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靜謐的風啊,縱然有幾分寂寞荒涼,也不會如此悲哀,蕭瑟的冷風拍打着樹梢的枝葉,就連風聲都似乎在冷笑,在嘲諷。
瀑布的水聲掩蓋了嗚咽一般的風聲,除了賀白以外,有誰聽得見風在哭?只有飄蕩無形的涼風願意可憐賀白一世孤苦,一世天真!
曾經情比金堅的晉疏影怎會知道賀白心如刀絞?賀白冷笑着流淚,原來往日恩情不過是一場騙局!
晉疏影曾親口說過她和傅千宇並無關係,不過是被傅千宇多次相救罷了,那這一次呢?這一次何須相救?爲何兩人站在一起時如此般配?
賀白的心狂跳不止,她情緒激動的怒視着恍如一對壁人的傅千宇和晉疏影,恨不得立刻衝破一切阻礙,她要命運給她一個說法!她要世人對她俯首稱臣!
她要問一問傅千宇,究竟爲什麼,爲什麼把她帶到山中卻不肯正眼瞧她一眼?而晉疏影爲什麼總能得到傅千宇的愛憐?
她還要質問晉疏影,爲何口口聲聲說自己有了深愛的夫君,卻要與傅千宇曖昧不清?將近三年的溫柔相待,難道她就真的把賀白當成傻子嗎?
究竟命運爲何如此不公?爲何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卻仍然換不來一份受人重視的人生!
大風吹乾賀白臉上的淚水,一道道淚痕腐蝕着賀白嬌嫩的臉龐,她伸出手將滿臉心酸通通拭去,從這一刻起,她那雙唯唯諾諾的杏眼不再含有天真。
她的眼神在轉瞬之間格外鋒利,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了,終有一天,她要親手將晉疏影和其他人對她的虧欠悉數討回來!她要讓傷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
一曲悲歌,落葉滿天,風聲盡。
晉疏影目光縹緲的注視着滔滔流水,傅千宇的聲音伴隨着澎湃的水聲一同傳入她的耳朵裡:“小影,縱使人生再苦,也不要亂了心志。”
咆哮的內心漸漸得以寧靜,晉疏影轉過頭詫異的望着傅千宇,心下甚是好奇,爲何別人總能一眼看穿她心中的仇恨?
記得陸初寒曾經對她說過:“不要去恨任何人。”
晉疏影將這話牢牢記在心中,可是她仍有不甘和埋怨,陸初寒只說讓她不要去恨別人,可是爲什麼不說一說怎樣才能不恨?
又有誰能告訴她,爲何她一心尋求安穩人生,只想沒皮沒臉的一輩子纏着陸初寒,卻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曾經多少次她險些在別人手中喪命,作爲同門的楚漣漪在弟子比試中想要對她痛下殺手,狐仙公子夜疏離不分青紅皁白屢屢想要置她於死地!
就連她最在乎的陸初寒對她的柔情也只是海市蜃樓,過眼雲煙!他與徐盈盈似乎情投意合,對晉疏影不過是厭惡罷了!
她只不過想愛一個人,與其他人有何干系?她只是爲了尋找陸初寒才碰巧得了月影劍,天下蒼生與她又有什麼瓜葛?
看着晉疏影眼中的恨意越來越濃,傅千宇輕輕握住晉疏影的手,他涼薄的指尖蜻蜓點水的掠過晉疏影的掌心,很快便將手收了回去。
他一生不愛與人接觸,若不是打心眼裡喜歡晉疏影,憐憫晉疏影,他絕不會與晉疏影有一絲肌膚之親。
他這一雙手,從未碰過別人的掌心,從未理過別人的髮絲,更不曾將別人擁入懷中,然而這一切,他都毫無保留的獻給了晉疏影。
晉疏影和傅千宇都有些緊張,自然不會注意到,賀白在目睹了二人牽手這一幕後,心在瞬間跌入萬丈深淵,她悽然一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師叔,你還記得賀白嗎?”晉疏影隱約察覺傅千宇對她的感情已經超越了長輩對小輩的關切之情,眼前閃過的是賀白那張悲苦的臉。
傅千宇眸光暗淡,他怔怔的望着晉疏影微微往後挪動的腳步,萬箭齊發刺穿了他的心,他不是粗心之人,不難察覺晉疏影對他的抗拒。
“不記得了。”傅千宇淡淡而笑,他是記得那個自卑嬌小的女子的,那一年他在凡間將賀白救下,就是因爲她的一身悲情讓傅千宇對自己的人生更加難以釋懷。
他對賀白只有憐憫,正是這點憐憫之情推着他救下賀白,因爲在他心中,這世上所有悲慘之人與他都是一類人。
或許他再見到其他悲傷之人時,也會義不容辭的將這些人從絕境中帶向新生,可是他卻不願記得這些人,不願記得旁人的悲傷。
晉疏影的臉色在須臾之間暗了下來,對賀白的心疼更是加深了幾分,但她不會企圖喚醒傅千宇的記憶,她只是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早些對傅千宇提起賀白。
可是一切已經晚了,傅千宇的目光似乎帶着祈求,他的語氣憂傷而又堅定:“小影,若是有一天你在這山中不快樂,我願意傾盡所有帶你離開這裡。”
說罷揚手一揮,一片白雲立刻停在傅千宇腳下,傅千宇悠悠地站在雲上,心中默唸的是後半句話:“只是不知你願不願意?”
