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只是靖國侯不敢相信,在場的所有人皆被怔住!

只見她勾脣牽出一個極美的笑容,雙手捧着碗,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仰首將被稱爲具有斷魂劇毒的小半碗藥盡數飲下,勝雪的衣袖隨着她優美的動作一起一落間,完美至極。

苦澀的味道充滿了她的口腔,順着她的喉間直下,進入腹中,她清楚的感覺到腹中的蠕動,似在吸取着什麼。父親縱然令她很恨,但她仍然無法眼睜睜看着他被人而無動於衷,更何況,她不出面,哥哥也不會坐視不理,一旦御醫查驗遺體,那麼多年來的慢性毒藥致使她纏綿病榻的事實,定會大白於天下,到時,只怕她想救也救不了,謀害公主的大罪,也許還會連累到最疼愛她的哥哥。

“凝兒……”南宮傲大駭,怎麼也料不到她竟然會突然以身試藥,頓時目現驚恐,面色大變。

“如陌……”冷意瀟如仙之容大驚失色,這便是她讓他安心的法子嗎?

所謂關心則亂,兩個絕頂聰明的男子,在這一刻皆失了平常的判斷,他們忘了,以如陌的聰慧,又怎會不知那碗藥必然是有毒的,她既敢飲,那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確定自己不會中毒。

兩道驚慌的聲音響起,兩道頎長的身影不約而同的向她掠去,欲搶她手中的碗,她身形微微一動,轉眼已退到門口,定下身子時,那握在左手中的碗,已是空空如也,令人倒吸一口氣。她暗自凝聚真氣,那碗便如之前的那隻白鴿一般,化作了灰,飄揚於空。

“凝兒你……”

“我無事。”如陌嫣然一笑道:“如陌說過了,這藥根本無毒。衆人皆知,我與靖國侯非親非故,且方纔發生過爭執,如此並非想要幫助誰,我只是不喜歡自己的能力被人質疑,僅此而已。”

南宮傲與冷意瀟見她一副悠閒淡然的模樣,似完全沒把斷魂之毒放在眼中,方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以他的性情,斷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定是有辦法能剋制那種毒吧,想到此,二人對望一眼,皆自嘲一笑,沒想到如他們這般鎮定自若之人,也會有這等驚慌失措的一刻。

衆人的目光齊齊望向陵王及他身邊的那名男子。

陵王面色鐵青,凌厲的目光直射向那名男子,見那名男子牽了牽脣角,面上卻不着一絲的笑意,沙啞的聲音笑道:“如陌小姐果然高明,連最後的證據那隻碗也給毀了。但這並不能證明什麼,因爲,這世上有一種人--百毒不侵。現在,想要證明長公主是否中毒而亡,只能查驗遺體。”

陵王連忙對南宮傲道:“王上,臣請求,派御醫查驗長公主遺體。”

如陌眸光遽厲,這世上知她百毒不侵之人,少之又少。看來這名男子她不只見過,應當還很熟悉。當下便笑道:“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爲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閣下……身份特殊見不得人?”

那名男子目中精光一閃,迅速斂去。如陌身形一動,轉眼間已到了那男子面前,芊芊玉手朝着男子的面部抓去。那男子似是早有防備,舉手相擋,與她一擊之後,借力閃身,便佔到了陵王的的身後,似不願與她正面動手,以防泄漏他的武功來歷。

如陌雙眼眯起,想不到陵王身邊竟有這等絕頂高手,雖然她只用了一成功力,但那名男子明顯也擋得輕巧,身法相當之快,出乎她的意料。這名男子,究竟是何來路?

陵王慌忙起身,含怒道:“如陌小姐想幹什麼?這光天化日之下,當着王上與衆臣的面,想要殺人滅口不成?”

如陌冷笑道:“此人身份詭秘,武功高強,如陌倒想問問陵王,不論進宮還是來此,您身邊都帶着這麼高高手,意欲何爲?”

陵王面色陰沉,冷聲道:“最近京都城不太平,本王也不果是收個武功高點的侍衛,隨身保護本王的安全,有何不妥》倒是你,還沒被封爲王后呢,已經如此囂張,雖說君臣有別,但怎麼說本王也是長輩,就連王上也得叫本王一聲王叔,而你,一個出生低微的卑賤女子,竟一再的對本王出言挑釁!原本本王對於你爲後並無意見,可這麼一看,你不僅是出身低賤,不懂禮義廉恥,還目無尊長,這樣的女子如何配爲我封國一國之母!”

