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微微閉上眼,考慮了兩秒,佟羌羌又睜開眼,頹喪地坐回牀沿。

鍾如臻問:“又不去了?”

佟羌羌垂首不語。

她現在去,又能爲安鹿做什麼呢?

病房的門被人叩響,禮貌的三下,伴着熟悉的某人的聲音:“小侄媳,我來接你了。”

門打開,麥修澤走了進來,摘下墨鏡,在瞥見鍾如臻時,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同時,鍾如臻的面容上也滑過一抹異常的神色。

佟羌羌狐疑地打量兩人之間的古怪。

麥修澤已恢復自然,但儼然不若剛進門時嬉皮笑臉,問佟羌羌:“準備好了嗎?你小叔讓我幫忙送你回公寓。我可是特意百忙之中抽空來的。”

佟羌羌只是暈了一下,並非長久住院之人,沒什麼好準備的,隨時能拎包走人。

“既然接你的人來了,我的任務就結束了。先走一步。”鍾如臻利落地說完,不等佟羌羌迴應,便快步走出病房,好像身後有什麼怪獸在追她。

她從麥修澤身邊掠過時,佟羌羌注意到麥修澤偏頭瞥了她一眼。

“麥總,你和如臻姐認識的吧?”佟羌羌張口就問,心裡頭納悶他們既然認識怎麼招呼都不打一下?

麥修澤卻是蹙了蹙眉:“如臻姐?”

聽他的語氣,佟羌羌不明白他是不認識鍾如臻,還是不知道鍾如臻的名字。困惑道:“我看你們剛剛的表情,不是認識的嗎?她是我二叔的大女兒,鍾如臻。”

麥修澤小有恍然地“噢”了一聲,不鹹不淡地迴應道:“原來如此。久仰大名。”

欸?佟羌羌被他搞糊塗了。

麥修澤催促她:“你到底走不走了?”

佟羌羌暫且把困惑捺下,記起來問麥修澤另外一件事:“你有辦法幫我找到安景宏嗎?”

麥修澤用一種極其無語的眼神看佟羌羌:“我和你那個師兄很熟嗎?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而且,我很好使喚嗎?你找不到人怎麼老要我幫忙?”

佟羌羌訕訕——這還不是因爲,前陣子安景宏和小混混攪在一起時,是麥修澤給打聽的消息,她才潛意識地認爲麥修澤能夠找到安景宏嘛……

***

回到公寓,佟羌羌看到輔導員在羣裡提醒大家畢業論文上交最終定稿的日期截止在明天晚上。她才猛地記起去澳洲前她把修改後的論文擱周教授的辦公室後,好像還沒收到反饋。

然而當她打開郵箱,發現周教授很早就通過郵件反饋給她了,只是她在悉尼期間屏蔽外界,自己未及時查收罷了。

她迅速瀏覽郵件內容,根據周教授的意見,緊鑼密齊地開始新一輪的修改。直至耳中捕捉到韓烈回來的窸窸窣窣的動靜。

佟羌羌的心微微一提,靜靜地坐在牀上,盯着門外。

她故意沒有關房門,便是爲了讓韓烈注意到她還沒睡。

果然,韓烈沉穩的腳步踩在木質地板上漸漸靠近,很快的,他挺拔的身形出現在她的房門口。

佟羌羌衝韓烈笑得璀然:“小叔。”

韓烈擰着眉頭走進來:“怎麼還沒睡?”

隨着天氣的漸熱,韓烈已經不再穿外套,像今天便是隻着了一件深藍色格子的襯衣,胸口打開了兩顆釦子,顯得輕鬆隨意。不過他的眼瞼出冒有幾條細小的幹紋,應該是這兩天事情太多,難免顯出疲態。

在她打量他的片刻間,韓烈已行至她面前,掃了一眼她的電腦屏幕,瞥見“鄉村旅遊開發模式”等幾個零散的字眼。

佟羌羌有點不好意思地把筆記本蓋下。

韓烈收回目光,問:“要答辯了?”

