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癲國
十九號街區。
城市一共被分爲三十四個街區，城市並不大，但每一個區域都高度繁華，且極爲立體。
巨大的廣告牌將空間切割得極爲立體。
在諸多電子屏幕和廣告牌以及霓虹燈的縫隙裡，有一塊比較小的牌匾，上面寫着“十九號街區心理診所”。
一般來說，能夠來到這裡接受問詢的——都是重度精神症患者。
至少這位醫生是這麼對聞夕樹說的。
據說來到這裡，就會留存檔案，導致以後都不好找工作，當然，也可以做前額葉切除，成爲工廠人上人。
在工廠裡做流水線工作，做那種不需要動腦，只需要機械重複動作，利用肌肉記憶的高檔工作。
“你是說……來到這裡的人，都是存在嚴重精神病隱患的人？你覺得我像麼？”聞夕樹問醫生。
醫生的笑容很僵硬：
“當然。”
“可我只是掃地的時候，偷懶了。”聞夕樹說道。
醫生搖頭，但由於記憶不太好，他配了操作規範手冊語音版，在他的藍牙耳機裡，聞夕樹聽到了這樣的話音：
“搖頭幅度不能過大，符合醫生行業搖頭標準。”
雖然聲音很小，但架不住聞夕樹此時有三相之力，五感極爲強大。聽到這裡，聞夕樹很想捕捉醫生眼裡的……痛苦。
被折磨約束，難道會覺得自在麼？
可聞夕樹很快想起來了，他錯了。
因爲醫生的眼裡出現了愉悅和享受，這也讓醫生開始更加遵循自己的行爲操作手冊。
聞夕樹記得，自己完成了某些符合規範的動作時，也會感受到巨大的愉悅感。
訓犬機制。
做錯了，就處罰，做對了，就獎勵。
條件反射建立後，狗就會變得很聽話。
毫無疑問，這座島……或者說這次的精神世界，所有公民都很聽話。
只要二十四小時內，沒有讓他們意識到，他們不該這麼聽話，那麼天狼星……大概率也會變得很聽話？
但那個詞到底是什麼？
混亂？不規律？自私？變數？
聞夕樹想了很多詞，可依舊想不起來。
醫生見到聞夕樹這般模樣：
“不愧是能夠單獨帶來百分之二蝴蝶效應波動的人，先生，您讓我感到害怕。”
“什麼叫偷懶？您應該知道，這個社會是遵循統一意志的，我們怎麼能在該做某件事的時候，偷懶呢？”
“這種想法的誕生，本身就會像病毒一樣，一點一點腐蝕您！”
“您的情況太嚴重了，我上次見到您這樣的情況……還是一個學生，遇到了不會做的選擇題時，他選擇亂選一個，而不是按照操作手冊那樣，空着。”
“這太嚴重了。這件事引起了全校的轟動，他被開除學校，他的父母也接受了父母操作手冊建議，與他斷絕關係……”
“他果然就如同操作手冊所預言的那樣，變成了一個罪犯。然後……被執行了正義。”
醫生確實害怕聞夕樹，這樣的人，會不會做出什麼意外舉動？會不會讓井井有條，秩序和諧的世界，出現什麼變數？
他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當然，該建議也是操作規範手冊提供的。
聞夕樹皺起眉頭。
這個舉動，又嚇到了醫生。
聞夕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麼做不對，現在自己應該接受建議，讓醫生幫忙預約第四醫院的手術。前往十一街區，做個小小的前額葉切除。
這樣一來，自己的人生就會得到無數人的羨慕——成爲廠裡打工的人上人。
這個世界，是不是哪裡不太對？
而且一個學生，在不會的選擇題上，做出選擇，按理說是沒有毛病的。選了不一定對，但是空着一定不對啊。
可莫名的，聞夕樹一旦深入思考，就會感覺到頭疼。他想起來，之前也是，一旦深入思考女人和性別，就會頭疼。
在違和度足夠高的時候，纔可能得到答案。
但問題在於，現在聞夕樹似乎覺得，有某種外力，在限制自己深入思考。
他只能憑藉本能去應對這個世界。
“醫生，您有自己的想法麼？”聞夕樹忍不住問道。
醫生看着蝴蝶效應劑量表，發現聞夕樹的蝴蝶效應劑量，已經變成了0.025。
見鬼，四捨五入，那就是百分之三了！
一個蝴蝶效應變量百分之二的人，來到自己這裡後，變成了百分之三，說出去以後還怎麼工作？