如陌斜睨着他,目帶不屑,似毫不將他的惡語放在心上,反而輕笑道:“配與不配,可不是陵王說了算的,除非他日,陵王起兵,取王上而代之,那時,陵王再來說如陌配與不配罷。”

衆人大駭,震驚的望着她,這女子當真是驚世駭俗,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在王上面前竟然還能說得如此輕鬆自然,不禁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齊齊看向一旁不動聲色的王上,大氣也不敢出。

陵王心底一震,目光閃爍,連忙看了眼南宮傲,見他面無表情,似根本沒聽見似的,便佯裝咳了兩聲,方斥道:“本王向來忠心耿耿,可鑑日月。你這妖女,休得在此胡言亂語,妖言惑衆。”

如陌道:“妖女?呵,這稱呼不錯。不過……”她勾脣一笑,極盡妖嬈,帶着一絲詭異魅惑的氣息,在陵王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別人不知,如陌可是清楚得很,你那義女眉妃的身份……”

她突然住了口,笑看陵王神色驚變,望着她的目光殺意聚盛,而她卻面色波瀾不驚,彷彿她只是與他說了個玩笑一般。

一旁的靖國侯,心中疑惑不已,看她對於陵王的惡語似並不放在眼中,可以說是毫不在意,可之前在王宮時,她爲何會異常激動,似乎他說她出身低賤觸犯了神明般,那般驚痛,那般難以忍受。甚至不自覺傷了自己而不自知。

陵王身後的那名男子擡起手,不經意的碰了下陵王,那陵王立刻回了神,忙斂了殺意,想起這次的主要目的,便又對南宮傲道:“臣請王上,指派御醫前來查驗遺體,還長公主一個公道,以慰長公主在天之靈。”

衆人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怎麼這話題突然又轉回到長公主身上了?

南宮傲邪魅的面容遽然變冷,目光凌厲,成桌的聲音不怒自威,道:“王叔還沒鬧夠嗎?長公主人已不在,身爲她的親人,冒犯遺體,驚擾亡靈,令她無法得到安息,王叔於心何忍?還是真如凝兒所說,王叔執意如此確是別有他意?”

陵王一陣心驚,竟不敢再看南宮傲的眼睛,連忙低眸道:“臣不敢。”

南宮傲冷冷一笑,道:“好了,這件事到此爲止,往後,誰也不準再提,都散了吧。”

陵王還想說什麼,卻見南宮傲看他的目光更加的冷厲,只得住了口,不甘的行禮離去。走出靈堂時,他明確的感受到身後不只一道歷光,如刀子般似要將他穿透。禁不住身子一抖,快步離去。

衆人也都快速散去,靈堂中只剩下靖國侯、南宮傲、冷意瀟與如陌四人。

南宮傲臉色恢復如常,對如陌笑道:“凝兒,你方纔附在陵王耳邊說什麼了,竟令他神色大變,說出來,讓孤也聽聽。”

如陌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沒什麼。”

南宮傲一愣,他就這麼幹脆的拒絕,一點情面也不留。不由得無奈的嘆口氣,對靖國侯道:“靖國侯,你可是欠了凝兒一個天大的人情,準備怎麼還啊?”

靖國侯微微一怔,帶着滄桑的俊美面容有些微的不自然,道:“臣非常感謝如陌校級幫助微臣洗冤之情。”

南宮傲望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帶着一絲冰冷,似是隱有他意,轉身走了兩步,方緩緩道:“不只是洗冤這麼簡單吧?長公主在出嫁前,身子可一直好得很。靖國侯是聰明人,有些話,孤認爲不需要說的太明白。”

靖國侯一驚,明白他的意思,他定是想讓他支持立如陌爲後,但是他不能,即使拋去身份不論,但就因她令王上與辰王反目,也絕非封國之福。想了想,道:“臣感激如陌小姐的救命之恩……”

如陌冷冷打斷道:“你不需要感謝我,我說過,我並不是幫你,我只是不喜歡自己的能力被質疑。”

靖國侯面色微變,他下了多大的決心纔開口向她道謝,她竟然如此乾脆的不買他的賬,頓時,心中有些窩火,卻又無法發作,冷峻的面容不由的微微漲紅。

冷意瀟如仙的面容帶着擔憂的神色,問道:“如陌,你真的無事嗎?那藥……”

如陌笑道:“那藥中確實含有斷魂之毒。”

冷意瀟不自覺的握住她的手,忙問道:“那你……”

如陌回握住他的手,修長的手指,溫熱的掌心,如女子般光滑的肌膚,一如十年前的觸感,令她的心變得異常的柔軟。笑道:“意瀟放心,我無事,那點毒還奈何不了我。你記得那日千色園受傷的事麼,碎心之毒,無藥可解,可我不是還好好的嗎?方纔那名那子說,這世間有一種人--百毒不侵,我便是他說的那種人。”說罷微微一笑,帶着一絲狡黠。

她的笑容令靖國侯心中一動,說不清的熟悉感蔓延在心間,見意瀟對她如此緊張,心中頓覺不安,這麼多年,他識人無數,卻看不透眼前這名年輕的美麗女子。她武功高強,百毒不侵,氣質高雅脫俗,容貌傾國傾城,只可惜出身低賤,又與辰王有過瓜葛,否則,封她爲後也不是不可。想起之前與他針鋒相對,方纔卻又以身試藥,爲他脫罪,雖然她說百毒不侵,但僅憑他極力反對立她爲後這一點,她就應該落井下石,盼他出事纔對,爲何反而要助他脫罪?甚至不願承認是在幫他,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沒事就好。”南宮傲看着他們相握的手,臉色微沉,不悅卻柔聲道:“凝兒,往後不可再這麼胡來。”

如陌知他是真的擔心,便真心的衝他微微一笑。

冷意瀟這才完全放下心來,想到她即將被封爲後,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他認爲如陌這樣的女子不屬於王宮這般陰暗的地方,她應該是自由的,沒有任何羈絆,不應處於是非中央。爲人所道。”如陌,你……真的想做王后嗎?那是你的理想嗎?”

