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記錄並未結束。
承諾有時候很美好，但現實卻很殘酷。
一直到三月二十五號。
秋山幸一直都在與森田瞳交流，但也僅限於交流。
秋山幸一直在詢問，森田瞳什麼時候能夠到來。
森田瞳也一直在詢問自己的兄長森田御，什麼時候可以前去尋找小幸。
得知了小幸的悲慘後，森田御並沒有行動。
因爲解救小幸，意味着得罪一批權貴。森田仙人的發家，是靠着幫助十九區的人獲得幸福。
但名聲起來後，終於能夠與那些權貴們看到同樣的風景後……
森田仙人幫助的人，已經變成了，富商，議員，醫生，銀行家。
讓本就能獲得幸福的人，變得更加幸福。讓本就不缺錢的人，變得更有錢。
至於小幸，這樣的人獲得幸福，又有什麼意義呢？
森田御總是會找來許多被他包裝的“不幸”之人，告訴森田瞳：
“親愛的弟弟，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已經開始和小幸那邊聯繫了，但今天，你先幫助哥哥完成儀式好不好？”
這句話就像有某種魔力，這句話不管說多少遍，森田瞳總是相信。他總是認爲，下一次，哥哥就會帶自己離開這裡，去找到小幸。
可秋山幸始終沒有等到森田瞳。
但她似乎也知道了這一點，她只是不斷提醒二人的約定，不斷提醒森田瞳——
我還在等你。
……
……
聊天記錄終於結束了，聞人鏡和聞夕樹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前因後果。
在戶江這樣的城市裡，最有人性的兩個存在，卻都已經變得非人。
聊天記錄裡，當然是無法看出“幸”的想法的。
關於森田瞳和秋山幸的完整故事，聞夕樹和聞人鏡都暫時無法獲得。
可二人都是有着強大關聯構建能力的人。
靠着森田瞳與秋山幸的對話，加上詭塔的細節——
聞夕樹幾乎得出了結論。
秋山幸，被一個人圈養了。秋山幸便是二十區的資質者。是那個引發疼痛貨幣規則的源頭。
這很有趣。
詭塔六十層的資質者被圈養，這真的是充滿不幸了。
要知道，哪怕有崩壞者攪局，聞夕樹也經歷過崩壞者被奴役的情景。
但思來想去——
能圈養秋山幸的人，只有崩壞者。
至於森田御，一切都符合聞夕樹最開始的猜測。
“在我扮演森田御的時候，人洞裡，森田御的視角里，根本沒有弟弟……換句話說，對於森田御而言，擁有弟弟森田瞳，是不幸之一。”
“可森田瞳自己不知道。他始終活在森田御的謊言裡。”
“而在二十區……館長承受着所有人的痛苦，但卻是付出着。我也在想，館長爲何這麼特殊。”
“現在我知道了。”
兩個孩童的悲劇，已經被串聯起來。
一個活在欺騙裡，以爲自己是幸福的。
一個活在絕望裡，一步步貶低自我的人格，開始放棄成爲“人”。
這樣的兩個人，很難說誰活得更悲哀。
聞夕樹與聞人鏡對視一眼。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聞人鏡說道。
“小瞳，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走麼？我帶你去找小幸。她還在等你。”聞夕樹做出邀請。
同時，也是做出測試。
果然，測試的結果讓人很悲哀。
森田瞳掙扎了一番後，搖頭道：
“對不起……我不能去，我答應了哥哥的。他會帶我前去。”
聞夕樹進一步測試：
“其實我們是小幸的朋友，你相信我們麼？”
森田瞳說道：
“我能感受到……你們好像沒有惡意，但我不能跟你們走，哥哥答應了我的，他會帶我一起去找到小幸。”
在二人的聊天記錄對話裡。
最後幾乎都是循環着這樣的對話。
秋山幸：
“我真的快要走了……你哥哥很忙，要不你來找我吧？”
森田瞳：
“快了！哥哥答應了我，他馬上就會去找你的！我不能離開地窖……他已經答應我了，他不會騙我。”
秋山幸：
“你完全相信他嗎？你就沒有想過……他在騙你麼？”
森田瞳：
“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哥哥很愛我，我也很愛哥哥。”
看到這段文字記錄的時候……
聞夕樹和聞人鏡其實都猜到了某個可能性。
他們也清楚一點，除非使用暴力，否則根本無法帶走森田瞳。
所以二人打算，趁着森田御還沒有回來，先離開這裡，另想辦法。
聞夕樹笑道：
