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修遠調勻了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沒有再管他,徑自潛入了這看上去很是平凡的莊子裡。
一進去,齊修遠就發現裡面別有洞天——不但各類擺設佈置的極爲合理,單單是一些東西的價格就遠非一個尋常小莊子匹配的上的,認識到這一點的齊修遠是徹底把心落回了肚子裡——他心裡明白,自己這回是真的找準地兒了!
抱持着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激動心情,齊修遠一間一間找起了人,這莊子並不大,因此很快的,齊修遠就在其中的一間偏房裡發現了異樣。
他在那偏房外嗅到了一種很熟悉的香料味道,那是他妹妹很喜歡的一種香料,經常用來薰衣和被褥,秦臻也很喜歡,偶爾也會燃上那麼一小撮,換換兩人臥房裡的味道。
這種薰香的價格極爲昂貴,遠非尋常人能夠使用,齊修遠只是稍稍用鼻子那麼一聞,就知道自己這些天忙忙碌碌的目標就在眼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幾個縱躍跳到了屋頂上,躡手躡腳的開始掀瓦片,爲了避免被裡面的人發現,他只掀了兩塊,而且揀選的是比較偏僻不被裡面燭火照耀到的地方。
等到一切弄完,他小心翼翼的沿着屋脊趴下身,湊到掀開的瓦片往裡面看——只見一個穿戴着華美衣飾的漂亮美婦正半靠在牀沿邊懨懨欲睡,她的雙手雙腳被一種銀色的鏈子死死綁縛在牀柱上,根本就無法動彈,不僅如此,她的口脣裡還被人用紗巾堵了個嚴實,就彷佛像是怕她咬舌自盡般的纏繞在她脖頸和後腦勺上,如此行止簡直讓齊修遠目瞪口呆!
更讓他感到錯愕的是——那被綁縛在牀柱上用昂貴絲巾塞了口脣的美婦他還認識!
不是別人,正是他曾經的救命恩人,正是他曾經因爲彼此一見如故所說的那位‘前世有緣’——長樂郡主!
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剎那,只覺頭頂被一個炸雷悍然劈下的齊修遠突然就覺得自己這段時日的辛勞尋訪糾結猜疑盡皆成空!
這樣一位身份尊貴,氣質高華的郡主娘娘,如何會自甘下賤的做他父親一個沒名沒分的外室,又如何可能是……他這樣一個卑賤通房所出庶子的親生母親?!
說不清自己此時心裡是個什麼滋味的齊修遠就怔怔的趴在屋脊上傻乎乎的看了對方半晌,良久纔像是醒悟過來一般,逃也似的躥上天空,往自家娘子所在驛站的方向風馳電掣而去了!
齊修遠回到驛站的時候,秦臻正盤腿坐在牀上修煉,聽到響動,立馬歡天喜地的睜開了眼睛——她知道這時候過來的只會是她的丈夫。
“相公!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前幾天不到凌晨齊修遠根本就不可能回來,秦臻都已經快喜歡他這種與正常人迥異的無奈作息了。
齊修遠見妻子滿臉擔憂的注視着自己,心口一軟,剛要開口,對方就神情很是忐忑緊張的問道:“相公,你找到人了是不是?”
齊修遠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找到了,不過爲夫覺得你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那個神秘的把我父親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到底是誰。”
“什麼?”秦臻沒聽懂丈夫的話。
“貞娘,我們這回恐怕是誤會大發了。”齊修遠也沒心思賣關子,把他在莊子偏房看到的那一幕毫無保留的告訴妻子。
秦臻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丈夫,震驚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裡聽到的事實,“你……你確定你沒有看錯?”
當今親口賜封的長樂郡主,太后親下懿旨下降定北侯府的定北侯夫人,偌大一個北疆最高領袖格外崇慕敬重的嫡妻正房,怎麼會突然變作她公公的卑微外室?這實在是太滑稽、太荒謬了!
