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只覺得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可聲音哽在嗓子眼裡,怎麼都出不來。
“我掐死你!我要掐死你!”突然,太后的聲音從腳邊傳來。
錦繡低頭一看,太后許是一陣疼痛結束,不知哪裡又來了精神,爬到寶慶帝腳邊,狠狠地掐住寶慶帝的小腿,嘴裡猶在喊着:“我掐死你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錦繡想去踢開她,卻發現寶慶帝一動不動,任由她在腳下瘋狂地低吼。
“丫頭,隨她去吧,多捱兩腳或少捱兩腳,對她來說又有何區別?橫豎她是要走了……”
想是因爲聽到了寶慶帝的話,太后哀嚎一聲,掐住小腿的手也鬆開了:“你不得好死,你斷子絕孫,誓言會靈驗的,你拿元家子孫當賭注的誓言,終究都會靈驗的!”
寶慶帝痛苦地閉上眼睛:“錦繡,這就是貪心的代價。”
錦繡知他心中無限痛苦,這個誓言、這個交易,糾纏他一生,甚至不能隨着一方的消逝而消散。
可是,誰又能抵得住皇位的誘惑?但凡是個正常的男人,幾乎無人能抵。這不是他的錯,絕不是。
“皇上,可您將祁國治理得這麼好。”錦繡安慰。
寶慶帝心中盈滿了追悔莫及的愁緒,根本也聽不進去錦繡的安慰。慘然一笑道:“朕不能讓恆兒再面臨這樣痛苦的抉擇。”
錦繡明白了。他要替元恆將障礙掃清,他不能讓元恆爲了繼承大業,而將自己的未來輕易地交出去。
“母后。”他聲音不大,卻如洪鐘巨雷,正在抓狂的秦太后一聽這兩字,竟突然安靜下來,瞪大着眼睛等待下文。
寶慶帝彎腰,輕輕地掰開秦太后的手,讓雙腿重獲自由。而後走到桌前,端起何應寒提過的那壺茶,在茶杯裡倒了一杯。
“朕絕不會背信義棄,當初的交易,朕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到最後一刻。”
錦繡突然覺得大事不好,大叫一聲:“皇上不要!”便飛撲過去。
可寶慶帝實在太快了!
他前一刻還在堅定地說話,下一刻就立刻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饒是錦繡撲得那麼快,也沒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咣噹”一聲,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裡頭的茶水卻已蕩然無存。
“皇上!”錦繡跺腳,絕望地尖叫,淚水洶涌地流了滿面。
“一切都是公平的。”面對生死,他竟然可以這麼坦然,恍似解脫般的坦然。
寶慶帝看上去那麼平靜,他微笑,笑意中帶着盡頭的淒涼。
“母后,孩兒將一切都交還給你。一切。”
秦太后徹底呆了,良久,突然仰天長笑:“啊哈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淚,眼淚越流越兇,笑聲逐漸變成了“嗚嗚”的嗚咽。
“你竟然用性命來償還……你是祁國的皇帝啊!母后就這麼讓你討厭,討厭到不想欠母后半點情嗎?”
寶慶帝搖搖頭:“母后的恩情是孩兒一輩子的枷鎖,孩兒累了。”
秦太后梗着脖子,顫聲道:“所以你選擇同歸於盡。殺了我,也殺了你自己。”
寶慶帝啞聲:“孩兒再也不虧欠你了。”
藥性又一次襲來,秦太后渾身顫抖,又蜷縮成一團:“答應我最後一件事……你要……你要……一定要……放朗兒一馬,他和這事沒關係。”
寶慶帝知她已到生命盡頭,幽幽地道:“朕也不能活着出去了,能不能放他一馬,得看恆兒了,朗兒自求多福吧。”
即使是在地上,秦太后也已渾身無法安置,哪裡都痛不可當,恨不能有個人立時來一刀,將自己結果了亦是解脫。
她的牙關發出“咯咯”的撞擊聲,殘存的意識清楚地知道,寶慶帝說的是真的。他自己都命不久矣,還如何能保元朗周全。
她望見了錦繡,將枯骨般的手顫抖着指向了錦繡:“你……你……”
錦繡只覺得被她盯得那麼滲人,壯着膽子問:“太后是問奴婢?”
秦太后奮力挪到錦繡腳邊,一把扯住錦繡的裙腳:“你可以。你可以……”
可以什麼?剛剛不是在說端王元朗?秦太后不至於想讓端王脫身,竟然覺得錦繡可以辦到吧?
什麼不至於,就是至於。
秦太后幾十年的宮鬥,已成了精,即便是在身心備受痛苦煎熬時,依然精準地找到了目標。
這裡三個人,自己必死無疑;寶慶帝凶多吉少;只有錦繡能活着出去,而且,錦繡是元恆的心頭寶,是元恆跟前說話最有份量的人物。
而且,寶慶帝能帶錦繡前來,必定是因爲錦繡知悉得最多,而且,他竟然將自己必生的秘密那個登基的交易,完完全全地交於錦繡知道,這不是一般的信任,還有對錦繡的欣賞和肯定。
“答應我,放過朗兒,哀家一定讓你滿意!”
錦繡嚇了一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放過元朗?
見錦繡猶豫,太后又道:“琥珀之後……哀家告訴你它在哪裡。放過朗兒,答應我……”
從喝了毒酒開始,就一直努力維持鎮定的寶慶帝,終於動容:“琥珀之後!”
迅速望了一眼錦繡,而後沉聲道:“朕替錦繡作主答應。只要朗兒不找死,朝中一定無人會動他。”
卻見秦太后沒了聲音,分明已氣若游絲。卻還瞪着眼睛在等寶慶帝和錦繡的正式答覆。
有了皇帝撐腰,錦繡鼓足勇氣點了點頭,道,“奴婢永遠聽皇上的。”
秦太后知道,這就是錦繡的承諾。她和寶慶帝一樣,都是守信的人。
“百香樓,哀家的新手杖裡。”說完,她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錦繡望見寶慶帝在微微顫抖,與太后發病的樣子竟有幾分相似,心知是毒性已經開始發作,而寶慶帝正用自己強大的意志力在控制自己的狼狽。
他不願讓太后見到自己垂死掙扎的樣子。
他也沒有垂死的掙扎,此刻,他平靜得像是深海。
“嗬嗬……”秦太后又開始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