“小瞳，假如，我只是說假如，她主動來找你了，但是你哥哥不允許你救她的話，你會怎麼做？”
森田瞳似乎很難思考這種問題，他搖了搖頭：
“我和哥哥是一心的，哥哥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他爲什麼會不允許？”
聞人鏡瞬間觸碰森田瞳，將森田瞳內心的焦慮和負面情緒抽離。
森田瞳一下子冷靜下來。
看着聞人鏡那絕代風華的臉，他彷彿看到了綻放的花海。
聞人鏡微笑道：
“誰也不能阻止你去救小幸，對麼？”
這一次，聞人鏡沒有詢問，如果森田御阻止你救小幸，你會救麼。
因爲現階段，這個局面無法打開。
聞人鏡和聞夕樹都猜到了一件事——
森田仙人得到了某些概念化的力量。
森田仙人的幸福，和弟弟的絕對信任有關。
當森田仙人獲得幸福後，弟弟森田瞳，就絕對不會懷疑森田仙人。
因爲弟弟的懷疑，也是森田御的不幸之一。
森田瞳對森田御的懷疑，不信任，憎惡，對立……都不會存在，如果說弟弟森田瞳是一個許願機——
那麼森田御但凡不傻，都會試圖鞏固自己對弟弟的統治力。
事實證明，這種統治力很強大，強大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死忠”。
其實也正因如此，森田御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因爲他隨口一句話，一句敷衍，弟弟森田瞳都深信不疑。
只要不明着傷害森田瞳，森田御在森田瞳心裡，恐怕永遠都是值得信賴的。絕對，完全，不容置疑。
所以聞人鏡決定繞開這一點。
“你渴望讓小幸得到幸福嗎？”
森田瞳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對，我一定會讓小幸獲得幸福的，誰也不能阻止我。”
聞人鏡笑道：
“那就好，小幸一直在等你，她活得還很痛苦，她依舊……無法像人一樣，擁有尊嚴的活着。”
這話也深深刺痛了森田瞳，他低下頭，其實內心有一些害怕，有些不敢面對小幸。
因爲他始終沒有去找小幸。
“我們先走了。如果可以的話，還請替我們保密。”聞人鏡雖然這麼說，但並不做指望。
因爲森田御一問，森田瞳大概率會什麼都說。
……
……
半小時後，聞夕樹與聞人鏡已經離開了森田宅邸。
他們出來的時候，周圍的人都很警惕的看着他們，這也意味着，下次前往森田家，聞人鏡得耗費更大的功夫。
但聞夕樹得說，聞人鏡真的很強大。
一路通行無阻的感覺，非常爽。
二人又回到了不久前的咖啡店，回到了十九區。
兩個人開始制定作戰計劃。
計劃首先，是推演全局。
聞人鏡說道：
“結合你在詭塔裡遇到的……我已經知道整個故事了。”
“小幸有着強大的資質，與痛苦有關，但整個二十區，都沒有看到她，整個十九區，也沒有看到森田瞳……”
“森田瞳應該變成了黑色漩渦，你在人洞隧道里看到的，是森田瞳的執念殘影。”
“即便所有人變成了人洞，森田瞳自己也變成了漩渦……他的意念依舊是在守護那些曾經將不幸強加於他的人。”
聞人鏡很感觸，他很想救下這個孩子。
在欲塔裡，最不難見到的——就是慾望扭曲的人。
如此純粹的孩子，他反而很少見到。
聞夕樹則覺得……命運真的很神奇，在鹿島，戶江，這種絕對會誕生慾望扭曲的怪物的地方，卻有靈清法師和森田瞳這樣的人。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不是從頭爛到尾。
最可怕的，是幾乎一切都在腐爛，卻還是能看到一兩處淨土。
“小樹，森田瞳與秋山幸，恐怕永遠無法見面。”聞人鏡嘆息。
聞夕樹點點頭：
“如果按照故事原有的軌跡來看——”
“森田瞳在不斷吞噬他人的不幸，慢慢的，變成了某個不可名狀的怪物，那些不幸，其實是會反噬的。”
“很顯然，十九區的悲劇，人洞的形成，都源於森田瞳的反噬，簡單來說，不幸投喂太多，把他撐爆了。”
“十九區變成了人洞村，其實是在索取某種東西。”
聞人鏡完全跟得上聞夕樹的思維：
“是在索取不幸。但又和正常的不幸不同，是在索取那些……已經獲得幸福之人的不幸。”
“換句話說，因爲幫助許多人獲得了幸福，才導致森田瞳變得不幸，森田瞳成了黑色漩渦。”
“但森田瞳應該沒有死。”
“他還能被複活。復活的辦法，就是反其道而行。”
