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52章 倦鳥歸巢(下)

第二天,天矇矇亮,亦寒便要起身,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叫了聲“亦寒”。他溫柔地替我蓋上被子,要我再睡一會。我腦袋有些遲鈍地點頭,他轉過身去取自己的衣服,我正準備要閉上的眼猛地映入了兩個淡色的傷疤。

我忽然便驚醒了過來,支起身,伸手輕輕撫摸他肩膀上兩個圓形的疤痕,然後身體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亦寒回身抓住我的手,柔聲道:“沒事的,被師父從後面刺了兩劍,早就癒合了。”

亦寒這樣安慰,我卻仍在抖着,顫着,亦寒靠近我,問我怎麼了的臉忽然變得模糊,慢慢被另一張臉覆蓋。

我還記得,那個人曾說過:伽藍,這一世,你和他一定要幸福。來生,我等着你,守着你,絕不會再放手……

我還記得,那個人被子彈打中了兩槍,也剛好在這個位置。

“臨宇!臨宇!”亦寒搖晃着我,暗紫的眼眸中滿是擔心,“怎麼了?”

我看到了自己在他眼中滿滿的影子,然後輕輕地恍然地笑了起來:傻瓜,我究竟在計較些什麼呢?無論有沒有前世今生,我只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亦寒,我深愛的亦寒。

我伸手緊緊抱住他,在他的胸前一下下蹭着,說:“亦寒,我愛你。”輕輕吻一下他的胸膛,我笑了起來,又重重地補充了一句:“很愛很愛你!”

亦寒低下頭看着我,臉上有些紅,眼底一片欣喜寵溺,然後俯下身,重重吻住了我的脣……

我和亦寒從來沒有商量過將來要怎麼辦,去往哪裡,卻總是自然而然地具有默契。亦寒說,他要將皇位傳給秦歸。

雲顏生下了一個女兒,捕影把娘倆疼得跟蜜糖似的。然後忽然有一天,雲顏跟我說:她跟捕影要離開了。因爲她是個醫生,毒道醫道上都已經停滯不前無法突破了,所以她想要遊歷天下,在山川村落中,尋找新奇的草藥,尋覓隱世的高人。

我雖然很不捨雲顏離去,可是她能放手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又有丈夫女兒相陪,我也很爲她高興。於是,就在陽光明媚的某一日,我和亦寒送別了他們。

我把來回穿梭二十年的決定告訴了亦寒,他沒有說什麼,他說:臨宇,我只要你開心就好。我抱緊了他,然後輕聲道:“我們成親,然後歸隱吧。”

萬曆777年10月,除了南北海邊境一些島嶼和隱於山後的一些小城鎮,伊修大陸徹底歸於一統,亦寒,不!應該說是風帝鳳冥召集風吟國所有朝臣將領,甚至數萬人的百姓,在洛城最大的伊修愛爾女神神殿前集合。

十月,這個記載了我太多悲喜的季節,這個讓我每每流連又畏懼的季節,我想僅僅是因爲今天,我也會喜歡上它。因爲,今天是我和亦寒成親的日子。

銀髮紫眸的亦寒,穿着一身黑衣,腰玄青霜劍,慢慢走上最神聖的祭壇,我站在他左側,秦歸站在他右側。然後我看到底下黑壓壓一片人羣都跪了下來,山呼萬歲。

那聲音真的可以震動天地,連祭壇都彷彿在隱隱晃動,預示着全新的風吟帝國的強大。

亦寒單手隨意一舉,底下的人便安靜了下來。我看到秦歸有些激動地握緊了雙拳,已慢慢褪去孩子氣的臉上有着從容的淡定和輕狂的傲氣。

如我所料,亦寒果然是一個連表面工作也不會做的人。在全場安靜下來後,他走前幾步,以內力將聲音傳得遠遠,冷聲道:“今日,當着所有人的面,我將風吟帝位傳與秦歸。即日起,他便是你們效忠的皇上!”

剎那間,祭壇下變得鴉雀無聲,連細碎的交談聲也完全消失了。朝臣無聲,是因爲他們早知道結局;百姓無聲,卻是因爲他們完完全全被嚇傻了。

亦寒似是對底下的情況視而不見,目光往右瞥了一下,冷冷道:“秦歸,上來!”

秦歸連忙走到亦寒身邊。亦寒將代表至高無上皇權的玉璽雙手交接給他,然後按着我逼他的模式緩緩道:“從今天起,你便是風吟的帝王,俯瞰着萬民,也承攬着照顧萬民的責任。你須永遠謹記,萬民是水,帝王是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想要做一個好皇帝,就必須以仁爲本,以法治國,勤政愛民,永遠記着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的道理。你可記住了?”

