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那城門官瞧了蟠龍玉佩是何等驚駭,單說齊博倫在脫離了衆人的視線後,大掌就迫不及待對着馬背沒有半點顧惜的重重一拍,與此同時,整個身體也藉此衝勁猶如旱地拔蔥一樣騰空而起,暗沉夜幕間,只有藍衫人影稍稍幾個閃爍,就徹底消失不見——空留下一匹被主人遺棄的重傷馬匹歪倒在泥地裡哀哀嘶鳴。
沒過多久,另一勁裝青年緊隨而至。
只見他氣急敗壞地瞪視着泥地裡那不住哀叫的高頭大馬,恨不能揮舞着馬鞭狠狠抽上兩下宣泄自己此刻滿心的鬱憤之氣。半晌,他大概是覺得與一匹蠢馬慪氣有點掉價,又倍感憋屈地仰首往那伸手不見五指的蒼穹望去,只恨自己修爲不到家,不能徑直循着剛纔那護衛的路線直接追到天上去!如果他如今的修爲也已經攀升到橙階巔峰以上的高度,自然能夠循階而上,二話不說的把已經徹底消失無蹤的護衛從廣袤無垠的天空中狠拽下來,痛痛快快逼問收拾一頓!指不定這一趟他就能問出自己母親目前的所在地!
因爲顧慮着母親名譽而特意甩開手下一衆下屬股神依然跑到這百川府來的趙小侯爺後槽牙緊咬的一勒繮繩,調轉胯下馬匹重新往百川府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途中更是恨聲連連:“若非那該死的城門官半點眼力介都沒有,此刻的本世子已經逮住那連夜出城的齊府護衛了!該死!齊家的當家家主會讓一個綠階修者大半夜的跑到城外面去……肯定有着什麼別人所不知道的陰謀!該死!該死!”
不往深裡琢磨還好,越往深裡琢磨就越按捺不住滿腔怒火的趙廷凱決定暫且放過對齊府的盯梢,徑自去找那趨炎附勢的城門官出氣去了!
自幼就被人忍讓着、討好着的趙侯世子,眼下半點都沒有‘要不是那狗眼看人低的城門官陰錯陽差阻攔了他一攔,此刻的他很可能已經被那修爲高出他一大截的齊府護衛因爲殺人滅口而倒黴丟掉小命’的覺悟和慶幸。
全身心都在舊情人身上的齊博倫壓根就不知道舊情人的兒子騎快馬追着他跑了一路——要不是他會飛,他那舊情人的兒子都有可能順藤摸瓜的追蹤到他金屋藏嬌的老窩去,這次真不是一般的危險。
齊博倫到的時候,青襖小婦人的公公和相公慄慄危懼地上前來請罪,生怕掌握他們全家生殺大權的家主一時怒不可遏,把他們全家八口人盡數發賣了!只要稍稍那麼隨便一假想,這老實巴交的父子倆額頭就不由自主的滲出楊梅大點的冷汗。
連正眼都沒功夫給這兩人的齊家家主從鼻腔裡哼出一聲,邊大步流星往偏房的方向走邊問自己心愛的女人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知道偏房裡那位尊貴夫人關乎着他們全家小命的父子倆哪裡敢不重視,慌不迭的你一言我一語的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彙報給威嚴自生的家主大人聽——就怕他們一個不小心說晚了讓家主大人感到不快。
他們心裡的恐懼和患得患失齊博倫是無法理解的,當然,他也沒那個閒工夫去理解小人物的心理。他只要知道他的韻娘如今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就盡然夠了——
至於這兩父子戰戰兢兢所補充的“夫人雖性命無甚大礙,但額頭上的傷口卻着實撞得有些狠重,極可能留疤破相”的噩耗對他來說卻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說句矯情點的話,他齊博倫愛的從來都是安靈韻這整個人,她的容貌、她的才情於他而言都不過是爲其妝點光彩的一部分,有亦可無亦可,還不到癡之若狂,重中之重的地步。
齊博倫不以爲意的態度實在是讓這父子倆有些納罕,在小莊子上人的私下共識裡,他們都覺得自家這位英明神武的家主是因爲看中了偏房內夫人那幾乎讓人瞧之窒息的美貌,才甘冒大不韙的把她劫送到這偏僻的地方來,供他嬉樂的!如今那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夫人因爲一時激憤而自毀家主他最在意的絕美容顏,家主不但不感到高興,相反,還把所有注意力都關注在夫人身體有無大礙上面去……難道,這家主還真如兒媳婦(媳婦)所說,喜歡的是夫人這個人,而不是夫人的那張臉?
