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屋子，姜守中見到了受傷的周之麟。
與之前俊秀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看起來萎靡憔悴，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周之麟聽到動靜，緩緩擡起頭。
當目光觸及姜守中和江漪時，臉上竟沒有一絲恐懼或仇恨，反而流露出了驚喜之情。
尤其是看向江漪時，眼神裡滿是純粹的愛慕，
“江姑娘，你們怎麼來了？”
周之麟聲音微弱，卻難掩激動。
姜守中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周之麟，隨後對江漪使了個眼色，轉頭向掌門江琤海說道：“江掌門，能否借一步說話。”
江琤海微微點頭，擡手示意姜守中一同往外走去。
姜二兩也抱着小狗跟在後面。
待衆人離開後，江漪蓮步輕移，來到周之麟面前。
“江姑娘……”
周之麟神情略顯侷促。
然而不等他說完，下一刻，江漪的雙目泛起緋紅色的詭異光芒，仿若兩團急速旋轉的漩渦，直勾勾地緊盯着周之麟。
“你的大師姐他們是怎麼死的？知道嗎？”
江漪開口問道。
周之麟好似被攝取了魂魄，眼神呆滯，木然說道：“是被妖鏡……害死的。”
妖鏡？
江漪秀眉緊蹙，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緊接着追問道：“難道不是被姜二兩所殺嗎？”
“姜二兩？是姜少俠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嗎？她爲什麼要我師姐他們？”
周之麟滿臉茫然，眼神空洞。
江漪微微湊近，目光死死鎖住他的眼睛，聲音裡帶着一絲壓迫感：
“好好想想，我曾懲戒過你大師姐，你們爲了報仇，便打算對姜二兩動手，結果反倒被她反殺。這些事，你當真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周之麟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這不可能，大師姐不會這麼做的。我那些師兄們，雖一時氣不過，有過報復的念頭，但忌憚姜少俠高深的修爲，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我當時也勸過大師姐，是我們有錯在先，理應等師父回來再做定奪。大師姐向來明理，她答應過我，不會去報復的。”
江漪沉默了少許，接着詢問：“你離開客棧後，去了哪兒？”
周之麟回答道：“我本是去尋大師姐他們，可途中，竟遇到一個小男孩。後來才知道，他竟是妖鏡所化。
他殺了我的師兄師姐，也差點殺死我。我倉惶之下，逃到了飛燕窟，找到了師父和其他師兄師姐們。”
江漪微微眯起姣好的鳳眸，緊接着拋出下一個問題：
“江掌門說，那隻能夠剋制妖鏡的玉蟾蜍失蹤了，可爲何它會出現在你的房間之中？”
聽到這個問題，周之麟神色頓了一下，臉上出現了些許掙扎，但最終還是如實回答道：
“大師姐偷走了玉蟾蜍，想要幫我們修行，我得知此事後，又氣又急，既氣大師姐糊塗，又擔心她會因此遭受門派嚴厲責罰。
無奈之下，我只能將玉蟾蜍藏了起來，想着等回到明鏡谷，再找機會偷偷放回去，好大事化小。
後來我們在飛燕窟遭鏡妖襲擊，我在昏迷之前，告訴一位逃脫的師兄，讓他務必去客棧，把玉蟾蜍取回來交給掌門，生怕掌門沒了這關鍵之物，無法對付那可怕的妖鏡。”
“原來如此。”
江漪暗自思忖，心中一些疑惑有了頭緒。
“行吧，你好好休息。”
見再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江漪收回了天魔大法，離開了屋子。
隨着江漪的離去，周之麟的意識逐漸恢復清明。
“怪了，剛纔江姑娘到底跟我說了些什麼？”
周之麟一臉茫然，撓了撓頭，眼神中滿是困惑。
他扭頭望着桌上的銅鏡。
看着鏡子裡那張憔悴不堪、毫無血色的面龐，男人眼神黯淡下來，暗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
“我如今這副模樣，江姑娘見了，只會心生厭惡吧。更何況，她身旁有姜少俠相伴，即便我再好，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過客罷了。”
