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的回答是,“不幸。”斬釘截鐵。
“秦,別說丈母孃,她就是你老婆你也受不了。”雷諾搖動着咖啡壺,仍舊俊美的臉上顯露出溫柔的無奈和深刻的痛並快樂的表情,“我覺得,她居然能生出舒安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真是上帝憐憫我!”
秦慕笙端着咖啡杯的手一顫,他想說,他的老婆是舒安而不是舒然纔是上帝憐憫。
自然,這已經是回到美國以後的事情了。
此刻,舒安正跪在季伯誠的墓前認真的磕頭,秦慕笙也隨着她給季伯誠磕了三個頭,扶着舒安起來,卻看到她明媚的大眼睛已然紅了眼眶,盈盈淚光中那藏在眼底的悲傷幾欲墜落,他輕輕把她攬入懷中,聽到她悽然顫抖的聲音,“阿笙,阿笙你說爲什麼,爲什麼爸爸和爺爺都是這樣死了?”
他沒辦法回答她,因爲她知道某些鬥爭就是這樣殘酷,每一個這樣的家庭都是如此。就像百里南說的那樣,表面上風光無限,實在是爛到骨子裡了。像季爺爺、季叔叔這樣的人,哪怕無慾無求,沾染上某些貪心的人也逃不過陪葬的命運。他俯身輕輕吻了下舒安的額頭做安慰,低沉告訴她,“舒安,他們無論怎樣,最終還是保護住了你。”
她的身子劇烈一顫,淚落如雨。
季伯誠去世以後,他很少見她這樣哭了。她的淚水總是隱忍着,總是默默的,多數時候那雙大眼睛望着某個方向靜靜的流淚,他幾乎沒有聽到過她的哭聲,此刻,她在他懷裡哭着,秦慕笙閉上眼睛,卻脣角勾了笑容。
他想起曾經的日子裡,她每每受了委屈也都是這樣在自己懷裡放聲哭泣。他想季叔叔你看看吧,舒安還是當年那個樣子,天真活潑,浪漫熱情,她沒有變,我算不算是兌現承諾,真的照顧好了你最親愛的女兒?
哭了一場,舒安讓秦慕笙先走,獨自坐在墓地裡面對着季伯誠和季爺爺的墓碑,父親和爺爺的照片還是那樣清晰,彷彿閉上眼睛她就能聽到他們叫她的名字,舒安,我的小舒安,我的傻丫頭。噙着淚,她睜開眼睛,從手袋裡掏出爺爺喜歡的那個紫砂壺,兩隻杯子,沏上一杯茶,慢慢的喝起來。
從前他們都喜歡喝茶,茉莉花兒。爺爺說,別看便宜,茶裡最香最得勁兒最受人民大衆喜歡的就是這個。做人嘛,就和這茉莉花兒似的,乾乾淨淨才芬芳,光明磊落才漂亮。爸爸總是說,我們的小舒安就和茉莉花兒茶似的,又漂亮,又芬芳。所以,當得起這京城二小姐的稱號。
她將那一杯茶灑下,感謝爸爸爺爺這些年的養育。
她將那第二杯茶灑下,低聲告訴爸爸爺爺,舒安長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女兒,還有了阿笙,日後的日子,也照舊是芬芳漂亮,絕不辜負爸爸爺爺的期望!
撒完了站起身回頭,遠遠看到秦慕笙就在陽光下站着等着她。她忽而想起他替她葬了爸爸的那個雨天,他站在傘下,黑色的傘,黑色風衣的他,雨幕中冰冷的背影,鐫刻的臉龐上淡漠至極的表情。那一刻和這一刻微笑着看着她的秦慕笙似是完全不同,但自始自終,她都只有一個想法,去他身邊,永不離開。
低頭走回他身邊,秦慕笙俯身吻了她的額頭,輕聲溫柔問,“好了?”
“嗯!”
她點點頭笑。
“等一切安頓好,我們帶着囡囡來看叔叔。”秦慕笙低沉着說,伴隨着舒安離開墓地。
“好啊!”舒安笑眯眯,眸色流轉忽而問,“那,你算什麼啊?”
秦慕笙先是一怔,忽而明白過來,帶怒的壞笑俯身一把抱住她的身子讓她仰頭看着自己,邪氣的問,“你說算什麼?”
“孩子他爹?”舒安調皮的笑。
秦慕笙怒了,“再說一次?”
“嗯……”舒安拖長語調,剛要搖頭說不知道,豈料卻被秦慕笙打橫抱起朝着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不用想了,行動爲先!”
車上,舒安倚在秦慕笙懷裡閉目養神。他看着懷裡安然的小人兒,忽而有種時光荏苒的滄桑。
也確實是很多年了,那年十八歲的她也是這樣和他坐在車裡,卻是依靠着冰冷的窗子一直哭到窗子被她滾燙的淚水蒸騰起滿滿的霧氣,他把她抱在懷裡的時候看到窗子上印出她小巧頭顱的形狀被霧氣滿滿瀰漫,彷彿是她的淚刻下的痕跡,那樣的一刻,便是到如今的八年,十八歲,她已然二十六了。
“阿笙。”
她閉着眼睛輕輕叫他,秦慕笙低頭嗯了一聲。
“我們去看看慕蕭?”她問,神態輕鬆。
秦慕笙的神情卻緊了下,想起昨日電話裡她擡頭看過來是漠然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問,“舒安,你是不是介意……”
“我不介意。”她睜開眼睛坐直,淺笑嫣然,略垂眸,換了個說法,“不,是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頓了頓,她看到秦慕笙豁然開朗的笑意,才認真的說,“我看過一部小說,那個男主人公總是對女主人公說,不是我親口告訴你的不要相信。阿笙,你的話不多,可你也說過讓我相信你,所以,我不相信其他人說的。”
他眸色深沉,沉沉的望着面前這個漸漸成熟的女孩兒,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擡起輕輕撫摸着她的下頜,心中千絲萬縷,終究化作在她脣邊的一個吻,不夠深,不夠纏綿,卻是情深似海的誓約。
盯着她黑白分明漂亮的眼睛,秦慕笙忍不住輕笑道,“小機靈鬼兒,你都說到這種程度,我要是還不坦白從寬是不是就該被罰了?”
