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太子眼底的複雜,樓彧卻一臉淡然。
太子於他是亦父亦兄亦友的存在,他們彼此間早已十分熟悉。
一個眼神,彼此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
樓彧微微躬身,輕聲道:“殿下,臣惟願爲您分憂!”
所以,不管是怎樣的安排,他都甘之若飴。
至於會不會受委屈,樓彧從未想過。
一來,他並不認爲爲太子分憂是什麼委屈。
二來,他相信太子,太子也絕不會真的讓他吃虧。
樓彧一雙深邃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赤誠。
太子見他這般,愈發的不忍:“不急!邕州之事,不過是我等的猜測,事實到底如何,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太子倒不是試探,而是真的腦中靈光一閃。
而就是這麼“一時興起”,他親手教養長大的孩子,卻當了真。
太子只覺得熨帖:果然啊,還是含章最貼心。
沒有那麼多的利益取捨,唯有一片熾熱與忠誠。
“還是先查清那苗女的底細吧。另外,遍尋天下,尋找能夠治癒蠱毒的醫者!”
太子目前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髮妻。
太子妃的“病”,愈發嚴重了。
之前是因爲有李皇后的心疾,宮裡宮外的目光,便都聚焦在兩儀殿。
就是太子妃本人,半年前就開始身體不適,卻硬是忍着、瞞着,不想讓本就陰雲密佈的皇宮,愈發的風雨不斷。
隨後,李皇后的病,被李明堂控制住了,而太子妃的病癒發嚴重,實在瞞不住,才爆了出來。
太子與太子妃夫妻情深,過去是不知道她“怪病”的病因,這才束手無策。
如今,知道了太子妃不是病,而是中了蠱毒,他也就能夠有的放矢了。
作爲皇朝的太子,手裡掌握着國家機器,只要他想,總能找到辦法。
“是!臣謹遵命!”
樓彧躬身應聲,對於太子的任何決議,他都無條件的答應並執行。
太子對樓彧愈發滿意,他忽的想到樓彧的來意,便說道:“還有那樁案子,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吧。”
太子這是徹底放手給樓彧:只管去做,但有問題,孤爲你託底!
“是,殿下!”
樓彧再次應聲,見太子沒有其他的吩咐,這才退了出去。
從東宮出來,樓彧沒有耽擱,便直奔榮安大長公主的府邸。
隨從已經提前拿着樓彧的名帖去了公主府,榮安得到消息,便讓自己的嫡次子早早的候在了府門口。
“籲~~”
樓彧拉緊繮繩,一個翻身,下了馬。
那嫡次子便趕忙迎了上來:“見過齊國公!”
“四郎君客氣了,你我都是親戚,喚我含章即可!”
樓彧笑得如同春風拂面,態度亦是溫和、親近。
四郎君看到這樣的樓彧,禁不住在心底感嘆:好個樓彧樓含章,果然不負溫潤君子的美名。
雖然是忽然拜訪的“不速之客”,卻態度謙卑,言行和煦,讓人禁不住的想要卸下心防。
“含章,請!”
四郎君暗自想着,面兒上卻依然熱情,他從善如流,立刻改了稱呼。
“叨擾了!”
樓彧客氣着,跟着四郎君一起進了公主府。
穿過層層院落,順着抄手遊廊,來到了公主府中軸線的正殿。
堂屋裡,六十多歲的榮安大長公主,頭髮花白,妝容精緻。
她隨意的坐在主位上,手肘撐着憑几,整個人看着十分的閒適。
見到門口光影處出現了幾道人影,大長公主也只是稍稍坐直了身子。
她年紀大、輩分高,對聖人更有撫育的恩情,在京城,在整個皇朝,都不必在意任何人。
但,大長公主又是“識時務”的,她很懂得人情世故。
自己確實尊貴,可她的兒孫們呢?
她不能因着自己的尊貴就肆意妄爲,繼而給自己的骨肉們留下隱患。
明明只需要稍稍收斂些,再釋放些許善意,就能給子孫們結下善緣,她爲何不做?
人生七十古來稀啊,她老了,還能護他們幾年?
大長公主想得非常通透,她必須要在還活着的時候,多多的爲孩子們籌謀。
樓彧是新貴,年紀小,卻深受聖人、太子的寵信與器重。
與他交好,總能有所回報。
“含章來了?琅琊呢?你們小夫妻新婚燕爾的,竟也捨得分開?”
大長公主笑着與樓彧寒暄。
她用自家長輩的口吻,略顯渾濁的眼睛裡,閃爍着慈愛的光芒。
她就像是普通的老祖母,親暱的打趣着自家孫輩。“請大長公主安!”
樓彧先恭敬的行禮,然後才笑着回答她的問題:“公主在驪山,臣有些公務,暫時回京城處理!”
大長公主眸光閃爍着:公務?
