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時間。
對，正是一炷香時間。錦繡隨時觀察着，萬萬不能讓香火給斷了，那自己也就不要活了。
眼見着焚香即將燃盡，錦繡趕緊再點燃三支，遞到永顏公主跟前。
可這回公主閉着眼睛呢，錦繡只得小聲道：“公主殿下，請上香。”
永顏公主微微睜開眼睛，沒有說話，緩緩地起身，然後接過錦繡手中焚香，舉於眉間，默默祈禱着。
此時，立於蓮花壇之外的宮女也開始悄無聲息地走動起來。
那擺放在蓮花座之上的一百零八盞蓮花燈，一盞都不能熄滅，一刻都不能斷人。宮女們在蓮花壇邊無聲遊走，在每一個蓮花燈里加注燈油。
一個宮女走近錦繡身邊，給這邊的蓮花燈續燈油。錦繡一看，正是先前在住所裡將她叫醒的那位，趕緊走開些，將位置讓出來給她，不耽誤她做事。
才挪步，卻聽見一聲強烈的吸氣聲，聽上去頗是痛苦。
錦繡回頭一望，卻見那宮女用銀針挑着燈芯，另一手正在注油。看起來很正常，宮女的臉上卻呲牙咧嘴的，表情痛楚，眼淚被強行忍在眼眶裡。
只見她注完油，收起銀針，將油壺與銀針都往旁邊一放，這才迅速捏起手指，放到眼前來看。
錦繡發現，那手指上已經燙出了一個碩大的血泡。
原來她是撥燈芯的時候，不小心燙着了，可她生怕手裡的器具落下，讓蓮花燈熄滅，便生生地忍住，直到注油結束。
錦繡看着她眼淚汪汪的樣子，甚是可憐，想她那般硬忍，真正是宮女們有苦不敢言的真實寫照，不由心中一嘆。
便走上前去，抽出自己的帕子道：“我先替你將手指包了吧，感染了可不好。”
宮女感激地道謝，伸出指頭。錦繡將帕子撕了一條，細細地包紮好，讓她活動了一下，不累贅，也不影響繼續幹活兒，這才放了心。
又想，宮女受傷，向來是很難求到藥的，自己治療曬傷的藥，也有清涼愈口的成份，想來道理也差不多，便指指自己的臉，道：“方纔你也看到我用藥了，那藥對肌膚倒是極好的，回頭換了班，去宮人舍我替你上藥。”
“謝謝。”宮女再次感謝，順着錦繡的手望她的臉，卻忍不住笑了，“瞧你的臉……”
錦繡有些慚愧，自己臉上明明已經好多了啊，這姑娘真夠直接，便道：“是不是傷痕將你嚇着了。”
“不是不是。”宮女趕緊搖手，“是藥沒擦乾淨，我來替你擦。”
錦繡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一開始走得太急，臉上的藥直接擼了下來，想來是藥雖然乾硬了，可還有許多殘留在臉上。一想到自己頂着一臉藥渣子的形象，真是很喜感啊。
還好自己一直垂着頭，永顏公主又高冷，不太關注外界。偷望永顏公主，她已經上完了香，又回蒲團上跪坐着，閉着眼睛默唸經文。
錦繡想，她都沒認出自己，當然更不會關心這裡發生了什麼？
添加燈油的宮女漸漸走遠，錦繡回到原位站定。永顏公主一番誦經結束，有宮女送了茶水過來，稍稍喝了些，也是極有分寸的。
這次，永顏公主沒有繼續保持高冷，擡眼望了望錦繡，淡淡地說道：“臉上好多了，看來你的藥很靈啊。“
錦繡大驚，這個公主真是的，明明早就發現了自己，卻如此沉得住氣。
祈福壇前不敢造次，錦繡低聲說道：“問公主殿下安。錦繡不敢打擾公主祈福，未敢與公主說話。“
“倒也巧，居然是你。剛纔那宮女你認識？“
“不認識。“
“不認識你這麼上心做什麼？“語氣似乎有些嘲諷，好似在說，多管什麼閒事。
錦繡坦然一笑：“同爲宮女，若連這點兒相助都做不到，在宮裡還有何溫情可言。”
永顏公主揚了揚眉，顯然也不太同意，但語氣裡的嘲諷卻少了：“你覺得這樣宮裡就有溫情了？”
錦繡略微知道永顏公主的故事，她心中的悲憤，只怕比任何一個公主都來得多，故此，她說這樣犀利的話，是完全不需要過渡的。
“奴婢自然無法代表整個宮廷，然而奴婢也是這個宮廷的一份子，哪怕很卑微和渺小，只要奴婢心中能有些溫情，總也是這宮牆裡的暖意。”
永顏公主似笑非笑，卻也並無惡意：“你果然還小。能這麼想也好，總算是個善良的孩子。”
錦繡真想告訴她，自己其實不小了。
但是，算了。她不否認自己還有些善良。至少，她對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都能盡一點力。她在這個冷漠的深宮裡，一直在滿腔熱血的活着。
錦繡真誠地望着永顏公主的眼睛：“奴婢相信善良是每個人的本性，它與年齡無關，只與閱歷有關，若閱歷叫人心硬如鐵，那也只是包裹，而不是真正的內心。”
永顏公主望着這個大膽的宮女，她竟然敢在祈福大典上告訴自己什麼叫“善良”。
一百零八盞琉璃蓮花燈，將大殿映得流光溢彩，也映在錦繡臉上。永顏公主突然覺得，這個臉上受了傷的小宮女，有一種聖潔的美。那是柔和從容的神情，與靈慧包容的眼睛，如此獨特，如此高潔，無論多麼端莊美貌的后妃都無法與之比擬。
“話說得很好聽。希望你能一直保持本性吧。”永顏公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神裡包含了無數內容，期盼、質疑、欣賞，真是複雜而難解的情緒。
小憩過後，她不再與錦繡說話，又回到了跪坐的姿態。分列兩邊的八位嬪妃已經跪足了時辰，開始起身換班，又有八位嬪妃過來替了她們的位置。
錦繡望了望，位分都不算高。大約排班的時候，尚宮局也是有講究的，這種深夜的、旁人又瞧不見的時候，便排了這些不得寵的低級嬪妃。等到白天，太后和皇上都有可能前來、人也不容易犯困的時候，纔是那些有頭有臉的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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