大殿門口的皇太后聞言，想說的話盡數嚥了回去，她也是剛剛得到雍王壽終正寢的消息，打算過來請示太皇太后，一同去弔唁，誰料太皇太后突然來了這麼一句，那她此行過來便顯得有些多餘。
站在門口，皇太后竟有片刻不知所措。
緩了緩神，她輕移蓮步走過來，欠身一禮，“兒臣給母后請安。”
太皇太后心煩意亂，淡淡瞥了皇太后一眼，“你怎麼過來了？”
皇太后看出太皇太后心情不好，卻不知她爲何心情不好，索性斟酌着字句，“宮裡新進了一批料子備冬衣，與往年的有很大不同，兒臣擔心母后穿着不適，所以想過來請蓮心嬤嬤去尚服局瞧瞧。”
總算有一個人不提及雍王之死了。
太皇太后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吩咐蓮心嬤嬤，“既是皇太后吩咐了，那你就隨着她去瞧一瞧。”
蓮心嬤嬤馬上跟着皇太后去了尚服局。
大殿內只剩顧北羽和太皇太后二人。
顧北羽考慮到太皇太后的心情，打算告退。
“皇祖母，您若身子不適，就早些歇着，孫兒這便告退。”
太皇太后嘴上雖硬，卻到底抵不過心頭悲痛，急急喚住顧北羽，“等等。”
顧北羽重新轉過身來，“皇祖母還有事？”
太皇太后長嘆一聲，斂了眸光，站起身來，“哀家隨你一道去雍王府弔唁。”
顧北羽神色微動。
方纔還不想去的人，怎麼突然之間就改變主意了？
愣神片刻，顧北羽問：“皇上那邊，可要通知他隨着去？”
太皇太后面露遲疑，“按理說來，皇帝應該去弔唁的，可他還那麼小”
顧北羽接過話，“若僅僅只是弔唁，皇上完全能勝任，只要不涉及其他，一切都好說。”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既如此，那你就負責去建章宮陪帝出宮，哀家在宮門外等着你們。”
原本該是皇帝等太皇太后纔對的，如今突然反過來，可見她內心焦灼成了什麼樣子。
顧北羽心中都明白，當下也不挑破規矩，告退後坐上軟輦回了建章宮。
“三皇叔。”
見到他回來，小皇帝馬上從黃金座椅上站起來，仰着腦袋問：“你可問出什麼來了？”
顧北羽面色微凝，“皇上，微臣恐怕要告訴你一個很不好的消息了。”
小皇帝小臉上笑意僵住，“什麼消息？”
顧北羽緩緩道：“就在昨夜昨夜子時剛過，雍王便壽終正寢了。”
小皇帝面色陡然一沉，“你說，太叔祖父去了？”
“嗯。”
小皇帝緊張起來，“三皇叔，雍王府可曾傳信去了小叔叔那邊？”
顧北羽搖頭，“未曾。”
小皇帝總算鬆了口氣，“那就好，雍王既是壽終正寢，那也沒什麼值得難過的，朕只是擔心小叔叔知道了此事會因爲悲痛過度而無心上戰場，亦或者因了此事而分心出什麼意外。”
“不會的。”顧北羽輕聲嘆道：“皇上能想到的，攝政王的爹孃都能想到了，他們斷然不可能把消息傳去海上，再者，微臣會想盡一切辦法封鎖消息，不讓攝政王曉得。”
小皇帝滿意地笑笑，“有勞三皇叔了。”
顧北羽看着小皇帝，眸底劃過一抹悲涼。
今日是雍王壽終正寢，還能見到他稚嫩的小臉上展露笑顏，若是再過段時日顧禾的死訊傳來，他該會崩潰成什麼樣子？
“三皇叔？”
袖子被人拽了拽，顧北羽轉過頭來，就見小皇帝一臉疑惑地盯着他，“你莫非因爲雍王的死而過分悲痛？”
“有些。”顧北羽順勢點點頭，“到底是本朝最老的親王，也是微臣的叔祖父，就這麼去了，微臣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陪朕去弔唁吧！”小皇帝自己正了正衣冠，“照理，朕是該去一趟雍王府的。”
說話像個小大人。
顧北羽勉強一笑，“外面天寒地凍，皇上若是不想去，也就一句話的事兒，微臣可代勞。”
“不用。”小皇帝擺手，“既是小叔叔的親爺爺不在了，朕說什麼也得親自去一趟才安心。”
顧北羽拗不過他，牽過他的小手，“那微臣這就讓人備禦輦。”
小皇帝被他溫熱的手掌牽着，緩緩走出了建章宮大門。
皇帝坐御輦，顧北羽坐親王軟輦，儀仗隊浩浩蕩蕩朝着皇城門處去。
太皇太后早已等候多時，好不容易纔把小皇帝給盼來。
掀開簾子，太皇太后看着外面的明黃御輦，笑道：“小曾孫，外面天兒這麼冷，你怎麼不留在宮裡好好休息？”
小皇帝也挑簾望過來，回道：“太祖母，陽陽想去見太叔祖父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四字終究觸動了太皇太后，她馬上陷入了恍惚。
顧北羽見狀，出聲道：“皇祖母，時辰不早了，咱們趕緊啓程罷，一會兒皇上還得回來繼續上課呢！”
小皇帝正是學習的重要階段，當然不能因爲一個雍王就荒廢一日的時間。
太皇太后對着擡轎的太監們吩咐，“啓程。”
馬上有公公扯着嗓子喊：“太皇太后起駕”
不多時，儀仗隊就到了雍王府大門外。
雍王府早已掛了白綢，配合着簌簌而下的落雪，一眼望去，滿目縞素。
顧禾爹孃聽說皇上和太皇太后來了，馬上率着府中衆人出來跪地接駕。
掀簾看見牌匾上的白色團花時，太皇太后心情無比沉重，腳步都慢了不少，一步一步似有千斤重，總也走不去。
顧北羽一手撐傘，一手拉着小皇帝，跟在太皇太后身後，朝着靈堂方向去。
族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跪立兩旁。
到了靈堂門口的時候，顧北羽欲拉着小皇帝進去，卻被太皇太后攔住了，“你們倆一會兒再進去，讓哀家一個人靜一靜。”
顧北羽拉住小皇帝，溫聲道：“皇上，咱們一會兒再進去，可好？”
小皇帝點點頭，跟着顧北羽先去花廳喝茶了。
太皇太后屏退左右，一個人走進靈堂。
靈堂正中擺放着一具漆黑棺木，還未蓋棺，雍王安靜祥和地躺在裡頭。
太皇太后繞着棺木走了一圈，指尖細細在棺木邊緣上拂過，每走一步，都像有錐子在心上狠狠扎過。
看着棺木裡再也不能睜開眼看她也不能言語的雍王，太皇太后終是沒忍住，眼淚決堤。
“四郎，你好狠的心。”
靈堂內很寂靜，守靈的人都被屏退了，只餘太皇太后一個人微微顫抖的聲音在四周迴盪。
“我等了五十年，就想要你給我個解釋，你卻一言不發就走了，餘我一人帶着滿心苦痛苟活於世，何其殘忍。”
太皇太后伏在棺木前，滿是褶子的臉上淚痕深深。
少年時，她曾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有一種人，一旦愛上，就等同於被他蠶食了整顆心，你用一輩子也沒法把心贖回來。
她是東璃最負盛名的長樂公主，靈動脫俗。
他是西秦四皇子，年少風流。
東璃皇的生辰宮宴上，他作爲西秦來使，初見便入了她的眼，她亦同樣以一曲霓裳羽衣舞入了他的眼。
初心萌動的當年，和他在一起，就連光禿禿的樹枝也能欣賞出別樣情趣來。
原以爲，相愛的下一步就是相守。
事實證明，她還是太過天真。
當他作爲西秦迎親使親手將他送上他兄長的花轎來到西秦以後，她才知道自己與他之間那些自認爲重過一切的山盟海誓，敵不過一張天仙似的臉。
他的王妃，她的妯娌，是那樣驚豔動人，顰笑間好似凌波仙子下凡塵，就連她的夫君也爲了那樣一張臉魂牽夢繞，心心念唸了一輩子，駕崩前最想見的都是那個女人。
從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她第一次嘗試到背叛，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剜心之痛。
她哭過，鬧過，私底下找他談過，甚至不惜對他動手過，換來的卻只是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