是嗎?那是她想要的嗎?她忽然有些迷茫。

冷意瀟見她茫然的目光望向遠處,又道:“若不是,那麼,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她的願望?她竟不知道,自己的願望,從何時起,她丟失了自己?

曾經的願望,一家人永遠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曾經的願望,得一個兩心相印愛他如生命的夫君,一生不離不棄,做一對神仙眷侶。

曾經的願望,解了生死蠱,與那個在她最爲絕望之時給了她溫暖和希望的男子相互溫暖,永生相依。

然而,那些都已經成爲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所以,在她短暫的生命裡,她不想再有願望,因爲願望,永遠只是美好的幻想,一旦破碎,便會跌入地獄的深淵。

她清淺的嗓音有些飄渺道:“我,沒有願望。”

冷意瀟一怔,深深地望着她道:“那就和我一起走遍天涯,撫琴弄曲,看盡天下風景,可好?”

走遍天涯,撫琴弄曲,看盡天下風景!和她的哥哥一起,那是多美的情景,可是……

南宮傲見如陌面露嚮往的神色,頓時,心中一震,她竟然動搖了!面色一沉,冷聲道:“意瀟,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竟然當着孤的面,引誘孤未來的王后與你一起私奔!拋去孤的身份不說,但就孤一直當你是朋友和兄弟,你又怎能如此作爲?”

冷意瀟淡然的面色微微一變,他只顧着她了,沒有考慮到傲的感受,是啊,傲是他的朋友,也是兄弟,他的如此作爲,卻是不應該,但他,希望她不要活得那麼累。望着南宮傲的眼睛,目光中有一絲歉意,道:“傲,她不屬於王宮。”

南宮傲冷冷道:“就像她說陵王的,配不配爲後是孤說了算,而屬不屬於王宮,是她說了算。凝兒,是你說要做我的王后,如今我爲了你,不惜與曄決裂,又與滿朝文武對立,甚至與天下作對,拿江山做賭注,在這個時候,你會棄孤而去嗎?你當真鐵石心腸,想讓我成爲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目光沉痛,邪美的面容帶着對她的期盼,令她心中微痛。她竟然心動了,對於哥哥的描述,她生出了一絲嚮往,可她忘了,她早已失去了幸福快樂的資格。她答應過不會離開南宮傲,他爲了成全她的報復,做到了如此地步,她又怎能棄他而去。況且,若她放不下對微瀾沁貞的歉疚,放不下心中的執拗,那麼,天下風景在她的眼中也會是一片灰白的景象。而哥哥應當有屬於他自己的幸福,不應該將注意力和感情全部放在她的身上。

望着南宮傲的愈發黯淡的眸子,她淺淺一笑道:“傲,你放心,我會履行承諾。”

南宮傲似是鬆了一口氣,見冷意瀟目光中一閃而逝的失落,卻也高興不起來。

冷意瀟道:“只要你開心就好。我帶你去府中四處走走吧。”

如陌點頭笑道:“好。我要去你的意瀟閣。”

冷意瀟一愣,微微詫異道:“你怎知我住的地方叫意瀟閣?”

如陌一怔,眸光一閃,笑道:“因爲你叫意瀟,所以你住的地方就是意瀟閣。”

如此簡單的解釋,看似極其合理,然而,背後的原因,又有幾人能猜透?

南宮傲看着兩個如仙的身影旁若無人般自然的牽着手,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們之間總是那樣親近而自然,自然到令他無法去嫉妒,卻又忍不住會羨慕。轉頭見靖國侯緊皺的眉頭,面上有擔憂和不解的神色,便道:“靖國侯也陪孤去瞧瞧吧,孤還未去過意瀟閣呢。”說罷便率先走了出去,靖國侯跟上。

出了靈堂,穿過一個迴廊,往後院行去。路邊的一草一木,都是一段回憶。在那棵參天的古樹上,她曾經爲就一隻受傷的鳥兒,從上面摔下來昏迷了一天一夜,害哥哥被父親責罰跪了三日,只因爲哥哥當時不在她身邊。

“意瀟閣“三字映入眼簾時,如陌的心驀地一緊,那帶着飄逸隨性之風卻顯得稚氣的三個大字,是那樣的醒目,觸動她的心,喚醒她塵封的久遠記憶。

“哥哥,你快看,這'意瀟閣'三個字可像是哥哥寫得?嫣兒花了好多心思呢,是送給哥哥的生辰禮物,哥哥喜歡不喜歡?”七歲的她爲了模仿哥哥的字跡,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每日練習。

哥哥寵溺的揉着她的發,溫柔的笑道:“嗯,很像,嫣兒的禮物哥哥最喜歡了,哥哥把它做成牌匾掛在門口好不好?”

她開心的笑起來,目光晶亮晶亮的。”好啊,那要一直掛着,等嫣兒以後寫了比這更漂亮的字才許換下來。”

“好!哥哥都依你。”

……

冷意瀟見她停住腳步,面上佈滿懷念與憂傷的神色,不解的問道:“怎麼了?”

