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距離府城遠了的緣故,這一帶齊氏族人對主家傳遞下來的命令並不怎麼熱衷——當然,並不是他們不願意發齊博倫佈告裡所刊登的那場潑天富貴,而是他們很清楚,除非家主那位如今已經聲名遠揚的外室腦袋被門夾了,否則絕不可能不在外面逃,反倒朝着百川齊家勢力範圍的腹心裡鑽。這和自投羅網有什麼分別?至於一些自詡智謀人士放的臭響屁,就更不值得人們拿眼皮子稍稍關注那麼一下了。
齊家在百川府經營這麼多年,盤根錯節的早已經形成一個讓人頗爲震撼的龐然大物。
家主那外室若無內應想要在百川府齊家掌控最爲嚴厲的腹地範圍不知死活的瞎蹦躂,簡直就和癡人說夢沒什麼分別。
——而以齊博倫的強勢冷酷,也不認爲有哪個族人會不知死活的藏匿家主大肆搜捕的人,除非他們是老壽星公上吊,不想活了。
正是因爲考量到這一點,這附近的齊氏族人儘管心裡再惋惜,再饞的口水直流,也只能佯裝出一副不以爲意的架勢,悻悻然作罷。
對於族人們的那點小心思齊修遠夫婦當然知之甚詳,他們也正是鑽了這點小空子才能夠一路順當的勻速往清波縣的方向而去。
“我覺得古人有句話說得極好‘蝨子多了不怕癢’,公公恐怕還真是徹底豁出去了——你瞧,這場大搜捕都持續多久了,居然還沒有消停,難道他真的打算正直壯年就爲一個對他沒有絲毫感情只有厭憎的女人下臺嗎?”
秦臻一面懶洋洋的和丈夫八卦,一面將一顆又一顆剛剛洗乾淨的葡萄往自己檀口裡放,一面還會給坐在桌前處理積壓公文的丈夫口裡塞上兩顆。
就在前兩天,王小魁趁着與人換班的時候把一些齊博儉和齊修述拿不定主意的公務傳到齊修遠手裡。
——他必須要儘快處理,大家可都在等着他的最終決斷。
秦臻他們現在吃的葡萄也是王小魁親自洗了送過來的。
說來有趣,齊家大伯到了靈水鎮也算是如魚得水,不但接過齊修述早就倍感吃力的擔子,還打理的井井有條。
秦父因爲不姓齊只是鎮守大人岳父的緣故,對靈水鎮的政務和隱秘是需要避嫌的,幸運的是,他也不是個權欲心重的,如今更是有孫萬事足。
他含飴弄孫都嫌時間不夠了,哪裡還會吃力不討好的去觸齊家人的黴頭。
因爲齊博儉是拿着齊修遠的條子過去的,大家都知道他是鎮守大人臨時任命的靈水鎮副鎮守,等齊修遠夫妻回去,就要給他轉正的,因此都很是歡迎和服從。
不管怎麼說,齊博儉都是齊家的人,齊修遠讓他在齊家的自留地裡做一個小小的副鎮守,哪怕是空降,也可以說是屈才了。
而且,他也確實是一個有着真才實學的人,以前在府城若不是怕引來不必要的風波,他也不會斂盡風華,安守在家廟裡做一個惹人輕慢的廟祝。
如今到了侄子的地盤,侄子又是個心胸開闊敢用人的,他當然要好好的大顯一番身手——別的不說,給尚在襁褓中的金疙瘩掙上一份家業,也算是理所應當吧。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齊修遠將妻子剝了皮的葡萄略微嚼嚼,吞了,“父親是個驕傲的又有謀算的人,他既然敢這麼做,自然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善後,我們很沒必要爲他擔心。”
“我哪裡有那個閒工夫替他擔心,不過是好奇罷了。”秦臻嘟了嘟嘴,“我不知道娘娘在王小魁那裡待的怎麼樣,會不會覺得不自在或悶得慌。”她這些日子與長樂郡主可謂是一見如故,兩個人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題——特別是在兩人共同的短板女紅上,她們的話匣子只要一拉開,就再別想看到合攏的跡象了。
齊修遠即便是對長樂郡主充滿好感,在面對對方一再‘故作無辜’搶他寶貝兒注意力的舉動,還是忍不住恨的牙癢癢,心底深處更是直惱眼下爲了躲避追捕,條件實在艱苦,要不然,他一定會把這兩人阻隔的有天和地那麼遙遠。
饒是秦臻腦袋瓜子再聰明也不會想到她丈夫會斤斤計較到連女子的醋也吃,因此她被丈夫忽然變沉的臉色唬了一跳,“相公,怎麼了?是娘娘出什麼事了嗎?”
娘娘、娘娘就知道娘娘!
再這樣下去你恐怕連自己相公是誰都不知道了!