有什麼公務,能夠讓還在休婚假的堂堂齊國公、大理寺少卿撇下公主新婦,忽然跑回京城?
難道是那件事?
許是聰慧敏感,又許是做賊心虛,大長公主竟忽的想到了自己正在做的某件事。
心、突突的跳了起來。
不過,大長公主到底身份貴重、見多識廣,自是不會輕易將情緒外露出來。
她依然慈愛的笑着,“含章一心爲公,果然沒有辜負陛下的看重。”
“來,快坐下吧!”
大長公主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一個位子,示意樓彧入座。
“謝公主賜座!”
樓彧態度溫和,言行卻一絲一毫都不曾亂了規矩。
看到這樣規矩端方,舉止有度的玉面少年郎,大長公主禁不住的喜歡。
嘖,不愧是樓含章啊,年少得志卻沒有輕狂。
在他的身上,大長公主更是看到了太子的影子。
哦,是了,太子當年在沂州辦差,將樓彧待在身邊,一帶就是好幾年呢。
說句不怕逾距的話,太子對樓彧,興許比對幾個兒子都要看重。
兒子沒得選,也捨不得教訓,“學生”卻是精挑細選、嚴格管教出來的,最符合自己心意的存在。
意識到這一點,大長公主對樓彧愈發的和藹可親。
坐在樓彧對面的四郎君,看到阿母如此模樣,都禁不住暗暗咋舌:阿母也太擡舉樓含章了。
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年輕人,雖身份尊貴,可在京中,尊貴的人兒還少了?
四郎君暗自腹誹着,卻沒有說什麼。
大長公主在公主府積威甚重,即便是親兒子,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聖人看重臣,是臣的福氣。臣萬分感念,並無比珍惜!”
“臣一言一行、自醒自律,萬不敢辜負了聖恩!”
樓彧這話,表面是在說自己,細細一聽,卻似有所指。
他貿然來拜訪大長公主,還口說“公務”,人老成精的大長公主,心裡已經犯了嘀咕。
這會兒聽到樓彧似有深意的話,她如何不明白?
這樓彧,分明就是衝着她的公主府而來。
那件事,果然被發現了!
只是不知道,樓含章都知道了多少!
他又打算怎樣處理!
大長公主笑容不變,只是眼底的溫度冷了些許。
“臣恪守規矩,更嚴格管教家下奴婢。”
樓彧說着說着,話鋒便是一轉,“臣雖年輕,卻受祖宗庇護、聖人太子恩賞,得了些許家業。”
“家下奴婢亦是人數衆多、良莠參差,公主與臣嚴格約束,恐有一二刁奴做出有違法紀的錯事。”
“或許,奴婢們的本意是好的,是要爲主子分憂。然則,謀害百姓,傷及無辜,就是違法亂紀,公主與臣是萬萬不能忍的。”
“最重要的是,事情或許不大,卻會辜負了聖恩,傷了自己的體面。”
“一旦事發,若是遇到個懂規矩的主官,還能勉強轉圜一二;可若是遇到個莽漢,不管不顧、橫衝直闖,不說臣自己的體面了,就是聖人、太子的威儀,也會受到損傷!”
樓彧字字句句說得都是自己,大長公主的笑容卻愈發的僵硬。
人家把話都說得這般明顯,在後宅、在皇宮、在京城沉浮多年,大長公主若是還聽不懂,那就是真蠢!
“……含章年紀輕,卻想得周全!”
“你說得對!吾等臣子得了聖恩,不但要自省自律,還要約束‘奴婢’!”
大長公主的意思也明確,她聽懂了樓彧的暗示,也會按照樓彧的提議去做——
京城連環失蹤案,是公主府的刁奴所爲,與她榮安沒有半分關係。
她會將首尾都處理乾淨,即便遇到魯莽的審案主官,也不會讓對方抓住半分把柄。
“殿下不嫌臣輕狂便好!”
樓彧將意思傳達完畢,也就沒有繼續留在公主府。
又與大長公主閒話了幾句家常,樓彧便起身告辭。
“阿孃,這樓含章,此番前來,到底爲何?”
四郎君親自將樓彧送出了公主府,回來覆命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
看了眼單蠢的小兒子,大長公主心底連連哀嘆:唉,幾個兒子都不成器,她這纔將希望放到幾個孫兒身上。
小六郎雖年幼,還天生有疾,可他最是伶俐啊。
她這纔多疼了幾分,爲了他更是遍尋神醫,竭盡所能,以至於——
算了,既然樓含章來了,就表明太子已經知情。
大長公主最識時務,總能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決定。
大長公主沒有理睬自己的蠢兒子,而是一連串的命令吩咐下去,將曲池坊的事兒抹平。
但,她低估了某人的能力、執拗,周既明查到了曲池坊,找到了公主府的別院,還不管不顧的強行追捕逃犯,而在追趕的時候,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