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車子消失在轉角,東方露才緩緩轉過頭來。看到蘭悅兒滿是憐惜的看着自己,伸手過去握了握蘭悅兒的手。
“我們去吃飯吧。”
“啊,天氣這麼冷。我們去吃火鍋吧。”蘭悅兒高興的拍起掌來,似乎爲自己的這個決定感到十分英明。
“黎老師,你吃過火鍋麼。”東方露詢問另一個人的意見,畢竟對方是從國外回來的,也不知習慣不習慣。
“這個,可以嘗試。”被晾在一旁許久的黎生依舊好脾氣的答道,“以後在外面就叫我黎生吧。叫老師我會不習慣的。”
“好啊好啊,我也覺得彆扭呢。明明比我哥哥還要年輕的人,卻偏偏要叫老師,感覺很奇怪呢。”蘭悅兒自是很開心的說着,見狀,東方露也跟着點了點頭。
於是三人邊說着邊走進了附近的火鍋店。
而那輛開遠了的車子,再足夠遠了之後,漸漸慢了下來停在了一家商業快餐店的門口,然後季凌君從車上下來走了進去。
下午東方露與蘭悅兒沒有去聽課,兩人窩在鋼琴室裡聊聊天練練琴。黎生下午也沒有課,乾脆就與東方露蘭悅兒兩人一起呆在鋼琴室裡。
三人年齡差的也不遠,也有共同的愛好,湊在一起也有聊不完的話題。黎生從國外來,跟她們說起那些他去過的國家的風土人情、自然環境、禮節習慣,女孩子總會被新奇的東西吸引的。
可是東方露卻也是一半在聽,另一半卻出神的想起和季凌君聊天時的場景。季凌君會跟她說,他小時候第一次學騎馬時的成就感,跟着爺爺第一次接生小羔羊時候的喜悅,第一次種下的花籽開出花來的一瞬間,很多很多非常平凡的小事情,卻要比這些遙遠的風俗美麗的景色更要動人與美好。
黎生停了下來,看着東方露一副完全不在狀態的模樣悠悠的嘆息了一聲。蘭悅兒推了推東方露的手臂,東方露被驚醒一般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需要回去一趟。先失陪了。”東方露是想回自己家一趟,然後速度快的話還可以趕回去和季凌君一起吃晚餐。
“嗯,你是要自己一個人去麼?”黎生也跟着站了起來。
“是的。”東方露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的包包,然後拿起包包。這種念頭一爆發出來之後,感覺簡直就刻不容緩了。
“我恰好有車,要不我送你一程吧。”黎生晃着手中的車鑰匙,面上表情是一貫的溫和。
東方露遲疑了一下,覺得車確實要快很多,然後想要儘快見到季凌君的念頭佔滿了她的頭腦讓她沒有想那麼多。
“那麼就麻煩你了。”東方露微鞠躬,表達自己的謝意。
“哎,你們別丟下我啊。我也要回家。”蘭悅兒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包包,忙跟了上去。
自然是先送蘭悅兒回家,看着蘭悅兒安全進門後,黎生才啓動車子。
現在車廂裡面只剩下黎生東方露二人,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悅兒說,你很小就開始聽我彈鋼琴了,是麼?”黎生透過鏡子看着坐在後面的東方露。
“十二歲。”東方露回想了一下,回憶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感覺那些事情都離得自己好遠好遠,“那個時候,聽到你的第一首曲子是初生,那個時候。”
東方露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自己的心境,才慢慢說道:“那個時候,感覺又活了過來一樣。”
十二歲的東方露,母親已經去世了三年,後母進門又懷一子。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已經被遺忘拋棄的女孩子。東方露也認爲那是她人生中最爲黑暗的一段日子,整個人麻木而又陰鬱。
直到那一天,去鋼琴教室學琴的時候,聽老師播放的這曲鋼琴曲。
怎麼描述當時的感受呢。黯淡無光的冬日裡,忽然照進了一抹溫暖的陽光。她循着這一抹陽光慢慢走去,然後慢慢朝着陽光奔跑起來,讓自己整個沐浴在陽光下。
十二歲的東方露花了一冬天的時間記住了那個被陽光包裹着的溫暖少年,黎生。
“我一直都想和你說聲,謝謝。本來是想畢業了就去德國找你……”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東方露閉上了嘴。畢竟自己已經結婚了,這樣的話是不合時宜的。
“你當初是爲了什麼學鋼琴的呢?”黎生專注的開着車,沒有注意到東方露的失言。
“從小就跟着媽媽學的,媽媽在結婚前是非常優秀的鋼琴家。”東方露一下子回憶起很多之前的事兒,她端莊秀麗的母親,帶着溫柔的笑意一點一點教自己彈鋼琴的場景,瞬間就溼潤了眼眶。
“你的母親,是叫做寧舒嗎?”