還要不要臉？本來做心理醫生就是一種極爲卑賤的，充滿危險的苦命活，說錯一個字，就可能導致自己從醫生變成病人。
其實醫生好多次申請過前額葉切除，但都由於高級崗位需要，且蝴蝶效應變量不足，導致申請不通過。
他以前不太懂，現在似乎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居然問自己有沒有自己的想法？
這個問題，他一輩子都無法對別人問出來。
醫生決定按照操作規範手冊的內容說道：
“當然，我們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們的思想不受任何控制，但我們必須整齊，必須步調一致。”
“你只需要按照操作手冊的去做，就能得到快樂，爲什麼要違反呢？”
“你看看我們的城市，一切都是那麼整齊有序，一切都充滿了秩序的美感，每一塊地板上的灰塵，都是呈現着均勻的分佈！”
“所有人的動作整齊劃一，大家都一樣！你爲什麼要特殊？”
“你的病太嚴重了，但恰恰如此，你又擁有了一步登天的機會。老實說，我很羨慕你啊。”
聞夕樹站起了身。
這個時候，他的動作也不符合“行爲規範手冊·病人條例”，於是聞夕樹的蝴蝶效應變量，已經突破了百分之三。
醫生嚇壞了。
聞夕樹說道：
“你似乎已經對那種巨大的愉悅感，那種獎勵機制上癮了。很遺憾，醫生，我不覺得我病了。”
這句話聞夕樹說得並不連貫。說出來後，聞夕樹的蝴蝶效應變量已經達到了0.037。
奔着百分之四去了。
這個時候，行爲規範手冊·醫生版本，對心理醫生下達了指令。
【檢測到潛在犯罪分子存在，請立刻執行麻痹手段！該行爲將包含更多快樂值獎勵，且被評價爲社會貢獻手段。】
醫生毫不猶豫的從桌子底下拿出能夠射出麻醉劑的手槍。
然後他扣動扳機。
這在他眼裡，是隻要扣動扳機，對方就會立刻被命中，然後陷入昏睡的武器。
但呈現在聞夕樹眼裡，一切都很緩慢。
聞夕樹甚至沒有躲，只是完美彈反的無敵幀啓動，精準擋住了這一擊。
【您的行爲不符合病人操作規範手冊，當前蝴蝶效應變量0.049。】
即將突破百分之五了。
醫生立刻舉起雙手：
“對不起，別殺我……別殺我！我也只是混口飯吃！我現在的工作已經很辛苦了！”
“如果……如果這個工作保不住，我就得去做更危險更卑賤的小說和影視行業了！”
聞夕樹險些沒繃住。更危險更卑賤的小說和影視行業？
他愣了愣，然後琢磨過來了裡頭的邏輯。越是創作力度越大，不受約束的行業……越是卑賤和危險？
聞夕樹當然不會殺死醫生。
他只是問了一個問題，但這個問題，立刻讓醫生嚇得昏過去了。
“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擺脫這些提示，你應該能看到吧，我要如何把這個所謂的操作規範手冊給摘除掉？”
聞夕樹現在的行爲算是很瘋狂。
他自己也覺得這很瘋狂，有一種巨大的，突兀的情緒，在試圖阻止這種瘋狂。
但另一方面，聞夕樹雖然無法深入思考，本能卻還是察覺到了——這座城市所有人，都被接入了某種東西。
一種能讓所有人產生“我不該這麼做”以及“巨大愉悅感”的東西。
同時會不斷提示，每個人的行爲對社會產生的變量。
這個變量，控制到了一個堪稱離譜的程度。
聞夕樹覺得，自己就快要找到答案了。
不產生變量的……概念。
但他問出這句話後，醫生已經昏厥。
【您的行爲不符合病人操作規範手冊，當前蝴蝶效應變量0.072。】
直接飆升到百分之七。
【已出動緝拿人員，若現在選擇束手就擒，可以享受前額葉切除免費政策。】
聞夕樹再次感覺到了違和感。
那些被醫生看不起的小說家導演……如果底層邏輯是渴望混的更好，那麼這些人爲什麼不選擇切除前額葉，去工廠裡打工做人上人？
自己不是很輕易就得到了這種機會？
但略微琢磨後，聞夕樹想明白了裡頭的邏輯。
“他們不如我叛逆。”
“他們已經被規訓的，足夠的順從。”