就在這時，男人大腦忽然傳來一陣刺痛。
周之麟雙手緊緊抱住腦袋，身體蜷縮成一團，痛苦地發出沉悶的哼聲。
自被掌門從飛燕窟救回後，這種莫名的頭疼就時而發作。
而此時更爲詭異的是，鏡子裡，那個同樣抱着腦袋、滿臉痛苦的周之麟，竟緩緩擡起了頭，眼神中帶着一種陰森的陰鷙。
鏡中的周之麟目光冷冷地盯着緊閉的房門，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低聲喃喃道：“天魔大法……不過如此。”
他又看向周之麟，眼中滿是不屑：
“真是窩囊廢，善良又有什麼用？保護不了自己的師姐，連喜歡的女人，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敢有絲毫行動。
既然你對那女人如此癡迷，好，那我便‘幫’你一把，讓你得償所願。”
……
在江漪利用攝魂之術詢問周之麟的同時，姜守中和掌門江琤海來到屋外。
姜守中開口說道：
“江掌門，實不相瞞，我在飛燕窟與妖鏡有過一場惡戰。依我推斷，它極有可能逃至此處，所以我才趕來魔海山。
只是從時間推算，妖鏡理應比我早到一步。如今見您在此佈置陣法，我擔心它會不會察覺了陷阱，不會再來了。”
江琤海卻笑着搖頭：
“姜少俠有所不知。當年，我明鏡谷開山祖師偶然間得到妖鏡，可沒過多久，這妖鏡就像耗盡了力量，沒了動靜。
祖師爺四處探尋，最後將它帶到魔海山，妖鏡這才恢復了妖力。自那以後，每隔一段時日，我們都會秘密將妖鏡帶來此地滋養。
可以說，妖鏡若想維持妖力，就必須來此，否則，它便會淪爲一面普通的鏡子。”
姜守中聽明白了。
也就是說，妖鏡需要定期來到這裡充電。
不過眼下妖鏡應該提前比他到達了這裡，說明妖鏡在暗中潛藏着，正在等機會進去。
念及此處，姜守中好奇心頓起，接着問道：
“江掌門，聽聞人一旦照了那妖鏡，鏡中便會複製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人。我在飛燕窟，確實見到一個與富二寶毫無二致的小男孩。難道這妖鏡真有這般神奇莫測的能力？”
江琤海苦笑一聲，無奈地嘆道：
“姜少俠，對於本門這件神秘法寶，我雖身爲掌門，卻也未能參透其中奧秘。
更何況，這妖鏡的另一面，早已不知所蹤。依老夫之見，這所謂的神奇複製，恐怕不過是高明的幻術罷了。”
“另一面失蹤了？”
姜守中皺眉。
江琤海開口解釋道：
“這鏡子實則分爲兩面，依照祖師爺留下的記載，一爲善面，一爲惡面。
只是那善的一面，早在上一任掌門之時，便離奇丟失了。而如今在外興風作浪的，正是這惡的一面。”
“原來如此。”姜守中點點頭。
他回想起在拓影天書裡看到的那頁先皇被剃度的畫面，頓了頓，問道：“江掌門，這面惡鏡，之前是否也有過丟失的情況？”
江琤海一怔，若有所思的盯着姜守中：“姜少俠莫非知道些什麼？”
姜守中也懶得打啞謎，直截了當的說道：
“我懷疑南金國先皇的死，與這面惡的鏡子有關。因爲我確定，他曾得到過這面鏡子。”
江琤海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道：
“既然姜少俠都把話挑明瞭，那老夫也就不再隱瞞。沒錯，這面惡鏡之前確實有段時間不見蹤影。
與其說是失蹤，倒不如說是被某人強行‘借’走了，用完之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還了回來。”
“什麼人？”
姜守中追問道。
江琤海無奈地搖了搖頭：
“老夫也不得而知。那人只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着要借用一段時間，承諾用完必定歸還。至於此人與皇帝有沒有關係，老夫不清楚。”
姜守中略作思索後，繼續問道：“江掌門，你們放鏡子的地方，守衛嚴密嗎？”
江琤海笑道：“何止是嚴密，自從慈面鏡子丟失後，上任掌門便親自打造了一座機關密室。
別說是入聖境高手，便是羽化甚至天人境高手來了，若沒有正確的開啓方式，也絕無可能強行打開。
而要開啓這密室，必須得掌門和兩位長老共同施展所修法印，三者合一，方能解開。”
姜守中陷入沉思。
這倒是稀奇。
如此嚴密的防護下，那人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拿走惡鏡，然後又還了回來，宛若在自己的家溜達。
“自己的家……”