“我與那位娘娘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對其風采卻印象深刻……娘子,我很確定,那位被堵了脣舌綁了手腳的婦人就是長樂郡主。”齊修遠的語氣十分肯定。
秦臻久久沒有說話。
夫妻倆個就這樣呆呆的望着彼此,時間都彷彿在他們面前靜止了。
半晌,秦臻才帶着幾分困惑的問丈夫,“長樂郡主到底與公公有什麼深仇大恨?要把她綁到百川府來……還有,你說公公鎖骨上有……如果那是長樂郡主咬出來的,可見她面對那……反抗的是十分激烈的……以公公的出衆儀表和地位,他什麼樣的好女子得不到,爲什麼要……”
“這也是我怎麼也想不通的地方,”齊修遠用拇指和食指狠狠壓了兩下眉心,“我都不知道他們因爲什麼而產生的交集。”
秦臻看着頭大如斗的丈夫,沉吟半晌,突然用一種很是怪異的口氣低聲道道:“相公……你說有沒有可能……”
“可能什麼?”齊修遠前傾了傾身體。
“公公和長樂郡主在沒有成親前有過一段……”
“感情糾葛?”齊修遠看妻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隻不知道從哪裡蹦將出來的精怪,“你可真會想。”他啼笑皆非的戲謔道,“你接下來該不會要告訴我其實我是父親和長樂郡主的兒子吧?正因爲他們感情出了差錯,長樂郡主纔會嫁給定北侯而我父親也對我芥蒂甚深,把所有罪過都遷怒到我身——”齊修遠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就如同雕塑一樣呆楞在驛站小院的臥房裡與妻子面面相覷。
“你與圼翧還有翎娘一見如故,又對長樂郡主充滿了無法解釋的孺慕和尊重……相公,你就當真沒想過這是爲什麼嗎?”秦臻幽幽說道,神情間的憐憫和心疼讓齊修遠全身都忍不住發涼。
“我在被追殺的時候,她正好親手去給她兒子補送進階的靈物……在與她的來往中我從不曾隱瞞過我自己的身份……她知道我是誰的兒子,也親口問過我的生辰……如果她真的是我的親孃,爲什麼不肯與我相認?”齊修遠喃喃自語地說,喉結在脖頸間無助的上下滑動着。
“相公……”秦臻小心翼翼地握住齊修遠的手。
“娘子……我想去親口問問她……哪怕被人嘲笑爲異想天開、癡人說夢也甘之如飴。”齊修遠慘笑着回握妻子的溫軟滑膩的柔荑,“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在做夢,有個從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父親已經很可憐了……沒想到還很可能即將得到一個拋棄自己的生身母親……”
話音未落,只聽得窗戶一陣哐當聲響,對方已經突兀消失在臥室裡。
秦臻望着還在不住輕顫不止的窗扉,深深的爲自己丈夫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淚——他前世到底造了什麼孽,纔回攤上這麼一對奇葩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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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睜睜的就這樣看着兒子離開自己的齊姜氏只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被名爲暫時軟禁實則遠遠貶出百川齊家權力中心的兒子給帶走了!她抱着自己唯一的嫡孫,兩眼呆滯的望着遠方,渾噩遲鈍的連思考都不知道該怎樣思考了。
以前兒子一直讓她在後面跟着收拾爛攤子擦屁股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他一離了自己的視線,還是以那樣一種飽受羞辱的方式……齊姜氏就覺得剜心撓肺的疼——她不明白往日即便打從心眼裡瞧不上她但表面上依然願意給她幾分薄面爲她作臉的丈夫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漠寡情。
她心裡難受的厲害,想哭又再哭不出來了,只能像個瘋婆子一樣摟着這最後的救命稻草,聽着他的嚎啕大哭聲,看着打從她出生起就陪伴在她身邊的奶媽媽一個又一個的往自己臉上重重扇耳刮子——啪、啪、啪啪,她知道奶媽媽一定疼得厲害,她應該制止她再做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可她的嘴脣就像是被什麼粘黏住了一般,連個氣音都發不出來!
看着這張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的滄桑老臉,她總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她耳根子軟的奶媽媽沒有接受兒子的慫恿,而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他的荒謬請求……會不會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會不會,她即便廢了元核一蹶不振,但對她依然還有幾分孝順赤誠的兒子就會留在她身邊,就會哪兒都不去?!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幾乎可以說是把齊姜氏當親閨女看的姜媽媽在見了齊姜氏這副失魂落魄的淒涼模樣哪裡受得了,已經毫不顧惜的把臉扇得紅腫不堪的她咬着滲血的牙根膝行着撲抱到齊姜氏跟前,求她爲懷裡的小孫孫考慮,“……這可是小少爺唯一的希望了啊,要是他在被惡人鑽了空子……”姜媽媽狠下心腸恐嚇她魂不守舍的小姐,邊嚇還扯着嗓子哭號。
齊姜氏被她說得腦門子突突的疼,但歸根究底的,理智是重新迴歸了。
爲了避免自己因爲一時衝動遷怒到自己懷中這小小的人兒,她指了兩個值得信賴的陪房把小孫子帶到後面去休息,又讓她們吩咐廚房給他做碗蛋羹又專門命人調了盞潤喉的薄荷露送到後面去給他潤潤喉嚨。
姜媽媽一邊拿手帕抹眼淚一邊滿心歡喜的眼瞧着自家的小小姐重新振作起來——知道眼下就這一個人會毫無保留對她的齊姜氏讓姜媽媽去她的陪嫁箱子裡去翻那幾盒從姜家陪嫁過來的消腫化瘀膏,讓她自己找到了就趕緊塗,姜媽媽覺得那太貴重捨不得,被齊姜氏以命令的姿態吼走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後,齊姜氏揉了揉自己依然脹痛不已的太陽穴,咬着牙憑空對着空曠冷清的廳堂道:“齊博倫那裡肯定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仔細去查查看,看看他爲什麼突然對我們娘倆變得如此的不留情面,一副要置之於死地的樣子,這裡面,肯定有着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和陰謀!”
空氣裡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低低應了,隨即在靠近門口房樑的方向突兀的泛起一陣淺而淡的漣漪,一個彷彿人般的虛影悄無聲息的失去了蹤影。
齊姜氏眼神僵板木然的看着那父兄親自轉贈給她的影衛消失在空氣裡,嘴角勾起一個狠戾而瘋狂的慘笑,“齊博倫,你最好別讓我抓住你的把柄,你最好別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