“所以這個世界，對於足夠順從的人，不需要他們去做傀儡，因爲適當的思考能力，可以讓他們更好執行這個世界的法則。但對於不順從世界規則的，則全部推薦去做前額葉切除。”
“同時，又宣揚前額葉切除後的不具備思考能力的工具人。將這些人捧爲人上人……”
“媽的，天狼星的世界怎麼這麼變態？”
聞夕樹似乎也能理解。
在失去了諸多概念後，天狼星肯定已經很像是一個“傀儡”了，但他還不是真正的傀儡，只有這個最重要的概念失去以後——
天狼星纔會真正的，被船長所馴服。
外面有警笛響起。距離聞夕樹不到一公里，數輛警車開始朝着聞夕樹奔襲而來。
聞夕樹預感到——執法者前來抓他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聞夕樹忽然收到了消息。來自霍恩的電話。
“霍恩？”
“是我，聞夕樹，你怎麼樣？沒有被操作規範手冊馴化吧？”
“多此一問。”
“那就好，我想如果是你的話，肯定能和我一樣意識到不對勁。”
“我們先碰頭？”
“沒問題，但碰頭之前，你需要從裡手臂裡移除一個東西。”
“果然是有植入的。”
“是的，看來你也意識到了。”霍恩語氣顯得很是開心。
“左手還是右手？大約在哪裡？你移除了嗎？”聞夕樹問道。
“嗯……還是有些疼的。”霍恩笑道。
聞夕樹暗暗心驚。霍恩到底怎麼找到的？自己五感如此強大，卻也合理接受了身體被植入的事情，且無法察覺到到底是哪個地方。
霍恩怎麼辦到的？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霍恩的身體裡，也許早就植入了其他東西。爲了對付船長，霍恩恐怕也進行過許多變態的測試。
霍恩這樣的人，說有點疼，那想必是真的很疼。
“右手，手腕處上移三釐米。但我不確定是不是每個人都一樣，不過按照我對這個世界近乎變態的整齊度來說，應該是一樣的。”
“你現在安全嗎？霍恩？”聞夕樹一邊用天蠍刀劃開自己的右手手腕，一邊問道。
霍恩說道：
“不太好……我躲起來了，躲在一棟寫字樓裡，這裡按理說應該都是高級白領。但他們在這個世界的社會地位不太高。”
“這裡也經常提供精神病院患者，所以我藏在裡頭。但很快我也會被發現。聞夕樹，得麻煩你來救我。”
“我想我倆都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缺失了什麼，但只是無法找到那個精準的詞……”
“我們彼此交換情報，或許就能成功。”
聞夕樹果然從右手手臂裡找到了一塊芯片。在變態的恢復力下，傷口開始迅速結痂。
“沒問題，雖然打不過孽海巨獸，但我想手柄狀態下，我能輕易對付這座城市裡的執法者。”
霍恩的語氣卻有些不樂觀：
“別大意，你已經取出芯片了吧？雖然這樣一來，他們短時間無法定位你……但這座城市，到處都是電子眼。”
“還有，聞夕樹，我們這次除了對付精神世界的內核外……還要對付三個同伴。”
“也就是船長安排的三名能力者。”
“他們的能力很可怕，多次暴力鎮壓過方舟的暴亂。實力……恐怕還在你之上。三個人，每一個都不簡單。”
要在這樣的城市裡，找到缺失的概念，還要面對船長的三名得力干將……
甚至還要應對更強大的，再度進化的孽海巨獸。
聞夕樹也覺得這次登島之旅不簡單。
但說來也怪。
“霍恩，我不會大意，不過說來你可能不信，總感覺我倆聯手，什麼都可以做到。”
霍恩沉默了兩秒，笑道：
“我也是。我們先匯合吧，我在十四區最高的那棟寫字樓的三十五層。”
“你先過來，這一路你可能會見到許多的怪異景象。但那些都是不合理的。”
警笛聲逼近。
就因爲沒有順從，就因爲問了幾個問題，就成爲了通緝犯的聞夕樹，此時不得不掛斷電話。
聞夕樹從診所的後門離開，利用跑酷的技巧開始在一棟棟樓宇間狂奔。
一切如霍恩所言，怪異的世界開始呈現。
而他也忍不住思考……天狼星的能力到底是什麼？丁咚是創造物品，天狼星呢？
他的這些精神世界，和外界真的毫無關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