從欣賞他，愛上他，怨他怒他到渴望藉着一次又一次的宮宴上有機會見到他，她用盡了餘生所有的時光，卻唯獨沒能忘了他。
今年的除夕宴啊，她本是打算與他一筆勾銷過往的，可他還是沒給她機會，甚至連最後一句對不起都沒對她說，就這麼走了。
“四郎。”太皇太后背靠着棺木，眼角再次流出淚，自說自話，“其實這幾十年裡，不管你拒絕我多少次，說多少對不起，我對你始終一如初見，人老心不死。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忘了我們在一起的那些過往的，但我真的很不甘心，就算你轉身愛上了那個女人，也該給我個公平競爭的機會，而不是把我拱手送給你兄長，你可曾體會過咫尺天涯的滋味？每次你帶着她來出席宮宴，我便只能在一旁望着你，明明就在眼前，明明觸手可得，你我之間卻隔了倫理綱常的鴻溝，每一次見你，我都希望陪在你身邊的那個女人是我，可是，爲什麼？”
淚水洶涌出來，她泣不成聲，話音含糊不清，“爲什麼所有的誓言，都頂不上那個女人的一張臉？你對我說過的話，可曾有一句是真的？”
靈堂靜靜，只聞屋外落雪聲和寒風呼嘯聲，沒有人會回答她這個問題，老王爺走得很安詳。
太皇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在雍王的棺木前哭了多久，再站起來時，她雙眼紅腫，裡頭佈滿了血絲，面色帶着說不出的晦暗，憔悴得很。
雍王的突然離世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
拖着沉重身軀走出靈堂的時候，外面的風雪更大了。
太皇太后擡起眼，望向灰濛濛的天空，雙眼無神，不知在想什麼。
顧北羽帶着小皇帝過來的時候恰巧看見這一幕，他抿了抿脣，上前，“皇祖母，外面風雪大，還是早些回宮吧！”
太皇太后無神的目光垂下來，落在自己的孫子和小曾孫身上。
顧北羽再次出聲，“皇祖母”
太皇太后不知何故突然嘆了一聲，“也罷，哀家到底是老了，沒有年輕時的身子骨折騰了。”
語畢，喚上一直候在外面的婢女，連雍王府正廳都沒進去坐一會就直接離開了。
顧北羽望着太皇太后孤寂落寞的背影，又想起先前見她雙眼紅腫，便知她大抵是在雍王的棺木前狠狠哭了一場。
也好。
顧北羽感慨，皇祖母憋了一輩子，只有這麼一天能讓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對心頭那人訴出來，便由着她去好了。
“三皇叔。”小皇帝揪了揪顧北羽的衣袖，問：“太祖母爲何眼睛紅了？”
顧北羽溫聲道：“因爲你太祖母也爲老王爺的突然離世感到傷心呢！”
小皇帝不解，“老王爺是壽終正寢，又不是疾病或是飛來橫禍，總不至於讓太祖母爲之落淚罷？”
顧北羽一下子語塞。
他怎麼忘了，小皇帝是何等聰明的人，如何會看不出端倪來？
“罷了。”小皇帝突然擺擺手，“三皇叔，隨朕進去給老王爺上柱香吧！”
顧北羽回過神，點了點頭，跟着小皇帝走進去。
從宮人手中接過點燃的三炷香，小皇帝爽利地插到香爐裡，又繞着棺木看了老王爺的遺容一眼，“太叔祖父，您安心走吧，小叔叔那邊，朕會關照他的。”
顧北羽跪在棺木前的蒲團上，給老王爺磕了三個頭，再站起來時，一言不發。
小皇帝很不解地看過來，“三皇叔，你就沒有什麼和老王爺說的嗎？”
顧北羽動了動脣，想到遠在海外打仗的顧禾，他突然覺得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麼，心頭堵得難受。
“叔祖父，一路走好。”憋了半天，顧北羽只說了這麼一句，多餘的話，一個字都出不了口。
小皇帝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悽然，“三皇叔，你也同太祖母一樣惋惜老王爺的離世嗎？”
顧北羽順勢點了點頭。
小皇帝輕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三皇叔想開些。”
顧北羽忍不住失笑，他這麼個大人，反倒讓一個小孩子來安慰了。
小皇帝轉頭望天，“朕的爹孃去得早，那時候朕不曉事，虧得小叔叔入宮來悉心教導，才讓朕走出了幼年失雙親的陰影，所以，朕對雍王府是懷有感激之情的，老王爺離世，朕也不好受，可他是壽終正寢，朕換個角度想了想，便也覺得沒那麼難受了。”
顧北羽欣慰地笑了笑，“這三年，皇上果然成長了很多。”
小皇帝望着陰沉的天際，想到了顧禾耐心又新穎的教習方法，眸光黯然，“那都是小叔叔調教得好，若沒有他，朕將不會是朕。”
顧北羽心一揪。
小小年紀就老成在在，這孩子心裡得承受了多少不爲人知的痛苦啊？
若是若是再讓他曉得顧禾的死訊，他怕是會從此一蹶不振的吧？
“皇上。”顧北羽啞着嗓子，“雪越來越大了，咱們回宮吧！”
小皇帝攏了攏肩上的雪白貂裘，點頭過後任由顧北羽拉着上了御輦。
第二批來雍王府弔唁的是楚王府一家。
楚老王爺、楚王妃、景瑟、梵沉、梵越、尹相思六人於小皇帝他們走後沒多久就到了雍王府。
顧禾爹孃同樣好一番迎接。
楚老王爺灰白着臉梗着脖子，下了馬車以後就直奔靈堂，望着安靜躺在棺木內的雍王，一時無語凝噎。
楚王妃以及景瑟他們都不敢過去勸，任他上了香以後站在裡頭髮呆。
“老王爺走得太過突然了。”景瑟忍不住感慨。
“他是爺爺年輕時候唯一的好友。”梵沉面色亦不大好，“比爺爺小了好幾歲，誰料會比爺爺先走。”
“梵沉，顧禾那邊”景瑟有些擔憂，“還是想辦法封鎖消息別讓他曉得了吧，否則這對他打擊太大了。”
“我知道。”梵沉點點頭，“便是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景瑟抿脣看向靈堂。
梵沉問了旁邊的婢女，“太皇太后可曾來弔唁過了？”
婢女恭敬道：“回寧王殿下的話，太皇太后於一個時辰前剛來過。”
梵沉點了點頭。
景瑟輕嘆着搖頭，“到底這兩人的誤會還是沒能解開。”
“對雍王來說，這個誤會不是解不開，而是不能解。”梵沉眸光微凜，壓低聲音，“他到死都深愛着被困在深宮數十年的那個女人，可是他不能說。因爲早在他親手送她上別人的花轎那一刻，就註定了他們這輩子無緣，縱然是爲了反擊梵氏分支而答應與雍王妃成婚，可他是個鐵骨錚錚的男人，總不能有了別的女人之後再去太皇太后跟前告訴她他還愛着她吧？這樣的話，他成什麼人了？所以，與其把真相說出來再傷到太皇太后，還不如什麼都不要講，讓她恨他一輩子，這纔是最好的結局。”
“真悲涼啊！”景瑟呢喃：“愛到死都不能說，這是怎樣的絕望心境？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梵沉回過頭深深看了景瑟一眼，眸光閃爍了兩下，抿脣不語。
“不過，若是換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曾深深愛過你。”景瑟失笑，笑意微苦。
梵沉不置可否。
楚老王爺在靈堂內站了好久纔出來。
梵沉馬上喚了楚王妃和梵越夫妻進去。
“當年我還以爲顧禾那廝把爺爺弄去雁蕩山就是爲了讓雍王折磨他，沒想到爺爺和雍王再回來時，非但沒有生出任何芥蒂，關係還比從前更好了。”梵越神情恍惚，“可是誰能料到，爺爺都還好好活着，老王爺他就”
說到這裡，梵越聲音開始艱澀，餘下的話都湮沒在了外面的風雪聲裡。
梵沉示意一旁的婢女過來給衆人遞香，“阿越，小七，咱們給老王爺磕個頭吧！”
尹相思點點頭。
楚王妃道：“我也來吧！”