如陌深吸一口氣,收回目光,平了平心緒,淺笑道:“牌匾該換了,這三個字帶着未脫的稚氣,配不上你。”

冷意瀟望着那個已經有些發舊的牌匾,目光中充滿了懷念,輕輕搖頭道:“對我來說,這三個字是世間最美好的字,它代表着一個妹妹對他的哥哥的全部感情,是我最爲珍惜的物品之一,我永遠也不會換下它。”

他如仙般的面容充滿了哀傷,如陌別開臉,目光正對之處,是緊挨着的意瀟閣的一個敞開的園子,那園中一角,兩棵樹之間掛着一個鞦韆,扶手之處,盡是花藤纏繞,風吹過,輕靈的前後搖擺,令整個院子給人感覺十分的悠然而閒適。

如陌不自覺的往那個院子走去,那院子正方的木架門上懸掛着“凝嫣閣“的牌匾,與“意瀟閣“三字的筆風如出一轍,卻明顯比那“意瀟閣“三個字看起來要成熟了許多。這纔是哥哥的字,比南宮曄書房裡掛着的那一幅要好,這富有感情的書寫筆風,更顯得生動了許多。

她步伐緩慢的走到那架被古樹包圍被花藤纏繞的鞦韆旁,輕輕觸摸着,彷彿在觸摸久遠的記憶。記得春天的時候,這裡是百花環伺,美不勝收。因爲她喜歡,所以父親幫她綁了鞦韆,母親爲她在周圍種滿了花,哥哥替她綁了花藤。

十年已過,景物依舊在,面目已全非。

她轉過身子,不由自主的走進屋去。金絲楠木桌椅潔淨得沒有一絲灰塵浮土,似乎這屋子裡一直有人居住似的,乾淨而整潔,屋子的擺設與十年前一般無二。

寢居內的牆壁上掛着一幅足有一人高的畫像,一個約六七歲帶着滿身靈氣的女孩蕩在百花環繞的鞦韆之上,被風揚起的長髮在空中飄舞,張揚着快樂的心情。雙眸晶亮如暗夜的星辰,面上洋溢着燦爛而幸福的笑容,生生的掩蓋了周圍的百花呈現出來的妖嬈之姿。她的手輕輕撫上那女孩稚嫩卻美麗的臉龐,心中酸澀之極,那毫無防備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那曾經屬於她的一切,她的快樂,她的幸福,早已離她而去,變得遙遠不可觸及。

水霧再次浮現眼眶,她生生的別開頭,不敢再看下去。

緋紅的輕紗圍在牀的四周,在夏日的微風中,飄搖擺動,彷彿女子的曼妙舞姿訴說着一個女孩旖旎的夢想。牀上的錦被,是母親親手繡得唯一一副江南煙雨圖。這屋裡每添置一樣物品,皆是父母和哥哥親手所做,從不假手於人。他們說,那是他們對她的愛。而她,是他們的天使,是他們一切幸福的來源。

她如玉的指尖滑過屋子裡的每一樣物品,帶着深刻的懷念和不捨。當目光落到妝臺之上擺放得很整齊大小不一卻個個精緻的十幾個木盒時,她心底一震,緩步走了過去。精緻的木盒被打磨光滑的表面,刻着暗花,栩栩如生彷彿正在努力的盛放。輕輕打開,每一個木盒裡面都放着一個木簪,各不相同的形狀,但每一個都非常的漂亮。她不喜歡金銀珠寶,她喜歡的只有父親親手做的一切有關於木製的玩意。

“娘頭上的木簪好漂亮,嫣兒好喜歡,爹爹偏心,都不給嫣兒做髮簪,嫣兒以後不理爹爹了。”

父親望着撅着小嘴的她,心軟成一團,連忙哄着她:“爹的寶貝兒喲,快別生氣,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不只給嫣兒做髮簪,還給嫣兒做一個裝髮簪的漂亮木盒,好不好?哎喲,我的寶貝女兒!”

她立刻眉開眼笑的抱着父親,在他的俊臉上使勁親上一口,狡黠的笑着:“真的嗎?就知道爹爹最疼嫣兒了,那……嫣兒每年都要一個,木盒也要。”

父親愛憐的捏了捏她的俏鼻,滿口應道:“好,好,好。別說是一個了,只要我的嫣兒喜歡,多少個都行。”這個在別人眼中的冷麪將軍,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那時,母親和哥哥總是在一旁看着他們父女,笑得幸福而滿足。

冷意瀟一直站在門口,望着她輕顫的手撫過屋子裡的每一樣物品,帶着那樣濃烈的感情,緊咬着脣,眼中抑制的水霧,無不昭示這她正在極力的忍耐着什麼,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極致的哀傷和懷念,令他的心止不住的顫抖。

是她嗎?若不是她,他是在想不出來還有誰,會對這裡的一切如此的熟悉和感傷,只有她才知道這裡的每一樣物品都飽含着那樣深刻的意義。

若是她,那麼這些年,她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

他曾希望當年被母親推下懸崖的人是他,因爲死的那個人不會再痛苦,而活着的人卻要一年又一年飽受思念和悲痛的煎熬。如果,親眼見着妹妹被母親推下懸崖的他已如此悲涼,那麼,被最敬愛的母親親手推下懸崖的妹妹,她又該是何等的悲痛欲絕?也許,在她活下來的那一刻,纔是命運對她殘忍的開始。

冷意瀟張了張口,但那一聲“嫣兒“,卻卡在喉嚨裡,無法發出聲音。

要她承認自己的身份,承認自己曾經遭受過的傷害,那對她,也許是一種殘忍。

猶記得那一夜,聖心湖,她對自己名字的解釋:如陌,再見如陌路。

原來,竟是如此!