“嗯。”佟羌羌點頭,下意識地撫上小腹。說真的。她很難想象自己到時得挺着個肚子出現在答辯現場。尤其她的照片因爲醜聞都曝光在了網絡和報紙上,同學和老師們估計全都知道了。

韓烈垂眸看她,擡起手,輕輕觸碰她被朱錦華甩耳光的那一邊臉頰。

因爲及時消腫止痛,其實已經基本看不出來痕跡了,但韓烈的指尖冰涼,舉止又突然,佟羌羌條件反射地瑟縮一下。

韓烈收回手,轉而搭在她的肩上,彎身低頭,將溫熱的兩片嘴脣貼在她的眉心處:“對不起,今天沒能及時趕過來阻止大嫂對你動手。”

佟羌羌渾身一僵,下一秒,伸出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小叔,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我一閉眼,就是如臻姐和安鹿兩腿間汩汩流血的場景。好像永遠停不下來。”

“然後……畫面中的主角變成了我……我也是那樣躺在地上,任由孩子一點點地從我的身體裡消逝,我卻如何都無法阻止……”

這是她始終壓在內心最深處的恐慌。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做這樣恐怖的夢。

或許是因爲最近親眼見證了兩個孩子在自己面前沒了生命,給了她太過強烈的視覺衝擊。

或許還因爲自打這個孩子被證明不是鍾文昊之後,就失去了所有人的祝福,鍾遠山甚至逼她打孩子,給她造成太大的心理壓力。

更加是因爲……出於女人的敏感,儘管韓烈認下了這個孩子,儘管韓烈竭盡所能地周全一切照顧她,她卻總也感覺不到他對這個孩子的喜愛……

佟羌羌忍不住哽咽。因爲這份恐慌,她的雙手用力,勒得很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小腹上,即便呼吸都有點困難了,仍舊不想鬆手。

韓烈一動不動地站着,沒有推開她。少頃,他擡手,撫摸她頭頂鬆軟的頭髮:“別胡思亂想。”

佟羌羌仰起臉,朦朧的淚眼對視上他波瀾不興的黑眸,輕咬下脣:“小叔,孩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生下來,對嗎?”

韓烈的身影籠罩着她,睫羽在他眼瞼投下兩片陰影,乾淨菲薄的脣緩緩張開:“嗯,我們的孩子,會平安順利。”

***

大概因爲有了韓烈這句話,佟羌羌的恐慌平復了不少。

隔天早上,又有另一條新聞轟炸了鍾氏集團——據說史密斯先生要停止與鍾氏集團關於匹隆島開發案的合作。

消息出來後立即有媒體詢問鍾氏,鍾氏給出的迴應是純屬謠傳,並未接收到來自史密斯先生的解約合同,再說雙方已簽約,而且也沒任何解約的理由。

具體真相是什麼,誰也不清楚。但那次的簽約儀式之後,鍾氏集團已通過這個項目招商,那些企業自然惶惶。

佟羌羌不懂得商場上的紛紛擾擾,她只是看到韓烈開始早出晚歸,有點爲他心疼——之前防他跟防狼似的,如今鍾氏有危機,又把韓烈當狗使喚。

角落裡,五花肉哼哧了兩聲,好似打噴嚏般,頂着張睡眼惺忪的蠢萌臉,眯眯瞥了眼佟羌羌,爾後繼續懶懶地睡它的覺。

除了吃,就是睡,只有韓烈在的時候,他纔會自己出來跑幾圈,連阿花要拉它出去遛,他都不願意。佟羌羌再沒有見過比它更懶的狗了。

這樣的直接後果就是它體型的膨脹。

佟羌羌覺得有必要給韓烈提個醒,哈士奇該長成哈士奇的模樣啊,別最後胖成一隻肉肉的老狗。

礙於周教授只看紙質稿,佟羌羌將新修改好的論文打印出來後,親自跑一趟學校。同時抱着能再次遇上安景宏的心理。

然而並沒有。

周教授在辦公室裡等着她,見到佟羌羌,目光在所難免地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稍作逗留。不過也只是毫無惡意地逗留了兩秒,什麼話也沒多問,把一盤新鮮時令水果往佟羌羌面前推了推。

水果都去皮切成小塊,還插上了牙籤。

這是這位老教授一慣的作風。但凡學生是和他提前約好見面的,他都會準備一些吃食,要麼水果,要麼糕點。

佟羌羌想起以前曾和安景宏周教授切水果招待來客的事情,心底黯然。

周教授簡單地與她聊了幾句近況,戴上眼鏡,開始細細瀏覽佟羌羌帶來的論文,拿着只筆勾勾畫畫,和佟羌羌交流需要再進一步修改的地方。

大概一個多小時後,佟羌羌起身,臨走前問周教授這幾天安景宏是否來辦公室幫他值班。

周教授表情微異,隨即道:“景宏申請了去非洲的一個援建項目。因爲他是臨時加進去的名額。最近在忙着辦手續。你有空和他聚聚道個別吧,他這一去得三年。”

去非洲?

