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風吹過,天色已經不早了,周圍都是炎夏的安靜空氣。
沐卿死死地盯着綠綺手裡的香囊,手僵在身側,聲音有些低沉:“以後都不再送了是麼?”
“是…”綠綺低聲回答,捧着香囊的手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冷靜了下來:“奴婢卑微之軀,也不該時時打擾大人。只是…嗯,奴婢想過了,大人才華橫溢,前途無量,本也不需要奴婢多做什麼的,一直以來,麻煩大人了。”
她又膽小,地位又不高,沒事還總煩他,惹他不高興了也是應該。綠綺低頭苦笑,手更堅定了些:“以前送大人的錦囊,都被…扔了吧?這是第九十九個了,大人若還是不喜歡,就…就再扔了也可以…”
沐卿臉色很難看,拳頭緊握,聽着這些話,真恨不得狠狠搖晃面前這個人,問她到底喜歡他什麼,問她爲什麼總是這麼怯生生的,問她爲什麼……
爲什麼要在他剛好有點心動了的時候,突然告訴他,這是最後一個了。
鬼才要收這最後一個!覺得他太難伺候了所以不想接近了是吧?那以前爲什麼不早點知難而退?
“我懶得動手,要扔你自己扔。”語氣很不好,扯得嘴角邊的傷口也有些疼,他只覺得心裡悶得難受,只想不要再看見面前這個人了!
“我…”綠綺的嘴脣白了白,手垂了下來,看着錦囊上的圖案。
她送他,從來不敢繡什麼鴛鴦雙蝶,只是繡他慣常佩戴的竹子綠柳。可惜從她開始送他香囊起,他便嫌惡得連香囊都不戴了。
最後一個,他還是不要。
綠綺恭恭敬敬地屈膝給沐卿行了宮禮,然後捏着香囊往回走。時間已經過了不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一炷香的時間裡趕回去。
其實眼前一直是模糊的,所以她連他的模樣都看不清,也沒敢去看,只想着自己以後就求了公主留在永樂宮的後院,儘量不要再出現在沐大人的面前惹他煩了。
沐卿背對着綠綺,一動不動,臉上冷冷的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人渣。”在旁邊看了很久的初見終於忍不住對沐卿豎起了中指。
“所以是不用幫他了吧?”三皇子殿下扶着額頭,懶懶地靠在宮牆上,嗓音還是有些低啞。
“哼,管他去死,我的綠綺纔不要給這種人。”初見忿忿地說着,直磨牙。
沒錯,你們都沒有看錯,牆角里站着的就是赫連君堯和沈初見。一個腦子發熱處於不正常狀態,一個是嗅着姦情而來打算看場好戲。
結果看了一場悲劇。
本來是聽見紅錦跑過來氣呼呼地說綠綺執迷不悟,初見有些擔心所以來這裡看看的。卻不知爲什麼走到這裡的時候,本該在牀上躺着休息的某位也跟了來,一雙璀璨的眸子泛着好奇的光芒,像是無意間跟出來走迷了路的。
皇子殿下說,他是躺累了所以跟她出來散步。但是初見踮起腳尖摸摸他的額頭,明顯還沒有退燒。
小二貨想得開,三皇子也只有腦子發熱神志不清的時候纔會這麼陪着她瘋。
好吧,目前的問題就是,那個還站在原地發呆,手捏得很緊的沐卿,她要不要出去揍他一頓呢?
在她思考出結果之前,沐卿動了,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宮外走,長長的墨發被風吹散了一點,擋住了他的眼睛。花圃安安靜靜的,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喂,明明覺得看着沐卿該很生氣的,爲什麼有點想哭?”初見盯着沐卿的背影,扯了一旁赫連君堯的衣角抹了抹眼睛。
赫連君堯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憑你是想不明白的,回你的宮裡去吧別鬧了。”
“哎?”初見擡頭,皺眉道:“說了晚上我要照顧你的。”
“我有蕭雲照顧,用不着你。雖然有兄妹之名,但是你也是女兒家,怎麼能隨意住在其他宮殿。”赫連君堯說着,將初見提了起來,往永樂宮的方向走。
這丫是一早打定主意出來把她丟回宮的吧?初見撇嘴,哼哼唧唧了兩聲,也就老實了。他還生着病,肯出來送她已經不錯了,嘖嘖。
一晚上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睡了一覺起來第二天也沒記着多少了。初見只讓人好好照顧綠綺,等她病好了就教她和紅錦鬥地主。三皇子那廝身體好,第二天起來就沒事了,可憐小綠綺還足足養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沐卿一次也沒進過宮,據說只是給東宮送了不少書信。人影也沒見着一個。
綠綺倒是有些釋懷了,只是腰間多了一個竹葉的香囊,很精緻,但是看起來像男子佩戴的。她臉上時常有笑容,初見也就沒有太擔心。
隆嘉帝偶爾召見她,就聽她說一些故事和笑話,眉眼間的疲憊是越來越重了。盧公公臉上的擔憂也越來越濃。
這天,隆嘉帝召初見來,終於還是說了別的話題。
他說:“初見,你大皇兄也不是特別罪大惡極的人,只是被嬌慣壞了,又一直以爲儲君是他的囊中之物,後來纔會做出那麼多的傻事。你三皇兄冷漠了一些,若你有機會也勸勸他,畢竟是手足,何苦這樣爲難。”
初見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皇帝這是不忍心赫連玦玉重傷剛好就被送進了宗人府,讓她去給三皇子求情。
可是……初見磨牙,她更想勸三皇子直接將那禽獸送下地獄去!
