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周伈死去,代表着大洲皇室最後一縷氣運徹底消散斷絕。
姜守中沉浸在吞噬一道道龍魂之力的過程中,周身縈繞着奇異光芒。
然而,就在周伈殞命的地方,一道道若有若無的半透明細絲,悄然浮現。
竟是一條條因果線。
這些因果線在暗紅岩漿映照下折射出詭異虹光,每一根都纏繞着無數張模糊人臉,有稚子啼哭,有耄耋老者哀嘆。
甚至能聽見此起彼伏的“陛下“呼喚。
它們如同擁有生命一般,自動吸附在了姜守中的身上。
周伈乃是因果體,其因果與大洲臣民糾纏。
誰若是殺了他,必然會被這些因果反噬糾纏,不僅修行大道再無可能,就連飛昇之途也將徹底斷絕。
這也是曾經妖尊沒敢殺他的原因。
姜守中對此倒是無所謂。
可當這些因果線扎進他的四肢百骸,他驚愕發覺,自己的魂魄彷彿被一層無形枷鎖禁錮。
儘管修爲看似未受絲毫影響,但渾身卻好似被無數根絲線緊緊纏繞,每一個動作都隱隱帶着一股牽制之力。
就像是,自己變成了一具牽線木偶。
“因果體這麼厲害?”
姜守中眉頭擰成了“川”字。
就在這時,空氣中忽然毫無徵兆地出現了一道幽深的裂縫。
緊接着,一道曼妙的身影從裂縫中緩緩走出。
望着這突兀現身的女人,姜守中先是一怔,臉上隨即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笑容,半開玩笑地調侃道:“你不是說過,咱們自此再不見面嗎?”
來人正是李觀世。
女人一襲淡紫長裙,恰到好處的腰封將纖細的腰肢緊緊束起,襯出身姿的婀娜曼妙。
即便到了此時,姜守中仍感覺有些如夢似幻。
自己當真和這般風姿綽約的女子雙修過?
李觀世靜靜地望着被因果糾纏的姜守中,眼神複雜難明,有怨言,有無奈,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糾結。
“不用擔心你身上的因果,只要你做了皇帝,一切便會解決。”
李觀世緩緩說道。
姜守中哦了一聲,好奇問道:“你不是應該飛昇嗎?怎麼又跑來了?”
“姜守中,人間值得嗎?”
李觀世微微仰起螓首,美目中透露出一絲迷茫,忽然輕聲問道。
“什麼?”
姜守中感到莫名其妙。
李觀世擡手輕輕捋了捋鬢邊的髮絲。
這個平日裡再自然不過的動作,此刻卻顯得有些遲緩與機械。
“人間值得嗎?”
女人又問了一遍。
姜守中愣了愣,隨即輕輕點頭,認真說道:“當然值得。”
李觀世展顏一笑。
這是姜守中第一次看見她眉眼俱彎的模樣。
很美,但卻似乎帶着一股寂冷,好似清冷中沁着幾分破碎的暖。
“我想試試,值不值得。”
李觀世伸出纖細的雙指,輕輕抵在了姜守中的眉心處。
剎那間,姜守中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等他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座竹屋前。
竹屋格外幽靜,四周皆是鬱鬱蔥蔥的竹林。
“這是哪兒?”
姜守中不明所以。
李觀世並未作答,蓮步輕移,徑直走進竹屋。
姜守中一頭霧水,只能快步跟上。
屋內的佈置十分簡潔,桌椅雖略顯陳舊,卻擦拭得一塵不染,看得出主人對這裡的用心。
而最吸引姜守中目光的,是牆壁上掛着的兩個已經褪色的風車,以及一個小小的撥浪鼓。
“這是我師父的屋子,幼年時我便住在這裡。”
身後竹葉沙沙作響,李觀世給姜守中倒了一杯茶,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除了師父和我,還從未有旁人踏入過這裡。”
姜守中心下一動。
作爲天下第一女修的李觀世,向來清冷傲然,彷彿世間萬物皆如過眼雲煙,難以撩動她分毫情緒。
然而,李觀世終究也是人。
並非生來便是那副心性淡漠的模樣。
從一個普通人,演變成如今這般對世間情愛無動於衷的境地,必定經歷了一個過程。
這座看似普通的小屋,便承載着李觀世往昔身爲常人時的些許回憶。
承載着她曾經身爲正常人的一些情感。
有歡笑,有悲傷,有純真……
簡單來講,這座小屋就宛如李觀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角落,是她心靈的寄託之所。
只是姜守中不明白的是,爲何李觀世要把他帶到這裡來。
李觀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將一杯沏好的茶輕輕推到姜守中面前,神色平靜,眼神卻隱隱透着一絲複雜,緩緩說道:
“自我煉就石心之後,世間一切情愛之事,於我而言,皆如清風,再難激起半點漣漪。這便是爲何,你我雙修四十九日,我仍能心無塵埃,決然轉身離去。”
說到此處,李觀世微微頓了頓,伸出手掌,斜橫在自己的心口處,輕輕比劃了一刀,目光凝視着姜守中:
“但是,我突然想嘗試一次人世間的情愛,就從這間小屋開始。我想看看,你是否能在我的心口,打開一道口子。”
姜守中坐在女人對面,瞬間愣住,腦子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
這傢伙是吃錯什麼藥了?
