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迷迷糊糊,說不清有什麼疼痛或不適,只覺身體腦袋都不像是自己的。明明醒着,卻睜不開眼,也記不起今夕何夕,此處何地。
忽然感覺有一雙清涼的手在我臉上撫着,片刻之後,溫度慢慢變化,冰涼的指尖,灼熱的掌心,冷時凍得我顫抖,熱時又燙得我乾渴。
恍恍惚惚間,我彷彿又聽到徐冽在我耳邊用悲嗆的聲音說着:“你究竟要我怎樣,是不是隻有死了,你纔會回頭看我一眼?”
他癡狂地看着我,笑容變得悽豔,忽然舉起刀往胸口扎去,一下又一下,鮮血噴涌,綻放在雪白的襯衣上,像開了大片的山花。我不記得自己是否睜開了眼睛,也分不清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境,只覺心痛到了極點,慌亂恐懼洶涌着撞在胸口。
我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哽聲道:“徐冽,何必要這般作踐自己?曾經我愛你至深,只是如今……”已消散了,就算你用傷害自己來讓我痛,那愛也再不會回來!
忽然只覺胸口一窒,彷彿有冰冷的鎖鏈狠狠勒上我身體,又似有厚重的棉絮緊緊矇住我頭臉,讓我不能吸氣,不能吐氣,甚至無法讓心臟跳動。
一時寒冷如冰,一時又熾熱如火,我彷彿要溺斃在這樣漫長的痛苦裡,無法呻吟,無法求救,無法呼吸。可是不知爲何,這般痛苦的煎熬裡卻又似透着一抹熟悉一抹悲傷,讓我痛得留戀,痛得暢快,甚至痛得渴望。
終於,我從窒息中逃脫了出來,昏昏沉沉間只覺仍有一雙手撫着我的臉,輕柔、惶恐、小心翼翼,像在呵護着珍寶。輕軟溫香的被蓋在了我身上,那雙手將被角掖緊,又拂開了我的額發,用乾裂的脣在我額頭烙下一個吻。
那吻如羽毛般輕柔,點水般短得來不及體會,卻讓我滿心彷徨盡皆散去,只餘淡淡卻真實的溫馨幸福,縈繞在心間……
醒來的時候,我一時記不清自己是爲什麼從夢中脫了出來,只覺喉嚨乾渴,手腕絲絲作痛着,渾身倒並不難受。
我睜開眼,刺目的亮光讓我一時什麼也看不清楚。我靜靜等那陣刺痛過去,一動不動享受這愜意的瞬間,直到模糊的聲音傳入耳中。
“……皇上,不如讓屬下去查探一下,這般身分不明的人留在身邊……”
這聲音有三分熟悉,我側目看去,卻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穿着件灰色的文士衫,身形略顯削瘦,卻瞧不出是誰。倒是他對面的秦離目光灼灼地望着亦寒,不再年少的臉上已刻上了滄桑的痕跡顯得冷酷,但此刻的表情緊張中夾着期望,倒將那肅殺之氣沖淡了不少。
亦寒的臉我只能看見側面,半邊抿緊的脣,冷厲的表情,高挺的鼻子,緊繃的身體,似乎每一根線條都透着清冷之意,卻又偏偏那麼張狂,冷而傲,淡而狠。
只聽他用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朕只給你三日時間。”
那灰衣謀事單膝跪下,應了是,才轉身離去。掠過殿門的瞬間,他將目光轉向我躺着的地方,對上我的眼,卻絲毫不慌,反陰冷地笑了笑。
我幾乎想拍着腦袋叫聲:原來是你!難怪那聲音既有些印象,又覺不甚熟悉。原來竟是五年前方發誓效忠於我的謀士——韓寧。
腦中不自覺浮起那張清俊雅緻,如竹露清風般的臉,心中暗道:韓寧既在亦寒麾下,卻不知韓絕現在何處。
韓寧含笑而去,對面的秦離卻露出明顯失望悲傷的表情,向亦寒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便失魂落魄地出去了。我心中刺痛,目光隨着那僵硬挺直的背影直到門口,卻忽然被一道純然的黑遮住,這纔回神,發現亦寒已坐在了牀邊。
我掙扎着坐起來,亦寒忙伸手取了旁邊的靠枕墊在我背後,一手拉着我的手助我坐起來。誰知用力過大,臂上一痛,我竟低哼了一聲一頭栽進他懷裡。