南宮傲與靖國侯到來之時,靖國侯看到如陌手中捧着臉色遽變,勃然大怒:“你在做什麼,誰讓你懂我女兒的東西?”說罷快步走過去,在衆人都未來得及反應時,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木盒,大力的將她往一旁推去。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如陌完全喪失了反應,只覺身子一個不穩,向一旁的桌子重重的磕了下去。在冷意瀟與南宮傲兩人的驚呼聲中,只聽“砰--“的一聲,額頭與桌角的猛烈撞擊傳來的劇痛,令她的頭一陣眩暈,幾欲昏厥。

毫無防備下的傷痛更令人難以承受。

七十七章

冷意瀟驚慌的掠到她身邊,忙扶住她的身子,溫熱的鮮紅液體自額角流出,在她光潔的臉頰橫行,他的手顫抖着撫上她的臉,聲音也跟着顫了起來。”你……怎麼樣?”

如陌先前眸中浮現的水霧盡數散去,眼神變得十分的清明,勾出一抹冷笑,推開冷意瀟的攙扶,緩緩站起身,冷冷的望着那一排整齊的精緻木盒,笑得無比諷刺。

南宮傲站在她身旁,面容陰沉,望着靖國侯的目光異常冷冽,一字一字,厲聲道:“靖國侯是不是太過分了?凝兒方纔還救過你的命,你就是這麼回報她的?爲了一個木盒,竟然傷了她!”

靖國侯回頭望向如陌,見她額角鮮血直流,目光倔強,笑容諷刺,不禁心中一緊,這個眼神怎得如此熟悉,彷彿跟了他許多年似的。他只是緊張那個木盒,隨手一推,沒想到竟跌得如此嚴重,以她的身手,應當可以閃開,不至於磕到頭。

拋開疑惑,目光再次轉到自己手中的木盒,聲音冷漠道:“這木盒對別人不算什麼,但它是我送給女兒的禮物,誰也不許碰,即使是救過我的命也不行。”

南宮傲目光一凜,正待開口,卻聽如陌笑道“女兒?誰說靖國侯的女兒?是她媽?”她纖細的手指着牆壁上的那幅畫像,笑得淒涼,道:“如果是她,那麼,靖國侯往後不必再做這些個無用的東西,因爲她,不會再稀罕。”

靖國侯面色一變,怒道:“你知道什麼?我的嫣兒最喜歡的便是我做的這些玩意,她每次收到都會很開心,她怎會不稀罕?”

如陌諷笑道:“是嗎?可是,人死都死了,還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靖國侯身子一震,似被擊中了要害,眉頭緊鎖,目光沉痛,無力的反駁道:“誰說我的嫣兒死了,才自欺欺人罷了。

放下手中的木盒,緩步挪到那副畫像前,擡手撫上女孩洋溢着快樂的晶亮眸子,冷漠而滄桑的面容盡顯寵溺和慈愛。他的嫣兒,如此聰慧善良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死?

南宮傲目光觸及那幅畫時,心中一驚,整個人怔愣當場,脫口問道:“這畫中女孩是誰?”

靖國侯聲音無比溫柔道:“是我的嫣兒,我的寶貝女兒,是如精靈般聰慧美麗的女孩,是能給人帶來幸福快樂的天使。她叫凝嫣,她母親說,是凝聚時間靈氣於嫣然一笑間。她很善良,善良到不忍心見一隻螞蟻死去。她總是帶着甜甜的笑容,一副幸福快樂的模樣……”

此時的他,不是曾經的冷麪將軍,也不是王宮中極力反對立她爲後的靖國侯,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在女兒面前無比慈愛的父親,帶着對女兒的驕傲和自豪。

如陌心中一痛,狠狠轉過頭去,不再看畫中女孩甜蜜幸福的笑意,冷冷的打斷道:“那又怎樣?太過幸福快樂……並不好,因爲,那隻會令她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變得更加的倉惶和絕望。”

靖國侯一怔,驚詫的望着她。她的話如刀子一般劃在他的心上,耳邊迴響起嫣兒落入懸崖的那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那樣的倉惶和不敢置信。撫在畫中女孩臉龐的手急劇的顫抖着,驚痛的目光,落回到畫中女子的笑容之上,淚光浮現,帶着心痛的聲音,喃喃喚道:“嫣兒……是這樣嗎?”