“是的,”東方露擡頭看了看黎生斜側的身影,奇怪的問道:“你爲什麼知道?”
“因爲,在我學鋼琴的時候,得到過你母親的指點。她是一位我非常崇敬的長輩,不瞞你說,這一次回來,就是爲了拜訪你的母親。”黎生頓了頓,忽然聲音有些低沉:“卻不想,發生瞭如此不幸的事情。”
“啊。”世間的緣分就是如此奇妙,這兜兜轉轉了一圈的兩人在相遇的時候,卻不知這其中深意。“媽媽沒有和我提起過你。結婚後媽媽就隱退了,再沒有提起她之前的生活。再後來,媽媽一病不起……”
“直到死,我都不知道媽媽曾經有那麼耀眼的光環。漸漸長大,我才從一些舊報紙和媽媽留下來的照片中得知媽媽曾經是一位出色的鋼琴家的。”那個時候,東方露才有些明東方,或許自己的母親是深愛着自己的父親的,所以爲了他放棄了自己最鍾愛的鋼琴,脫下那層光環隱於幕後。
黎生默默的聽着這些,彷彿能看到那個風華絕代的女人爲了愛情而凋零的一生。
“我能看看那些照片麼?”許久,黎生澀澀的開口。
“嗯,當然是可以的。你…”東方露小心翼翼的措辭,“可以跟我說說我的媽媽麼,結婚之前的媽媽。”
“你的母親是一位溫柔的女性。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面,是一次鋼琴比賽上。那一次我是一位比賽的選手,寧姨是那個比賽上的一個評委。當時我因爲初出茅廬再加上年齡很小,然後在比賽的時候怯場了。當場就被送了下去,母親看到不爭氣的我轉身自己回家了。等到比賽結束之後,選手評委觀看的觀衆都走了,我一個人留了下來。我坐在空曠的禮堂裡,翻開了鋼琴蓋,彈起了我本來準備好的曲子。”黎生停了下來,似乎是想起了當時的場景,在那個黑暗而又空曠的禮堂裡,小男孩固執而又倔強的完成自己的表演。
“等到曲子彈完了,我起身行禮的時候,我聽到了鼓掌的聲音。轉身,就看到了寧姨站在禮堂的另外一端。寧姨那一天穿着雪東方的晚禮服,緩緩朝着我走過來的時候,我彷彿看到了神蹟一般。”黎生看着眼前的路,怔怔的出了神。
“那時候,寧姨對我說,乖孩子,本來你才應該是第一名啊。你的琴聲讓人感覺到溫暖,彷彿有陽光照在身上一樣。我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琴聲,你一定是個小天才吧。”
東方露能夠想象出母親臉上一定掛着非常溫柔的笑容,就像她的聲音一樣,天生就帶有治癒的溫暖。
“後來,寧姨送我回了家。之後幾天,都有來家裡看望我,教我彈鋼琴教我一些中國的知識,描述這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故鄉。那個時候,我就想着以後有能力了就回國來定居。在寧姨離開回國之後,我就一直抱着這樣的信念繼續彈琴。再後來知道寧姨結婚隱退的事情後就失去了寧姨的
消息……”
“嗯,如果媽媽知道還有一個人這樣記掛着她,她肯定會很開心的。”真好啊,因爲自己的一些善舉從而改變另一個人的一生,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東方露這樣想着,驀地爲自己的母親感到隱隱自豪起來。
黎生半晌沒有說話,情緒好像一直沉浸在回憶裡。
