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路人A與小孩B(上)

世界,什麼是世界?

有人說,有人就有世界,這個說法相當狹隘,但對於人來說,不存在人的地方,又怎麼會有‘世界’這個詞?

西格歷1273年,人們眼中的世界變得陌生而恐怖。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先是烏雲籠罩了整個天空,接着僅僅是一陣類似於地震的強力震動傳來,不久後,海嘯就來了。

十五米高的巨浪如魔鬼般呼嘯,以催枯拉朽之勢,輕易越過海岸線,越過田野,迅猛地襲擊着岸邊的城市和村莊,瞬時人們都消失在巨浪中。港口所有設施,被震塌的建築物,在狂濤的洗劫下,被席捲一空。

人們尚未從愕然和恐懼中回過神來,卻又絕望地發現,十五米高的巨浪僅僅是前菜。當數百米高的滔天巨浪與天上的烏雲連在一起遮蔽了整個太陽,當視界中再也看不到一絲光明時,任誰都會聯想到一個詞——‘末日’。

如果剛纔的大浪過後剩下的是殘板斷屍,那麼這一次,誰都清楚,什麼都不會剩下。

“啊啊啊啊啊——”人們驚叫着、悲泣着、慘號着,然而這一切都僅僅是絕望的宣泄。死亡的巨浪瞬間淹沒摧毀了一切。

數萬座沿海城市以及上百萬條村落頃刻間沉沒於水平面之下,五億七千三百萬人在巨浪的第一波攻擊中喪生。

一天,就是一天,在西格大陸上繁衍了數千年的人類幾乎被滅族。即便是原先居住於高山上躲過第一、二波海嘯的人們,也在不停上漲的海水前退盡了臉上的血色。

終於,大陸上所有大師級秘術師聯合在一起,做出了一個同樣驚天動地的決定:打開一個異空間的大門,把所有水吸走。

準備實在太倉促了,幾乎是剛清理好場地,大師們就動手了。動手的一剎那,一點寒光閃過天空,接着是十點、百點、萬千點……如此數量龐大的寒光由於極高速的移動,在空氣中游離出一道道銀芒,時而筆直、時而波折。無數的銀芒糾結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極爲繁複的立體圖案。

大師們的臉頰、鼻尖都滴出了汗水,天空上飛舞的銀芒卻沒有一絲顫抖。銀芒劃破空氣的尖嘯聲直欲撕裂人的耳膜,然而跟眼前毀滅的境況相比,不算什麼了。

海水一米一米地上漲,絕望一步一步逼近。最後的最後,在海水淹沒到大師們的膝蓋時,異界之門打開了。

滿是七色瑰麗波紋的大門邊框打開的瞬間,人們彷彿看到了神明向自己打開了寬闊的胸膛。

“萬歲!”看着256道直徑五百米的水龍捲把滔天的海水吸入空間大門,人們欣喜得快發狂了。滔天的海水被平復了,等所有的海水退到了之前的海平線,大師們關閉了異界之門。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人們的預料——空間之門出了點小差錯。奇異的空間門沒有完全吸走所有水。結果是:幾乎淹沒整個大陸的水被以一種不完全的狀態吸走了。何謂不完全?就是人走在大地上,沒有被淹沒的窒息感,僅僅有點氣悶,有點像泡在水汽含量極高的空氣中,近似於連綿雨季的那種濃重的溼漉感。

根據大師們的說法,這些水嚴格意義上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應該算是處於兩個世界的夾縫中的不明水離子。用一種比較簡單的方法解釋就是:空氣中一半是水一半是空氣。

奇妙就奇妙在:人居然可以游泳上天空了,雙手一扒,兩腿一瞪,身體下就生出偌大一股浮力把人託上天了。

人們的歡喜維持了數天就被打破了,他們發現,不單是人類,連海洋中的魚也能游泳上天了。繼而,將人也列爲捕殺目標的肉食性巨魚——‘霸海’,也誕生了。

同樣,爲了適應世界的變化,在秘術大師的研製下,一種結合了生物學、植物學、鍊金學、神秘學最高成就的武器誕生了。以巨型動植物爲材料製造出來的、足以對抗海王類的人用生物裝甲——‘奧遜之甲’。

這種不依賴任何機械、以人的動作爲基本、通過對筋的控制從而像傀儡術一樣控制的生物裝甲,自誕生之日起就很有效地遏制了霸海對人類的屠殺。

於是,人類歷史上開始了新紀元。這就是以奧遜之甲爲標誌的‘七海元年’。

隨着時間的推移,人類不穿奧遜甲出城鎮外,除非是絕世強者,否則跟送死沒什麼兩樣。

這一天,卻有個人這樣做了……

又一具近百米長的變異殺人鯨殘骸被人從懸崖下拋下來了,早在‘死骨之地’等候的阿瑞斯睡鯊、希格爾盲鰻、卡卡王蟹等食腐動物一擁而上,分享這頓美味大餐。足以讓人毛骨悚然的進食聲響徹整個山谷。

從人類村落丟下來的鯨魚殘骸大部分的肉已經被割掉了,對於蠶食軟組織的生物而言剩下的肉量仍相當可觀。

有一雙眼睛靜靜地注視這一切,這雙眼睛的主人並沒有參與瓜分鯨肉的盛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世界經歷了大災變後的今天,自然條件劇變,哪怕是剛出生的希格爾盲鰻,體長也有七米,可以輕易把一個沒有‘奧遜之甲’保護的成年人絞碎分屍,更不要說成年的大傢伙了。