佟羌羌怔住。

***

告辭周教授,佟羌羌轉去醫院看望安鹿。

鍾家待她還不差,至少安排住的是vip病房。

佟羌羌敲了敲門,未得到迴應,便徑直推門進去,朝裡走,沒看到其他人,只有安鹿孤零而淒涼地躺在病牀上,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昨天手術之後就沒醒過。

她正準備走近她,洗手間裡傳出水聲。

佟羌羌應聲偏過頭去張望。洗手間的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的人正是她一直聯繫不上的安景宏。

一見佟羌羌,安景宏原本平和的表情幾乎是剎那間冷下來:“這裡不歡迎你。”

“師兄……”佟羌羌低聲喚他。

安景宏譏誚:“你最近忙的很吧?又是和叔叔搞曖昧,又是老公出軌的。”

佟羌羌的心被他的話狠狠撞了一下,泛起酸澀苦悶,竭力忽視他的嘲諷,擠出一抹歉意:“對不起,我本來應該幫忙照顧好小鹿的,結果卻讓她出了這樣的事。”

“你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安景宏掠過佟羌羌,走到病牀邊,用溼毛巾給安鹿擦臉,“冤有頭債有主,該找誰算賬,我心裡清楚得很。”

佟羌羌有點詫異。她以爲,安景宏如果聽了鍾家人的說辭,也會和他們一樣把錯怪到她頭上的。但她並沒有因此有多高興,緊張地問:“你想找鍾家的麻煩?”

安景宏未迴應,仔細地給安鹿擦手。

佟羌羌走上前一步,關切道:“師兄,你別輕舉妄動。”

她不怕別的,就怕安景宏吃虧。

安景宏從病牀前走過來,輕輕冷笑:“擔心我做出對鍾家不利的事?”

“你還是把我當成鍾家的人?”佟羌羌搖頭苦笑。

安景宏沒有迴應佟羌羌,繼續走進洗手間,重新擰了一把毛巾。再走出來,依舊將佟羌羌當透明人一般。

佟羌羌忍下心中的難過,詢問:“小鹿現在是什麼情況?”

“死不了。”

儘管冰冰涼涼,至少他還是回答她了。佟羌羌組織語言,繼續問:“等、等小鹿醒來,知道孩子沒了,肯定會很傷心。師兄你——”

不等她說完,安景宏遽然打斷:“小鹿不會傷心。我也不會允許小鹿傷心。”

他轉過身來,隔着距離,視線在佟羌羌隆起的小腹上輕輕一觸,微微閃爍,很快地挪至佟羌羌臉上,神色籠着層淡淡的哀慼:“雖然多經歷了一段曲折,但最終,這個孩子還是沒了。是老天爺也看不過眼。我無法幫小鹿做的事,老天爺做到了。這是她的解脫,她不該傷心!”

佟羌羌的嘴脣嚅動兩下,沒有接話。安景宏想法,和昨天阿花的想法,本質上是一致的。

解脫……解脫……

佟羌羌目露憐惜地望向病牀上面如白紙的安鹿,幽幽問:“我來醫院之前,剛見過周教授,才知道你申請去非洲援助。現在小鹿這樣,你還去嗎?”

在這檔口突然申請去非洲。她自然而然地認爲是安鹿的事令安景宏心灰意冷。既然現在安鹿沒了孩子,完全可預見鍾文昊不會再娶她。那麼他們兄妹倆就會恢復原來的生活。安鹿需要哥哥,安景宏大概也走不了了。

不想,安景宏給出的回答是:“去。”

佟羌羌疑惑地微愣:“可小鹿怎麼辦?”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安景宏是像刺蝟般再度豎起渾身尖銳的刺,“憐憫完了嗎?如果完了,請離開,我已經沒有耐心再忍受你的假惺惺了。”

佟羌羌咬咬嘴脣,猶如中了一發霰彈,胸口疼痛不堪。

她和安景宏之間,是沒法恢復成過去那樣了嗎?

