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頓了一瞬。
她從章臺宮回來,剛到正殿門口就聽侍從回報說王子虔未離開,秦美人剛來,因而急匆匆想來看看。
卻不曾想,剛來就聽王子虔聽什麼“兩百金餅”。
又看到這位在她心中心機深沉的秦美人。
不,現在是秦八子了。
只不過,屬實沒人說她這樣好看啊!
換一個朝代,對着這模樣,恐怕都要有人說出“寡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錯!”
當然了,如今面對工作狂姬衡,一切皆休。
更可怕的是,對方還並沒有梨花帶雨惹人憐惜,只僅僅淺笑起身,對她看了看罷了。
這讓秦時不禁緩緩吐口氣,在秦八子微微行禮過後嘆息着:
“八子當真書卷氣十足。”
她的五官沒有美到那種程度,但是一身氣質,確確實實絕無僅有。
是一位尤其標準的【古典美人】。
她稱讚的誠心誠意,秦八子滿腹話語停在嘴邊,也先愣了愣。
而後她也微笑道:“多謝貴人誇讚,八子清晨對王子虔胡言亂語,特來賠罪。”
說出這句話時,雖面上寵辱不驚,其實內心也頗爲複雜:原來,大王如此愛重的,是這樣一位女子啊!
她穿着明麗輕薄的絲衣,烏壓壓的長髮只簡單挽了髮髻,簪上一支木簪——
木簪在如今實在尋常,也不稀奇,因而只有平民百姓會戴,
可她就那樣簡簡單單裝束着,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侷促感,踏進殿內時聲音清越,底氣十足,顯然並不曾害怕什麼。
再看看那張臉……
那張臉僅只中上之姿,在咸陽宮絕說不上絕頂美麗。可那樣生機勃勃的神采,眼中熠熠的星輝,她從未見過。
誰會拒絕一捧蓬勃向上、生機盎然的燦燦春草呢?
兩人此刻在心中都爲彼此震撼,只有王子虔茫然道:“秦美人胡言亂語什麼要對本王子賠罪?既是要對我賠罪,又爲什麼看着秦君?”
而秦時轉頭看他:“抱歉,今日等很久了嗎?”
這話一說,王子虔本來想拉着她追問博戲之事,此刻突然扭捏起來:“是本王子無禮,在這裡盤桓許久……”
主人不在家,他這個客人擅自逗留玩鬧許久,實在太不通禮數了。
而且,而且秦君居然不怪他,還第一時間道歉,這反而讓略帶驕嬌之氣的他有些不自在了。
又想想最近兩日懈怠的功課,王子虔突然站不住腳,此刻火急火燎的就要告辭。
只臨走時又轉身看了一眼秦美人:“秦美人確實對本王子胡言亂語了——秦君根本不會博戲!”
“哼!”他氣性頗大:“不過看在本王子又得了五子棋的份上,不必你賠金餅,便也原諒你了。”
他說完,匆匆忙就竄了出去。
而留在偏殿裡的秦時不由默然——真好啊!沒頭腦的快樂都比別人簡單。
倒是再看看秦美人,她卻也仍是不見尷尬,只淡然地又重複一遍自己道歉賠禮之事。
秦時頓了頓,這才記起她晨間的心思謀算,此刻搖搖欲墜的情緒重新迴歸正常,而後淡淡應了一聲:“那我便收下了。”
一碼歸一碼,對方做錯了事,所以遭到秦王貶斥。
但她要謀算的人是自己,她收下這些賠禮,理所應當。侍從們將賠禮之物一一放上,其中有兩匹布看着已經年份略沉,顏色都暗淡許多,但秦美人卻並不覺得難看,反而仔細講解自己積蓄不多,已然盡了全力的事。
最後,她又招來最後一名捧着白玉大肚瓶的侍女:“妾久居聞蟬宮,宮中無甚花草,只夏日唯獨香樟葉暗香幽遠,只好借花獻佛。”
“秦君放心,妾之所求,不過與公主嬋相依爲命……今日之事,斷不會再有了。”
她講話時不急不緩,臉上神態卻鄭重誠懇。再小心翼翼將那隻玉瓶連帶着上頭蓬蓬插着的香樟葉捧上,此刻對着秦時,再次微笑。
秦時:……
就是對方心術不正,可罰也罰了,賠也賠了,坐牢也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她如今也說不出什麼惡語了。
只是好奇道:“我在大王處聽說,你與御史大夫王雪元的夫人有親,是嗎?”
秦美人點頭:“正是。”
秦時更好奇了:“這麼信任嗎?對方一有消息就匆匆來告知你,而你也第一時間採取行動。”
這種執行力和應變能力,在如今被嚴格管束下的咸陽宮中,雖不起眼,卻顯得尤爲可貴。
秦八子此人,實在有魄力,又有決斷力,甚至執行力。
更可怕的是,她還敢賭。
雖然贏了不知狀態如何,但瞧她如今哪怕遭到貶斥也雲淡風輕的模樣,定然也是輸得起的。
也因此,秦時才第一時間回南宮,就是爲了見識見識對方的。
……
貴人說信任……秦八子江荻有些想笑。
原來她跟姑母江蘆之間,是信任啊!
叔祖父是家中做官最厲害的,她從小便聽叔祖父反覆誇讚姑母的聰穎與智慧,心中很是不服氣——
她明明能做得更好!
但原來不管怎麼生疏仇恨,他們彼此都認可對方擁有心胸和手段……
所以她敢說,她也敢做。
此刻見秦時正在等待答案,她也認認真真說道:“是,妾與姑母都曾受過叔祖父教導,我曾看過姑母的課業,她也曾看過我的……”
只不過姑母是叔祖父手把手帶大,而她,因爲彼時叔祖父已經很忙了,所以只能偶爾相詢。
但不管如何,她們總歸是有一樣的血脈,一樣的來源:
“我們,都是江家女兒。”
秦時皺了皺眉。
【江家女兒】
這種認知潛藏在每一個世家貴族人心中,此時人們對於家族的看重和歸屬感,後世是萬萬不能理解的。
秦時相信,別看秦八子已經生下公主嬋,但在姬衡和家族之間做選擇,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家族。
也正因後宮所有人都牽扯着各自的勢力與龐大家族,姬衡雖從來不懼,卻也當真不敢信任。
因爲稍有不慎,第一時間企圖從他身上撕扯下權柄的,就是這樣的世卿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