“這”雍王府的婢女遲疑。
梵沉吩咐，“那就再加一個蒲團。”
婢女領命，馬上取來一個蒲團加進去。
楚王妃、梵沉、景瑟、梵越、尹相思五人依次而跪，給雍王叩了頭這才站起來把香插進焚香爐裡。
出了靈堂的時候，雍王府大管家過來留飯。
梵沉出言拒絕，“一會兒我們都還有要事，就不留下來了，再者，老王爺剛走，你們府上定還有不少事情要忙，我們留下來，反倒打擾了貴府，倒不如等出殯的時候再來。”
李管家連連點頭，“既然寧王殿下不願留，那老奴也就不再多勸了。”
梵沉“嗯”了一聲，囑咐，“記得多勸勸攝政王的父母，節哀順變。”
李管家哽咽着道：“老奴多謝寧王殿下的關心。”
沒再過多逗留，一行人出了雍王府大門。
梵沉看向衆人，“娘，你帶着他們先回去，我還有事要入宮。”
楚王妃看了看天色，“小沉，已經不早了，明日再入宮不行嗎？”
景瑟道：“娘，夫君做事向來有他自己的考量，他不會無端入宮的，想來有要事，既然他要去，那咱們就別攔着了。”
說完，看向梵沉，“天寒路滑，你記得當心些。”
“我知道。”微笑過後，梵沉轉身騎上馬，很快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娘，咱們也走吧！”景瑟親自把楚王妃攙扶到馬車上去。
梵沉入宮的時候，顧北羽剛好從建章宮出來，兩人在半途遇到。
顧北羽詫異，“都這個時辰了，表姐夫還入宮來作甚？”
梵沉直接問他，“關於雍王和太皇太后當年的誤會，你可曾在太皇太后跟前提及過？”
“沒有。”顧北羽道：“我自然知道叔祖父有自己的苦衷，他不解釋纔是最正確的做法，表姐夫放心吧，我會保守秘密的。”
梵沉神色微鬆，“另外，記得封鎖消息，別讓雍王的死訊傳到海上去了。”
“我知道，已經在着人佈置了，封鎖所有渠道。”
梵沉讚賞地看着他，“行啊，什麼事都先我一步想好，這三年進步挺大。”
顧北羽掠脣，“表姐夫說笑了，我也是當初在煙水島迫於無奈不得不讓自己變得更強而已，否則，我早就被他們的族刑給折磨死了，哪裡還能活着帶兒子回來見我的王妃？”
“那行。”見他成長迅速，梵沉心中感到高興，“我來就是爲了這兩件事，既然你都辦妥了，我就不去叨擾皇上了，這便出宮。”
“一起吧！”顧北羽道：“剛好我也要回府。”
金陵雍王府正在給雍王辦大喪的時候，煙水島戰役已經交鋒了好幾個回合。
身披戰甲的顧禾坐在船艙，手裡拿着顧北羽畫的機關位置圖，面容冷峻中帶着幾分蒼白，看不出喜怒。
副將進來請示，“殿下，咱們又攻破了東南方位，是否抓緊時機登陸將其一鍋端？”
外面大戰聲震天，顧禾擡眼望向窗外的落雪飄零，轉瞬做了決定，“再等等。”
副將心急，“殿下，東南方位可是個大好機會啊，咱們若是不抓緊，一會兒讓他們補了空缺可就不妙了。”
顧禾挑了挑脣，“從開戰至今將近一月，他們連出海的機會都沒有，總有一天會斷糧，吩咐下去，讓將士們撤回戰船休養三日，崗哨位上的，輪流換班休息，他們有機關又如何？我們有的是糧食，耗得起。”
副將領命，正欲退下的時候見顧禾撐着腦袋，神情有些痛苦，他不由大驚，“殿下可是身子不適？”
“無妨。”顧禾虛弱地擺擺手，“你先退下把將士們安頓好，順便把軍醫請過來。”
副將退下後不多時，軍醫就進來了。
“下官參見王爺。”
軍醫揹着藥箱，恭恭敬敬行禮。
顧禾擺手，“陳老，你別拘着了，過來給本王看看，這狀況還能堅持幾天？”
陳老馬上放下藥箱，急匆匆過來坐下給顧禾把脈。
片刻後，臉色凝重地縮回手。
顧禾對於生死早已看淡，倒也沒多大反應，“如何了？”
陳老道：“殿下身上之毒已入骨髓，頂多不會超過五日，您就得”
說到這裡，陳老惶恐起來，跪地顫聲道：“請殿下再給下官一點時日，下官定會盡全力配解藥的。”
“不必了。”這種毒，顧禾清楚無比，連宗政初都無法的，陳老不過是個有些資歷的軍醫而已，他能有什麼辦法，沒的浪費時間。
“本王的身體，本王清楚得很。”他說話已帶喘氣聲，“幸好，還有五日，來得及了。”
陳老心中一驚，“殿下可是十萬大軍的主心骨，千萬要以自己的性命爲首要啊，否則殿下一倒，軍心必散！”
顧禾眉間現出疲色，“五日後，我們必勝。”
陳老像是吃了顆定心丸，緊繃的心絃微有鬆動。
“退下去吧！”顧禾背過身，揮手趕人。
第五日的時候，煙水島上的族人果然因爲糧食不夠而人心渙散，無心參戰，顧禾的十萬大軍守好了各個方位，待他一下令就衝破關卡，活捉了族長和族長夫人。
顧禾身披紅色披風站在甲板上，望着族長和夫人林氏被押送過來，蒼白的面上終於有了一絲表情。
結局篇（12）
“族長，夫人，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顧禾翹了翹脣，眼神卻冷冽非常。
族長雙手被兵士壓住，不得已擡起頭來仰望着站在高處的顧禾，滿臉怒意，“你個逆子，竟敢刨根忘祖手刃族人，顧禾，你今日行此大逆不道之舉，來日必遭天譴！”
顧禾嘴角掛着淺淺笑意，“族長當年下必殺令意圖殺了我最心愛的女人時，我想對你說的也是這句話。瞧，今日煙水島的下場就是天譴，本王給你們的天譴。”
族長雙眼圓睜，不敢置信地看着顧禾，“你竟然把當年的事記到了今天！”
顧禾神情寡淡，“就因爲當初你派人去殺夏慕，所以我纔會不得已先一步出手阻止，結果中了毒，無解。被你們拋棄，本王一點都不覺得遺憾，但我痛恨的是，因爲你的無情，讓我與心愛的女人從此擦肩而過。”
如若他不躲在府裡養傷解毒這麼多年，他早就能入朝與夏慕並肩，或許在她被誣陷的時候，他更能於第一時間拿出證據來爲她翻盤，而不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只可惜，沒有如果。
他在準備向夏慕提親的那一天錯過了她一輩子，永遠不可能再重來。
族長忽然冷笑，“貪慕兒女情長，你活該成爲棄子。”
顧禾聽罷，低笑兩聲，“我想族長你是搞錯了，本王方纔就說了，被你們拋棄，於本王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反倒是你們夫妻，一直被矇在鼓裡，想必到了現在都還不曉得真相吧？”
林氏面色陡變，盯着顧禾，“你什麼意思？”
顧禾沒說話，冷冷一笑過後讓副將命人把最後一艘被黑布矇住的戰船開過來，巨大如黑幕的布被揭開，露出戰船上最後一件也是最重要的火器來。
族長當即被嚇得腿軟。
這是……真正的絕世神兵！
是煙水島沒得到那部分圖譜裡的大件火器。
“不，不可能！”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族長一個勁搖頭，嘴裡不斷說着“不可能”。
顧禾手裡怎麼可能會有絕世神兵！
“很意外吧？”顧禾雙手撐在雕欄上，用讚賞的眼光看向對面戰船上那件巨大到讓人一見便心生恐懼的火器，再淡淡一瞥神色慌張的族長和夫人，“先祖分流的時候，絕世神兵圖譜四分五裂，你們手裡有一半，不巧，剩餘的，都在本王手裡，至於那傳說中的最後一頁，是寧王贈與本王的，上面記載的就是最後這一件終極火器——絕世神兵。”
在族長震驚的眼神下，顧禾不疾不徐地道：“這麼些年，還得感謝你們數次把絕世神兵前半部分拿來給本王研究，否則，本王又怎會記得住那些圖譜，再畫一份給皇室工匠？”
族長徹底呆住了，“你……你到底是誰？”
他太祖父分明送了一個女兒嫁入皇室，那個女兒就是後來的雍王妃，爲了讓梵氏族人把控朝綱，雍王妃還特地謀劃設局讓雍王繞過兒子把爵位直接傳給天賦異稟的孫子顧禾。
顧禾屬於梵氏的人，他怎麼可能背叛煙水島，背叛梵氏？