***

晚餐的時候,佟羌羌吃了阿花準備的一桌子美味佳餚,懨懨的情緒倒是稍微有所舒緩。爾後她就今天周教授給她的意見繼續改論文,總算趕在零點之前將定稿上傳至教務系統。

佟羌羌扭了扭酸酸的脖子,看向敞開的房門,又確認了一下時間,不禁狐疑,都快十一點了,韓烈怎麼還沒回來?

佟羌羌從桌上拿起,停留在韓烈的號碼頁上,糾結了許久,擔心自己如果貿然打電話過去,萬一打擾到他,於是小心翼翼地編輯了一條短信:你還在忙嗎?

發送出去不到一分鐘,驟然震響。是韓烈撥了過來。

佟羌羌即刻接起:“小叔!”

迴應她的是韓烈的一聲輕笑。

佟羌羌不明所以,但察覺出笑聲中的饒有興味兒,並感覺他的笑聲彷彿隔着聽筒攪動氣流,撩了撩她的耳廓。

她不知道,其實是因爲她的聲音在韓烈聽來,就好像上課分神的學生,突然被老師點名,急慌慌地喊報到。

他笑完後是數十秒的沉默,佟羌羌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牀上的被單,把發給他的短信口頭問一遍:“小叔,你還在忙嗎?”

“嗯。忙得忘記告訴你,我今晚不回去睡了。阿花已經走了吧?我現在給她打電話。讓她再過來陪你。”

“不用不用!”佟羌羌連忙制止韓烈,“很晚了,別再折騰阿花。我不是小孩子,一個人睡又沒什麼。”

韓烈並未勉強,叮囑道:“好好休息。”忽然想到什麼,追加了一句,“五花肉睡在客廳裡陪你。”

佟羌羌:“……”

“晚安。”

“晚安,小叔。”

結束通話,佟羌羌握着,微微歪着腦袋,回味着剛剛她和韓烈的第一通電話。

是啊,好神奇,這居然是她和韓烈第一次講電話。

而兩人對話的感覺,像極了妻子牽掛在外的丈夫……

閃出如此念頭的瞬間,佟羌羌倒在牀上,用枕頭捂住自己羞赧發燙的臉。

***

翌日,佟羌羌被孫勰的一通電話叫回了鍾宅。

當然,要見她的是鍾遠山。

猶記得上一回獨自在書房面對鍾遠山,是鍾遠山要她在遠走他鄉和拿掉孩子之間做選擇。

今天,鍾遠山沒有任何的迂迴鋪墊,直截了當地讓孫勰將離婚協議拿給佟羌羌。

佟羌羌瀏覽條款,有點咋舌。

她和鍾文昊的那棟別墅歸她,依舊享受鍾家每個月給她的生活費,且另外再給她三百萬。

“爺爺。這……”若真如此,等於她離婚之後也能衣食無憂。佟羌羌接得心虛,心裡頭更是暗暗擔憂,鍾遠山給出這樣的優厚待遇,是不是另外有要她答應的隱性條件。

比如又要她拿掉孩子?

思及此,佟羌羌連忙搖頭,目光澄澈看着鍾遠山:“其實我之前要求分財產,只是爲了氣氣文昊。何況,鍾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沒有理由要這麼多東西。還有,我配合文昊在您面前演戲,愧對您對我的信任和疼愛。一直都沒能向您道歉。”

大概因爲最近鍾家接連出事,佟羌羌發現,鍾遠山衰老的速度比以前快許多。她依稀記得,前天在醫院裡,他兩鬢的白頭髮似乎並不如今天密。

鍾遠山面目慈柔地注視着她,彷彿重新變回之前和她下棋的遲暮老人,說:“簽了吧。趁現在鍾家還能給你這麼多,趁鍾家還沒有被那個混賬東西毀掉,趁爺爺還能爲你做主。”

佟羌羌心底的柔軟被他話語間的無奈和傷感觸及,眼圈禁不住發紅:“爺爺……”

“你是個好孩子——”話到一半,鍾遠山倏然劇烈地咳嗽,咳得好像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

孫勰即刻給鍾遠山拍背順氣,吩咐佟羌羌幫忙倒水,佟羌羌匆匆去拿桌子上的水壺,掌心摸着杯壁上的溫度還行,才遞給孫勰。

孫勰把水杯靠到鍾遠山的嘴邊,讓他就着喝,鍾遠山喝了幾口,總算慢慢緩下來,整張臉卻漲得紅紅的。不是那種血氣的通紅,而是青黑的暗紅,神色比咳嗽前又憔悴了好幾分。

鍾遠山擺擺手示意。

孫勰拿走水杯。

鍾遠山的視線落回佟羌羌,嗓音頗爲虛浮:“羌羌,這些是你應得的。拿走吧,爺爺有點累了。”

