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岡上,我望着下面,無數的帳篷連在一起,數百道炊煙冉冉而上,組成了一張壯麗的圖案。再遠處,是如蟻羣般蠕動的人羣,清亮的號子穿過清晨的薄霧竄入我的耳朵,原本連接成片的林海,在這種雄壯的呼喊聲中漸漸凹陷下去。
“看樣子,夏天結束的時候,這條道路也差不多打通了。”蹲在我身邊的德科斯得意的道。
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個軍師真是在什麼時候都能保持悠閒的姿態,最近龍騎兵頻繁調動,原本散亂的小分隊開始匯聚起來。昨天,一支三十人左右的小隊龍騎兵還試探性衝擊了我們的勞動大軍,雖然被打退,但是對一般民工的影響還是比較巨大,一夜之間就有一千多人不辭而別。長此下去,能夠動用到砍伐樹木的人手就要銳減一半,而爲了防止龍騎兵的大規模進攻,還必須再減掉一半的人手負責防禦。光是用簡單的推理就能算出明年的今天也未必能把林海給打通了。
“軍師呀,按照這個進度,我看和打場長期戰也沒有什麼區別了。對方只要繼續不斷的騷擾,我們可要等着明年夏天才看的見捷艮沃爾的城牆。”不得不發出如此的感嘆,我提醒了下還沉醉在自我幻想中的德科斯。
德科斯並沒有理會我的諷刺,只是站起身來,做了一下鬆弛筋骨的動作,然後遮目望了望遠處那火紅的太陽:“糟糕,又是一個大熱天呀,現在纔是初夏呀,今年的夏天還真是讓人火氣上升的季節。不過也沒辦法呀,如果心裡着急的話,虛火上升,恐怕更難過,心靜一靜,自然會感覺到涼爽的。”
我眨了眨眼睛,腦子中捕捉到一絲靈感:“你是說,假如我們做出長期戰的打算的話,敵人反而會忍不住動手?”
“這個的話,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人嗎,多少有點預見力吧,如果開打的話,下面的平原怎麼也比在守城戰裡更適合龍騎兵。”德科斯露齒笑了笑。
順着他的手,我再次望了一下山岡下的平原,幾個月前的侵襲就是從這裡開始的,當時駐守在這裡的部隊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全軍覆沒,再深入下去,就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地帶,並不適合騎兵的展開。
“如果是我的話,在沒辦法預見可能的未來,還不如調集部隊,來一次總決戰,依靠着平原的優勢,儘可能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到時候,不要說一個月,就是給我們一年、十年的時間,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的勞動力把路開到捷艮沃爾的腳下。”
突然間,我領會到德科斯打的鬼主意,現在對於我們來說,持久戰只有和不利搭上關係,敵人可能也察覺到這一點,所以纔會做出如此的安排。但是如果我們藉着砍伐林海的大規模活動,來表明我們有打長期戰準備的話,對方的應對也會相應的做出改變。畢竟,任由我們把道路修到捷艮沃爾的城下,然後依靠大型的攻城器械,只有騎兵的對方就不得不面對人數上的絕對劣勢。與其這樣,還不如依靠龍騎兵的強衝擊力,和我們來個總決戰。
這樣的話,先不論我們能否贏得這場戰爭,但是在時間上,把一個漫漫無期的戰鬥壓縮到了可以預見的將來,對於現在的蘭帝諾維亞來說,可以算的上是最好的結果了,我不得不感嘆了一句:“你還真是奸詐狡猾的傢伙……”
“盜賊出身的軍師能不狡猾嗎。”德科斯一臉的壞笑。
有這麼一個軍師,也不知道是流浪兵團的幸運,還是黴運,不過在德科斯的笑臉中,我還是看出了一點問題:“不過我們做出防範的話,敵人會不會因爲攻擊的代價太高,而放棄了這種打算,這樣的話,對我們來說,還是不利。”
“是呀,龍騎兵呢,在山上沒什麼威力,自然不會衝上來和我們決戰,不過把戰場放在山下,保不定對方就有了衝動,到時候就有機會和他們來個了斷了。”德科斯摸着鬍子,一副這個有什麼難的表情。
“山下……”我自言了一句,把戰場放到對敵人有利的地方去,做這種事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自己擁有絕對的優勢,根本是藐視對方;另一種就是笨蛋了。
看出我眼中的疑惑,德科斯繼續道:“其實呢,地勢的有利也是相對的,只要想辦法把龍騎兵的衝擊遲緩下來,就什麼都好辦。不管怎麼說,這個仗總要先打起來。”
我的腦子裡漸漸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在平原上延緩龍騎兵的衝擊,如果是以前,或許是困難了點,不過現在的話……
“看樣子,要好好利用那些火槍呀,把戰場放在平原,就這樣辦,怎麼也要把這場仗給打起來,畢竟這個關係着亞魯法西爾、蘭帝諾維亞和捷艮沃爾命運的戰鬥呀。”
“作爲指揮官,有勇氣來採納我的建議,法普,你估計是第一人呀!”德科斯發出了一聲感嘆。
我抓了抓頭髮,傻笑着迴應:“你過獎了。”
“真不知道該說你蠢呢,還是別的什麼,有你這麼個上司,還真是我前世做的孽呀。”
搖着腦袋,德科斯長嘆了一聲,將我甩進了無底的深淵中,“不過比起別的什麼人來,暫時做做你的手下還是比較開心的事情,至少沒有那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這個是算誇獎呢,還是算諷刺?”