顧禾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微笑，“本王的祖母在世時，跟我說過最多的就是梵氏分支心術不正，野心勃勃，早晚有一天要自取滅亡，所以她讓本王要好好學藝，將來有一天開着戰船回來，一舉殲滅整個分支。”
合着煙水島這麼多年栽培顧禾，到頭來反被他給利用倒打一耙了？
“你胡說！”
族長再也聽不下去，嘶聲厲吼，“你不是顧禾，不是雍王妃的孫子，你到底是誰？”
“本王是地獄歸來的厲鬼。”
顧禾站直，修長的身姿在落雪映襯下愈加丰神如玉，清冷的眉眼間對族長和夫人有着必殺的冷冽和決絕。
林氏緊張得不得了，“顧禾，你膽敢動我們一根汗毛，賢王絕不會放過你！”
顧禾仿若聽了一場笑話，“你們以爲是誰給本王提供煙水島機關位置圖的？”
林氏臉色煞白，呼吸陡然凝重下來，“這不可能，羽兒分明答應過我們，他只是回去見蘇穎，不會反過來對付煙水島的，他絕無可能這麼做，顧禾，你休要挑撥離間！”
“挑撥離間也好，真有其事也罷，總而言之，你們二位慢慢上路吧！”
顧禾語氣裡已有些許不耐，一揮手，吩咐副將，“帶着咱們的人撤離這艘船，留下族長和夫人，一會兒吩咐人開啓絕世神兵，把這艘船連同背後的整個煙水島都給毀滅。”
副將馬上下去吩咐了，一刻鐘後，族長和夫人被綁在戰船桅杆上，所有將士撤離這艘船，裝載有絕世神兵的那艘戰船對準了這邊。
族長心中驚駭，臉色全變。
林氏哭了出來，“老爺，你快求求他們，咱們倆不能死，否則整個分支就完了！”
族長狠狠一咬牙，打算向顧禾投降，擡起頭，甲板上卻早已不見了顧禾的身影。
莫大的恐懼瞬間籠罩着夫妻倆，對面的戰船還未開始攻擊，林氏早已嚇得冷汗直流哭聲不斷。
副將站在對面戰船甲板上，吩咐將士，“殿下囑咐了，犧牲一艘戰船，用絕世神兵對付族長和夫人以及他們背後的整座島嶼。”
負責操作火器的六位將士齊齊應聲。
一盞茶的功夫後，絕世神兵開啓，巨大的火器堪比三十架投石機加百副遠程連環弩，定位極準。除了端口，機身以絕頂盾牌材料建造，刀槍不入。
只需六人操作，上千帶火的箭雨以及爆炸效果極強的炸藥包便齊齊往族長夫妻所在的那艘戰船上招呼。
“嘭——”
巨大的爆炸聲攜帶着黑色雲朵般的硝煙升騰到半空。
這一夜，暴雪夾雜着呼嘯的海風吹過煙水島附近，卻吹不滅那連天的戰火。
整艘船連帶着整座島都被炸燬，硝煙瀰漫，火光映天。
副將以及一衆將士站在甲板上望着煙水島成了一片廢墟，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震撼的表情來。
絕世神兵，果然名不虛傳。
副將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時，一個小卒連滾帶爬過來，說話都打着哆嗦，“副將軍，殿下根本沒從那艘戰船上走下來啊！”
衆將士臉色一瞬間全變，副將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
煙水島戰役的最後一次戰報傳到金陵時，正值除夕夜。
小皇帝於麟德殿宴請百官。
八百里加急的軍報穿過厚重的重重宮門來到建章宮。
“報——”
一聲尖銳打破了麟德殿內的所有歌舞笙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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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眼睛紛紛往殿中身着鎧甲的斥候身上落。
顧北羽眉頭微蹙，“怎麼回事？”
斥候道：“啓稟皇上，賢王殿下，煙水島八百里加急軍報。”
顧北羽眉頭擰得更緊，當即陰着臉站起身來，“隨本王去御書房。”
“等等！”
小皇帝忽然出聲，看着那斥候，“是捷報嗎？”
斥候點點頭，“回皇上，是捷報。”
小皇帝大喜，“那就當着衆人的面彙報。”
顧北羽呼吸一緊，頭一回臉色凝肅地對着小皇帝，聲音沉涼，“皇上，今夜乃宮宴，不少女眷在席上，你確定要把國之大事當着這些女眷的面說出來？”
小皇帝難得任性一回，“國家國家，有國纔有家，在座的諸位都是朕的子民，國之大喜，朕自當與子民分享，這有什麼錯嗎？”
顧北羽捏緊了拳。
“斥候都說了是捷報，三皇叔爲何還如此緊張？”
顧北羽咬着下脣。
小皇帝轉而看向梵沉，笑問：“左相，你覺得朕所言可有道理？”
梵沉看了一眼顧北羽的臉色，斟酌道：“皇上愛民如子，微臣心中甚慰，但賢王所言也不無道理，軍中之事乃國之大事，箇中細節更是機密，不宜當着衆人的面曝光，所以，微臣贊同皇上移駕去御書房召見斥候。”
顧北羽感激地看了梵沉一眼，面色微緩，“皇上請繼續用席，微臣一人足矣。”
小皇帝哪裡肯依，執拗地想要跟着去。
梵沉微笑，“皇上，依微臣看不如這樣，微臣與賢王一起去處理這件事，您就留下來繼續用席，待事了了，微臣二人再如實與您彙報便是。”
小皇帝嘟着嘴點點頭，“那好吧！”看向顧北羽，“辛苦三皇叔了。”
顧北羽扯出一抹笑，“這是微臣的職責所在。”
終於搞定了小皇帝，顧北羽轉過身，擰着臉色與梵沉一起去了御書房。
斥候緊跟二人身後。
進了御書房以後，顧北羽迫不及待看向斥候，“到底出了什麼事，捷報爲何八百里加急？”
斥候如實道：“啓稟賢王殿下，左相大人，煙水島最後一戰的時候，攝政王殿下以終極武器絕世神兵摧毀了一艘戰船和整個煙水島，而……而他本人卻沒從被炸燬的那艘船上走下來。”
顧北羽臉色一瞬間慘白到極致，顫聲問：“屍體呢？可有找到屍體了？”
斥候嘆氣搖頭，“全都炸成碎片落入海水中了，尋不到屍骨。”
顧北羽眼前一黑，他撐着腦袋，又問：“這件事，有多少人曉得？”
斥候道：“咱們派出去的十萬大軍剩八萬，全都知道了。”
狠狠一拍桌子，顧北羽厲聲道：“傳令下去，讓軍中封鎖所有消息，禁止把攝政王戰死的事兒透露分毫，否則要讓本王聽到任何一絲風聲，軍令處置！”
“卑職遵命！”
結局篇（13）
斥候退下去以後，顧北羽雙手抱着腦袋，臉上的慘白色一絲未退。
“怎麼……會這樣？”整個人瑟縮在圈椅裡，顧北羽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顧禾走之前只說不會回來，可他沒說要與煙水島同歸於盡屍骨無存啊！
這樣的消息對顧北羽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梵沉臉色也不大好，在顧北羽對面坐下，不知過了多久纔出聲，“他走之前曾告訴我再不會回來，但我沒想到他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太讓人接受無能了。”
顧北羽心中苦悶，拳頭一再捏緊，“表姐夫，你覺得這事兒該怎麼辦，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終會有暴露的一天。”
梵沉輕聲道：“能瞞得了幾時算幾時吧，皇上還年幼，不能讓他承受這麼大的打擊，否則會給他留下陰影的。”
“這我知道。”顧北羽煩悶地一錘一錘打在桌子上，“可我還是無法接受顧禾這樣突然的死訊。”
梵沉抿着脣，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數月前，他曾親自送走了宗政初，雖知那只是宗政初回家的一個儀式，可親眼看着他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一罐骨灰，那種滋味，梵沉畢生難忘。