佟羌羌微微動容,垂下眼皮,盯着面前的離婚協議,兩秒後,握住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孫勰將她簽好字的離婚協議遞給鍾遠山,鍾遠山瞥了一眼,聲音卡在喉嚨裡混沌不清地嗯嗯兩聲,叮囑孫勰:“等文昊回來,給他。剩下的事情交給律師處理。”

孫勰頷首。

鍾遠山沒再出聲,閉眼假寐。

孫勰推着鍾遠山的輪椅,緩緩地出了書房。

佟羌羌立於原地。心裡有種難以言狀的輕鬆和感慨。

十二年。

她真的,就這樣,自由了……

從書房出來,佟羌羌在廳堂遇到鍾文昊。

氣勢洶洶地從外面衝回來,大叫着問管家:“爺爺呢?!”

管家回答說剛回房間休息,鍾文昊表情陰寒地舉步朝裡走。

看到佟羌羌,他的腳步稍一頓。約莫因爲着急去見鍾遠山,他沒有多加停留,兇狠地眯起眸子,迅疾與她擦身而過。

管家冷汗涔涔地追着鍾文昊身後,焦慮地提醒:“大少爺,老孫交待過現在不要去打擾老太爺。”

鍾文昊爆吼:“滾!我要找爺爺問個明白!爲什麼無緣無故把我停職!”

聞言,佟羌羌輕輕蹙眉,扭頭張望一眼,看到鍾文昊不顧管家的阻攔,身影消失在通往鍾遠山臥室的過道里。

“佟小姐。”阿花的喚聲拉回佟羌羌的視線。

佟羌羌翹了翹脣角:“走吧。”

***

離開鍾宅,佟羌羌沒有立馬回公寓,又去醫院。

雖然安景宏不待見她,可她還是想看看安鹿。

沒想到,在病房門口,她看到了站在過道上的韓烈。

他倚在窗邊,望着窗外,姿勢閒恣。

其實只是一天一夜不見,佟羌羌卻感覺隔了三四天。

她立馬對阿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打算靜悄悄地靠近他。

韓烈像是突然感應到什麼似的,偏過頭來。

視線霎時對上。

既然被發現,佟羌羌當即咧開一口白牙衝他笑:“小叔。”

邊笑着邊加快腳步走到他面前。

因爲簽完了離婚協議,佟羌羌的心情沒法控制住喜悅,而且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好消息和韓烈分享。

韓烈的眉頭微微折起,拍了拍佟羌羌的後腦勺:“傻里傻氣。”

走近了,佟羌羌才發現,韓烈下巴上的胡茬沒有剃乾淨,眼睛裡的血絲也輕易可見,顯然昨晚熬夜了。

她的目光太過肆無忌憚,韓烈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剛從公司過來,一會兒回家再捯飭。”

佟羌羌想起在鍾宅碰到鍾文昊時,鍾文昊的樣子看起來似乎也一夜未睡。不過佟羌羌好奇的是:“你也是來看安鹿的嗎?爲什麼不進去?”

而且爲什麼直接從公司過來這麼着急?

正狐疑着,安鹿病房的門打開,從裡面走出兩個人,一個是安景宏,另外一個則令佟羌羌無比詫異。

“史密斯先生?”

“tong。”史密斯先生平和地迴應佟羌羌的招呼,一點兒不若佟羌羌詫異。更準確來講,是史密斯先生眼下的狀態與往日有太大的差別。

史密斯先生轉而對韓烈道:“han,我和他要去附近的咖啡廳。謝謝你帶我過來。”

韓烈微微頷首:“好。再聯繫。”

史密斯先生神情凝重地舉步就走,和安景宏一起。

佟羌羌沒弄明白情況,求助韓烈:“史密斯先生怎麼會在這裡?他和安景宏認識?來找安景宏?幹什麼?”