齊修遠在心裡氣急敗壞的炸毛。
秦臻滿眼擔心地與他對視。
“娘子多慮了,郡主有王小魁在旁邊照看自然一切無憂,他是個謹慎又忠心的人,不但口風嚴密,行起事來也妥當周全的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來。”家裡與靈魚相關的種種要事交到他手裡這麼久,就沒出過半點紕漏——齊修遠早就決定以後要更加的對其委以重任。
秦臻的注意力登時被轉移了。
“這點王小魁像他阿孃周媽媽,周媽媽也是個溫順妥帖的人,她是我管家的好幫手,我輕易離不得她。”
“能夠把他們母子幾個囊入我們彀中,是我們的幸事,等到回去後,王小魁那幾個弟妹也需要好生培養,指不定還能有點別的收穫。”眼瞅着妻子把某討厭郡主忘乾淨的靈水鎮鎮守大人心情大好,故意扮了地主老財數銅板的架勢‘綵衣娛親’。
秦臻被他逗得樂不可支,整個人都直往地上倒,被齊修遠一把撈住了。
“真應該讓阿爹阿孃也來看一下你這副守財奴樣……噗嗤……你這是要將人家一大家子都一網打盡啊。”
“我相信他對此只會是求之不得,畢竟不是誰都能夠引發我想要‘一網打盡’的興趣的。”齊修遠愛極了妻子笑顏如花的嬌俏模樣,抵着她的額頭滿眼溫柔的繼續逗她。
秦臻被他充滿愛意的專注眼神盯得耳根帶紅,掩飾性地把臉後仰了仰,又將一綹垂落鬢旁的青絲捲到手心裡無意識地捲了又卷,這才強作出不屑一顧的態度,從瓊鼻裡冷冷地地哼出一聲,“大言不慚。”
知道心肝寶貝一逗過火就會炸毛的齊修遠連忙湊到對方好一陣作小伏低,給足了梯子下,才把自家姑奶奶給重新哄迴轉了過來,不再對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時間這東西在生活平靜無瀾的時候總是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中秋節了。
歸心似箭都不能形容此刻心情的秦臻站在昇仙船船頭,扶着欄杆用一種近乎貪婪的眼神注視着越來越近的清波縣碼頭,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溼紅一片。
齊修遠扶握住她的肩膀,無聲的給她力量。
“中午回家了,也不知道大家現在怎麼樣了。”秦臻的聲音帶着幾分哭腔在裡頭,聽得齊修遠整顆心都爲她揪着疼。
“是爲夫太過自負,爲娘子招惹了一場無妄之災。”他的眼神裡充滿愧疚。他知道娘子有多在乎親人有多戀家,卻因爲他而顛沛流離、背井離鄉。
“相公這話是故意羞我嗎?”秦臻的聲音還有些低啞,“明明我纔是那個引狼入室的罪魁禍首。”
見自己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居然惹來妻子更加傷心的齊修遠不由心頭大悔,正想着該怎麼把難過的妻子哄得歡喜起來,遠比尋常人要銳利的眸子已經看到了碼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喜出望外的他連忙讓妻子往碼頭上看,“娘子,你快瞧,快瞧碼頭上都站着誰!”
秦臻納悶的順着他的提示往碼頭上看去——她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
只見她心心念唸的家人幾乎都來齊了,都在朝着這邊不停的揮手,她還聽到了小叔子的大喊聲,他在喊:二哥!二嫂!
秦臻本來在眼眶裡打轉轉的淚水刷的一下就全流出來了。
“相公!”秦臻揪住齊修遠的衣袖,用祈求的眼神看他。
齊修遠會意,在船頭和碼頭衆人的驚呼聲中,摟住妻子哪怕已經生產但依然纖細嫋嫋的柳腰騰空而起。
剛從飯館來到碼頭沒多久的秦父秦母等人就瞧見他們這回迫不及待想要過來迎接的親人如同天上纔有的神仙眷侶一般於空中飛來。
“貞娘!阿孃的寶貝女兒!”秦母嗚咽一聲,只恨自己沒有生出一對翅膀,頃刻就飛到女兒女婿身邊去。
自從女兒帶着昏迷不醒的女婿走後,她破天荒頭一回的恨上了自己恭敬服侍了幾十年的老爺,恨他狠心,跟他無情,晚上也頻頻做噩夢,總夢到女兒在求醫途中出了事或者女婿不治女兒因爲她父親的臨行警告一時想不開殉了情——空留下一個連阿爹阿孃都還不會說的懵懂稚兒。
每每這麼想,秦母就恨不能錘心肝哪裡還願意拿好臉色對丈夫。
秦父對女婿雖然極爲看重,但也不是個不顧女兒死活的——那日放了狠話,他面上不顯,但到底心中也有幾分悔意,所幸,道君老爺保佑,女兒這一行雖然辛苦但也算平平安安到了目的地,到後來,更是夫妻倆個連筆寫了家書過來寬慰他們,如此,秦父的那顆也一直都懸在半空中的心才徹底落回了肚子裡。
如今眼瞅着兩人踏空而來,饒是歷來講究個嚴父慈母的秦父也忍不住跨前兩步,衝着已經往地面上落的齊修遠親親熱熱的喚上一句:修遠啊,你們可算是回來了,爲父想你們想得好苦!
齊修述兄妹倆也在碼頭上又蹦又跳,等到齊修遠夫婦徹底落了地,他們乾脆歡天喜地的迎了上去,一人拉住一個不鬆手了。
大家好一陣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