倉惶和絕望?!這便是她落下懸崖那一刻的心情?也許這樣的形容遠遠不夠吧!冷意瀟異常心疼的看着她倔強的眸子,伸手握了握她在這七月間仍冰涼如水的指尖。

南宮傲望瞭望畫中女孩,再看向如陌強忍的悲傷情緒,所有的疑惑在這一瞬間全部解開。那笑靨如花滿身靈氣的女孩……不正是十年前的懸崖底下那個清冷淡漠的女孩嗎?一個被母親當作是報復父親之棋子的女孩,她心裡,會有多痛呢?經歷了遽變,兩張相同的面孔,是如此截然不同的表情。

難怪她在靖國侯說她出身低賤時,如此激動到難以接受!難怪她會到撲倒意瀟懷裡傷心的哭泣!南宮傲望着她的目光,滿是心疼,還有一絲愧疚,因爲這一切,起源於她的母后。

看如陌似乎並不打算主動挑明身份,而靖國侯也沒有認出她,如此下去,只怕他父女二人,徒然的相互刺傷。想到此,便道:“早就聽說靖國侯愛女如命,今日孤才真正的相信。既然靖國侯如此思念令千金,不如今後就把凝兒當成是你的女兒……”

不等他說完,靖國侯凌厲的目光直射而來,帶着憤怒的神色,彷彿南宮傲讓他把如陌當成自己的女兒是對他女兒的侮辱和褻瀆。只聽他冷冷道:“王上雖是一國之君,但有些話也不可隨意亂說。我的女兒只有嫣兒一個,她是那麼聰慧,那麼善良,那麼快樂,在這個世上,誰也代替不了。更何況是她這樣的女子。”他的視線掃向如陌,極爲不屑的模樣。

如陌目光寒涼,脣角帶笑,出口的聲音變得有些飄浮不定,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幽聲道:“我這樣的女子?靖國侯以爲, 如陌是什麼樣的女子?呵……善良?那是因爲她沒有面臨殘酷的生死抉擇。當一個善良的人立在血腥中央,面對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時,她是否還能單純善良,任人宰割?”

眼角的餘光見到靖國侯身子微微一顫,她深吸了一口氣,極力抑制眼中的薄霧,令其變得清澈明朗,卻徒勞無功。脣角笑意更深,繼續道:“快樂?那是源於她從未曾經經歷過刻骨的悲傷和絕望。當一個快樂的人被至親的人拋棄,被當做是復仇的工具,毫不留情地推下萬丈懸崖時,她是否還會幸福快樂,笑靨如花?當歷經九死一生後,她該爲劫後餘生感到慶幸,還是該爲永生無法癒合的心殤而感到悲涼?”

“你……?”靖國侯震驚的瞪着雙目,心中驚駭無比,她,是誰?怎會知道這些?難道她認識嫣兒嗎?微顫着聲音問道:“你……怎會知道?”

冷意瀟只覺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緊,那尖利的指甲似地=扎破了他的皮膚,卻絲毫不覺得疼痛,只因,心更痛。殘酷的生死抉擇,任人宰割,九死一生,這些都令他無法去思考其它。感覺到她的身子都在顫,她的指尖力度隨之加大。 他心中愈發的痛了起來,她平常就是這樣掐着自己的手心,以圖用身體的疼痛來緩解心裡的悲痛嗎?嫣兒……她究竟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如陌太高了下巴,再次深吸一口氣,冷笑道:“我當然知道。我還親眼見證了她所有的苦難,見證了她這十年來所有的悲慘生活。你所說的善良,早已被她拋棄,在她被扔進百名死士中央時,鮮血在她手中蔓延,染紅了她的雙眼,令她明白了,善良除了會帶給她死亡之外,什麼也做不了。而你所說的快樂,早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被遺失在這個府中你的門前,掩蓋在皚皚白雪之下,被冬日凜冽的寒風凍結。還有……聰慧,就是因爲她的聰慧,因爲她與生俱來超越常人的領悟力一級被稱爲骨骼奇佳,是練武的器材,所以被一個魔鬼當成是練武的工具。爲了不讓這個工具成爲刺殺他的利器,那個魔鬼以自己的血和着這世界上最可怕的蠱蟲灌入她的口,然後……吞入腹中。”

屋裡的三人皆是滿臉震驚,滿眼痛意,緊張的望着她,卻無一人開口。他們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該問些什麼。因爲,那一切已經,而她還在他們的面前。

靖國侯更是緊鎖眉頭,渾身顫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竟令他一時無法做出反應,她所說的一切,她無法掩飾的傷痛表情,在她的笑容背後,顯得那樣的哀痛而悲絕。若不是親身體會,誰會有這樣深刻的感情宣泄?若不是親身體會,她又怎會爲其痛而痛,爲其悲而傷?又怎會因那跪於雪中的一夜,如此怨,如此的耿耿於懷?那是他唯一一次狠了心,但誰能知道,他在陪着他們兄妹兩的那一夜,心裡有多苦有多痛?若不是沒有辦法,若不是爲了不讓她受到傷害,他又怎會答應娶那個公主,背叛心言。若知道心言會如此很絕,他絕對不會妥協,即使她們用嫣兒的性命相要挾,他也決不答應。

緊緊盯着他的眼界,感受着她的父親目光中愈發深沉的痛意,她加大了脣角的弧度,笑意更甚,卻愈加冰冷。清冷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知道,什麼生死蠱嗎?生死蠱,就是--求生不得,求斯不能!當一個人在遭受萬蟻嗜心之痛,掙扎在生死邊緣時,卻被人當作是無聊之時打發時間的玩具,供人觀賞取樂。你以爲,在這種情況下活過來的人,她,還會善良,還會幸福快樂嗎?”

