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般若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看向樓彧。
“樓含章,你這般天縱英才,本該與我最相配!”
“可你卻膚淺的只看皮囊,找了個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女子!”
“終有一日,你會發現,紅顏易逝,唯有才華纔是永恆!”
“……樓含章,新婚妻子若是當衆出醜,你會不會後悔曾經的選擇?”
韋般若內心,還是有着太多的不甘心。
明明她纔是最配得上樓彧的女子啊,爲何清俊出塵、儒雅端方的樓彧竟也如尋常男子般貪戀美色?
樓彧:……有病!你是誰?上天掌管“配不配”的神嗎?
旁人夫妻配與不配,與你有甚相干?
他彷彿沒有看到韋般若眼底翻滾的情緒,不等王姮開口,便溫聲說道:“四皇子妃說的是,既是自己人,確實無需客套。”
上次他被周駙馬挑釁,阿姮擋在了他的面前。
此刻阿姮被四皇子妃針對,便應當換他爲阿姮出頭。
“先生的愛徒,可不只有公主,彧不才,亦跟隨先生學琴多年!”
“若四皇子妃不棄,彧願彈奏一曲,請四皇子妃品鑑!”
樓彧笑得如春風般和煦,語氣裡卻帶着不可拒絕的堅持。
樓彧“挺身而出”的模樣,韋般若並不意外。
他是天上皎月,本就溫柔、包容,他自是擋在自己的妻子面前。
但,他就真的沒有一絲不甘心?
還有王九——
韋般若的目光從樓彧那張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玉顏上挪開,滑落到他身側的女子身上。
王九,你就不覺得羞愧?
遇到事情,總躲在夫君的身後?
我大虞的女子,可不當似你這般無用!
韋般若那挑釁、不屑的目光,太明顯了,幾乎要化作實質。
王姮想裝作看不到都不能夠。
她輕咳一聲,狀似心虛的伸出兩根白嫩嫩的手指,輕輕捏住樓彧的袍袖扯了扯,“阿兄,無需如此。四皇子妃既是想聽我撫琴,還是由我來吧!”
嘖,雖然不太明白韋般若的腦回路,但已經被人挑釁到面門上,她王姮豈有退縮的道理?
這裡可是驪山書院,是她的地盤。
她與韋般若同爲客座女先生,若是她畏戰不前,還如何在書院立足,如何讓衆學生心悅誠服?
王廩已死,她也嫁給了最信任、最靠得住的阿兄,她無需再藏拙。
韋般若主動搭起了舞臺,她索性就盡情展示一番。
樓彧聽到王姮的話,猜到了她的計劃。
阿姮確實該好好展現自己了。
只是,他也想讓衆人知道,這世間,唯有他纔是阿姮天造地設的伴侶?
阿姮這麼美,若是再真實的展現出她的諸多才能,定會引來無數追求者。
作爲擅長謀算的老狐狸,樓彧最擅長的就是未雨綢繆,將威脅掐死在萌芽之中。
“阿姮,我想撫琴。若不,我們一起?”
樓彧眼底閃過一抹暖色。
他似是想到了某些美好的回憶,原本清冷矜貴的氣質,多了幾分柔情。
王姮也想到了,巴掌大的小臉,染上了些許粉色。
一對新婚小夫妻,明明沒有說什麼纏綿的情話,卻周身都散發着令人羨慕、嫉妒的甜蜜氣息。
若是給加上特效,兩人周遭一定都是甜膩的粉紅泡泡。
韋般若眼底的嫉妒愈發明顯了。
她本意是要王姮出醜,不成想,卻成了他們夫妻彰顯恩愛的工具。
三人的對峙,全都落在了沈度眼中。
沈先生人老成精,自己雖未成親,卻也懂得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
他眼底閃過一抹興味:不容易啊,素來冷靜自持,擁有完美君子假面的樓彧,竟也有這般“吾愛藏於心卻形於色”的一面。
不過,作爲兩個逆徒的先生,沈度看着兩小隻從小一起長大。
他見證過兩人太多相守的“名場面”——
撫琴?
噫,可以有啊!
沈度眯了眯眼睛,心底暗自嘀咕: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兩個逆徒一起撫琴了,不知道,隔了這幾年,他們的“琴技”是否有精進。
想到這裡,人老心不老的某位先生,竟也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
他輕咳一聲,搶在韋般若開口前,笑着說道:“含章這個提議不錯。你們都是我的弟子,都跟着我學琴多年。”
“這幾年,爲師都不曾考校你們的功課,也不知道是進步還是退步!”
“今日既有機會,索性你們就彈一曲——”
沈度對兩個弟子說話,眼睛卻瞄向了韋般若。
咳,不管怎樣,提出撫琴要求的,是這位四皇子妃。
沈度雖是長者,卻不好干涉太過。 即便插了手,也要稍稍給四皇子妃些許體面呢。
韋般若看到了沈度投射過來的目光,面兒上不顯,心裡冷笑:沈先生是何意?知道王九拿不出手,就讓樓彧幫忙作弊?
