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寧發誓效忠秦歸後的第二天,韓絕來找我。他有些怒氣衝衝地問我:“你真的打算讓秦歸繼承皇位,成爲天下之主?!”
我正拿着本書閱讀,聞言只是擡了下眼皮道:“是。”
韓絕在我面前坐下來,神思複雜地看着我:“你真的能相信秦歸會容得下你和風亦寒嗎?臨宇,別忘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今他或者還是你的手下,還對你忠貞不二,可是在那個位置上待久了,試問誰還能甘心屈居於人下。”
我有些無可無不可地含笑點着頭,等他說完,我卻忽然肅容道:“靖遠,官場是個最泥濘的池塘。在我還能控制這場混水的時候,你趕快抽身吧。”
韓絕微張了嘴難以置信地瞪着:“我……本是我來勸你的,怎麼變成你告誡起我來了?”
我拿書敲了敲他的腦袋,笑道:“我會記着你的勸告,請你也記着我的告誡吧。靖遠你本就不喜歡官場,又何必留在這裡?伊修行會你可以抽走裡面的大部分資金,將他交給秦歸處理。你是個商人,只需守着自己的本分,賺取最大的利益就足夠了,不是嗎?”
“我何必留在這裡?”韓絕怔怔看着我,忽然低下頭苦笑着喃喃自語,“是啊,我何必……留在這裡,何必……癡心妄想呢?”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韓絕忽然起身道:“好!我聽你的,撤出這個是非圈!但是臨宇,你也必須答應我,要好好活着!”
我含笑點了點頭,站起身,鄭重地說了句:“珍重!”
韓絕默默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地時候,忽然快步走了回來,站到我面前沉聲問道:“臨宇,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啊?”我擡頭看着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一猛地伸出手,將我抱在懷裡,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脖子上,我一時完全驚呆了。
只聽韓絕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臨宇,來世若你爲女子,我定要娶你爲妻!”
說完,他輕輕地放開了我,神色有些尷尬,眼中又帶了幾分痛楚,他強笑了笑道:“臨宇,不如我們來指腹爲婚吧。將來若你生了女兒,便嫁給我兒子爲妻,如何?”
他言笑宴宴又無比認真地對我這樣說。我卻瞪着眼,徹底傻了。
現代,2010年10月。
子默走後,我總是儘量將現代和古代的時間調成一比一的比例,來讓兩個世界同步轉動。有時看着兩片相似的天空,寂寞會深深地涌上來。
亦寒,徐冽,子默,宇飛……已經一個也不在我身邊了。有時又會覺得慶幸,我竟能和那麼多人相識相見相知,命運糾纏在一起,有喜有悲。
領着已經一週歲可以跌跌撞撞走路的徐諾,一步步走在墓園中。徐諾牽着我的手,很安靜地走着,小小年紀就有面癱的傾向。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只是他長得極其俊美,濃濃的眉毛,高挺的鼻子,眼睛長開來後竟是有些狹長的貓眼形狀,彷彿已經可以預見,長大後定是個不輸給徐冽的俊酷美男。
說到諾兒,便讓我想起了雲顏。雲顏和捕影在一年前成親了,主婚人是李叔,在場道賀的只有我和三星六剎剩餘的人,但大家卻都很開心,爲雲顏也爲捕影開心。
三個月前,雲顏被診出來懷有身孕,捕影便死活不允許她再留在洛城。我也覺得這樣的戰爭中不適合孕婦久待,於是幫着捕影一起勸雲顏回赤宇樓暫住。
想着雲顏的孩子,無論男女,一定秀美絕倫,到時一定要讓他認我做乾孃。想着便覺得開心,開心後又隱隱會有些落寞,什麼時候,我和亦寒能有一個屬於彼此的孩子呢?
“媽……媽。”我忽然聽到徐諾叫我,他叫我的時候,總喜歡一字一字分開來叫,軟軟嫩嫩的嗓音,聽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我低頭見徐諾指着前方說:“爸爸……有人。”
我一怔,果然見徐冽的墓前站着三個人,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孩。
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水冰燁,旁邊那個女子清雅秀麗,眼中透着無限靈氣,看兩人形狀親密,應該是對夫妻。
我正笑着點頭衝他們打招呼,徐諾居然鬆開了我的手,跌跌撞撞朝前跑去。我正要伸手拉住他,目光投向前方,卻一時呆了。
徐諾是衝到了那個冰燁帶着的小孩面前,瞪着眼睛看了他很久,然後伸出肉肉的手捏他小臉。那是個漂亮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小孩,漂亮到我望着他差一點忘了呼吸。徐諾捏他的臉,他也不哭不怒,只是苦笑着把他的手拿下來,拽在掌心溫和笑着,卻不說話。
“這……這是你們的孩子?”我驚道。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退後幾步抱着那個孩子來到我身邊,徐諾見那孩子被抱走,又跌跌撞撞走了回來,牽着我的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緊緊盯着女子懷裡的漂亮小孩。
我走前幾步,將左手上捧的花放在徐冽墓碑前,目光掃過那張眉目清晰的照片,心頭仍舊微微抽痛。
那女子笑道:“我叫季小雨,你好,我有聽冰燁提起過你。”
我收回目光,笑着點頭道:“你好。”我看了一眼那孩子道,“你們的孩子很漂亮。”
小雨笑了下,搖頭道:“他叫蕭冰朔,是冰燁妹妹的孩子。”
我微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又看向那叫冰朔的孩子,不過五六歲年紀,那容貌卻已讓人覺得震撼。他也看着我,蔚藍的眼中帶着幾分好奇,讓我想起臨宇的眼睛。他一直都帶着淡淡的笑,既親切又稚嫩的可愛笑容,眼神行爲卻沉穩得完全不似個年幼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徐諾一直安靜地讓我抱着,也沒再吵着要自己走。我掐着他水嫩嫩的小臉笑道:“以後常常帶你去他們家玩,好嗎?”