跟這羣怪物搶食,那叫做找死。

所以他等,很耐心地等,等這些墳場霸主吃完。

世界變了,有一些規則卻是永遠不變的,比如‘強者爲尊’。只有這些強者吃完了,纔會到那些‘小傢伙’來吃殘羹。

那雙眼睛的主人等了足足三個小時,過來吞噬鯨屍的食腐動物換了一批又一批,終於,能吃的基本吃完了,大部隊才漸漸散去,現場留下一片狼藉。眼睛在現場遊移了好久,終於把目標鎖定爲一條受了傷的年幼阿瑞斯睡鯊上。

這可憐蟲顯然剛出生不久,偏偏不知好歹來跟一羣大傢伙爭食,在打架和推嚷中不幸被一條利劍旗魚屍骸的骨刺給刺中了腮,而且它給骨刺卡住了,掙扎中,大量的鮮血從傷口涌出,擴散到充滿液態水的空際。看樣子,引來巨型肉食性魚類也僅僅是時間問題。

這時候,那雙明亮的黑色雙瞳的主人、一個年僅十歲的小男孩出手了。三根打磨得非常尖利的鯊魚骨刺從液壓弩中閃電射出,輕易地穿透了睡鯊五公分厚的表皮。

“桀——”睡鯊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激怒了。當睡鯊看清楚傷害自己的居然是一個沒有奧遜之甲保護的小小人類時,它的怒火達到了頂峰。伴隨着含糊不清的吼聲,睡鯊不顧一切地從利劍旗魚的骨刺中掙脫出來,撲向小男孩。

睡鯊在鯊魚家族中屬於速度比較慢的一種,即便如此,變異後的阿瑞斯睡鯊看似動作緩慢,速度仍能達到時速30公里,相對於人類來說,這是非常恐怖的高速了。何況3噸多重,八米長的體形在一般人眼裡,相當有震撼感。

小男孩抱以一個詭異的笑容,在睡鯊的大口即將咬到自己的那個間不容髮的瞬間,突然高高躍起,接着以一種完全不符合力學的倒飛逃過了這一擊。

一擊不中,睡鯊馬上重新找到了目標。誰知道小男孩右手手指一個輕擺,一股新的錐心痛苦又傳到了睡鯊的腦子裡。

痛,痛,好痛!強烈的痛楚,痛得讓睡鯊腦子都快融化了。它發狂地追了過去,沒想到這個小孩的速度竟是如此驚人,它怎麼追都追不上。小孩每一次甩手,每一個急轉彎,睡鯊的身上都會多添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一定要殺了這個渺小的人類!復仇的兇光矇蔽了睡鯊的眼睛。

可這是怎麼一回事?小孩在骨堆裡的蛇形穿梭比海蛇還要靈活,在突進的時候比海豚更快捷。好幾次明明差一點點就能咬到他的腿了,連牙齒都能感受到他小腿打水時攪出來的水波,誰知道他小腿靈活一擺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致命一擊。

在骨堆裡七轉八拐,追着追着,追入一條狹窄的暗道中。通道越來越窄,很快,睡鯊就卡住了。

當它意識到自己被卡住之後,想退,誰知道通道中驀然彈出無數尖刺,牢牢把它的退路封死了。同一時間,這條貌似是泥做的通道開始收緊,30秒後,睡鯊連動動尾巴都做不到了。

“嘿嘿!”小孩冷笑着出現在通道的外側。這不是什麼通道,這是西海最恐怖的變異獸之一、克羅姆水狼蛛的蛛絲做成的漏斗狀捕魚籠。這種足足有人的手腕那麼粗的變異蜘蛛絲缺乏粘性,相對地彈性和韌性強了至少百倍。如果能弄到一張足夠大的蜘蛛網,即便是霸海級的巨魚也能攔下來。可惜因爲蜘蛛絲面積過小,以及無法把幾張蜘蛛網粘合在一起,這種蜘蛛網無論怎樣改造都僅僅適合捕獵中型魚類。

爲了避免引來其他嗜血鯊類,他先往通道中投入大量的莫瑞克吸血珊瑚,然後摸準了睡鯊心臟的位置,在魚籠的縫隙中將一根尖頭鐵棒狠狠地扎進去。

“滋——”準確無比的穿刺令睡鯊的生命隨着鮮血飛速流失着。本來還如石頭般硬梆梆的血珊瑚突然‘活’了過來,貪婪地吸吮着流散在水中的血液,不單體積膨脹了十倍有多,顏色也忽地豔紅起來,彷彿無數張邪惡的臉孔獰笑了起來。

小男孩絲毫不介意血珊瑚的活躍,他熟練地掏出一把骨刀,把皮膚粗糙的睡鯊分屍成數十塊,用不知從哪裡掏出來的密封袋子裝好。

本來一個沒有奧遜之甲的小男孩能幹掉這麼大一條鯊魚,夠令人驚奇了。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的手法。他手法之純屬堪比當今世上最熟練的漁夫,偏偏他的手法如此殘忍冷酷:剛纔朝心臟的那一擊沒有當場了結睡鯊的性命,他幾乎是在睡鯊仍有意識的時候慢慢把睡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每一刀都很小心地避開了主動脈和內臟,痛苦而不致命,直到身上六成的肉被割下來,睡鯊才因大量失血喪命。

這已不像是一場捕獵了,反倒像一場精心準備的復仇。

吃它的肉,喝它的血,讓它在絕對的痛苦中最終死亡。

小男孩的所作所爲,令人不寒而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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