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儘量將古代和現代的時間調成同步,然後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胎兒已經四個多月了,身體變得很沉重,動不動就覺得疲倦,嗜睡。有時很能吃,有時又什麼都吃不下。
兩家家長像供菩薩一樣供着我,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在這樣悽苦絕望的日子,唯有這個幼小的生命,是他們掙扎的微小希望。
子默總是花大把的時間陪着我,與我探討伊修大陸的形勢,又幫着我制定合理的戰略。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好過點。然而,我卻還是每天在做着噩夢,雪兒猙獰恐怖的臉幾乎成了我腦中的一個烙印,總是伴隨着徐冽輕輕溫柔的呼喚一起出現,絞進我的生活,潛入我的夢境。
醫院檢查後,劉叔很憂心地告訴徐爸爸徐媽媽,我需要一個更輕鬆的環境靜養。否則常此心裡壓抑下去會對寶寶很不好。
徐媽媽考慮良久後終於決定讓我搬出與徐冽的新房,回家住一段時間。我也只是笑笑不反對,魔生於心,滋長於腦,又豈是換一個地方能消除的。
回家,我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衣物生活用品家裡都有,且徐家又爲我購置了許多新的。所以我只需整理一些貼身的書籍物品,就可以兩袖清風地回去。
週三下午,寒冷的冬天難得陽光普照,暖意融融。徐爸爸和徐媽媽都出去了,我拒絕了歡姐的幫助獨自留在房中,把窗簾全部拉開,又將手提電腦開啓循環播放音樂,纔開始慢慢整理自己的東西。
行李真的很少,沒過多久,書桌化妝臺上所有屬於我的東西,就差不多一掃而空了。我怔怔環視着這又空又大的房間,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鋪灑在大部分地方,映得一室亮堂,隱隱可見灰塵在空氣中輕巧飛舞。
只是,這世間總有些地方,是明媚陽光照不到的,比如陰仄的角落,比如心中的某個部分。我的目光從一片陰黑中雪兒猙獰含笑的臉上移開,慢慢落在書桌最底層一個抽屜上。
音效極好的手提電腦中緩緩流淌出黃義達的歌,溫柔祈求般的聲音彷彿無聲無息注入了我心裡。我緩緩蹲下身軀,拉開了抽屜,也打開了在我心底猶如沉寂一個世紀之久的記憶。
如果愛就現在吧,以擁抱看着未來
有太多事留給明天等待,太多話想要說明白……【注1】
攤在手心裡的是兩張被揉皺了的門票,難看地撕去了兩個角,我卻用書將它們壓平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一次徐冽看到,很是受不了地說,兩張破紙,你留着幹嘛?!
他的表情是那麼嫌棄,可我當時卻很開心,我說:如果沒有這兩張票,我們就玩不了海盜船,玩不了海盜船,就沒有第一個吻。你說,它們多有紀念價值啊!
如果愛就告訴我吧,迴應我擁抱你的姿態
不要再放開你和我,最美的狀態,就是繼續盡情的相愛……【注1】
空蕩蕩的相框鑰匙扣,我還記得那是我求了很久老闆才送的。其實樣子很醜,我也知道徐冽看了會嫌惡,可我就是開心。那麼普通的塑料相框中擱上我倆親密的照片,彷彿預示着無論將來生死禍福,喜怒哀樂,我們都永不會分離。
徐冽襯衫上的第二顆釦子,其實只是他扯領帶的時候不小心拽下來的。我卻如珍如寶的收起來,說這代表愛情。徐冽被我逗笑了,扯過我重重吻我。溫熱的脣落下來,柔軟而強勢,彷彿密密包裹我的幸福,永不會消失。
包紮傷口剩下的創口貼和紗布,我總記得徐冽又氣又無奈地臉,含着心疼,帶着責備,小心翼翼處理我的傷口,一邊埋怨,你爲什麼總能弄傷自己?一邊又爲自己不小心弄痛了我而懊惱萬分。可他不會知道,噝噝吸着涼氣,一臉痛苦的我,心裡有多開心得意……
如果愛就現在吧,生命中還有甚麼
比擁有你更肯定的精彩,填滿了每個未來……【注1】
那時,有多愛他呢?整顆心,整個人,滿滿地都只裝着他。因爲太深的愛而貪心,因爲太深的愛而嫉妒,因爲太深的愛而卑微……我那時,有多希望能和他相攜到永遠?