“他不是來找安景宏。”韓烈語聲淡淡,“他是來找安鹿。”

欸?佟羌羌愈發糊塗。

韓烈黑若深潭的瞳眸有一絲浮動。道:“安鹿是史密斯夫人的女兒。”

***

這個消息把佟羌羌震得半天晃不回神。

韓烈洗漱完後一身清爽地出來,發現佟羌羌還坐在沙發裡,愣着副傻樣,和五花肉的表情如出一轍。他不由失笑,到廚房裡溫了牛奶,走到佟羌羌面前,用杯壁在她臉頰上輕輕地一觸即開。

“安鹿是史密斯夫人的女兒這件事,很難相信嗎?”

佟羌羌接過牛奶,揪着眉毛點頭,問:“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兒?”

韓烈坐到佟羌羌對面,雙臂一左一右地搭在沙發背上,解釋道:“史密斯夫人嫁給史密斯先生之前,生了一個女兒。孩子不到一歲,史密斯夫人就跟着史密斯先生定居澳洲,十多年沒回來。”

佟羌羌抿抿脣,接口:“雖然十多年沒回來,但是始終牽掛自己的女兒,對嗎?”

否則之前來榮城,不會特意準備旗袍。還有每每回憶往事就傷情。

“嗯,”韓烈舒展着肩膀,“史密斯夫人其實斷斷續續地會了解到安鹿的情況。”

“史密斯先生現在找來,是不是因爲得知了安鹿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佟羌羌有點哀愁,史密斯夫人該多傷心?

“史密斯先生知道,但怕擔心史密斯夫人。所以還沒告訴她。”韓烈將佟羌羌微怔的表情看在眼裡,說:“史密斯夫人對安鹿的感情類似於‘近鄉情怯’,想關心,但又怕打擾她的生活。史密斯先生明白史密斯夫人的心結,嘴上沒說,但悄悄幫史密斯夫人留意。”

他提及安景宏,佟羌羌便想起來:“那麼師兄也是史密斯夫人的兒子嘍……”

韓烈卻是搖頭:“安景宏和安鹿同父異母。”

佟羌羌撓了撓後腦勺,聽韓烈繼續說:“安景宏一直隔在中間,不願意史密斯夫人接觸安鹿。所以安鹿並不知道史密斯夫人的存在,只以爲自己的母親在她出生時就死了。”

“那他們的父親呢……?”安景宏和安鹿貌似是獨立生活的,安鹿出事,也沒見過他們的父親出現。

韓烈默了一秒纔回答:“史密斯夫人雖然生了安鹿,但並沒有和那個男人結婚。史密斯夫人之所以有機會離開那個男人,是因爲對方當時殺人未遂,至今還在監獄裡服刑。”

佟羌羌錯愕:“史密斯夫人離開了,那兩個孩子呢?”

“和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幾年前老人家過世。”

韓烈的話落之後,佟羌羌沉默。

她想起那一天在鍾宅外,她勸安景宏不要把安鹿留在朱錦華和鍾文昊身邊時,他所說的那番話。

他說他氣自己從來不知道安鹿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今天徹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更加明白了安鹿爲何捨不得肚子裡的孩子、爲何留戀鍾文昊對她的“好”、爲何嚮往朱錦華勾勒出的“家”。

朱錦華原來是發現了安鹿內心深處對母愛和完整家庭的渴望,才順利誘惑了她、收服了她的。

佟羌羌心中的哀愁之感發酵得愈發盛,而她的哀愁之色全然寫在了臉上。

見狀,韓烈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拂了拂她額頭上的髮絲,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有點安慰的意思:“史密斯先生特意來榮城,就是爲了安鹿。雖是亡羊補牢,但終歸讓安鹿不會再繼續弱勢。你放心吧。”

史密斯先生停止與鍾氏集團合作匹隆島開發案的新聞隨着韓烈的話浮上佟羌羌的心頭。眼下看來,這個新聞是真的了,那麼背後的原因在於安鹿?史密斯先生爲了安鹿不惜違約?所以鍾文昊被鍾遠山停職,不僅是因爲在鍾氏接連決策錯誤,更致命的是這件事?

紛紛擾擾的思緒裡,有一個疑問在佟羌羌的心底輕輕地抽搐。她眼神微閃地擡眸凝注韓烈,話語在肚子裡醞釀,爾後流轉在嘴邊,最終忍不住,猶豫地問出口:“小叔……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安鹿是史密斯夫人的女兒?”

韓烈正俯身站在她的面前。她清楚地看到他的鬍子已經颳得十分乾淨,還留有淡淡的鬚後水的清新味道。

韓烈本就沉黑的眸子應聲染上更濃重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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