秦歸一臉凝重地跪下來,面朝千萬朝臣百姓,將玉璽高舉過頭頂,朗聲道:“秦歸一定謹遵師父公子教誨!”

直到秦歸拿着玉璽退下,祭壇下才爆發出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我微微一笑,走到亦寒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個時辰裡給他們兩次重大刺激,要有人心臟不好暈過去怎麼辦?”

亦寒看了我一眼,想了一下,冷冷道:“那就讓他暈着吧。”

我一愣,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笑過後,亦寒的右手手掌貼上我背心,暖融融的內力源源不斷傳遞過來。我清了清嗓子,微笑道:“請各位安靜一下,我還有件事要宣佈。”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我的威懾力要比亦寒和秦歸手中的玉璽還大很多。祭壇下幾萬號人,人人都以亮晶晶的崇拜雙目看着我,一副恨不得把我當神膜拜的樣子。

我往前走了幾步,亦寒輸入的內力還有一部分留在體內,激盪着我的心肺,讓我隱隱覺得血液都慢慢沸騰了起來。

我走到祭壇邊緣,秋天的風從北面吹來,將我的衣衫吹得飄飄揚揚。我淡淡一笑,朗聲道:“有一件事,我欺瞞了大家十幾年,今日我想向所有的人道歉。”

祭壇下的人,包括秦霧秦離他們都露出了詫異地表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涼爽的金秋空氣讓我神清氣爽,有種說不出的舒適幸福感覺。我忽然舉起手,抽掉了束髮玉冠的簪子。只覺頭皮一鬆,一頭如瀑般的青絲便飛舞着落了下來。

祭壇下的人,眼睛已經開始發直了,因爲難以置信地震驚而發直。

我抿脣一笑,隨手挑開外衣的扣子。雙手往後輕輕一張,強烈的風便將我薄薄的外袍呼嘯着帶走。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大紅的嫁衣,飄舞的衣帶,飛揚的青絲,因解去馬甲而玲瓏有致的身材,再加上鏡中看到的那張清麗絕俗的臉。很好,今天,我一定是最美麗的新娘。

風吹拂在臉上,將一頭青絲吹亂,又撩撥着向後。我緩緩拂平被風揚起的衣衫裙襬,彷彿是輕輕撫平了我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擡起頭,垂下雙臂,向祭壇下的所有人深深鞠躬。這些人中,有人爲我祈過福,有人拼死保護過我,有人對我如神一般崇拜信任過。這個鞠躬是我,歉他們的,理應回報他們的。

我轉頭看向韓寧,示意他過來,韓寧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到我面前。我將相印交到他手中,沉聲道:“多餘的話我便不說了,很久以前我便說過,你能勝任這個位置,也唯有你纔有資格勝任這個位置。從今以後,希望你能好好輔佐秦歸,助他開創出一個全新的強盛帝國。”

韓寧一臉恍惚地退下,我回過身,聽到祭壇下有人撲通一下跌倒的聲音,驚得發出一聲慘叫的聲音。

我忍不住笑着擡起了頭:“今日,除了道歉,我還希望能獲得大家的祝福。”

亦寒緩步走到我身邊,展臂將我圈在懷裡。我有種想從心底笑出來的幸福感覺:“今天,是我與風亦寒成親的日子,也是我們歸隱的日子。我希望,能在這人生中最終要的一日,得到我所摯愛的伊修大陸子民們,你們所有人的祝福!”

陽光璀燦後,便是平凡而幸福的溫暖;波瀾壯闊後,便是風平浪靜的安寧;浴火重生後,便是點燃未來的人生。我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的漫長人生,終於結束了!而我的另一個人生,一個平凡女子的人生,即將開始。

轟雷般的掌聲不知從何處開始爆發出來,然後逐漸蔓延到廣場地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開始自發地叫起來,叫着我的名字,叫着亦寒的名字。

“秦洛——!秦洛——!秦洛——!……”

“風帝——!風帝——!風帝——!……”

掌聲中夾雜着喊聲,喊聲中纏繞着歡呼聲,這樣雄渾激昂的交響樂曲,震動了山川,震動了天地,震動了每一個人的心靈……

鮮花,掌聲,祝福,金秋涼爽的風,我們就在這樣美好的季節,相攜離去,留下驚世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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