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龍族高層們都沒有想過,陛下從戰場回來,第一件事安置男人去皇后寢宮,就急匆匆出來和大家隨便佈置了幾句話,之後竟然和男人攜手逛街去了。
同樣打死妖都民衆也沒想過,此刻在人流中和情郎手拉手笑眯眯地逛街的高挑女子,是他們平日裡誠惶誠恐敬若神明的龍皇陛下。
絕大部分人連見都沒見過她,平日裡高高在上威嚴萬方,覲見都不敢喘氣的那種……與此時拉着情郎的手左顧右盼一臉小好奇的女子,誰能信是同一個人。
“看來你平時自己也沒逛過自己的都城。”陸行舟道。
她的手此時輕握着,感受不到之前拎人的剛硬,更看不見一爪毀掉半個城池的恐怖力量,握着柔若無骨,纖細修長,還有些微寒如玉的感覺,很是舒服。
龍傾凰道:“當然沒有,你們家顧戰庭難道會出去逛街?恐怕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城長啥樣。”
“那倒是的,不過要糾正你一個錯誤。”
“什麼?”
“他不是我家的。”
“所以說你對大乾毫無忠誠,爲什麼不……”
“打住……這是妖皇纔會談的話題,你不是。”
龍傾凰負氣地撇撇嘴。
陸行舟知道她和夜聽瀾可不一樣,夜聽瀾是自己都想拋開聖主身份和他相處的,短暫忘卻那壓抑她一輩子的責任。而龍傾凰從來沒想過,她得意於妖皇的身份,無法真割裂看待。
這與天瑤聖地的記載是有偏差的,偏差很大。
她真只是在遷就他,陪他“平等一點”。
但長期以來養成的由高看低的掌控欲是壓不住的,恐怕靠常規手段是永遠平等不了,也不知她哪天就會膩煩。
陸行舟知道自己的性情,骨子裡非常剛硬,從來不願伏低做小。即使偶爾看着像個小奶狗,那是故意的,掩飾那顆做狼狗的心。把他當小奶狗的夜聽瀾現在已經被拱翻了……
如果願意被圈着做個“妃子”,躺平了等富婆喂,那又何必離開閻羅殿。
因此不能只靠龍傾凰現在願意遷就,必須借用她現在的好感,以及各種所求,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
人有所求,也就有了弱點,瞧她現在多老實。
但陸行舟心中還是有點小複雜。
他看得出龍傾凰對自己的好感是真的,而且越來越真,已經不是初見那會兒那種擄個美人玩玩的意思了。也許還沒到喜歡的程度,至少開始有點本能護食了……利用對方的好感去算計,像個感情騙子似的,心裡自也有些過意不去。
但這事沒辦法,自己永遠不可能留在這裡做妃子。
此事無法調和……希望能爭取一個雙方都接受的收場。
心中閃過這些念頭,陸行舟口中還是在笑:“既然你都不熟悉自己的都城,怎麼帶我逛?”
“我不熟悉現在的都城,但我繼位之前可熟了。”龍傾凰哼哼道:“只是現在變了一些……你等着,我肯定能找到以前熟悉的地方。”
說着揪住一個路人:“喂,以前這裡是饞龍街,現在怎麼不見了?搬哪了?”
“饞龍街?”路人看奇蹟一樣看她:“沒聽過。”
龍傾凰:“?”
旁邊路過一個老龍頭人,探頭道:“沒想到還有知道饞龍街的年輕人。”
龍傾凰道:“怎麼?”
“那街三百年前就改名了啊。”老龍道:“好像當年是陛下說這種名字讓人覺得龍很貪嘴,不合適,就改掉了。”
“我沒……”龍傾凰卡了一下,瞪眼道:“陛下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更沒有下過這種指令吧!”
“呃,那就是有別人怕陛下這麼認爲,反正改就改了。”
“陛下怎麼可能這麼認爲!”龍傾凰跳腳:“我……她年輕的時候明明很喜歡這裡的吃食!她自己都不覺得這名字有啥,誰這麼多事?”
老龍:“?”
“咳。”陸行舟悄悄捏了捏龍傾凰的手,示意別嚇到人了,低聲勸道:“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事兒多了去了,皇帝也經常背鍋的。”
龍傾凰“哼”了一聲,還很不爽。
陸行舟又問老龍:“既然只是改名,那這條街怎麼賣的法器呢?”