許久,終於到了東方露的家了。東方露下了車,黎生也跟着下了車。東方露這纔想起來答應過黎生帶他去看母親的照片。
僕人將門打開之後,東方露才發現人都還沒有回來。將黎生帶到自己二樓的房間,東方露從牀頭櫃的最下面一層拖出一個小箱子來。
本來寧舒是有自己獨立的鋼琴室的,這些照片擺在鋼琴室裡,後來曹氏進門後,就將那清空了做了雜物儲蓄室了。東方露也只好將母親的遺物全都收在了自己的房內。
打開小箱子,東方露將母親的照片一一拿了出來,不一會兒鋪了半張牀。裡面還有一些舊報紙,是關於鋼琴家寧舒的報導,都被東方露小心翼翼的剪裁了下來。
“這些都是媽媽的照片,本來還有一些,但是那些都被我帶回現在的家裡了。”東方露擡頭看了看黎生,解釋道。
“謝謝你,讓我再看到了寧姨。”黎生有些哽咽,半跪在牀前看着那些照片,“對不起,沒趕回來見您最後一面。”
東方露的眼眶也有些溼潤了,別過臉來,看着外面的天空。
媽媽,你在天上看着了麼。你的曾經並沒有因爲你的愛情就被埋沒掉了,你的努力你的美麗你的善良都被世人記在了心裡。
華燈初上,東方露還是沒趕上回去和季凌君共進晚餐。後來父親東方言曹妮美都回到了家,見到東方露就留下來吃了頓飯。當然黎生也被留了下來。
當東方瑤回來的時候,看到東方露居然沒有把季凌君帶回來,而是帶着黎生回來了。又是一陣冷嘲熱諷,任性至極了。
“東方露你真是厲害啊,這才新婚沒多久呢。就又換人了,可憐了我的凌君哥哥啊。”東方瑤的一個朋友因爲很喜歡黎生,所以偶爾會拖着東方瑤去旁聽他的課。所以自然認識東方露帶回來的是誰了,同時也替自己的朋友打抱不平了。
“瑤瑤,過來。”東方言聽到東方瑤的發言,自是沉下臉來。之前聽東方露說,黎生是寧舒以前的門生,特意過來拜見的,東方言是以禮相待以誠相待的。現在被東方瑤這麼一說,反是壞了家裡的名聲。
“哼,就準別人做就不準人家說嗎。”東方瑤狠狠瞥了東方露一眼,“凌君哥哥是瞎了眼纔會看上你的。”
“他已經是我的丈夫了,請不要隨意評論他。”東方露本也不是怎麼生氣,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聽着東方瑤理所當然的叫着凌君哥哥忽然心情就變得很差了。
我都還是叫他季先生呢。東方露低了低眉,一股寒意泄露出來。
“哼,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他是因爲什麼才娶了你。你……”啪的一聲,東方瑤的臉已經被打到了一邊,自然接下來的話是被打斷了。
“你、你、你。”東方瑤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東方露,這真的是那個逆來順受的東方露麼。
東方言和曹妮美也被這個場景驚嚇的站了起來。
“我們已經結婚了,無論是因爲什麼原因結婚,我們都會過一輩子。所以這些事情就不勞你操心了。”說着,東方露轉過身來看着黎生,歉然一笑,“對不起,這晚餐估計是吃不成了。現在能走嗎?”
“早就不想吃了,我們走吧。”黎生極具欣賞的點了點頭。兩人就相攜離開東方家。
東方瑤盯着東方露離開的背影,然後恨恨呢喃了一句:“你等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