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知道和亦寒逃出的可能性又多了幾分。房中靜如溫吞的流水滑過掌心,我向上望去,才發現子默深深地看着我:“伽藍,你的心,變了,可是卻又沒有全變。”
我輕輕笑了起來,夕陽沐浴在身上,說不出的溫暖舒適:‘變得如何?不再哭哭啼啼,不再天真幼稚,不再用盡生命只愛一人,不再有愚蠢的執念,也不再相信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子默,這些不都是你期望的嗎?’
子默的眼光深邃而幽暗,無法讀通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我微偏過頭,攤開手,讓手心被陽光映得通紅,彷彿這樣就能握住陽光。我笑笑,道:“變與不變,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需知道自己要留着命,找到宇飛,孝敬父母,完成你的夢想,亦寒的期望,雲顏的心願就足夠了。”曾經,我真的想過仇恨,想過墮落,想過拋卻一切的瘋癲,可是,不行啊!那個在沙漠中用自己鮮血餵我的男子,那個爲了救我昏迷不醒的男子,那個孤寂了千年把所有心願都託付在我身上的男子,我拋不掉,棄不了。所以只能選擇活着,爲了他們,爲了被他們守護的心,雖痛卻清醒地活着。
我擡起頭看着子默,輕柔婉約地笑,笑得無比燦爛而真誠,淚水順着我的面頰滑落,晶瑩地連那琉璃也無法媲美。我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恐怕將是我最後一次流淚。我說:“子默,我終於學會了堅強,學會了成長,你爲我高興嗎?”
子默怔怔地看着我,雙眼有些迷離,不知道是因爲陽光還是其它。他輕輕勾起嘴角在笑,眼神卻是那麼的哀傷憐惜,溫潤的聲音帶着雙重的磁性,迴盪在夕陽下,芳草間:“……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雖美卻痛……美輪美奐……痛不欲生……”
在古代看着那抹月光睡下,我回到了殘酷的現實世界。
睜開眼黑漆漆一片只有幾分微光,我掙扎着起身,卻覺得一陣虛弱。一雙手忙扶住我,哥哥驚喜地聲音響在耳側:“藍藍,你醒了?”
我點點頭,鼻尖聞到消毒水的味道,不由問道:“哥,這是醫院嗎?爸媽都知道了?”
“我沒敢告訴他們。”哥哥嘆氣道,“我怕他們難過。聽說當年你出車禍,媽媽就差點病倒了。”
我點點頭,噓了口氣笑道:“還好還好!”
“藍藍……”哥哥的口氣有些踟躇,似是不知該怎麼開口。
我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努力扯出笑容道:“哥,沒事的,我有心裡準備了。是不是孩子……”
哥哥的手猛然一僵,拉過我將我抱在懷裡,咬牙切齒又無限疼惜地罵:“徐冽那個混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將頭輕輕地靠在哥哥肩頭,有古龍水的味道,很好聞。心裡酸酸的痛,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就這樣……再也回不來了。
哥哥輕輕拍着我的肩,像小時候一樣安撫着我,病房裡瀰漫着淡淡的悲傷氣息。哥哥推開我,故作輕快地道:“藍藍,餓了沒,哥哥去買你最愛吃的鬆脆卷。”
我笑了起來,搖頭道:“不用了,我有些渴,哥你替我倒杯水吧。”
哥哥連聲道好,手忙腳亂地要去倒水,我好笑地拉住他,這個哥哥真是還像小時候一樣時而精明時而憨厚,尤其在我面前。
“哥,這麼黑我怎麼喝水啊,你先把燈開起來吧。”
哥哥被我拽住的手猛地一顫,隨即是徹骨的冰涼,他似乎緩緩伸出一隻手在我眼前搖晃。因爲有股涼涼的風,在我面前流動。
我微張的脣輕輕顫抖,半開着,半合着,然後用牙齒緊緊咬住。好疼!那麼,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用沙啞到顫抖的聲音問:“哥,燈開着是嗎?”