徐諾呆了一下,忽然臉紅了,鑽進我脖子裡輕輕蹭着。我撫着他柔軟的頭髮,大笑起來。
徐冽,你看見了嗎?我過得很幸福。我們,都很幸福。
萬曆776年,2月。
在亦寒離開我的一年零十個月後,金耀風吟兩國整頓融合完畢,秦歸的帝王之路也慢慢步上了正軌。初春二月,春寒料峭,我就在這樣有悽苦又有希望的季節,對火翎國發動了滅國之戰。
二月十八日,我讓秦霧暗中與火翎當今太后,曾經金耀的佳寧公主接觸,希望說服她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奪下火翎。三日後,秦霧飛鴿傳書而來,說佳寧堅持要見過我後才肯做出決定。
我考慮了許久,最終答應讓秦霧將佳寧帶去水霧國伊修愛爾學堂,我趕去相見。
佳寧公主早已是一個七歲孩子的母親,一國的太后,容貌比之當年卻沒有太大變化。一別七年有餘,比之當年她眼中有着死寂的灰暗,也有着堅強的韌性,交錯在一起,讓她彷彿被歲月打磨了一圈,變得盈盈閃亮,更具魅力。
佳寧問我:“你真的可以保證讓我和念兒平安活下去?”
我鄭重而誠懇地點頭:“公主,從認識到現在,臨宇可有一次騙過你?”
佳寧心慌意亂地搖頭:“可是,這個不一樣,我們活着對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良久,她也怔怔地看着我,最終落下淚來。她說:“臨宇,我一直都覺得他心中有人,一直覺得他很愛那個人……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爲她去死!他是一國的君主,竟甘願爲了一個女人去死!臨宇,我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爲什麼那個人不是我?我明明,那麼愛他!”
我輕輕嘆息着,心中已隱約猜到了,君無痕最愛的那個人,是亦寒的小師妹谷藥兒。而君無痕則是亦寒一直避忌談起的大師兄。我曾在睡夢中隱約聽到亦寒和谷藥兒的對話,想來君無痕與谷藥兒就像當年的我與亦寒一般,被符御活活拆散了。
“我現在只剩下念兒了,只剩他了。”佳寧咬着下脣,幽幽道,“好!臨宇,我就信你!”
如今的火翎國內本就一團亂,柳岑楓在與我打賭後就帶着風雪雷三大殺手在伊修大陸上銷聲匿跡了,現在佳寧太后又站在我這一邊,無疑地,火翎幾乎已有大半落入了我的手中。
萬曆776年7月,火翎監國重臣之一的大將軍孟昭被控私吞軍款,勾結風吟,意圖叛國。佳寧在我的幫助下,一舉擒下在府中花天酒地的孟昭,撤去他一切頭銜打入牢中,並將他的兵權納入手中。
萬曆776年9月,水霧宣佈歸降風吟國,火翎國唯一的屏障失去。
萬曆776年9月中旬,三十萬赤宇軍攻入火翎邊境,本就人心惶惶的軍隊得不到有力之人指示,潰不成軍。短短三個月,秦離率領的大軍就奪下了火翎十座重要城池。
萬曆776年12月,火翎受降,年僅八歲的國主君勤念捧玉璽跪在我面前,宣佈火翎臣服於風帝。朝中文臣將領或降,或自盡以示忠烈。
萬曆777年1月初,由秦歸假扮的風帝敕封君勤念爲“火翎王侯”,佳寧太后爲“祿華夫人”,永世幽居洛城皇宮中的奈何軒。我對奈何軒一直有着根深蒂固的恨意和懼意,於是在秦歸下旨後的第二天,我便命人將佳寧和君勤念秘密送往出雲島國。
金耀敗,火翎亡,水霧薺木盡皆臣服,天下在我手中從零歸於一,從分變爲合。我終於做到了伊修大陸千百年歷史上從未有人做到過的事,成就了最偉大的傳奇。
三年天下,三年霸業,三年的等到。終於走到了盡頭。
我站在洛城頂樓,任由獵獵地寒風吹亂我的衣衫髮絲,遙望着看不到盡頭的遠方,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我終於等到了,等到了,亦寒回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