兩人一起撫琴?
用樓彧的琴音遮蓋住王姮,試圖讓王姮“濫竽充數”?
韋般若原本對於王姮不擅撫琴還有些存疑,王姮到底是名士弟子,又有左手飛白的事蹟,韋般若不是沒有懷疑過她藏拙。
但,此刻,聽了沈度的話,韋般若再無懷疑——
沈度作爲先生,都極力幫着王姮作弊,只能證明,王姮也就只擅長“書”。
古琴,她不行!
“沈先生的提議極好,恰值琅琊公主、樓郎君新婚,索性就請賢伉儷一起撫琴,琴瑟和鳴,是佳話、更是吉兆。”
韋般若從沈先生那兒得到了篤定,愈發想要看熱鬧——
濫竽充數?
撫琴可不是吹竽,兩人也不是一羣人。
只要王姮琴技不好,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得出來。
根本就做不得半分假!
韋般若作爲“挑釁者”,她開了口,事情也就定了下來。
沈度拍拍手,示意侍從將他慣用的古琴擡來。
自家愛徒要撫琴,自是不能糊弄。
沈度嘴上、心裡總罵王姮、樓彧是逆徒,可兩夫妻都是他一手教導長大的。
在未婚未育的沈先生看來,他們就是他的兒女。
既是自家孩子,那就該寵着、縱着。
沈先生大手一揮,侍從們便擡來了一架沈先生珍藏多年的古琴。
等等,一架?
韋般若原本還淡定從容的跪坐着,但當她看到侍從只擡來一架古琴的時候,眉頭便微微蹙了起來。
“不是兩人共同撫琴嗎,怎麼只有一架?”
“還是說,另一架古琴還未找到,需要等些時候?”
韋般若暗自疑惑着,並拼命的幫忙找藉口。
但,很快,王姮、樓彧便齊齊跪坐在那架古琴面前。
一對小夫妻,肩並肩的跪坐着。
兩人一高一矮,有着明顯的身高差,可又莫名的和諧。
“兩人共用一架古琴?”
“還能這般彈奏?”
韋般若倒也不是沒有見識過,以前學琴的時候,也曾與小姊妹這般玩鬧。
可,玩鬧終歸是玩鬧,豈可真的如此操作?
琴絃不比其他,同一根弦,兩股力量撥弄,很容易走音。
“還是說,樓彧爲了幫王姮遮掩,竟是連臉都不要了?”
兩人共撫一架琴,王姮只是做做樣子,真正彈奏的是樓彧?
這般明顯的作弊,真當在場的人是瞎子、傻子?
韋般若越想越氣,清秀的面容都有片刻的扭曲。
她正要開口,卻發現王姮、樓彧動了。
他們一個伸出了右手,一個伸出了左手。
兩隻手,一大一小,都白得發光。
韋般若愣住了:什麼情況?他們的共同撫琴,竟是這般模樣?!
“錚!”
來自兩人的兩隻手,有着明顯的大小差異,卻有着逆天的默契。
大手控弦,小手撥弄。
錚錚淙淙的琴音,瞬間流淌出來。
起初,衆人還能關注一大一小兩隻手,但很快,他們就被美妙絕倫的琴音吸引了。
還是一曲《流水》,卻更有水的輕盈、靈動。
衆人禁不住的閉上眼睛,盡情聆聽,他們甚至都忘了這是一對夫妻的合奏,他們完全沉浸在琴音勾勒出來的絕美畫卷裡。
唯有沈度,捻着鬍子欣賞的時候,還能有心思進行品評:不錯!不錯!兩個逆徒的琴藝,又精進了!
韋般若卻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哪裡是什麼《流水》,分明就是啪啪啪的打臉聲。
打的,還是她四皇子妃,堂堂京城第一才女的臉!
誰說王九是美麗廢物?
誰說樓彧娶王姮只是爲了長輩請託,只是因爲他愛慕美色?
她與樓彧的這番演奏,不只是彰顯出了她的琴技與樓彧不分伯仲,更是顯示出了兩人的“心意相通”。
是怎樣的相識相知,才能擁有如此的默契?
明明是兩個人,卻能如同一個人般,演奏出如此精妙的琴曲?
輸了!
她徹底輸了!
王九不是廢物,而是有着足以與樓彧相抗衡的才藝。
樓彧對王九也不是單純的守信、貪色,而是真的靈魂相契、感情甚篤!
……
摘星樓。
還是如往日一般的熱鬧,賓客如織,生意興隆。
但,忽的,外頭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着便有一個身穿緋色官袍、腰繫革帶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跟着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官差。
“……我的天,竟是周某那酷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