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暈了最後一個獄卒的時候後,剎那間的黑暗令我有點詫異。詫異這種反應來得如此之快,也詫異自己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把花喻堇放下來後,盯着那被鐵鏈勒紅的手腕,我對他說,對不起。
他只是搖搖頭,很平靜地說,沒事的。
看着他那雙眼睛,出乎意料地在淡定中流露出堅定的光芒。
我懂那眼神,捨身爲主,忠義之臣的眼神。
他如此,花昊天如此,將門無虎子,再儒雅,骨子裡也是一身硬氣。
曾經,也有一個人,一直用這種堅定地眼神默默地看着我,永遠不離不棄地陪在我身邊。
頓時,眼中一澀,與他相對無言地站了一陣,我拍拍他,說:“應該走了,不然的話我這公主劫囚事的傳出去別人還以爲我真跟你有一腿。”
而後,在出了皇宮大概已有半里路的時候,看着那依然紅透的臉,我心底突然挺佩服這人,都什麼時候了,還能臉紅。
回到王府的時候,我被嚇到了。
那兩人居然還是維持這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前的姿勢,轟然不動地呆在房間裡。只是在看到我從那“天窗”裡塞進第三個男人的時候眼神有點變化。
花喻堇的反應比他們遠遠有趣地多,看他落地後驚恐地倒退一步,然後飛快掃了我一眼,最後低下頭安靜地站到我身後。
只不過我懷疑他低下頭只是想掩蓋他那紅得快通天的臉,不過沒有用,從他脖子泛紅的程度,我有足夠理由懷疑他現在全身都在充血的狀態。
環視三人一週,我輕咳一聲,我對花喻堇說:“小花。今晚……你想在這裡歇息,還是……讓崤莫帶你到別院去?”
花喻堇的反應依然很有趣,猛然擡頭看了看崤莫,又立刻低頭緊緊盯着地板,手不自覺地壓上了腰側的配刀,嘴輕輕開合了幾下,始終沒有出聲。
我挑眉笑看着他,三,二,一……
預料中地有把聲音傳來,說:“屬下把花將軍暫時帶到別院吧。”
我回頭,自認爲笑得很溫柔,對崤莫說:“好。”
花喻堇擡頭看看我,後點頭,說:“這次公主冒險把我救了出來,恩情喻堇無以爲報……”
忽而左手把配刀拉出鞘,右手一劃,指尖便涌出點點硃紅,他把血往額心一點,雙膝一跪,對我磕了三個頭道:“喻堇此生只聽侯公主差遣。如違此意,必遭天譴,粉身碎骨,不得超生!”
血誓。
喇斯人表示最忠誠之心的誓言。
我知道這誓言其中的重量和含義。
他要我救花家。
然後,他便爲我賣命,從此無怨無悔。無怨無悔?
……呵……
我那抹笑收了起來,一手拉了他起來,對上他的雙眼,說:“我從來只要一個人的心,而不是什麼誓言不誓言的。誓言是用嘴說出來的,是給人聽的,而心的歸向,是最真實的。若真要發誓,便用心去盟誓!”
花喻堇緊盯着我,良久,重重地點下了頭。我把手鬆開,道:“崤莫,把花將軍帶至別院,吩咐下人好好照顧。還有,我府中人,不需要多言的人,如果有誰泄露了什麼不應該泄露出來的話,那麼我便也只能令他們再沒有說話的機會了。把我這話,好好轉達。”
狠話要說得夠重才能起效果,特別由崤莫來轉達,功效倍兒大。
崤莫盯着花喻堇,點點頭,便飛身略出“天窗”,只是眸子若有似無地飛速掃了綽一眼。
花喻堇對我恭身一輯,便跟着也出了“天窗”,同時,也看了綽一眼,看忒堂皇,還飽含戒備。
待他們兩個的氣息完全消失,我輕舒一口氣,今天這破事總算搞定了一半,至於剩下來那一半嘛……
“小笨。你不覺得你欠我個解釋?!”
我轉身,側頭,看着依然一身紫的綽。開口道:“大笨,你不覺得,我其實……不用向你解釋什麼?”