“自己想去,不過現在你最好把你的小腦袋清理一下,去算算我們的離車大人,什麼時候耐心到頭,然後再去想想怎麼去對付上千名龍騎兵吧。當軍師的職責就到此了,再下去可就是超額工作了。”德科斯做出了一個伸懶腰的動作,然後顧自走下山去。
離車呀,在我的腦子裡浮現出龍將正位試的那些片段,連火槍直擊都不怕的傢伙,看上去更像是個笨蛋,不過掩藏在那粗獷外型下,可能是顆聰慧的心。但是憑我的直覺,應該不會,或許其他還有什麼黑手在操縱着他,如果是那樣的話,必須慎重的做出決斷。
“不過把主戰場放在這裡,應該不會有所改變吧。”我最後掃視了一下眼前的平原,不大,但足夠龍騎兵完成加速的衝擊,而且有密林做先期的掩護,就算有火槍和弓箭這些長程武器,也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不過正是這種在看上去對敵人很有利的環境中,尋找對己有利的部分,更能發揮出奇制勝的效果。
“如果是這樣,就在這裡修築一道堅固的防線,而且是讓人感覺不到的那種。”思慮了片刻後,我做出決斷,腦子中盤算了良久後,在嘴角滑落出一絲微笑,就這麼辦吧,如果那樣做還不能取得勝利,那麼就算戰死,也沒有什麼好怨恨了。
“法普大人,魯素大人找您!”一名侍從的喊話打斷了我繼續的思考,我連忙走下山岡,這個時候,魯素大哥要找我幹什麼?一個新的疑問在我的腦海裡形成,不過與其這樣想着,還不如快點見見他呢。一念到此,我加快了步伐……
魯素在大廳中來回踱步,一雙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滿臉寫着“心事”二字,能讓他感到困惑,應該是什麼大事了,我連忙上前了幾步,喊了一聲:“魯素大哥。”
魯素擡起了頭,臉上的焦慮明顯消退幾分,在張開雙臂熱情擁抱了我一下後,他肅容道:“法普兄弟,恐怕有點麻煩。”
我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名義上的蘭帝諾維亞君主病危。”魯素搖着頭,嘆了一口氣。
“名義上的君主……”說實在,我真的想不起還有這號人物,在搜尋了大腦的深處,總算把他給揪了出來,前國王亞當斯基的侄子,年今十三的蘭帝諾維亞代國王。本身也不過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半大孩子,一直來由魯素大哥派人照看,應該是在快樂的長大才對,“怎麼突然就……”
“不太清楚,可能是家族遺傳病,有點癲癇的症狀,找了幾個醫生,都說治不好,估計很快就……”魯素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我也清楚他的意思,癲癇這種病症,十個裡面有九個活不長。
“看樣子只好安排下後事。”我嘆了一口氣,頗感惋惜,雖然對以前的蘭帝諾維亞王室沒有什麼好感,不過對方畢竟只是十三歲的孩子,怎麼早就去了,也實在可惜。
魯素搖搖頭:“恐怕事情沒那麼簡單,正因爲有了這個象徵性的國王存在,在其他國家的眼裡,我們纔有點合法的意思。一旦連這個象徵都沒有了,很難保證其他國家不會做出激烈反應。”
“現在的懷頓諾爾和我們有那麼深厚的利益聯繫,應該不會蠢到去破壞這種聯繫吧?”
