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氏臉上滿是落寞表情,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方纔慢吞吞地朝劉士貞她們走去。
此時塗家的兩位小姐,已把風箏丟到了丫鬟手裡,改把蘇靜姍團團圍住,嘰嘰喳喳問個不停——這全因劉士貞方纔告訴她們,那名揚京城的巾幗園,就是出自蘇靜姍的主意。這兩位小姐,都是巾幗園的常客,就是這會兒身上,由裡到外,都是穿的巾幗園的衣裳呢,因而聽說這些服飾都是由蘇靜姍設計的,頓時來了興趣,圍着她問個不停,還爭着問她,自己今日的這身打扮合不合時宜。
這兩位小姐,都是塗家嫡女,十三歲的那個是塗明敏,十四歲的叫塗明非,兩人年齡差不多,性子也差不多,天真活潑,直爽豪氣,絲毫沒有矯揉做作之氣,不愧是將門出身的小姐。
平日裡,劉士貞和劉士雁站在一起還不覺得,此時同塗家兩位小姐一比,就顯出縮肩含胸來了。其實她在家時並不這樣呀,難道是因爲自己的出身不如人,不自覺地矮了一頭?她這般模樣,只怕塗家是看不上眼的。蘇靜姍暗暗地替劉士貞着急,便笑着招呼她上前,指着她身上的衣裳,對塗家兩位小姐道:“你們瞧瞧我們十四姑娘身上的這套如何?這是她當家後,我特意爲她設計的。”
賈氏剛走到她們跟前,就聽到這話,心裡頓時又翻江倒海起來——若非她一時不慎棄了當家權,這時的風光,又哪裡輪得到劉士貞?只是這世上,最最買不到的就是後悔藥,因此任憑她如何的不痛快,也無濟於事了。她只能面色黯然地默默離開,獨自坐到湖邊的石頭條凳上去了。
就如同她的到來一樣,離去亦無人留意,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士貞身上,塗明敏的臉上更是露出了驚訝之色,道:“貞姐姐竟是這樣的能幹?還會當家?我平日裡頂多湊在我娘跟前看看罷了,還不曾上過手呢。”她誇完劉士貞,纔去瞧她身上的衣裳,口中讚歎連連:“我說貞姐姐今日穿的款式,我怎麼沒見過呢,原來是七奶奶特別爲她設計的,貞姐姐真是好福氣,有這麼一個好嫂嫂。”說完又摸一摸自己的耳垂,喜滋滋地道:“我大嫂對我也好,跟着我大哥在任上,還不忘託人給我捎一對耳墜子回來。”
劉士貞得了誇讚,羞澀地微笑。蘇靜姍仔細看一看塗明敏的耳墜子,道:“原來是你大嫂從別處捎回來的,我說怎麼款式和京城的不大一樣呢。”
“七奶奶好眼力!”塗明敏愈發高興了,“我就是厭煩了京中的款式,所以特別喜愛這一對。”
塗明非見蘇靜姍關注塗明敏的耳墜子,連忙把她的手一拉,道:“七奶奶,你瞧瞧我這耳墜子,也是我大嫂送的,你說是我的好看,還是她的好看?”
蘇靜姍同樣仔細地看了看,道:“你們大嫂可真是個有心人,挑選耳墜子時一定很花了番功夫,把你們的樣貌氣質都考慮進去了。你看,你這對墜子,就該配你這樣英姿颯爽的;敏妹妹那對,就該配她那樣活潑可愛的,這墜子同你們的人,真是相得益彰。”
塗明敏和塗明非聽了這話,都是笑彎了眉眼。劉士貞則是佩服不已,她原本以爲蘇靜姍頂多會說一句“都好看”了事,卻沒想到她夸人如此的有技巧,不但讓人覺得她說得是真心話,而且還把尚未謀面的塗家大奶奶也給誇進去了,這若傳到塗家大奶奶耳裡去,一定對蘇靜姍是尚未謀面就印象極好。
她正想着,塗明敏提議:“我們去提毽子罷?”
塗明非馬上拍手贊成,道:“今兒天氣好,正好踢毽子。”說完又問蘇靜姍和劉士貞:“七奶奶,貞姐姐,你們去不去?”
踢毽子?又要踢腿,又要蹦跳,於淑女形象而言,可不怎麼好。劉士貞謹記着要給人留下個溫柔賢淑的好印象,因而沒等蘇靜姍表態,就先搖了搖頭,並給自己尋了個藉口,道:“你不會踢,你們去罷,我去陪陪我五嫂。”
而蘇靜姍摸了摸肚子,笑道:“我就算去,也只能在旁邊看着了。”
塗明非道:“那七奶奶給我們當裁判。”
蘇靜姍想了想,比起賞花和在湖邊吹冷風,還是去看人踢毽子更合她的性子,於是便點了點頭。
這時塗明非和塗明敏卻猶豫起來,劉士貞尚且記得要去陪陪賈氏,她們作爲主人,又怎好撇下她獨自去玩耍?