此刻的偏房內藥氣瀰漫,大紅鴛鴦枕上的絕色美婦面色蒼白若紙的仰臥着,額頭被一層巾帕纏繞,偶爾能看出星星點點的血痕從裡面滲透出來。青襖小婦人與她婆婆絞着雙手侍立一旁,眼睛一錯不錯地緊盯着大夫的每一個舉動。
見得齊博倫進來,她們趕忙跪下爲自己的侍候不周請罪,鬍子花白的老大夫也避讓到一旁讓齊博倫能夠更清楚的看到牀上神色昏沉憔悴的美嬌娘。
齊博倫與安靈韻認識這麼多年,就沒瞧過她如此狼狽虛弱的模樣,一時間怔怔站在原地,連怎麼邁步都忘記了。
良久,他才用異常沙啞地嗓音問:“她爲什麼會突然想不開撞柱自殺?!”言到後來,聲音裡已帶出幾分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冰寒蝕骨的肅殺。
青襖小婦人渾身抑制不住的痙攣了下,下意識的就想要開口,被她婆婆猛然匍匐在地請罪的舉動給猛然制止了。
“回老爺的話,夫人這幾日的情緒一直低落的厲害,時不時就會發一頓無名火。今兒早上她還和僕婦的兒媳婦聊天聊得好好的,歡喜得很,今晚上就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直說身上這鎖鏈捆得她心煩意燥的,讓僕婦兒媳婦想辦法給她解開,可這鎖鏈是老爺您特製的,僕婦兒媳婦也沒辦法——就在僕婦和家裡老頭子商量着是不是讓兒子去城裡找您請示的時候,夫人突然就撞柱了!”青襖小婦人的婆婆說到這裡渾身都因爲恐懼而不住顫抖着,不止如此,她的牙關也在磕磕碰碰個不停,足可見她是怕到了極致。
“我的韻娘性情由來驕傲無比,能夠忍到今天才發作,已經是她的極限了。”齊博倫苦笑一聲,強忍着心口處那不住瀰漫的悔恨和針扎似的疼痛,“你們都下去吧,這裡有我陪着。”他緩步來到牀前,伸手去碰觸牀上人因爲疼痛而汗津津的芙蓉臉容,想當年,她頭一次爲他洗手做羹湯時,她不過是被油鍋裡的油星子輕輕觸了下柔荑,她都疼得眼睛裡直冒水光,圈摟着他的脖子就是好一陣的撒嬌,怎麼都不可能從他身上下來……如今,她頭上撞了這麼大一個口子,她卻半點都不願意在他面前哭出來了,哪怕是在昏迷中也不肯……端得是何等倔強。
青襖小婦人的婆婆眼瞅着自家家主陷入無邊的沉思之中,連忙給老大夫使了個眼色,自己也被兒媳婦抖抖索索的扶了起來往外走。
等到院落裡,青襖小婦人用一種帶着哭腔的聲音說:“娘,您怎麼能替我給——”
啪!
青襖小婦人的婆婆直接給了她一嘴巴子,“老婆子哪裡是爲你!是爲我還在襁褓裡未滿月的孫子!”她婆婆氣急敗壞地壓低嗓門衝着兒媳婦吼,“讓你沒事有事湊到貴人面前去巴結討好,那也是你能夠隨便討好得了的人……幸好這回道君老爺保佑,貴人沒出什麼大事,要不然……你怎麼說也是四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這麼瞎混鬧!”
自知理虧的青襖小婦人捂着面頰紅腫着眼老老實實的挨訓。
她婆婆鐵青着一張臉呵斥着她,“還愣着作甚?趕緊去廚房裡命廚娘準備幾個拿手的好菜,老爺這大晚上的跑到莊子上來,也不知道用沒用了晚膳!順便也讓廚娘做點清淡的,指不定貴人醒了也會被老爺勸着吃上兩口呢。”
貴人都恨不能把老爺生吞活剝了,怎麼可能被他勸着吃什麼東西。
青襖小婦人在心裡嘀咕了兩句,但面上卻不敢有半點顯露出來,低垂着眼簾,要多溫順就有多溫順地應了句,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自從齊博倫把他心愛的女人從府城擄回,她就一直對他怒目而視,從不給他半分好臉色——齊博倫心裡委屈又難受,但又怎麼都做不到與她真的生氣,最後只能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的一再選擇自我退讓,避到其他地方去彈壓內心深處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化解的沸騰怒焰。
如此種種,齊博倫也很久沒有再看這張銘刻於心的絕美面容了。
爲了避免攪醒愛人的睡眠,他起身親自動把桌上燈罩裡的燈燭剪暗了些,這才重新回到牀邊,帶着幾分自嘲又帶着幾分唏噓地對雙眸緊閉,長睫捲翹的迷人美婦低喃:“你我相知多年,曾經也有過好到恨不得融作一個人的地步……現如今,怎會落到眼下這相顧無言的結局?”他拿出隨身攜帶,疊得整齊妥帖的深藍色手帕一點點地給牀上人揩拭時不時泌出的零星汗漬,“還是說……我真的如你兄長曾經嘲弄諷刺過的那樣,只是你一時興起的玩意兒……你……根本就不曾把我放在心上過?!”齊博倫將手帕攥得死緊,“可是,你要我如何相信,一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娘娘,會只是因爲所謂的‘一時興起’而忍受十月懷胎之苦,爲我誕育子嗣,延續香菸?!你要我如何相信?”
“既然腦子不對勁了,那就要積極看大夫,積極配合治療,像現在這樣因爲病情自暴自棄,胡亂牽連他人是不行的!”額上的巾帕已經漸漸不再滲血的絕色婦人霍然睜眼,瞳孔裡的譏誚厭憎瞧得齊博倫渾身一震,原本還緊攥在手心裡的手帕也無意識從他掌中滑落,恰恰巧的貼服在美婦高聳鼓囊的胸房上。
長樂郡主安靈韻見狀大怒,瞬間霞飛雙頰的她不顧額上創口的劇烈痛楚,強強支起身子,抓過那手帕就往齊博倫面上恨恨砸去,“本郡主就沒見過比你還齷蹉下流的色胚子!”
帕子這東西輕若無物,即便是團成一團也未必能扔的多遠,齊博倫面色鐵青地看着那手帕在兩人中間搖搖曳曳的落了地,沒有任何預兆地撲身而上,將安靈韻重重按在了牀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