放着好好的飛昇之路不走,居然跑來體驗人間情愛?
姜守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眉頭緊緊皺起,試探着問道:“你的飛昇之路,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李觀世指尖輕輕叩打着茶盞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彷彿在叩問着自己的內心。
她輕聲說道:“我似乎漸漸明白了江師姐當年的選擇。若未曾真正涉足情之一字,又談何斬情?而不斬斷情絲,又如何能做到絕情……”
霎時,整片竹林的風似乎都凝固。
凝固的氣息,悄然蔓延至杯沿。
一滴在晃動中掠起的茶珠,懸停在離她裙裾僅僅三寸之處,隨後“噗”的一聲,碎成了絢爛破碎的光。
剎那間,整座屋子煥然一新。
風車開始緩緩轉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一旁的撥浪鼓也“叮咚”響起。
在李觀世的身後,隱約出現了一個清純動人的小女孩的身影。
小女孩笑容滿面,眉眼彎彎,正笑眯眯地看着李觀世。
可這美好的畫面僅僅維持了一瞬,便漸漸消散在了空氣中。
就在姜守中發懵之時,女人細膩手掌輕輕撫上了他的臉頰,竹葉清香混着某種似檀非檀的幽香漫了過來。
“姜守中,我想愛上你,也請你……努力讓我愛上你。”
這位一向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天下第一女修,在這一刻,第一次向眼前的男人,緩緩打開了自己緊閉已久的心扉。
姜守中望着李觀世,心中五味雜陳。
他其實很清楚,這位冠絕天下的第一女修,看似荒誕不經的行徑背後,依舊暗藏着對飛昇之路的執念。
她斷情,是爲了飛昇。
入情,也是爲了飛昇。
她對飛昇之路的執着與掙扎,從來不會消失,不會爲了某個男人而放棄。
這份清醒的認知,讓姜守中內心不由自主地泛起牴觸情緒。
畢竟,自己自始至終在她眼中,不過是達成飛昇目的的一個工具罷了。
姜守中很想拒絕,但看着這張完美無瑕的臉,感受着她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那股高高在上卻又令人心生臣服慾望的傲然氣質,他卻捨不得。
漂亮的女人是花瓶。
而外在漂亮與內在超然的女人,更是藝術品。
像李觀世這般,不僅擁有傾國傾城的外在,更兼內在超凡脫俗的女子,簡直就是一件極爲稀世的藝術品。
又有誰能忍心拒絕,不想將她珍藏呢?
“你想怎麼做?”
姜守中微微開口,聲音不自覺地有些乾澀。
他想嘗試一下,看能不能把這位世間最美的藝術品收入懷中。
李觀世沉思片刻,目光落在屋角轉動的風車之上,緩緩說道:“聽聞凡人之間,情起於相伴,流於日常。我們……便如凡人一般生活吧。”
凡人?
不等姜守中明白這意思,李觀世輕輕彈指。
姜守中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彷彿被瞬間抽離,原本內力充盈、生機勃勃的丹田,就像遭遇了一場旱災,迅速枯萎下去。
僅僅只剩下一絲若有若無的微薄內力。
不僅如此,潛藏在他體內的龍紋之力,也被一道無形的枷鎖禁錮。
就連陰陽河圖,也停止了運轉,陷入了死寂。
“你對我做了什麼!?”