我頗有點不信。
魯素盯着我看了半晌,搖了搖頭:“假如是別的什麼時候,或許還只是象徵性的抗議一下。不過現在我們是和捷艮沃爾戰鬥的關鍵時期,難保對方有乘火打劫的想法,到底扶持個傀儡比找一個合作伙伴來的輕鬆。”
想想看,魯素大哥所言極是,那個克魯索十之會怎麼幹,舉起討伐的大旗,在懷頓諾爾國內的反對聲都會稀拉一點。
“那麼大哥的意思是?”
“趕緊找一個人替代現在的國王,年紀千萬不能大,最好是在十歲以下,而且最好是女性。這樣在將來,不太會因爲個人野心來衝擊現在的一切。”魯素盯着我,一個字,一個字把他的想法吐了出來。
從他話裡的含義,我感到一陣陰寒,還沒有光復亞魯法西爾,我就要去下這種政治上黑暗的決定。我知道魯素大哥沒有錯,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緩和與懷頓諾爾的關係,在清除了南面的危險後,一切還可以慢慢來解決。但是以後呢,還要不斷去做這種讓良心不安的決定嗎?
“但是現在沒有合適的人選呀。”我無力的反抗着。
“不一定需要是王室的人,反正一切都可以僞造,重要的是那麼一個象徵。”
“讓孩子……”
魯素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這個對你來說太困難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一切由我來操辦吧。”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傻傻的站在那裡,在思慮了片刻後,咬了咬牙齒:“魯素大哥,如果是當惡人的話,還是由我來做吧。既然是需要一個象徵,就請求你同意讓艾麗茲來當這個最年幼的女王。”
魯素詫異的看着我,過了好一會才道:“你知道這個意味着什麼嗎?”
“我知道,不過放上別的什麼傀儡的話,我的心裡只有更加難受,如果是艾麗茲的話,至少我還是在用我的手在保護她的安全。將來的話……就看艾麗茲的意願吧,如果她不想當這個女王,就讓她自由。”我的口中滿是苦澀,這種說辭異樣的牽強,說到底,也不過是在給自己找安慰的理由而已。
“這樣呀,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的。”魯素點了點頭,做出瞭然的表情。
“如果有可能……我想不要太過改變艾麗茲的生活……”聲音連我都聽不太清楚,這個時候我只感覺到自己的無力,身在這個環境中,或許做人都會虛僞起來。
魯素邁出的步伐停澀了一下,然後仰頭嘆息了一聲:“身在亂世,還真是一種悲哀。法普呀,你找到了你的答案了嗎?”
“這一路走過來,只讓我瞭解到一點,國家,不過是建築在無數百姓身上的浮臺而已。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建立一個新的國家,一個可以讓百姓真正開心生活的國家。那樣的話,在九泉之下的蘭碧斯將軍、夏爾克他們也會高興的吧。”用一種呢喃的音調,我說出了久藏在心底的話,這個與其說是答案,還不如說是夢想。
“讓百姓們真正開心的國度……”魯素皺起了眉頭,好一會才舒展開來,“呵呵,還真是個偉大的理想,不過法普,你選擇的道路還真是不好走,說不定,整個大陸都會和你爲敵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和整個大陸開戰吧。”從胸口涌起一股熱氣,忍不住從我的口中冒出了這麼句話。
這一刻,連魯素的嘴巴也張大起來,他的眼睛中流露出驚異,在一陣閃動後,發聲大笑起來:“哈哈,不錯,真的很不錯。”然後大步流星般走了出去,在即將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道:“法普呀,真的感激你那時候把我從自殺邊緣拉回來,不然的話,我就看不見你精彩的表現了,這個世界還真是有很多東西值得期待。”
言畢,丟下了一串笑聲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值得期待嗎?”呆立的我喃喃自語,然後搖了搖頭,“現在唯一期待的就是那個離車不要太聰明瞭。”
……
魯素的效率一向來都是高的,在和我會談後不到一刻鐘,騎着快馬的使者就已經從蘭帝諾維亞出發,在他們身上揣着一封信,上面寫着:“……蘭帝諾維亞之國君,雅利科斯·蘭帝諾維亞御下身染重症,不久人世,我國上下深感悲痛。爲延續蘭帝諾維亞之血統,現擁立艾麗茲·蘭帝諾維亞御下爲第七任國君……”