晉疏影仰頭望着傅千宇孤寂的背影,他的身影如同一片從天際飄落的細葉,他的孤獨似乎與生俱來,而他同這宇宙萬物之間彷彿隔了一道屏障。
他獨自一人,卻像一個單一的世界。
回去時路過終日絢爛多彩的七槿苑,這日風很大,園中的花朵迎着狂風,開的仍然燦爛妖嬈,可是每一道風聲從晉疏影耳邊吹過,她就彷彿聽見了花落的聲音。
誰說這千年不變的七槿苑,沒有花落的時候?
這次整理藏書閣一事,馳雲殿弟子完成得毫不拖泥帶水,這叫元一道長頗有幾分惱怒,他就是想挑馳雲殿弟子的刺也未免太過牽強。
於是只得鼻子裡哼氣,嘴上無從責怪,面上不給馳雲殿弟子好臉色看便是了。
道癲走後的這段日子,苑靈脩整日鬱悶得很,他在馳雲殿受了這麼多委屈,空明真人居然不聞不問,偶爾還會認可元一道長對馳雲殿弟子的磨練!
不明白空明真人一片苦心的苑靈脩甚至開始懷疑,他和空明真人到底是不是親生父子?
思緒越理越亂,小青早早便知苑靈脩要爆發,於是機智的逃離馳雲殿,苑靈脩找不到小青,只好把氣撒在晉疏影身上。
這日晉疏影到馳雲殿整理道癲留下來的雜物,正巧碰上無處撒氣的苑靈脩,只見苑靈脩鼻子裡哼氣,一臉埋怨之色。
“你這個瘋丫頭好沒良心,前幾日整理藏書閣你居然偷懶!我問過陸師兄了,他說不曾見你去過藏書閣!”
苑靈脩氣沖沖的走到晉疏影面前,哪知他說的這件事正好引燃了晉疏影心中的烈火。
晉疏影冷冷的斜了苑靈脩一眼,臉色分外陰沉,苑靈脩被晉疏影這一眼看得心裡發慌,於是立刻換了一副臉孔。
怯怯的討好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事對不對?你就算再懶再貪吃再不講理也不會丟下馳雲殿的事不管的哈哈哈!”
晉疏影再次冷着臉無奈的睖着苑靈脩,這個臭小子到底會不會說好聽的話?
邱楊在一邊看得膽戰心驚,連忙找了個藉口把苑靈脩從晉疏影身邊拉走,揹着晉疏影低聲道:“靈脩師弟,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苑靈脩皺了皺眉頭:“我又說錯什麼了?平時我說錯話大不了挨瘋丫頭一頓打罵,今日她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邱楊對着苑靈脩頭疼不已:“我忘了告訴你,聽說那日陸師弟在藏書閣中時,弱水閣的徐盈盈偷偷跑到藏書閣去幫他打掃,爲此徐盈盈還受了罰呢!”
苑靈脩想了想,立刻明白邱楊這話是什麼意思,怒道:“我去,你怎麼不早說啊!我要是早知道的話,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再提那天的事啊!”
邱楊搖頭嘆息,苑靈脩訕訕的跟在邱楊身後,馳雲殿大殿中只剩晉疏影一人。
忽聞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晉疏影擡起頭來,賀白正在馳雲殿外微笑着對她招手:“疏影,你方便出來嗎?”
晉疏影愣了一愣,以爲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卻見賀白兔子一般安靜的臉上露着愧疚之色,晉疏影登時放下手裡的瑣事衝到賀白身邊。
“賀白,你怎麼來了?你不怪我了嗎?”晉疏影興奮得有些語無倫次,漆黑的眸子閃爍着靈動的光芒。
賀白眼眶發紅,自責道:“疏影,那日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生氣的,我這幾日真的很後悔,就怕你不肯原諒我。”
晉疏影笑着搖頭:“怎麼會呢?我還怕你不肯原諒我呢!”
兩人對視而笑,眼眸之中閃爍着晶瑩的淚光,晉疏影悶了好幾天的胸口忽然一片清明,吞吐皆是清新之氣。
還沒等晉疏影一陣發問,賀白便從儲物帶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紫色香包,這香包雖然材質普通,但繡的十分精緻,吸一口氣便能聞出一陣淡淡的仙草味。
“你經常降妖伏魔難免受傷,我在香包裡放了些龍葵,你帶在身邊,受傷時它能幫你活血化瘀。”賀白把香包遞給晉疏影。
喜出望外的晉疏影沒有注意到賀白微微顫抖的雙手,她還不知道,這龍葵香包之中還放着一顆黑色水晶,這顆小小的水晶便是楚漣漪給賀白的失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