察覺到自身功力幾乎喪失殆盡,姜守中怒目圓睜。
可一擡頭,他卻愣住了。
此刻的李觀世,面色如紙般蒼白,整個人透着一股萎靡不振的氣息,與平日裡那個朝氣蓬勃、傲然於世的她判若兩人。
柔弱的,好似被一陣風吹走。
“你把我倆的功力都廢了?”
姜守中愕然,猛地低頭望着手裡的茶,“這茶……”
“放心。”
李觀世無力趴在桌子上,微微喘息,“四十九日後,我們的修爲便會恢復。前提是,我愛上了你。到那時……”
女人嘴角溢出一絲觸目驚心的血絲,笑容悽然,“若我還沒有愛上你,這世上……便再無李觀世了。”
女人闔上美目,昏了過去。
瘋子!
這女人簡直就是個瘋子!
姜守中又氣又惱,又有些哭笑不得。
何必這麼麻煩呢?
直接再來幾次四十九天的雙修,再沒感情都能給它弄出感情來。
畢竟名人說過,通往女人心最近的地方就是xx。
他小心翼翼抱起李觀世,放在了竹編的牀榻上。
望着女人鬢角微亂的碎髮,以及銀簪墜着的明珠,姜守中有些恍惚。
雙修那些時日,這顆明珠也是晃了一整宿。
那時的李觀世宛若一尊玉觀音,明明身處旖旎,卻聖潔的讓人不敢褻瀆。
“飛昇,究竟所爲何?”
姜守中輕撫着女人髮絲,輕聲嘆息。
眼見天色已晚,他也就湊合着在女人身邊睡下了。
……
姜守中做了一個夢。
夢裡自己被被熊熊烈火包圍。
他拼命想要逃離火海,可無論怎麼掙扎,都好似被困在了一個無形的牢籠裡,根本找不到出路。
他的懷中還抱着一個女人。
女人的氣息很微弱,似乎隨時死去。
濃重的黑煙在四周肆意繚繞,將女人的容貌遮得嚴嚴實實,讓他怎麼也看不清。
“下輩子……就別記得我了。”
懷中人冰涼的指尖劃過他脖頸,聲音輕得像一縷即將消散的煙。
姜守中滿心焦急,想要大聲呼喊,可剛一張嘴,濃烈刺鼻的煙霧便猛地灌了進來,嗆得他連連咳嗽,彷彿五臟六腑都要被咳出來。
……
“咳咳咳……”
姜守中被嗆得從睡夢醒來。
睜開眼睛,卻見滿屋子都瀰漫着嗆人的濃煙。
窗外不斷傳來噼裡啪啦的嘈雜聲響,滾滾濃煙更是從窗外瘋狂地涌進屋內。
誰在燒房子?
姜守中嚇了一跳,連忙赤着腳衝進濃煙。
定睛一看,卻見李觀世正呆呆地捏着燒火棍,一臉怔愣地蜷坐在竈膛前。
旁邊半筐竹枝散落滿地。
女人此刻的模樣模樣狼狽極了,向來纖塵不染的淡紫色長裙此刻斑駁着炭痕,像是剛從煙囪裡鑽出來。
就連纖細的指尖,都沾染上了黑乎乎的草木灰。
“大姐,你是要燒家嗎?”
姜守中揮開嗆人的煙霧。
女人回過神,下意識地將半筐竹木塞進竈膛。
火苗“轟“地竄起,燎焦了她鬢邊一縷髮絲。
“給我。”
姜守中奪過火鉗。
然而,他俯身的動作太過急切,而李觀世又倉促地擡起頭,兩人的額頭就這麼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
“嘶——”
兩人同時倒抽冷氣。
靠,忘了現在沒功力了。
姜守中呲着牙揉着發紅的額角,目光瞥見對方雪玉般的額頭上浮起淡紅印記,忽然覺得這場景荒唐得可笑。
昔日彈指間移山填海的天下第一女修,此刻竟與他像市井夫妻般狼狽。
見女人挪開位置,姜守中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扒拉着火堆,埋怨道:“大清早好端端的,你燒什麼火啊。”
“我餓了,想着熬些粳米粥。”
女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焦黑的竹枝,袖口還沾着未燃盡的碎葉。
“連火都不會生,還做飯?”
姜守中望着竈膛裡橫七豎八的柴火,很是無語。
不過想到對方仙子神女的身份,十指不沾陽春水倒也是正常。
李觀世輕揉了揉被撞得發紅的秀額,輕笑道:
“以前見師父生火,總以爲很容易,沒想到這麼難。不過,我可以學,你教我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