半月前，他還在雍王府給老王爺弔唁，嘴裡說着安慰自己的“惟願現世安好”。
可是今天，他又得送走那個資質卓絕容顏絕倫的“對手”。
他們曾經暗中較量過，明面動手過，談笑間乾坤在握，也曾醉忘江山事，只把紅塵翻。
那些過往一幀一幀，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然而眨眼的功夫，他與煙水島同歸於盡的噩耗就傳了回來，魂落碧海，屍骨無存。
饒是已經見慣了生死的梵沉，也不禁爲之動容。
兩人一時無話，就這麼各自靜靜坐着。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辰，梵沉站起身來，“先回去吧，麟德殿那邊，皇上還等着呢！”
顧北羽眼底泛出淒涼，“表姐夫，一會兒我會編個藉口，你得配合我，別露餡了。”
梵沉點點頭，“我會的。”
顧北羽抹了把臉，闊步走出御書房，卻不想剛出門，就見到顧禾的父母站在外面。
顧北羽愣了一下，“二叔二嬸，您二位怎麼來了？”
盧氏紅着眼看向顧北羽，問：“北羽，你實話告訴二嬸，禾兒他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
話還沒說完，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哭得傷心欲絕。
顧北羽蒼白的面容在雪夜中更添慘色，“二叔二嬸，我……”
顧博文老眼內淚花閃爍，“早在出徵之前，我們就知道禾兒此去不會再復返，可還是每天心心念念着能出現奇蹟，今夜斥候說捷報八百里加急的時候，我就料到定是出事了，所以這才迫不及待與內子找個藉口辭別衆人過來，就是想第一時間知道禾兒的境況，我們夫妻這輩子就只有這麼個兒子，他從小就是雍王府所有人的掌中寶，他突然走了，對我這個當爹的打擊有多大，還希望北羽你能理解，所以，禾兒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望你能如實相告，也好讓我們心裡有個底。”
顧北羽痛苦地看了二老一眼，又看向梵沉，得了對方的點頭默認以後才緩緩啓脣，“二叔二嬸，攝政王他……隨着戰船被炸成碎片，屍骨無存，再也回不來了。”
“什麼！”
儘管早已做好了兒子戰死的準備，盧氏還是接受不了“屍骨無存”這四字所表達的殘酷事實，身子支撐不住，兩眼一閉往後倒。
顧北羽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盧氏，對着顧博文道：“二叔，我先送二嬸去偏殿裡休息，一會兒讓太醫來給她看看。”
顧博文哽咽着點點頭，擡步跟上顧北羽。
他不久前才死了父親，如今又死了兒子，打擊一波接一波，原本烏黑的鬢髮頓添霜色。
“叔父請節哀。”梵沉走在後面，與顧博文一起。
顧博文偏頭看了看他，想到自家兒子本是與寧王比肩的風華人物，如今就這麼去了，他忍不住老淚縱橫，“我這輩子就只有這一個兒子，若不是他祖母對他要求嚴苛，我是不希望他參與那些兇險籌謀的，惟願他這輩子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只要活着就好，可是……”
顧博文淚溼衣襟，嗓子眼像被什麼東西阻塞了，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理解的。”梵沉溫聲寬慰，“他就這麼走了，我也很難過，可是叔父，咱們得爲了大局考慮，暫時不能把這事兒曝光，否則要是讓皇上知道，他會一時想不開的。”
顧博文點頭道：“來前我都和內子商議好了，不設靈堂不掛白幡，一會兒回去悄悄燒些紙錢就算了。”
顧博文的話，一下子讓梵沉哽咽住。
本想再開口多說幾句的，嘴巴張了張，什麼都沒說出來，梵沉索性作罷，加快步子很快到了偏殿。
顧北羽動作迅速，已經安置好了盧氏，又讓婢女去請太醫，見到顧博文和梵沉一道進來，他忙起身迎上去，順手攙扶住顧博文，“二叔，二嬸只是暫時昏過去，沒大礙的。”
顧博文滿臉感激地看着他，“北羽，謝謝你。”
顧北羽愣了愣，“二叔怎會突然說謝？”
顧博文顫脣道：“禾兒的事，讓你和寧王操心了。”
“二叔快別這麼說。”顧北羽急急打斷他，“攝政王雖與我是堂親，我卻一直把他當成親弟弟的，生前沒能幫他做什麼，如今他不在了，他的後事，我自該爲他操心。”
太醫很快就來了，給盧氏探了探脈以後起來回話，“回兩位殿下，夫人只是急火攻心，暫時昏迷，並無大礙。”
連太醫也這般說，顧博文心頭的大石總算落了下去。
太醫取出一個小瓷瓶打開，放在盧氏鼻尖讓她嗅了片刻。
盧氏深深皺眉過後醒了過來。
一眼看到顧博文憔悴的眉眼，盧氏馬上想到自家兒子死在海上屍骨無存的消息，眼淚再一次模糊雙眼。
“二嬸。”顧北羽喚她，“二叔如今只有您了，您可不能先倒下，要挺住。”
盧氏眼淚決堤，一手無奈地掩脣不讓自己哭出聲。
顧博文猶豫片刻，走過來將盧氏扶起，低聲道：“咱們先回去吧！”
盧氏哭着點點頭。
“二叔，我安排人送你們回去可好？”顧北羽很不放心二老就這麼走。
“不必了。”顧博文已經攙扶着幾乎站不穩的盧氏走出去，“我和你二嬸想單獨靜靜。”
顧北羽微抿着脣，目送二老走遠。
才走出偏殿門，盧氏雙腿一軟，險些又栽了下去。
顧博文用力拽緊她，讓她整個人的重量都依附在自己身上來，“涵兒，你堅強些。”
盧氏哭成淚人，“老爺，那是我們唯一的兒子啊！”
“我知道。”顧博文也不好受，“早在十多年前，我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了。”
“可是……”盧氏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可是我沒想到他連屍骨都不給自己留，不讓我們給他收屍。”
“禾兒是個孝順的孩子。”顧博文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他此舉，是爲了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的屍體而悲痛欲絕。”
盧氏一聽，哭得更厲害了。
顧博文長嘆，“既然命中註定如此，那咱們只好尊重他的遺願，從族裡過繼一個孩子來咱們家了。”
“不要！”盧氏哭聲拒絕，“老爺，我不要讓那些人來咱們家，我這輩子只承認禾兒一個兒子。”
顧博文偏頭，盧氏面上淚痕交錯，雙眼紅腫，他心中一揪，曉得此時說那些爲時過早，更會引得涵兒憶及顧禾的死，索性壓下了，點頭，“嗯，你說如何就如何。”
顧禾父母走後，顧北羽和梵沉對視片刻，顧北羽道：“表姐夫，咱們回去吧，皇上該等急了。”
“嗯。”
梵沉沒有多言，跟着顧北羽回到麟德殿。
小皇帝緊張地看着二人，“三皇叔，小叔叔可是凱旋歸來了？”
顧北羽站在殿中，當着衆人的面朗聲道：“啓稟皇上，煙水島一戰，我西秦大獲全勝，盡數剿滅梵氏分支族人，未留一個活口，但，攝政王在此次大戰中受了傷。”
小皇帝呼吸突然加重，戰況如何，他已不在乎，他只關心小叔叔的傷勢。
“他給微臣的信上說了，想留在煙水島休養直到痊癒再歸來。”
“小叔叔傷得可嚴重？”小皇帝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有些嚴重。”顧北羽頷首，“好在軍醫及時救治，所以今後還有恢復的可能，只不過短期之內回不來了。”