忍不下好奇心,她擡頭問帝王:“爲何您分明知道他們在背後對三皇兄都做了些什麼,卻不幫三皇兄,只偏袒他們?”
赫連玦玉也好,季貴妃也好,哪一個不是巴不得三皇子死的。比起他們來說,殿下已經是很仁慈了。可偏偏皇帝護着,讓那兩個壞人就跟有不死之身一樣,打倒了還能原地滿血復活。
“朕年輕的時候做過很多錯事。”隆嘉帝靠在牀頭輕聲道:“就是因爲已經錯過了很多,纔不想錯過這最後一個。季貴妃,她應該是這深宮之中最後一個真心誠意愛着朕的女子了。所以初見,不要怪朕,朕不過也是怕孤單一個人罷了。”
初見怔愣了許久。
隆嘉帝喘了口氣,又繼續道:“朕可能也時日無多了,朕走了的時候,會帶走他們的。初見,你不必讓仇恨矇蔽了雙眼,你是一個好孩子。”
不要讓仇恨遮蔽了你的眼睛。這句話,好像還有人給她說過。初見擡頭看着隆嘉帝,他眼裡有慈父的光芒,溫暖極了。
“嗯,兒臣明白了。”
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還累,以她的個性,是不會累着自個兒的。
“對了,再過兩天,你又要去香山寺了吧。”隆嘉帝突然說了一句。
初見沒有反應過來,迷茫地看着帝王:“我去香山寺幹什麼?”
隆嘉帝一怔,眼神突然就深邃了起來,看着初見道:“香山寺…你每年總是要去看看你的母妃的。”
糟糕,還忘記了這個。初見乾笑兩聲,道:“是該去看看了,我都忘記日子了…”
大殿裡一陣沉默。隆嘉帝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嘆息道:“沒事,你母妃的祭日與先皇后…相隔不遠。每年總是你和君堯一起去的。不過今年君堯很忙,朕另外派人護送你吧。”
“好。”初見心虛地點了點頭,連忙找了理由退出朝乾宮。
當過帝王的人,總有一雙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所以初見不敢保證,到現在爲止皇帝有沒有發現自己是冒牌貨。但是她知道的是,一旦被發現,後果很嚴重,還可能給三皇子惹麻煩。
所以這段時間還是不要去朝乾宮晃悠了,躲得遠遠的就不會被抓住把柄。
去了趟東宮,蕭雲卻說殿下不在。初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道回府。最近身邊的人都在玩失蹤,三皇子也是連續幾天沒看見了,沐卿也不在,良辰也不在,只有楚雲起偶爾來永樂宮給綠綺複診能見上幾面,其他人都和消失了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她小動物的直覺太靈敏,總覺得隱隱的有風暴在醞釀。
幾天後,皇帝給她安排了車隊護送她去香山寺,帶隊的是一個靠譜的將軍,三皇子忙於國事,沒有來送行。
初見一點也沒有想過赫連君堯在躲她這個可能性,只是以爲他真的很忙。
宮門門樓上,看着那車隊越走越遠,蕭雲忍不住低聲問主子:“真的要這樣做麼?萬一公主知道了…”
赫連君堯負手而立,一身白衣被風吹得飛揚,黑色的眸子很幽暗,帶了一些漠然與冷血。
“她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怎麼樣。”他對她的性子瞭解得很清楚,看着遠成一條線的車隊,赫連君堯低聲道:“這是最後一步了,蕭雲,不要出任何的差錯。”
“屬下明白。”
墨發上的白色錦帶微微飄動,這男子還是一樣美得傾國傾城,臉上的笑意可以看起來很溫柔,也可以夾着腥風血雨的霸道殘忍。
這麼久了,在沈初見的眼裡,他應該還是一個很美好的印象吧。皇子殿下低頭,想起那天聽見的告白,微微抿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