哥哥的手如篩糠般顫抖,他努力地壓抑着自己的聲音:“哥……哥忘了開、開了,這就去……”
“哥,你別騙我了。”我輕輕笑了起來,“我一直以爲已經是最壞的情況了,卻沒想到還有更壞的。哥,我沒事的,你去叫醫生吧。”
“藍藍……藍藍……!”哥哥猛地傾身把我抱在懷裡,身子比我顫抖的還厲害,灼熱的液體落進我頸項,“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們怎麼可以把你害成這樣?!”
我閉了閉眼,將鬱結於胸的仇恨和痛苦生生壓回去,回抱住他,柔聲道:“哥,你別難過。沒有了丈夫,我還有哥哥;沒有了孩子,我還有其他親人朋友;沒有了眼睛,我還有耳朵可以聽,嘴巴可以嘗,手可以觸摸……哥……”我低低地無聲地問,“哥,我是不是以後再也看不見了?看不見你,看不見爸爸媽媽,看不見小潔薇夜,看不見……”
“不會的!不會的!”哥哥啞着聲說,“你是我最寶貝的妹妹,我怎麼會讓你永遠看不見。哥哥一定會治好你的。”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抱緊哥哥溫暖的身體:“也許,真的是天意讓我留在那個世界。”
“哥,答應我一件事。”我忽然推開他道,“在我好以前,不要讓爸爸媽媽知道,不要讓徐冽一家知道。我想同宇飛住在一個病房裡,除了治療和適當的運動,你就讓我每天靜靜地躺着。如果有一天我一睡不起了,你也別難過,因爲我在另一個世界,會活得很好。”
“藍……藍藍,你在說什麼啊?”
“哥,答應我好不好!”我緊緊揪住他的衣衫,一遍遍懇求,“哥哥,你答應我吧!”
最後,從來寵我到底的哥哥終究還是無奈地點頭。
幾天後,我的檢查出來了。X照顯示,我的腦部有一類似血塊的物體壓迫住視覺神經,導致失明。據醫生解釋,這個血塊是早早就存在了的,且會隨着情緒激動而逐漸漲大,所以我才經常出現眼前發黑的情況。他還說:這個血塊可能明天就會消失,也可能永遠都不會消失,而依當今醫學界的水平,做手術的成功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我能感覺到,哥哥聽了醫生的話後,身體的顫抖和手心的冰冷汗溼。
20××年6月4日,我和哥哥,宇飛以及宇飛的媽媽一起乘上班機離開了這個令我笑過,哭過,幸福過,同樣也絕望過的城市——上懷。聽哥哥說,爸爸媽媽很傷心,因爲我直到離開都沒有去跟他們告別,可是,他們仍讓哥哥和阿姨(宇飛的媽媽)好好照顧我,並說:“伽齊,你告訴那傻孩子,就算真的離婚了,爸媽還是爸媽啊!如果在外面待累了,就讓她……趕快回來吧。”
6月10日,我們終於在瑞士安居下來,哥哥買了套小房子,在瑞士最好的一家醫院旁邊,平日就由阿姨照顧我和宇飛的生活。我簽了離婚協議書,因爲百分之五的股份利潤,我的帳戶一下子多出了幾千萬,再加上哥哥在外國也賺了些錢,總算湊夠了我和宇飛的醫療費及其他花銷。
也許很難想象,在經歷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後,我竟還能以如此平靜、彷彿看淡人生的態度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生。然而又是確實,我、哥哥、宇飛以及賢惠能幹的阿姨在瑞士過起了平靜寧和的生活。至於到劉英石把我懷孕和即將失明的情況告訴歐洲歸國的徐爸爸徐媽媽,以及徐冽的歸國,邵俊的一身敗名裂,盈盈的下場悲慘,所有人爲了找我幾乎翻遍整個地球,鬧得天下大亂,那就是六個月以後的事了。而那時,我在古代卻已歷經了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