“恩恩,罰你跪搓板!”舒安露出個邪惡的小笑容,引得秦慕笙在她腦門兒上彈了個腦瓜崩。
其實秦慕笙自覺和慕蕭之間沒什麼故事可講。
那是約莫秦父去世半年後的事情。秦慕笙在泰國處理一批生意的晚上,被邀請到芭提雅的某間演藝廳裡看成人表演。那些老外向來對此頗有興趣,秦慕笙只得奉陪。一場成人秀下來,老鴇帶着十幾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來給那些老外挑選,其中就有十六歲的慕蕭。
慕蕭生的極其清秀,男生女相更是招人喜歡,立刻就被老外挑中。可是他就直勾勾的看着秦慕笙,秦慕笙本無意管閒事,豈料就在即將離開的瞬間,他忽然用中文低聲說,“救我!”
中國人!
那瞬間秦慕笙確確實實只想到這三個字,眼看着慕蕭被三個喝的半醉的老外拉拉扯扯的帶出去,那張蒼白的面孔和大眼睛,忽而心就被觸動了。但當時並未出手,而是安排屬下半路劫了慕蕭。因爲那羣人他暫時是惹不起的,明着來就是找死。
慕蕭被救下以後帶到他面前,他再次看到他的大眼睛時,才覺察出他救他竟然是因爲,他的眼睛和舒安有幾分相似,都是那麼幹淨的讓人心疼。秦慕笙有點兒恨自己,正準備讓人把慕蕭送走,卻看到他面前的資料,慕蕭,慕家的人!
這個名字太讓他熟悉了。
幾年前慕家敗落的原因中有一條就是獨子失蹤給慕家造成了重大損失。秦慕笙又看了看那漂亮的少年,留下了他。
後來才曉得,慕蕭是被他朋友騙到泰國的。他父親當時做生意虧損很大,半年前他遇到小時候玩兒在一起的世家公子說有辦法讓他賺到錢,他深信不疑,結果被弄到泰國賣給人販子。
可慕蕭也不是吃素的,被騙以後就老老實實的出臺做生意,已經被糟蹋了無數次,有次他遇到的客人果真與這個世家公子有仇,他就沒要錢,而是讓那人幫他把那公子哥兒的東西給剁了。那人果然守信,玩兒了他,就替他做了事情。
報復以後,慕蕭就想着辦法逃跑,可是試了多少次都沒有成功。在遇到秦慕笙以後,他覺得,他有機會。因爲他知道秦慕笙在培植屬下,而他的姿色恰恰是利器。秦慕笙果然救了他,卻沒有讓他做他的屬下。
秦慕笙只是本能覺得留着他有用,就把他送到美國治療,然後通知慕家。
熟料慕家的人早已散的散,走的走,好容易通知到了慕家老太太,也只能奄奄一息看了看孫子就走了。
從此,慕蕭基本算是跟了秦慕笙。他在美國做生意的時候,慕蕭在美國讀書,時常就跟秦慕笙住在一起。所謂日久生情,其實也可以出現在男人和男人,哦,不,秦慕笙的意思是,他還真不知道啥時候慕蕭對自己有了那種感情。
但是秦玖提醒過他,似乎覺得慕蕭不太對勁兒。
後來才知道,慕蕭被帶到泰國做那種生意的時候受到強烈的刺激,性取向陡然逆轉。再加上被秦慕笙英雄救美,就徹底將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他身上。
“其實,慕蕭好看,阿笙你又高又挺拔,腹黑而且強勢,一個小受,一個小攻,恩恩,完全可以寫一本有情調的**嘛!”舒安頗爲嚴肅的點着頭轉過臉看秦慕笙,滿臉天真的問,“阿笙你喜歡總裁文還是高幹文,我看,兩個都可以,或者高幹總裁結合?哎呀,男男高幹加總裁文,阿笙,肯定可以火啊!”
“季舒安!”
秦慕笙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某女小心肝兒噗通得跳了下,才曉得自己真是摸到老虎的屁股了,趕緊往車裡縮了縮。卻不料她這小兔子的動作恰恰引起了老虎的某種興趣,秦慕笙脣角勾了勾,眼睛危險的眯起,男性凌冽的氣息緩緩朝她壓下來,“舒安,要不要我證明一下,我還是對女人更感興趣?”
“是,是嗎?”舒安結結巴巴的又縮了縮。
秦慕笙挑眉,“看來,你懷疑?”
“沒,沒有,沒有沒有!”舒安連連擺手,她哪兒是摸了老虎屁股,是扯了老虎的鬍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