“他的因爲幫助別人獲得幸福，從而導致自身變得不幸，淪爲黑色漩渦……所以，想要讓他解除這種狀態，就得讓那些被他幫助過的，已經幸福的人……重新擁有不幸。”
聞夕樹點點頭。
聞人鏡幾乎將一切都解釋通了。
爲什麼森田御將不幸注入森田瞳身體裡，森田瞳會變得醜陋。
爲什麼聞夕樹將不幸注入森田瞳身體裡，森田瞳卻會恢復原本的樣子。
這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因爲森田御做的事情，是將他人的不幸帶給森田瞳來承受。
有人幸福，就會有人變得不幸。
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都是守恆的。
而聞夕樹做的事情，是將那些已經不再擁有不幸的人裡，強行製造出不幸，讓一切迴歸平衡。
這種不幸，其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不幸，反而是某種緩解森田瞳腐化的解藥。
聞人鏡忍不住感慨道：
“讓這些人，重新擁有不幸，讓人洞裡的所有人，都再次感受到不幸……才能分擔黑色漩渦裡，森田瞳承受的不幸。才能讓森田瞳重新得到救贖。”
“而根據小樹你所說的，進入人洞就會失去自我，產生不幸的種種必要情緒，痛苦，悲傷，憤怒，懷疑，恐懼，都會具象化……”
“可見，要在人洞裡讓那些人變得不幸，很困難。幾乎沒辦法做到。”
聞夕樹點點頭：
“是的，幾乎沒有辦法做到，我真的算是運氣很好，才從人洞裡殺出來，第一次算是靠運氣，第二次則是藉助外力。”
聞人鏡也立刻意識到了關鍵——外力。
“看來，注入痛苦，可以讓人強行變得不幸，人洞也就能夠破開。”
“真是一個讓人覺得悲傷的故事。”
最後一句話，聞夕樹略微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含義。
他內心也生出了一些悲哀感。
在欲塔裡的故事——
秋山幸渴望得到救贖，一直在等森田瞳前去搭救。但最終的結果，種種原因，層層欺騙與謊言之下，森田瞳還沒有來得及遇到秋山幸，淪爲了黑色漩渦，製造了人洞村慘劇。
可二人的羈絆並未斬斷。
在詭塔，也就是執念世界裡的故事，一切又都反過來——
秋山幸不再是等待森田瞳來救贖。相反，在詭塔裡，秋山幸創造的規則，纔是打破人洞的關鍵所在……
利用痛苦，在製造不幸，讓這些人洞中人再次感受不幸，最終救贖森田瞳。
可兩個孩子，始終沒有見面。
詭塔裡，沒有人敢靠近人洞村。
欲塔裡，秋山幸沒有等到森田瞳。
這該是何其絕望和悲傷的故事。
以至於聞夕樹都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拳頭。
聞人鏡輕聲道：
“小幸最終，沒有等來小瞳，但她該是知道了小瞳處境的，她應該通過交流，已經猜到了，小瞳活在謊言裡。”
“很難說，活在殘酷的真實，和活在虛僞的謊言裡，誰更悲哀。”
“到最後，她沒有等來救贖，但她也不記恨。相反，在末日到來，執念世界裡……她的執念，帶來了破開人洞的可能性。既然沒有等來救贖，那便我去救你。”
“我不如她。”
或許是想到了聞朝花，聞人鏡覺得，自己在執着上，不如秋山幸。
這確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命運的洪流，讓兩個可憐的少男少女相遇，但下一道浪潮，卻又讓他們始終不得見。
難怪漩渦會相融，難怪兩個區域的執念世界會融爲一體……
一切都是執念。
一切都是渴望相遇，渴望救贖的初心。
聞人鏡搖頭：
“我討厭悲劇。”
聞夕樹忽然露出了笑容：
“我也討厭悲劇。恰好，這兩個小孩如果發生悲劇，我會質疑我爬塔的能力的。”
聞人鏡皺起眉頭：
“小瞳已經被森田御所掌控，暫時看不到突破點，那麼破局關鍵，在於小幸。”
“可小幸身邊……應該是有崩壞者吧？這個層級，我也不知道崩壞者的勢力會不會很難對付，尤其是，我們不能使用暴力，我不知道能不能力挽狂瀾，改變這兩個孩子的命運。”
聞夕樹站起身，臉上的笑容越發明朗：
“不得不說，這個故事讓我難受，但這個時間節點，又讓我欣喜，邀請函搭配學長你的幸運值，讓我們來到了在悲劇發生之前。”
聞夕樹的語氣略微停頓：
“以及——誰說我們不能使用暴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