老龍道:“哦,後來是因爲都城擴建的緣故,另做了規劃,做吃食的都換地方了。”
“呃……”龍傾凰這回聲音弱下去,悄悄對陸行舟道:“這事是我做的。不過我批示的時候不叫那名了,我不知道……嗯,不過我知道在哪了,跟我來。”
陸行舟搖頭失笑,被她拉得踉踉蹌蹌跟着去了。說來這種城市規劃在大乾還算常見,想不到妖都也這麼幹,這與固有的想象之中妖怪的野蠻真的有很大的區別。
而這應該是龍傾凰上位之後的手筆。
陸行舟忽地醒悟剛纔第一個被拉住的路人是個人類,並不是龍傾凰這樣化形得認不出本體,而是本來就是人類。
人類在妖都並不是原先想象中的難堪,奴隸、肉人什麼的,而是隨隨便便在街上逛的。
也是因爲有這些人類的存在,自己和龍傾凰這樣逛街一點都不違和,與其他化形化得歪瓜裂棗的妖怪們並行於此,形成獨特的風景。
此時回想,之前一路上和妖怪軍隊同行,妖怪也沒對自己露出敵意或者歧視,原先以爲是對使者的態度好點,如今想來哪有那麼高素質對使者就禮貌?其實是對與人類相處習以爲常,本就沒什麼特別的態度。
想到這裡,陸行舟還是忍不住問:“說來你們當年戰敗,對境內的人類不會變得敵視麼?”
“嗯……”龍傾凰擡頭想了想:“也是有的,不過最多加了些禁令,主要怕通敵,別的也不至於。”
頓了頓,失笑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妖本身就這麼多種族,其中天敵族羣都不少,要說對立什麼時候輪得到人類?天敵們先掐得你死我活了。至於戰敗,在當年我一統妖域之前,你猜各族之間互相是怎麼打的,各自戰敗有多少?龍族也不是沒敗過,多大點事。”
說着又有點自得,仰着脖子道:“此戰我把失地拿回來了,就不算輸。十年而已,在漫長的生命之中,這仇幾乎可以算是沒隔夜。再給朕十年,打得姓顧的滿地找牙!”
你要說這算帝王霸道宣言吧……可偏偏卻冒出了詭異的少女感。
陸行舟偏頭看着她,夜晚的妖都燈火闌珊,女皇完美的側顏在燈火映照之下好像閃着光。
周遭人流不多,但臨近食街,聲音喧鬧,陸行舟卻覺得一切都很悠遠。反倒是一直在心中有些虛幻的龍皇陛下,從標籤之中走來,漸漸立體,如此鮮活。
“你……”好像感覺到他在看着她,龍傾凰的豪言壯語卡住了,猶豫起來:“你看什麼?”
陸行舟回過神,坦然笑笑:“好看。”
龍傾凰神色怪異無比,似是有點想揍人,卻又忍住了:“你就是這樣撩撥小宮女的?”
陸行舟失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加快了腳步,拉着她向旁邊街道竄了進去。
“你還沒回答朕……我!”龍傾凰被拉得下意識跟着跑,口中抗議。
陸行舟回眸道:“是啊,我就想試試那樣和你說話,會不會捱打。”
“事實證明會啊!”龍傾凰飛起一腳去踢他屁股,陸行舟快速一閃,腳是閃開了,胳膊卻被扯住了:“跟我過來,你又不熟悉,在那瞎跑什麼!”
“說得你就熟悉似的,這街搬遷後你不是也沒來過麼?”
“我認得招牌,你不是號稱聰明的怎麼笨起來了。”龍傾凰扯着他進入一家食肆:“就不知道隔了這麼多年,味道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陸行舟看了她一眼,這街都搬遷三百年了,那她記憶中的味道還要超過三百年,如果只是一條幼龍的時候吃過,指不定八百年都有。
幾百年的老字號……當年的店主肯定沒有這般修行,應該是早死了。
長生種的滄桑和少女感詭異地結合在一起,陸行舟坐在位子上側頭看着龍傾凰點單的樣子,覺得真有意思。
本來在算計,想怎麼釣人家,最後自己被釣成了翹嘴,這倒是難得的體驗。
龍傾凰點完單交給小二,皺眉看他:“奇怪,你怎麼出來之後經常這樣怪怪地看我?”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榮幸。”
“榮幸被我請吃飯?”
“榮幸或許看見了全天下都沒見過的龍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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