原來她,竟是這麼活過來的!!那個魔鬼是誰?誰會這麼狠心對一個如此善良美好的女孩做這麼殘忍的事情?

冷意瀟用另一隻顫抖的手撫上她的面龐,她眼中強忍的迷濛水霧,令他心疼,然而,脣邊的冰冷笑容,卻更讓他的心被揪緊生硬的疼。這麼多年來,他以爲他是這個世上最悲哀的人,但與她相比,他的痛又算得了什麼!嫣兒,要怎樣才能讓她不再痛,要怎麼做,才能幫我找回幸福和快樂?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便是她這十年來的全部感受!

晶瑩的淚水終於抑制的滑下了眼眶,帶着微褪的溫熱,流淌在脣邊,鹹澀的滋味在脣舌間蔓延。她猛然轉身,衣袂在空中揚起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無一絲聲響的屋子裡敲擊着幾人的心,是尖銳的利器劃過心間的感覺痛到無以喻。

“嫣兒……”帶着顫意的聲音終於溢出靖國侯張着許久的顫抖雙脣。只見他滄桑的俊美面容淚痕滿布,這個曾經馳騁沙場從無敗仗的冷麪將軍,這個十年來除了冷漠淡然沒有別的任何表情的中年男子,終於在得知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還活着的時候淚流滿面。

如陌卻冷笑一聲,淡淡道:“那個善良美好的冷凝嫣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雙手沾滿血腥,帶着滿腔怨恨,被江湖人稱爲妖女卻又聞風喪膽的魔宮宮主--如陌,再見如陌路的如陌。一個沒有教養的低賤女子,一個被稱之爲禍國妖女的不潔之人。歷來紅顏禍水都不會有好下場,所以,靖國侯還是離我遠一些的好,以免將來,被如陌連累。”

驚痛的雙眸充滿了自責與懊悔。那個被他口口聲聲稱之爲出身低賤的女兒,竟是他疼愛如生命的寶貝女兒。

他的嫣兒,她,活着!還做了魔宮的宮主。可是他卻沒認出來,他應該能認出來的,那是他的女兒啊,他最疼愛的寶貝,他怎麼會認不出來呢?如今細看之下,那側臉的優美輪廓,與心言多麼的相像。她的眸子與小時候一般清澈,只是那眼中曾經的燦爛光芒被傷痛後的清冷淡漠所取代。而他對於她的記憶卻停留在十年前對她的理解,快樂似天使,皎潔若明月。所以,他認不出來。

她竟然遭受了如此的苦痛,不!是非人的折磨。而他這個父親,卻在她如此艱難的活下來,指責她不夠善良,稱她爲琴妓,說她是不潔之身,是沒有教養的低賤女子!他……可還有資格,稱之爲一個父親!

望着她單薄的身影,渾身散發着的悲涼氣息,她所說過的話一一在耳邊迴盪。身子遽然一顫,只覺得心口越來越痛,有腥甜入口,他強嚥了咽,撫着胸口,艱難地走上前,拉着她一隻手臂,忍痛問道:“你說的那個魔鬼是誰?告訴爹爹,爹爹將他碎屍萬段。”

如陌冷漠的聲音帶着濃烈的恨意道:“不必了, 你以爲如今的我還是十年前的我嗎?早在兩年前,我神功初成之日,便已將他碎屍萬段,連半點骨灰也不曾留下。”

“那你的蠱毒……”搓骨揚灰?!能令他的嫣兒如此作爲,那個人,該是多麼的可恨!一個人的本性從來不會變,即使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難,他也仍然相信,他的嫣兒內心還是善良的,只是她學會了怎樣保護自己。

如陌冷冷的打斷他的話,道:“我的死活,不需你操心。”說罷便甩開她的手,快步出了門。

靖國侯悔痛之下急怒攻心,只覺眼前一黑,便向一旁栽了下去。

“爹……”冷意瀟欲追如陌的腳步連忙停下,回身去接靖國侯軟倒的身子,驚喚道:“爹,你怎麼了?”

雙目緊閉,任冷意瀟怎麼喚也沒反應。一縷鮮血順着緊閉的脣角溢出,滑過耳旁,將冷意瀟月白的衣衫染成觸目的殷紅,卻仍然不停地繼續暈染,彷彿永無止境般。南宮傲一驚,連忙對外面喚道:“西雷,速速回傳御醫,要快!”

西雷連忙應了,迅速消失在靖國侯府。

院中的如陌聽到冷意瀟的驚呼,頓住腳步,僵直着身子,心中複雜非常。既已請了御醫,應當不會有事。她啓步向靖國侯府外掠去,感覺到南宮傲跟着她,便在府外停住了身子。

南宮傲停在她身後,雙手欲扶上她的肩,而她卻忽然轉身面向他,再往後大步退去。

南宮傲輕輕的嘆口氣,心疼的柔聲道:“凝兒,沒想到你竟受了這許多苦。但靖國侯,你也不能全怪他。”

如陌冷冷一笑,道:“不怪他?那我該怪誰?你的母親嗎?”