“無妨的，朕等得起，多久朕都等得起。”小皇帝倔強地道。
雖然三皇叔的消息讓他心中難受，但好在小叔叔並沒死，只是受了傷，將來還有機會痊癒並安然回來。
這是唯一讓他值得欣慰的。
坐在梵沉旁側的景瑟總覺得顧北羽的話有些不對勁，可仔細想了想，又沒抓到破綻，只得偏頭看向梵沉。
梵沉衝她微微一笑。
景瑟壓低聲音，“顧禾真的受了重傷？”
“嗯。”
梵沉很明白，以景瑟的聰穎，一旦他多言，便很容易被她看出破綻，所以當下只淡淡應了一聲，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我怎麼覺得有些蹊蹺？”景瑟滿眼狐疑，她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總之就是覺得哪裡都不對勁又哪裡都沒有破綻。
梵沉順勢摸摸她的額頭，“莫非病了？否則怎麼疑神疑鬼的？”
景瑟瞪他一眼，收回視線，百無聊賴地吃着菜。
宮宴散，夫妻二人回到楚王府。
進門後，梵沉就一直坐在軟椅上不動，看不出在想什麼。
“梵沉？”景瑟喊了幾次纔將他喚醒。
“怎麼了？”梵沉隨口來了一句。
景瑟挑眉，“這話，該我問你吧？你到底怎麼了，一回來就失魂落魄的，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唄，兩個人分擔，總比你一個人逞強要有用得多。”
梵沉想了想，突然站起來抱住她，“陪我去燒點紙錢吧！”
景瑟僵住，“燒紙錢？給誰？”
“顧禾。”
他的聲音似一道驚雷，將她劈得渾身都沒了知覺。
“顧……顧禾？梵沉，你開什麼玩笑，顧禾那麼厲害的人，他怎麼可能……不可能的，你這玩笑開得一點水準都沒有。”
梵沉也希望這只是玩笑。
沒聽到他再說話，她驀地溼了眼眶，“他真的……死了？”
“與煙水島同歸於盡，被炸成碎片，屍骨無存。”梵沉輕輕閉上眼，多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景瑟忽然一把推開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此次出征再也不會回來？”
她想起了顧禾交給梵沉的那幅畫，他的遺願是希望梵沉能把畫卷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是啊，她早該想到的，如果他還能回來，他怎麼可能會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到梵沉手裡來？
“是。”沉吟許久，梵沉終是點頭承認了。
“出征之前，他曾單獨找過我，說他再也不會回來。”
“爲什麼？”景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他中了毒。”梵沉看着她，溫聲道：“宗政初說了，這種毒連他都沒辦法的。”
“所以顧禾纔會自請出徵，爲的就是想名正言順死在海上？”景瑟忽然覺得自己臉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或許是吧！”梵沉垂下長睫，“對不起，我無能爲力。”
景瑟猛地驚醒過來，又苦笑，“你跟我說對不起做什麼？”
“如若我能救他，他將會爲西秦培養出千古難得的一代明君，只可惜……”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景瑟啞着嗓子，“那一次薄卿歡的人送顧乾回來，去進香的半道上若非我大意，也不會讓他輕易劫走了葳葳，更不會有後來顧禾的出手相救，我不知道他是否就是那個時候中的毒，但我知道，那一次，他傷得很重。”
若不是那次意外，顧禾不會受傷，或許，他到現在都還好好的，此次出征，會帶着十萬大軍凱旋而歸，在西秦戰爭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梵沉怔怔看着她，她略有蒼白的面容上滿是愧疚與自責，眼眸中的脆弱，彷彿風一吹就會碎，讓人一看便覺心揪扯着疼，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不怪你。”梵沉搖搖頭，“他是很多年前就受的傷中的毒，一直在府裡休養，這就是爲何以前世人對雍王府小王爺只聞其名未曾見過其人的原因。”
景瑟怔忪着擡起頭，動了動脣，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梵沉一把拉過她的手帶到自己懷裡，親自給她繫上披風，又吩咐阡陌準備了紙錢，這才帶着景瑟去了花園。
兩人坐在小杌子上，望着火盆裡的冥紙一張張被燒爲黑色如蝶翼的灰燼，都有些晃神。
“我才送走了師父，沒想到這麼快又要送走一個。”景瑟閉了閉眼，有些不願面對，“我與顧禾雖沒什麼交情，但我知道他是個正人君子，也是恪盡職守的輔政大臣，要說這天下除了你和師父，還能讓我刮目相看的，非他莫屬了。說句心裡話，他就這麼死了，我挺難過的。”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如若……如若我早知道他身中劇毒，說什麼我也要攔着他不讓他出海，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不是麼？”
梵沉拉過他有些冰涼的指尖放在掌心，“兄長有句話說得對極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關於顧禾，莫說是你，就連我都覺得百般遺憾，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命運早註定，人這一輩子只會向前，沒有那麼多‘如果’讓我們重頭再來。這世上每天都有人要死，還有人要繼續活下去，往復輪迴，交替不間斷，每個人的生命終結點不同，用佛家的話來說，不過‘造化’二字罷了。”頓了頓，聲音越發喑啞，“顧禾的造化，大抵如此了。”
景瑟彎身又拿起一疊冥紙投進火盆，彷彿在火光中看到了那人秀美絕倫的容顏和脣邊溫潤如玉的淺笑。
初見顧禾，是在泰和帝駕崩的那一日，他陪着雍王來弔唁，寵辱不驚的氣度和俊美不凡的一張臉，讓景瑟在片刻之間就把他歸類到能與梵沉比肩的那一類人裡面。
那個時候，她以爲，他是敵。
後來數次交鋒，她才發現這個人就好像一團雲霧，讓人撥開一重還有一重，怎麼都看不透。
再後來，梵沉告訴她，他們一直以爲的敵人，其實是潛伏已久的蛟龍，爲的就是有一天出海誅滅國之毒瘤。
得知真相，景瑟再憶及過往，忽然覺得好笑。
原想着等那個人回來，他們再好好醉一場，可人家一絲機會都沒給她留，走得如此乾脆決絕。
讓人取來美酒，景瑟給自己斟滿一杯舉起來，雙眼在火光映照下慢慢模糊，火光中那個身影彷彿還沒走。
“顧禾。”景瑟推杯，“這一杯，敬你的二十三歲。”
擡袖一飲而盡，景瑟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這一杯，敬我們三年的交情。”
“最後一杯。”景瑟顫着脣飲下，“敬你……在我看不到的世界平安順遂，永生無憂。”
結局篇（終）
這一夜，無人歡喜全是愁。
顧禾父母回府後沒多久，管家就來彙報，“老爺，夫人，攝政王妃來了。”
盧氏忙抹了把臉，蹙眉，“她來做什麼？”