至於僞造艾麗茲的血統卻是異常輕鬆的事情,第一任國君凡尼塞克大公御下是出了名的風流人物,在蘭帝諾維亞境內的私生子可以用大隊來統計。編造一個近乎完美的血系圖,流浪兵團裡有的是能手,而呈獻上來給各國使節觀看的藍本可以讓人產生艾麗茲纔是蘭帝諾維亞真正的繼承人的錯覺。
另一邊,由魯素派遣的使者中相當一部分還帶上數量不等的金幣,其用途卻不是來收買各國的官員,而是給各地的說書人、吟遊詩人的。一時間,整個聖路突然傳說起各個版本的凡尼塞克大公的風流韻事,其間還夾雜着某個不幸公主的哭訴,而這個公主的後代自然就是我們的艾麗茲御下。
在一片喧囂聲中,艾麗茲儼然成了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而在懷頓諾爾境內幾個微弱的抗議聲很快被賀喜的聲浪給淹沒。事後有人追查,那些抗議者多多少少和醜聞搭上了關係,罪證之確鑿讓人無可懷疑。自然,這裡面到底由多少是德科斯的間諜所揭發的,就無從知曉了。
就這樣,大部分國家的使節在後面的十幾天裡陸續到達,所攜帶的賀禮堆滿了使節館。
自從達成了一系列的和議後,蘭帝諾維亞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北方的盜賊沒有了關係。去年還被稱呼爲流浪賊的我們,現在已經頂上了義勇護衛軍的亮眼光環。
不過在這個喜慶的氣氛中,南方的局勢越來越陷入了動盪不安的狀態,很快,從捷艮沃爾傳來了離車下達總動員令的消息。
“終於要來了呀。”撕碎了速報鳥傳來的紙條,我張開了手,夏日的微風輕輕的將碎片捲起,吹向山岡下。高聳的木柵欄擋住了風的去路,紙片打在上面,然後轉了幾個圈,無力的飄落到地上,白色,在一片爛泥黑中分外顯眼。但是很快,幾雙有力的大腳把它們踩進爛泥中,再也看不出什麼。
沿着連綿的丘陵邊緣,我下令樹起了一道長長的柵欄,看上去並不是太結實,一般的重騎兵一衝,估計就會應聲倒下;在柵欄的前面,是一排矮牆,再前面則堆放了無數被砍伐下來的古木,充當起緩衝,不過對於用兩條腳跑路的地龍來,絲毫起不到作用。整個的佈局並沒有有太多的鋒芒,就連常用的馬刺也統統不用,常人看來,多半有點託大的感覺,不過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
“大人,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全部完工。”梅爾基奧爾走上了山岡,站在我身邊後,用他那獨特的冷靜聲音和我道。
我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灼熱的陽光曬在我臉上,讓我有種發燙的感覺,今天又是個大熱天,也難爲了下面勞作的士兵們,那一片爛泥中,多半混上了他們的汗水。“如果明天開戰,我們可以動用多少兵力。”看了片刻後,我突然問道。
梅爾基奧爾思索了一下,然後做出了回答:“最多五千人,包括四百名弓箭手,和四十名火槍手。”
“敵人呢?”
“根據現有的情報,對方能動用的部隊爲九百名龍騎兵,和一千六百名奴隸騎兵。全部參戰並無可能,估計到時候會有一千五百人到兩千人和我們作戰。不過,從現在看來,明天不可能發生戰鬥,敵人的進攻最早也要到後天。”
“是呀,不過再怎麼說,這也不過是場小戰鬥,恐怕在大陸的戰史上都留不下名字。”
“不過,一旦交鋒的話,其慘烈應該可以留存史冊。”梅爾基奧爾的眼睛一下暗淡下來,就算是冷靜如他,當預感到接下來的是場什麼戰鬥時,心情的波動也會反應在臉上。
“我們一定會勝利,而且是場大勝利。”我指着山下,頗爲自信的說出這句話,風在這瞬間突然大了起來,吹拂着遠處的林海,將沙沙的響音捲到了我的耳朵中。
“可能要下大雨。”梅爾基奧爾擡頭望向天際,那邊輕飄飄的浮着幾朵白雲。我**了一下鼻子,似乎嗅到風中裹帶的那一絲泥土的芬芳,“看樣子,今年不太可能幹旱,秋天的時候應該有個好收成了。”嘴裡含糊的說出不知道什麼含義的話,我陷入了沉默,最快後天,就是命運的交戰,不論勝敗,我都應該去交代些什麼。
“梅爾基奧爾,這裡交給你了,我要回聖城一趟。”
“啊——大人,這個時候……”
“最早也要後天才能開戰不是嗎,在這之前,我還有點私事要處理下,這樣就可以開開心心的上戰場了。”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回答着梅爾基奧爾的疑問,一邊召喚自己的戰馬。
梅爾基奧爾的臉上閃過一絲驚異後,還是道:“知道了,大人。”
跨上馬後,我最後敬了一個軍禮:“那麼在我回來前,一切拜託了。”
“是,大人!”