綽神色一斂,信步向前,伸手一拉,把我固於牀枰與雙手之間。
“你還是不信我?!”
“該信?”
“當然。我一顆真心。”
“如何信?”
“爲何不信?”
我笑了,眯起了眼睛,輕輕說:“你知道我所有,我卻只知道你是個破爛少宮主,然而,你當我傻子麼?你怎麼可能是一個跟我素未謀面的少宮主?!你一臉熟稔地出現在我面前爲的是什麼?而我,憑什麼應該相信你是一顆真心,然後還與你一顆真心?”
綽沉默,他的眼睛是我所見過的的人裡最黑的,眼眶總是溼碌碌的,彷彿不經意便能滴下淚般的剔透。現在這雙眼睛裡,我看見的是慍怒和猶豫……
忽而又一陣目眩,耳內轟鳴不止,我連忙閉上眼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想驅散這種異樣的現象。
“你該信我的。我們……並不是萍水相逢。我們,其實,很久很久以前,便已認識。”
睜開眼,我揉了揉左眼,開口道:“……我生過一場病,很多東西,都不記得了……連原來你已認識神姝那麼久了,都……對了,蠟燭什麼時候燒完了……”
原來,他認識神姝,在我之前。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嘶啪……”
燭心燃燒跳動的聲音傳來,我臉頓時一僵,又立刻笑開道:“哈哈……估計是今天粒米未進,剛剛餓得人眼睛都發了黑……綽,我想吃鄴都的“朝酆樓”的燒雞,你去給買我一隻來,好麼。說來……我也渴了呢……”
說罷,我一把推開綽,起身走向房中央的圓桌,拿起瓷壺,倒了一杯水,輕啜。突然,脣微痛,輕輕一舔,血的味道。
下一秒,我成個人已落入綽的懷中,他聲音微顫,手撫上我的眼睛,問道:“小笨……你眼睛何時開始看不見的?!”
“誰說看不見,這是我不小心……堂堂王府,居然有個缺口的杯……真是的。”我笑道。
“告訴我……好嗎……”
我收起笑容,輕輕舔了舔脣上不止的血,腥味很重。
忽然轉身,推開綽,指着他的臉,揚聲道:“大笨你說什麼胡話!本宮我餓了!讓你去買個燒雞來而已,只不過是跑跑腿麼!你可知有多少男人願意爲本宮賣命?!本宮現在可是金枝玉葉呢……”
我眨眨眼睛,指着他身紫衣道:“對了,還沒來得說,你這朵牡丹真大!男人穿繡有牡丹式樣的衣服,我可真是頭一遭見到。”
這回輪到他沉默了,片刻,只聽他說了句,好。便沒了人影。
一陣,他回來了,帶着半隻燒雞,還說給我買了一碗他最喜歡的藕粉。
在他堅持餵我吃完了那隻大雞腿和整碗藕粉後,飯來張口得十分舒坦的我摸着微突的肚紫感嘆地說了句:“綽你不送外賣簡直太浪費人才了,那藕粉硬是沒晃出來……”
“哐啪!”
綽手中的瓷碗被他捏碎了。
“你跟人家碗有什麼苦大深仇,要捏得人家粉身碎骨的……”我拉起他的手,摸了摸,盯着看了看,嗯,沒割着。
綽反手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有點涼涼的,我這種體溫偏高的人在夏天最愛便是這種冰冷體質的人,握着令人萬分舒服。
“小笨。我什麼都告訴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從今以後,不能再騙我。可好?”
我笑:“告訴我自是應該,但是……我可沒有騙你。”
伸出另外一隻手掐了掐他的臉,觸感滑嫩。
瞬間,另外一隻自由的手也被他抓在手中,他道:“別再說了。剛剛你吃的……根本不是藕粉。”
整個喇斯都知道,藕粉蓮粉味道口感一模一樣,而這明明是一樣的東西,卻恰恰有一個特徵分別着它們。顏色。
粉色的,叫藕粉。
紫色的,叫蓮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