管家搖頭，“老奴也不曉得，只說有急事想見老爺夫人。”
盧氏看了一眼顧博文。
顧博文嘆了一聲，擺擺手，“讓她去前廳等着，我們稍後就來。”
管家領命退了下去。
顧博文掏出錦帕替盧氏擦了擦眼角淚痕，溫聲道：“涵兒，別哭了，一會兒讓那姑娘看見不好。”
在他們心裡，從未把公孫爾若當做真正的兒媳。
盧氏默了默，終是不忍，公孫爾若再不堪，名義上也是顧禾的王妃，顧禾連招呼都沒打就這麼去了，對她來說，與天塌了沒什麼區別。
“她怕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迫不及待過來問了。”
顧博文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一會兒怎麼說？”盧氏問。
顧博文再三斟酌，“禾兒的死訊，暫時瞞着幼帝是可以的，但瞞不了這姑娘，一會兒便如實說了吧，禾兒與她從未有過夫妻之實，她還可以大歸曼羅國另尋歸宿，沒必要一輩子守在金陵了，她心腸再壞，也終究是個姑娘家，這樣的噩耗，怕是受不住。”
盧氏深覺有理，“那好，一會兒咱們就私底下與她商議，看她對於此事有何想法。”
二老商議好以後，又着人打了溫水淨面過後纔來到前廳。
公孫爾若已經等候多時。
自從顧禾走後，她寢食難安，短短數月就消瘦下去不少，雙眼也有些凹陷，看起來極爲駭人。
二老看見她的時候，均被嚇了一跳。
盧氏暗暗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看向公孫爾若，“你是不是病了？”
公孫爾若原本在發呆，聽到盧氏的聲音才猛地驚醒過來，趕緊站起來欠身行禮，“媳婦見過爹孃。”
說着，腳步一挪就要親自去奉茶。
盧氏忙阻止道：“快坐下快坐下，看你這樣子，該是病得不輕吧，怎麼沒讓太醫過府看診？”
公孫爾若眼淚汪汪地看着二老，出口就帶哭腔，“爹，娘，媳婦聽聞煙水島最後一戰的捷報來了，殿下呢，他可曾回來了？”
盧氏面露無奈。
顧博文低下腦袋。
公孫爾若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面色急迫，“爹，娘，求求你們告訴我，殿下到底如何了？”
“姑娘，你先起來。”盧氏親自彎身將她扶起來，拍拍她的手背，“我們過來，正是想同你商議此事的。”
公孫爾若忙抹去眼淚，豎直耳朵聽着。
盧氏慢慢道：“禾兒他……他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所以，趁你還年輕，向朝廷請一道旨大歸曼羅國吧，否則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西秦，你家人想必會很擔心的。”
公孫爾若臉色一瞬間呈現死灰白，“殿下他……回不來了？”
顧博文輕輕捶了捶桌，“他本就是活不過今年的人，以什麼樣的方式走，無非都是一個結果罷了。”
公孫爾若渾身一軟，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盧氏又是同情又是無奈，伸手接住她，吩咐婢女，“把王妃送回去，馬上讓太醫過府給她看診。”
婢女們動作迅速，七手八腳把公孫爾若攙扶到了馬車上，送回攝政王府以後又連夜去太醫院請太醫過府。
太醫給公孫爾若把脈過後斷言：憂鬱成疾。
簡而言之，公孫爾若這是心病，任何藥物都不管用，他們開的方子只能助她恢復些精神，對她的頑疾毫無作用。
太醫走後，公孫爾若直挺挺地躺在牀榻上，看着帳頂的雙眼空洞到可怕。
婢女們嚇得戰戰兢兢，整齊站在榻側，就怕攝政王妃有個三長兩短。
公孫爾若就這麼盯着帳頂約莫一柱香的功夫才勉強回過神來。
“你們都出去吧！”
聲音透着中氣不足的虛弱。
婢女們應聲退下。
公孫爾若慢慢坐起來，掀開被子下榻，裁了三尺白綾往房樑上一掛。
“殿下，生不能侍奉你，死後，你總該讓我追隨了罷。”
踩着高凳的雙腳往後一踢，公孫爾若準確無誤將脖子套了進去，掙扎兩下，閉了眼。
*
攝政王妃懸樑自盡了。
時值春年正旦，原本該喜氣洋洋的攝政王府到處掛着白綢白幡。
此消息第二日就傳遍了金陵城大街小巷，顧禾父母紛紛扼腕嘆息。
他們萬萬沒想到，把顧禾的死訊說出來會招了這姑娘想不開。
公孫爾若的死，引起了曼羅國的不滿，大王子公孫冀又親自來了一趟金陵打算依着此事向朝廷鬧開。
顧北羽倒也不慌不忙，以兩國邦交政策的調整作爲誘餌，不過一夜就讓公孫冀轉了態度，待公孫爾若安葬以後便帶着人回了曼羅，再不提爲妹討公道之事。
面對朝臣們質疑的目光，顧北羽只能把太醫拉出來做擋箭牌，說攝政王妃因爲思念攝政王成疾，精神錯亂，一時想不開，所以自盡了。
風波很快平息下去。
由於顧北羽以軍令壓制，所以軍中保密嚴謹，顧禾戰死的事沒透露出分毫消息。
小皇帝每天都很認真的在學習，也認真地等着他的小叔叔歸來。
他天資聰穎，先就有了顧禾的調教，後再來一個顧北羽，學習速度更驚人，對國家大事一點一點開始上手。
對此，顧北羽甚是欣慰。
這一日，顧北羽給小皇帝上完課收拾了東西要出宮。
小皇帝忽然喚住他，“三皇叔，你等等。”
顧北羽怔住，“皇上還有何吩咐？”
小皇帝轉過身，從小小袖袋裡取出一把金鑰匙，打開他身側一個鎖了很久的長匣子，從裡面拿出一封聖旨來。
顧北羽愣在原地，“這……這是？”
“這是小叔叔走之前留下的。”小皇帝面色平靜地道：“他告訴朕，如若一年後他還沒從煙水島回來，那麼就讓朕取出這道聖旨昭告天下。”
顧北羽眸色一深，“皇上可知聖旨上面寫了什麼？”
“知。”小皇帝別開腦袋，似乎不願再多看那聖旨一眼。
小叔叔走的時候，他已經六歲，不是整天只會撒嬌的小孩子了，懂得小叔叔那些話裡所蘊藏的涵義。
小叔叔能提前算到的，不是歸期，而是死期。
只是當時他不願面對，也不敢面對，所以任由三皇叔的謊言麻痹自己。
如今一年之期已過，他也長了一歲，比以往更懂事，更明白自欺欺人其實不會安慰到自己，只會一路傷到心肺。
“廢黜前攝政王顧禾，封賢王顧北羽爲新攝政王。”
話還沒說完，小皇帝明亮的雙眼內就聚了淚光，但被他倔強地憋回去了。
顧北羽重重跪在地上，顫着手接過聖旨，雙眼同樣猩紅。
“朕其實一直都知道的，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小叔叔，朕想吃的糖葫蘆，這輩子都買不到了。”
小皇帝低低呢喃。
顧北羽喉嚨裡痛得嘶啞，站起身來，將小皇帝抱進懷裡，“憋了這麼久，想哭就放聲哭出來吧，今天，你只是個失去親人的孩子，不是帝王。”
顧北羽才說完，小皇帝的眼淚便再也憋不住，開了閘似的洶涌而出，放聲大哭。
顧北羽一直沒走，陪小皇帝到深夜，直到他哭累了睡過去纔敢出宮。
翌日，那封聖旨連帶着顧禾的死訊大白於天下。
時隔一年，顧禾的大喪才得以舉行。
靈堂裡擺放着漆黑棺木，棺木裡頭卻不是顧禾的屍骨，而是他的貼身衣物。
前去弔唁的大臣們無不站在棺木前暗自沉痛垂淚。
要說這位攝政王，那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兢兢業業的輔政大臣，從來不依權把控朝綱，也不會依着性子隨意處罰任何人，他做事，素來有自己的章程，從無把柄落入御史手裡。
史官對於西秦江山人物誌的記載到了顧禾這一頁，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中有一句流傳百世——
半生崢嶸九州羨，一抔黃土祭乾坤。