姜守中喃喃自語，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這時，江漪從屋子走了出來。
夜色籠罩下，女人的身影如同一縷縹緲的青煙，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聽到動靜的姜守中瞥了眼女人，扭頭又看向江琤海，臉上掛起溫和笑意，說道：
“江掌門，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先去忙，一旦那妖鏡現身，我必定全力以赴協助您。”
“那就多謝姜少俠了。”
江琤海對着姜守中抱拳行了一禮，然後離去。
江漪來到姜守中身前，將自己剛剛詢問周之麟的結果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
姜守中聽完後也是覺得不可思議。
難不成周之麟失憶了？
還是記憶錯亂了？
他在腦海中仔細覆盤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經過一番深思後，終於理清了一些思路。
“應該是事情發展出現了偏差。”
姜守中緩緩說道，“當初明鏡谷的大師姐，表面上答應周之麟不會去報復，但當她看到二兩獨自出門後，便瞞着周之麟，帶着其他人去找二兩的麻煩。
周之麟對此毫不知情，發現師兄師姐們都不在後，便外出尋找。
結果在凌雲寺，他看到了師兄師姐們的屍體，而那時，妖鏡恰好也在現場。周之麟誤以爲是妖鏡殺害了他的師兄師姐。
而我們之前還天真地以爲，這小子看到屍體後，能猜到是我們所爲，所以一直在傻乎乎地等着明鏡谷的人找上門來。”
說到這裡，姜守中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全都是傻子，早知道就直接跟那小子攤牌了。”
江漪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現在這情形倒也諷刺。
明明是殺害對方門下弟子的仇人，卻被禮儀對待。
江漪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不過，有一點很奇怪，妖鏡殺了明鏡谷剩下的那些人，卻爲何唯獨留下了周之麟的性命？”
姜守中淡淡道：“當一個人被故意留了下來，說明這個人有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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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
江漪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明鏡谷衆人精心佈置好的陣法。
她壓低聲音，悄聲說道：“難道妖鏡早就知曉明鏡谷要在這裡設下陷阱，所以……提前安排了內應？”
姜守中做了個噓的手勢，道：“先靜觀其變，然後再將計就計。”
……
在江琤海他們佈置陣法的時候，姜守中則帶着江漪和二兩在魔海山其他地方轉悠，想碰碰運氣看是否能找到關於神獄的線索。
此外，江琤海提及的那位魔女，如同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
那魔女究竟是不是染輕塵很難說。
姜守中既期盼，又擔憂。
江漪心思細膩，看出了姜守中的顧慮，柔聲問道：
“倘若真是輕塵，你該怎麼辦？聽江掌門的意思，那魔女真的是六親不認，無辜百姓也好，江湖山匪也罷，全都照殺不誤。”
姜守中看向女人：“你覺得她會殺我？”
江漪微微歪頭，眼神流轉間滿是自嘲與黯然：
“她殺不殺你，我自是無從知曉。但我敢肯定，她必定不會放過我。
畢竟我把她的男人給睡了。想當初，曲紅靈當着她的面搶了你，結果兩人勢如水火，到現在都不肯原諒。”
姜守中輕輕握住她的玉手，柔聲說道：“我會保護你。”
江漪輕嗔一聲，白了姜守中一眼：
“算了吧，你越是護着我，她對我的恨意便只會越深。以我如今的修爲，到時候若真碰上她，還是趕緊跑爲妙，跑得越遠越好。”
“不至於。”
姜守中摸了摸鼻子。
江漪幽幽嘆了口氣，沒再言語。
透過斑駁的樹葉，月光灑落在女人臉上，勾勒出她精緻的輪廓，卻也投下了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