他用一臉無措的表情看着我,兩手擱在我臂側,全然不知該扶我躺下還是抱緊我。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前還覺得臨宇纖弱,比起林伽藍的嬌小,可差得遠了。此刻在亦寒身前,我甚至覺得他一展開衣服就可以將我整個裹進去,也難怪他會控制不好力道。
亦寒嘆了口氣,將我攬緊懷裡,略帶鬍渣的下巴在我頭頂輕輕磨娑着,聲音低啞卻又帶着以前從未有過的性感:“臨宇,真的是你嗎?我只怕不是真的。”
我伸手環住他的腰,身體貼上他壯實勻稱的身軀,薄薄的衣衫下彷彿蘊藏着無限的力量。我驀然臉紅起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亦寒身上的男子氣息如此濃烈。
“這就是本來的我。”我嘆了一息道,“亦寒,你會失望嗎?沒有臨宇的秀美,沒有臨宇的高潔,沒有臨宇的才情,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你會失望嗎?”
亦寒的身體猛然一僵,一寸寸冷了下去,我的心也跟着慢慢變冷,冰錐在胸口一下下鑿着洞。
下巴陡然被捏緊,有些痛,卻可以忍受。我被迫得擡起頭對上那雙紫色的眼睛,滿殿的燭火映照其上,光華燦爛,流瀉出來的卻是憤怒和心痛:“你問這樣的話,才真正讓我失望!”
看的出來亦寒當真是很生氣,氣我的不瞭解,氣我的不信任,眼底忍不住冒起溼意,嘴上卻不肯相讓,唏噓說着:“畢竟都五年了,你還當上了威懾天下的皇帝,誰知風吟後宮中是不是鶯鶯燕燕無數,日日只恨苦短呢?”
亦寒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雖雪發如絲,紫眸異彩,我卻只覺又回到了從前那青衣男子被我氣得愛不得恨不得的咬牙模樣,心一寸寸柔軟,化作水,化作線,只想將他團團圍繞。
“臨宇!”亦寒忽然一把將我抱起來按在胸口,手勢極大,鼻尖都快被壓扁了,我連連呼痛求饒。他卻忽然埋首在我頸項,啞聲道:“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我哪有。”我嘟囔了一句,正待說話,卻因爲頸間忽然的濡溼而恍然止住。亦寒的聲音猶在耳邊,卻又像從千里之外奔騰而來。
“我一直努力不讓自己愛你,可你非要來招惹我。明明不能相愛,還要招惹。我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只願安安靜靜守在你身邊,你卻隨手把致命的誘惑拋給我。臨宇,我都把心剁碎了,全部喂進你嘴裡,你怎麼還忍心拋下我?一邊說愛我,一邊……卻閉上眼……了無牽掛地一走就是五年。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麼過的嗎?你……”
滾燙的液體順着脖子滑入我體內,灼傷了我的皮膚,我緊緊摟住他,任由淚水在我臉上肆意縱橫。他哽咽的聲音像一個明紅的菸蒂,戳在我心上,滋滋冒着煙,疼痛難當。
“臨宇,你明明說過會追我到地獄。可這五年來,我每天都在地獄,你爲何從不來見我一面?”
不知何時,我們都擡起了頭,淚流滿面的彼此恍如隔了一世再重逢。想起曾經生離死別的痛,撕心裂肺的傷,只覺此去經年,良辰美景都成了虛幻,唯有眼前的人才是真實。
他輕輕吻上我的脣,溫柔地小心翼翼地像是怕驚破一場美夢。輾轉吮吸的緊密貼合,舌與舌相繞的糾纏,津液相濡的溫柔,所有感覺都美好的不似現實。
然而,我們兜轉了兩個世界,歷盡了哀傷苦痛,也不過是爲了這一刻契合的瞬間。只要一想到這些,回首前程,我就止不住一下又一下胸口地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