*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再兩年過去。
尹相思爲梵越生了個小子，東璃那邊也傳來消息，尹澈立後了，封后大典前所未有的隆重。
尹相思抱着小子餵奶，感慨，“謝天謝地，表哥終於看開了。”
“能不看開麼？”梵越笑道：“那姑娘倒追了他這麼多年，便是冰山，也該融化了。”
尹相思眸光閃了閃，“雲深呢？”
梵越道：“雲深本來要繼承鎮南侯爵位的，奈何在襲爵前一天，他突然入宮請旨去西疆，放棄襲爵機會了。”
尹相思蹙了蹙眉，“他去西疆做什麼？”
“去草原牧羊。”梵越見寶貝兒子喝完奶，馬上迫不及待從尹相思手裡搶過來抱着，面上洋溢着再爲人父的幸福。
想到那個人，尹相思唯有滿心感慨。
此時的楚王府後園內，景瑟正和梵沉乾瞪眼。
“分明是我栽的十八學士先開花，你別耍賴！”景瑟氣呼呼瞪着梵沉，“你要不信，就問問兒子和女兒。”
話完，笑眯眯看着昊昊和葳葳，“乖孩子，開花的時候你們都看着的，是不是孃親的先開？”
葳葳和昊昊對視一眼，暗自憋笑，然後異口同聲道：“孃親和爹爹栽的同時開花。”
“胡說！”景瑟氣哼哼地道：“明明我的先開一瞬。”
梵沉揉着額頭，忍俊不禁，“好好好，你說你先開的就你先開，有什麼條件，只管招呼來，爲夫定會竭盡全力爲你辦到。”
景瑟氣不過，再次瞪他，“用不着你讓，本來就是我的茶花先開。”
“嗯，你的先開。”梵沉乖巧點頭，“那麼，夫人想去哪兒呢？”
景瑟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笑道：“楚楚和薄卿歡那廝在江南隱居了這麼久，可見那是個好地方，咱們也去住一段時日吧？順便去找他們喝幾杯。”
梵沉輕笑，“我還以爲你要去天涯海角呢，不就是江南麼，這簡單。”
“不過……”話音一轉，“你走了，葳葳和昊昊怎麼辦？”
景瑟白他一眼，“昊昊已經十二歲了，他能照顧葳葳。”
昊昊聞言，馬上出聲，“爹爹孃親，你們只管去，孩兒會好好照顧葳葳的。”
景瑟囑咐，“你可要記得不能讓葳葳出府，否則那些個小公子一見她就兩眼放綠光，我可不想這麼小的女兒就被人給惦記上了，葳葳的婚事，早着呢，等我回來，有的是機會考驗那幫覬覦葳葳的小兔崽子。”
“孩兒知道了。”
望着昊昊與梵沉如出一轍的如畫眉眼，景瑟彎了彎脣，“乖啊，等娘回來，給你們帶江南特產。”
景瑟和梵沉去往江南找言楚楚和薄卿歡的這段時日，金陵發生了一件轟動朝野的大事。
新科狀元被清河大長公主給扣留了。
御史們對這位淫亂的公主頭疼不已，紛紛上諫彈劾。
顧北羽一想到自己那個皇妹，就直想扶額。
就在小皇帝都爲此事焦頭爛額的時候，又一則爆炸性的消息傳來。
清河大長公主本想請旨把那位眉清目秀的新科狀元招爲駙馬，卻無意中發現，那位新科狀元是個女子。
消息一出，滿城皆驚。
小皇帝連夜召見百官，順便把那位新科狀元也給請了來。
攝政王顧北羽驚奇地發現，這位女扮男裝的新科狀元不是旁人，正是景氏三房當初被過繼爲嫡女的六小姐景舒娣。
朝臣對此事議論紛紛，紛紛拿眼風看向顧北羽。
顧北羽還未及開口，小皇帝就爽朗大笑兩聲，“女子奪了今年的新科狀元，有趣！”
朝臣紛紛愕然。
看樣子，小皇帝還很喜歡這位新科狀元？
小皇帝無視朝臣的眼神，看向顧北羽，“三皇叔，你覺得她算不算繼女相夏慕之後的又一位奇女子？”
顧北羽點點頭。
小皇帝打量似的看着景舒娣，敲敲案几，“你若是老老實實把女扮男裝參與科考的意圖交代出來，朕便免了你的欺君之罪。”
景舒娣倔強的眼神裡已激不起半分波瀾，跪地如實交代。
原來三老爺被貶之後帶着三房的人去了柳州府任職，在柳氏的攛掇之下搜刮民脂民膏，沒多久就被上頭查出來定了罪，三房徹底沒落。
柳氏無奈之下打算把景舒娣嫁給府城裡一個滿面油光大腹便便的當地霸王做妾，景舒娣不肯，於是揣着銀兩連夜逃出來，後來被好心人家收留，她這才狠了心要扮男裝參與科考爲自己謀出路，因而一路過關斬將奪了今年的前三甲頭籌。
小皇帝聽罷，撫掌大讚，“好，有膽魄，三皇叔，給她安排個職位，即日起，任女官。”
景舒娣忙叩頭謝恩。
新科狀元的事很快就搞定了，隨之而來的是清河大長公主染上花柳病的消息。
“病得好！”
“這種人，早該死了。”
“嘖嘖嘖，不知廉恥。”
清河大長公主將死，坊間一片叫好聲，更甚至有人鳴炮慶祝。
數日後，清河大長公主氣絕。
小皇帝捏着眉心，“丟盡皇室顏面，無需備棺木葬入皇陵玷污皇家了，賜她一張草蓆，裹了扔出去吧！”
近段時日，朝中許多大事都是小皇帝自己做下的決策，獲得朝臣一片喝彩聲。
顧北羽笑道：“皇上雖小小年紀，卻也能獨當一面了，微臣這個攝政王的封號，儘早撤了吧？”
小皇帝滿臉不同意，撒嬌似的拽着他，“小叔叔拋下朕走了，連你也要離開朕嗎？”
“不會。”顧北羽道：“微臣是怕再繼續攝政下去，百官該有意見了。”
“管他誰有意見，朕沒意見就成。”
小皇帝豪氣地一甩袖。
顧北羽失笑，“既然皇上不同意，那微臣就再輔政三年，三年後，微臣會自請撤去攝政王封號。”
小皇帝頓時面露狡黠笑意，嘟着嘴巴，“三皇叔，咱倆今日是不是該去楚王府翻牆了？”
顧北羽頓時嘴角一抽，虧他還以爲小皇帝是真捨不得他纔會百般挽留，原來是爲了楚王府的明珠郡主葳葳才硬把他拉來做擋箭牌的。
顧北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小皇帝快速換了一身便服拉着他飛快往外跑。
到達楚王府後門外，看着面前的高牆，顧北羽再次狠抽嘴角，“皇上，您是一國之君，總爬牆不好。”
小皇帝一挑眉，“你又不是不知道寧王妃不準葳葳出來，朕總不好打着皇帝的名義進去吧，所以最好的辦法只能是翻牆了。”
顧北羽臉部肌肉跳了跳，愣神間，小皇帝已經順着竹梯吭哧吭哧爬到了牆頭。
牆內忽然傳來葳葳憤怒的聲音，“大膽淫賊，光天化日竟敢爬楚王府的牆？看我不弄死你！”
話落，一個彈弓彈過來。
顧北羽只聽見“啊”的一聲過後，又是“嘭”重重一響，小皇帝一個倒頭栽下去了。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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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全本完”這三個字的時候，心跳突然加快，我想，這是完結的喜悅。
從一月份連載至今，半年多的時間，在正文落幕的這一刻，衣衣萬分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小可愛們，愛你們，麼麼噠。
舊文完結，新文的精彩就快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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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開始會寫一個與正文無關的番外，寫阿黎轉世，這個番外是爲大管家“雲墨微涼”量身定做的，可能涉及玄幻，看不看都不影響正文，所以，親們可根據喜好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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