……
先是捲過一陣大風,接着在天際邊劃出數道亮麗的光線,“轟”的一聲,夏日的悶雷擊破了最後的屏障,黃豆大的雨點直落而下,敲打在瓦礫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原本昏暗的天色一下明亮起來,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
馬蹄濺起一片水花,騎着馬,我直接衝進蘭帝諾維亞的國君府,數名披着蓑衣的侍衛連忙上前,牽住了我的馬。在大殿的門口,魯素站在那裡,一身青色的長衫,似乎等了很久。
翻身下馬後,我大步走到魯素的面前,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你還是來了呀。”魯素笑着,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事。
我回笑了一下,然後道:“艾麗茲在哪裡?”
“和我來吧。”魯素揮了揮手,引着我走進了這座歷代蘭帝諾維亞國君居住的地方。
和其他聖國的王宮一樣,這裡也是金碧輝煌,天花板上都是圖案,描繪着上神創造天地的歷史,我雖然不懂繪畫,不過從這些刻畫細微的圖案來看,無一不是大師級的作品。而長長的走廊邊上,每隔着幾米,就是一個華貴的大理石基座,上面擺着一些華麗的裝飾品。不過這個多半是從城裡商人借來充當門面的,原本的早就被賣掉充實國庫去了。
“有點冷清呀。”不知道是雨水浸進了我的衣甲還是別的什麼,我只感覺到有那麼點寒冷,而走廊裡空無一人,更是有陣陣陰風捲過。
魯素笑了笑,道:“是呀,實在僱不起太多的人,不過這裡也不過是給各國使節看看樣子的,過兩天就搬到熱鬧點的議事廳裡去。怎麼說這裡也是死人呆過的地方,不太合適小孩子的成長。”
我點了點頭,就在言語間,我們來到了一個房間前,從那裝飾上金箔的門窗來看,我知道,艾麗茲就在裡面。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裡面站了幾個使女,在看見我和魯素後齊齊欠了一下身:“大人。”
“你們都下去吧。”魯素揮了揮手,在使女們魚貫而出後,我纔看清楚了嘟着嘴坐在大牀上的艾麗茲。說起來真的是很對不起九泉之下的夏亞大人和蘭碧斯大人,對於他們的託付,我始終都沒好好完成過。自從亞魯法西爾的變亂後,小艾麗茲不是跟着我動奔西跑,就是被我託給這個人,那個人,幾年了,真正看仔細她的時候幾乎沒有。
現在的艾麗茲比起去年又長高了一點,臉上的稚氣還是沒有褪去,只是在眉宇間加上了淡淡的憂愁,即便在一身名貴禮服的映襯下,看上去遠沒有以前那麼活力四射。
我脫下頭盔,捋了一下因雨水擋在眼前的散發,露出臉來,艾麗茲眨了眨眼,居然露出陌生的表情,身子不自禁的向後縮了縮。
心中難掩的悲哀,想不到我和她隔閡成這個樣子,調整了自己的心情,儘量用平和的聲音道:“艾麗茲,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法普呀。”
遲疑的看了看我,似乎在我臉上找尋遙遠的痕跡,在片刻沉寂後,艾麗茲跳下牀,飛撲到我的懷裡,失聲哭泣出來:“法普叔叔!”