南宮傲一怔,張了張脣,竟無語。是他的母后一手製造了這一切,用王權逼迫不成,便用靖國侯最疼愛的女兒性命相要挾,面對王權,一個忠於朝廷的將軍,若做不到背叛,便只能選擇承受。可那是他的母后,也是他最愛的人,他不會去評判什麼。

如陌再次冷聲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別跟着我,晚些我自會回宮。”說罷便迅速啓步離去。

雨後的陽谷灑在道路的兩旁,透過蔥鬱的樹木印在地上是斑駁的殘影。彷彿心中的淚痕,印記深刻卻無法捕捉。她疾奔的腳步漸漸停歇,在偏僻的小道上緩慢的行走,整個身子沉重的彷彿揹負着千金重擔般,疲憊得令她感覺到連睜着眼睛都是一種負擔。

過於濃烈的感情,不論是愛恨癡怨,被埋藏在心底深處,終是蠢蠢欲動,不甘就此被淹沒,在每個觸動的瞬間,奔流而出,提醒着她它的存在。若從未擁有過,也許就不會如此痛苦,不會如此渴望溫暖,如此懷念幸福的感覺。

她並不打算讓他們知道這一切,然而,面對父親口口聲聲的善良與快樂,她,終是無法再壓制心頭的怨痛、那曾承受的一切,壓在她的心頭太久,太久……好想放下一切,放下所有的情感,不論是愛,還是恨,又或是怨,甚至是愧疚與虧欠,可是她,放不下。她,終極摯愛一介俗世凡人,永遠也無法真正的超越塵世,終其一生,逃脫不了感情的羈絆。

忽然,一陣熟悉的痛感襲上心頭,腹中的蠕動,似在努力的吸取着什麼,強烈的抽痛令她倒吸一口涼氣,眼前一陣眩暈,身子頓時失去了力氣,連忙靠上旁邊的樹木,竭力穩住即將軟倒的身子。

痛……好痛……這是爲什麼?上月以寒玉牀壓制過一次,這纔不到半月。

她雙手使勁的按住腹部,期待能減輕一些痛苦,然而,這一次卻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同,純粹而尖銳的痛感,彷彿異常重要的身體裡的一部分,被一點點從體內抽離,然後被那可恨的東西吸取。一輪又一輪的襲擊,令她禁不住眼前一黑,無法支撐的向地上滑去。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倒在這裡,她不要--聽天由命!

靠着頑強的意志勉強撐起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看到不遠處轉出的身影,那穩健有力的腳步聲仔這寂靜的小道上發出沉門的響聲沿着地面傳進她的耳中,震得生疼。那上好錦緞的黑色衣袍,被風掀起的一角,在空中張揚着飛舞,在身後衆人當中,訴說着他無上的威嚴以及無與倫比的絕對氣勢。

他冷酷無一絲表情的俊美絕倫的面容在觸及到軟倒在地的她時,瞬間佈滿了驚慌之色,張大了瞳孔,不敢相信的喚道:“陌兒……”

她終於閉上雙目,徹底的失去意識之前,感受到他狂奔而來的身影,迅疾而慌張。

是他!也好。她可以放心的休息一下。

這條路是辰王府去軍營的近道,南宮曄身後跟秦徵曲戰等人,正欲去往軍營議事。卻看到她雙手抵腹,眉頭緊鎖,一條殷紅已凝固的血跡自額角延伸往下,在蒼白無一絲血色的豔美面容之上刺目驚心,勝雪的白色衣襟上點點猩紅,軟倒的身軀無力地滑向冰冷的地面。

南宮曄只覺心被揪緊,慌忙向她奔去,抱起她完全癱軟的無力嬌軀,顫聲喚道:“陌兒,陌兒……”

見她毫無反應,頓覺恐慌,一時間,竟失去了慣有的冷靜,眼中流瀉着濃濃的焦急之色,竟忘了他該立刻回府找齊澈,而不是在這裡徒然地搖晃着她較弱的身子。

“陌兒,你怎麼了?”

“快醒醒,陌兒……醒醒……”

身後的衆人似被石化了般,震驚地望着他們心目中如神一般高大,一向鎮定自若彷彿天塌下來也不能令他現出一絲驚慌之色的王爺,在這名女子昏迷倒下之時,竟然……方寸大亂。

秦徵先反應過來,忙道:“王爺先別急,齊先生應當有辦法。”

一語驚醒夢中人,南宮曄立刻冷靜下來,該死的,他竟忘了!這麼簡單的事情還需要他人的提醒。再不做猶豫,扔下一句:“調兵之事,改日再議“後抱着她便飛奔回府。

剛剛將她放在書房的創傷,長風便帶着齊澈匆匆而來,將外面的熱風席捲進屋。

“齊澈,快看看陌兒究竟怎麼回事?”

齊澈搭上她的脈,眉頭緊皺,只瞬間,臉上勃然大變,怔怔地回頭望向南宮曄,目光異常複雜。

南宮曄心中一驚,連忙問道:“她怎麼了?”

齊澈轉過頭,望着牀上面色蒼白仍在昏迷中的女子,心中有些疼,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老天爲何就不肯善待她,給她一線生機?

南宮曄見他不語,頓時急躁起來,一把抓住齊澈的衣領,怒聲道:“她到底怎麼了,快說!”

齊澈這才沉沉德嘆了一口氣道:“她,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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