蘇靜姍喜愛她們兩人的性子,見她們愁眉苦臉,猜出她們的苦惱,便給她們出了個主意:“我們不走遠,就在這裡尋個避風處踢,這樣既能玩樂,也算是陪了我五嫂她們了。”
塗明敏和塗明非聽了這話,都歡呼起來:“還是七奶奶有辦法!”
塗明非更是道:“正好二哥答應給我們做個新的染過色的雞毛毽子的,咱們找他拿去,然後好好比試一番!”
她們的二哥,可不就是剛剛同劉士雁解除了婚約的塗家二郎塗明羽?劉士貞一聽,後悔不送,早知道有機會見到他,她怎麼也要答應塗家姊妹剛纔的邀約呀!可是這會兒她已拒絕在先,而且還找了要陪賈氏的餿藉口,便是想改口也不成了。怎麼辦?怎麼辦?她急了一會兒,忽見蘇靜姍望着她眨着眼睛笑,連忙走過去,悄悄拉起她的手,左右直搖晃。
劉士貞少年老成,蘇靜姍難得見她撒一回嬌,更是忍不住笑了,忙小聲地在她耳旁道:“你放心,我眼神兒好着呢,保管幫你看個仔仔細細。”
劉士貞羞紅了臉,生怕這話被塗家姊妹聽見,連忙擡頭看去,見她們已是在向小丫鬟問塗明羽的去處,並未留意這邊,方纔放下心來。
此時的塗明羽,自是在陪客,大概就在桃花林的某一處罷。塗家姊妹問詢幾句,便問蘇靜姍是跟她們一起去,還是在此等候。蘇靜姍看着劉士貞期盼的目光,只得道:“我不去,不過倒是想去再看看花,便與你們一道走罷。”
於是塗家姊妹在前蹦蹦跳跳,蘇靜姍由楊柳如玉扶着,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乍一看,根本就不是一路,而是各走各的。
劉士貞生怕蘇靜姍不跟了去,很是心焦,卻又不好說甚麼,只得強忍着三步一回頭的念頭,強迫自己去了湖邊,陪着賈氏坐下。
蘇靜姍卻跟得很有技巧,雖然看似跟塗家姊妹不是一路,但卻一直都沒有走丟。其實既是到了別家作客,又是在內院,便是沒甚麼可忌諱的,即便是同塗明羽迎面碰上,也不過大大方方地客套感謝一番他家的盛情罷了,更何況他身旁一定還跟着劉家的人呢,蘇靜姍就更沒有甚麼好顧慮的了。她這般做,只不過想先在暗處瞧一瞧那塗明羽的長相和風度罷了,大家出身的人,有幾個不會裝的,看他同自家姊妹的相處,倒是還真實些。
在桃花林中前行不遠,便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只見塗明敏和塗明非齊聲喚着“二哥”,就順着這笑聲小跑而去。蘇靜姍心想,這笑聲的主人,大概就是塗家二郎塗明羽了。
她裝作賞花,藉着繁茂枝葉的遮映,悄悄地朝那邊望去,只見那邊桃樹下,立着一人,個頭比劉士衡高,身架比劉士衡壯,長相比劉士衡粗獷,一看就是個北方大漢。此時他正低着頭,笑望塗明敏和塗明非,一臉的親切和藹,笑容中,還帶着些對妹妹們的寵溺。
蘇靜姍看着他那笑容,突然就覺得,此人人品絕對差不到哪裡去,若劉士貞真與他有緣,多半是樁好事。
而楊柳和如玉伸長了脖子也望一時,悄聲道:“這人是個練家子,只不知功夫比起七少爺來如何。”
蘇靜姍道:“人家是把總,可是專業的,不比七少爺是業餘選手。”
蘇靜姍的用詞,楊柳和如玉聽不明白,不過話裡的意思還是聽懂了,雙雙反駁:“七奶奶這樣說,奴婢們可真是無地自容了,咱們還打不過七少爺呢。”
蘇靜姍聽見這話,面兒上不以爲然,心裡卻是極得意的,一時間,去見到劉士衡的願望,竟比考校塗明羽還多了幾分。
劉士衡大概就在那附近罷?蘇靜姍想着想着,不自覺地朝前邁了兩步,但突然想起在車上時劉士衡說的那些“好用”、“好生養”等語,頓時又泄了氣。他再優秀,再有本事又如何,不愛她,甚麼都是白搭,人家可是看她“好用”才娶進門來的呢!虧她還一直以爲嫁了個他愛自己比自己愛他多的人呢,卻原來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去,還是不去?蘇靜姍正猶豫,前方個子高,視野開闊的塗明羽替她作了決定。只聽得他低聲詢問塗家姊妹幾句後,便帶着她們朝這邊走來,拱手行禮,打招呼道:“七奶奶來瞧花?請這邊走,您家的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