身後傳來了房門關上的輕響,魯素早早退了出去,將私人的時間留給了我們。
“艾麗茲不哭,是叔叔不好,一直沒來看你!”扶起艾麗茲,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我輕聲安慰。
艾麗茲抽泣道:“法普叔叔,老爺爺再也看不見了,速叔叔和瑪古拉叔叔也不來看我了,周圍都是艾麗茲不認識的人,只有醫師阿姨還來看看我,你們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心中充滿了愧疚,長期的戰爭讓我心都開始硬化起來,但是在這個九歲小女孩面前,我突然泛起一股柔意,一把把她抱到懷裡,我低聲道:“叔叔答應艾麗茲,以後一定常來看你。”
“真的嗎?”艾麗茲擡起了頭。
現在的我多半有點身不由己的感覺,這個承諾比起對蘭碧斯將軍或者夏爾克的並不見的容易,但是看着艾麗茲那張稚嫩的臉,我怎麼也泛不起拒絕的理由來:“對,叔叔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艾麗茲破涕而笑,伸出了小手:“我們拉勾。”
“我們拉勾,在我法普有身之年,絕對要在艾麗茲的身邊。”輕輕勾住她的小手指,我發出了自己的誓言。
“艾麗茲好高興呀!”再次撲到我懷裡,勾住我的脖子,艾麗茲發出了開心的笑聲。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雖然不捨得,但是我知道這裡不是我能久呆的地方,要完成對艾麗茲的承諾,我必須要面對和捷艮沃爾的戰鬥:“叔叔馬上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的了,不能多陪陪艾麗茲了,等我做完,馬上回來。”
“快嗎?”艾麗茲擡起了頭。
望着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我咬了咬牙齒:“很快。”
艾麗茲的臉上頓時露出大人才有的釋然:“好吧,艾麗茲等着叔叔。”
最後撫摩一下艾麗茲的臉,然後在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我起身走出房間,並沒有絲毫的停留,在門外的魯素怔了怔,露出“怎麼那麼快”的表情。我並沒有多言語,只是用眼神知會他代我多多照顧艾麗茲後,大步走向外面,這個時候,另一個人撞了進來。
“怎麼是你!”
“是你這個大蜥蜴,你來幹什麼!”
米娜維亞拎着蓑衣,站在我面前,雨水順着蓑衣滴落在地板上,發出“滴答”的輕響,一時間,走廊裡的氣氛異常的沉悶。對於這個公主,我也想過來看她一下,不過到最後,我也沒有下這個決心,畢竟在我們之間,有太多的尷尬,自從艾爾法西爾的那些變故後,我們就很少面對面的站在一起。
“我馬上要去……反正在那之前來看看艾麗茲,你呢,你不是應該在議事廳裡嗎?這個時候怎麼還亂跑出來!”我可不想再發生一次被劫持的事件,雖然在說完話,我就看見吐着舌頭躡手躡腳退回去的四人衆。
“雷雨天呀,你這種人怎麼知道小孩子的感受!”雖然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不過從她的口氣中還能聽出對艾麗茲的關懷。
我張了張嘴巴,在看了一眼米娜維亞後,我向她點了點頭:“多謝了,在我不在的時候,就有勞你多多照顧艾麗茲了。”
“又要去打仗了呀,你……”似乎想到什麼,米娜維亞並沒有說下去,眼睛不自禁的飄向艾麗茲的房間。
我知道她顧忌什麼,雖然有點奇怪這個瘋婆子還有這麼人性的一面,不過心裡還是十分感激,最後向她點頭致意後,我道:“沒別的什麼事,我先告辭了。”連忙邁開步伐,加速向外面走去。
“喂!”米娜維亞喝了我一聲,我詫異轉頭後,只看見她把蓑衣遞了上來,“外面在下雨呀,你想生病的話可以不要這東西。”
我怔了怔,還是伸手把蓑衣接過:“謝謝。”
“還有,如果還想看見艾麗茲笑容的話,就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死在戰場上,我是不會爲你流半滴眼淚的,但是我不想聽見小孩子的哭聲。”還是那副冰冷的模樣,米娜維亞似乎在刻意迴避我的視線。
“知道了,還有……你也多保重。”不知道怎麼就從我嘴巴里竄出這麼句話。
米娜維亞的臉微紅了一下,轉身道:“管好你自己吧,我不用你操心。”然後疾步衝進了艾麗茲的房間,從裡面立刻傳來艾麗茲喜悅的叫聲:“醫師阿姨,你又來看我了呀!”
深吸了一口氣,我披上了還殘留着米娜維亞淡淡清香的蓑衣,然後大步流星般的走出,一頭衝進外面的雨幕中。雨點打擊在蓑衣上,發出“噼啪”的脆響,似乎在催促着我快點趕赴前線。
翻身跨上馬後,我最後望了一眼這座寢宮,現在沒有什麼好掛念的了,好好和離車打一仗,然後擊敗他,有了和艾麗茲的約束,我怎麼也不能輸了呀。
“駕——”抽打了一下戰馬,我離開了蘭帝諾維亞,結束了這次短暫的會面,是時王歷1354年6月18日,三天後,就是後世被稱讚爲“龍之較量”的“流浪兵團——捷艮沃爾會戰”,以參加人數最少的會戰留存在歷史的宗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