歌聲慢慢停止,我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之後的絕望撲天蓋地而來。我閉了閉乾澀的眼,想着從徐冽死了到現在從未流過一滴淚的眼好澀好痛,手提電腦卻絲毫不理會我的心情,已開始播放下一首歌曲,張信哲的《從開始到現在》。
我在心裡默默唸着這個題目,從開始到現在,從開始到現在,終於伸手將放在抽屜最裡層的東西取了出來。那是一本厚厚的綠色筆記本,有些殘破的封面,舊舊的紙張,這裡記錄的可是我與徐冽,從開始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低柔悲傷的音樂隨着翻開的陳舊紙頁,緩緩飄入我耳中……
如果這是最好的結局,爲何我還忘不了你,時間改變了我們告別了單純……【注2】
2007年5月18日陰有雨
徐冽抱着我在陽臺看雨,雨很大,傾盆下來滲入地底,彙集成水坑。雨絲被風吹拂到我臉上,我靠在徐冽溫暖的懷抱中,卻想起了那乾旱的大漠,想起那青衫銀絲的憔悴男子。
我就這樣拋下他,我就這樣把他一人丟在了茫茫沙漠裡,我有多卑鄙,多懦弱,多無恥啊……
徐冽擡起我的臉,問我在想什麼。我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抱住他吻他的脣,用他的熱來溫暖我冰涼的心。
徐冽扣緊了我深吻,然後抱着我進屋……我知道他很投入,所以並沒有聽到我的話。可我卻聽得很清楚,熟悉的聲音,絕望的語調:徐冽,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光……
如果重縫也無法繼續,失去纔算是永恆,懲罰我的認真是我太過天真……【注2】
2007年5月20日晴
沙漠,好可怕,漫天的黃沙,滾燙的烈日,沒有水,沒有人煙。可我怎麼能再逃避呢?
當滾燙的血液流入我喉嚨的時候,我就註定放不開手了。如果讓亦寒就這樣死在沙漠中,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徐冽,在生氣,他總是用那樣詢問的目光看着我,無聲地問我,爲何疏遠他。可我該如何告訴他呢?
我覺得我快崩潰了。我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沙漠快到盡頭了,所以,忍一忍,再忍一忍,苦難過後,就是我和徐冽最深的幸福。一定……是的。
難道我就這樣過我的一生,我的吻註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爲你等從一開始盼到現在,也同樣落得不可能……【注2】
2007年5月23日晴
幾乎一閉上眼就能看到昨晚徐冽暴怒的臉,我想我是真的傷了他的心。恥辱,挫敗,甚至在他看來的背叛,一定讓他恨透了我。我明明知道,徐冽是個多驕傲的人!
我覺得心痛,對他的愛和憐惜像滲進了骨子裡,漫溢出來。於是我在徐媽媽的指點下做徐冽最愛吃的點心,我將我的心意和道歉一起融進點心中,送給他。
然後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亦寒醒了,我的心魔消失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會有隔閡。
徐冽,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等下要說的話,疲憊傷痕累累的眼底慢慢有了笑意。我想,他會原諒我的。
因爲,他承諾過,會給我一輩子的幸福,不是嗎?
難道愛情可以轉交給別人,但命運註定留不住我愛的人
我不能我怎麼會願意承認,你是我不該愛的人……【注2】
我輕輕撫摸着紙上因筆力過重而凹凸的字跡,一下又一下,彷彿觸撫那久遠慘淡的記憶。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內疚,恐懼,絕望,驚惶……每日睜開眼看到的都是一片黃沙。我走在崩潰的邊緣,以爲那已是我人生的最低谷,卻不知真正的噩夢,纔剛剛開始。
想得多了,思緒飄飄蕩蕩,潛藏太久的記憶統統涌了上來。冷漠的徐冽,溫柔的徐冽,便扭的徐冽,暴怒的徐冽……一張張臉都是那麼鮮明清晰,彷彿猶在眼前。然而最終卻都被那張死寂的面孔取代。
徐冽,死了,這個曾在我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痕跡的男子,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