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過之後，副縣長方同偉道：“子濤同志的這件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當時我是城南區區委書記，我得替他說句公道話，其實所有的鄉都在謊報早稻種植面積，我敢說，其他區的鄉鎮也在這麼幹，這是新時期出現的不可避免的新問題。”
副縣長丁儀道：“各位領導，我雖然是搞農業科技的，但基本上是待在機關裡的人，所以對農村的瞭解太少太少，我喜歡農業，現在也搞農業，但我還是個新人，所以請各位領導多多的幫助我。”
陳德明道：“丁副縣長，我給你提一條建議，下面那些鄉黨委書記和鄉長，你聽他們彙報工作的時候，對他們嘴裡說出的數字千萬不要相信，他們個個都是人精，說謊一點都不臉紅，一個人說謊，會有幾個幾十個跟着學，你得把他們報上來的數字帶着的水分給擠幹。”
丁儀帶着不解道：“這種不良現象爲什麼不設法加以制止呢？”
陳德明搖着頭道：“沒法制止，根本就制止不了。”
常務副縣長李光輝道：“子濤，你給丁副縣長解釋一下。”
陳子濤道：“說起來也不復雜，以前的農村是集體經營，生產大隊和生產小隊管着農業生產，坦率的講，那是一寸土地都不會浪費的，因爲土地就是農民唯一的指望，但現在不一樣了，家庭聯產承包責制，意味着一個生產隊變成了幾十個單一的生產個體，大家除了種田，還可以搞副業，還可以出去打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種田不再是農民唯一的指望，在這種情況下，農業生產就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丁儀一邊在筆記本上記着，一邊道：“子濤同志，請你繼續說。”
陳子濤道：“在現在的情況下，最難做人是鄉鎮領導，咱們縣裡得了省裡和地區的指示，要把指示不折不扣的往下傳達，比方說，咱們縣今年的早稻種植面積，六十九萬五千畝，是省裡下達的指標，可指標分配到了鄉鎮領導手裡，鄉鎮領導們就犯難了，因爲農
民們不會聽鄉鎮幹部的命令，他們說現在搞家庭聯產承包責制，怎麼種田種點什麼是我自己的事情，只要我完成了農業稅和公糧徵購及集體提留，你們管不着我，你們要管的話，那就讓你們來替我種田好了。”
孫三運笑道：“子濤，你說的事我前幾天剛碰上過，我帶檢查組去濱海區檢查春耕生產，有這麼一個農民，全家都住在城關鎮做豆腐生意，生意紅紅火火，他家有水田四畝旱地六畝，他沒按村裡鄉里的要求水田種早稻旱地種蕃薯，而是爲了圖省事，把四畝水田全種了茭白，六畝旱地乾脆什麼都沒種，我以前認識這個農民，就上門批評了他幾句，可他指着我的鼻子說，姓孫的，以前吃集體的飯，你可以人模狗樣，你可以指手劃腳，你就是孫悟空，現在是我們自己當家作主，靠自己的本事吃飯，現在你就是孫子，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同志們，你們聽聽，反正我當時聽了，氣得老半天沒回過神來。”
大家又笑了一陣。
陳子濤道：“那我也舉個去年的例子吧，我有個堂舅叫石大山，從小由我外公外婆扶養長大，性格一根筋，外號楞頭青，但他是個種經濟作物的好手，他家的經濟作物都拿到集市上去賣，攤子就擺在青浦街我家的門外，他們家有水田兩畝，加上從別人家那裡轉包來的五畝水田，他將七畝水田全種上水生經濟作物，今年過年我去外公外婆家拜年時，我問過他去年的經濟收入，他給我算過兩筆帳，一筆是鄰居家的，十一畝水田種植水稻，每畝純收入二十六元，總收入兩百八十六元，另一筆是他七畝水田的水生經濟作物，每畝收入一百零四元，總計收入七百二十八元，他最後跟我說，以前農民都是傻子，什麼都是你們幹部說了算，現在我們農民聰明瞭，你們幹部當傻子去吧。”
會議室裡又是一陣笑聲。
李光輝道：“所以，同志們，新形勢新問題，問題很多很嚴重，咱們以前的老一套工作方法已經不管用了，農民不買你的帳，上級壓
任務，今年上半年的早稻播種總面積，現在看來是難以完成了，咱們這個會議的目的，是要商量出一套新的農業管理方法，請大家各抒己見吧。”
周仁強也道：“對，會議桌上什麼都可以談，大家不用藏着掖着。”
陳子濤舉手道：“我先說，我先說，咱們派警察拿着槍下鄉下村，誰不種糧食就逮誰，就辦誰的法制學習班，就辦他全家三五個月，我保證糧食種植面積超額完成，連石板地上都能長出金燦燦的水稻來。”
大家頓時轟然而笑。
李光輝笑罵道：“臭小子，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一腳把你踹出門去。”
周仁強笑道：“老李，別把子濤踹出去，咱們罰他說點有用的東西。”
陳德明笑道：“對，這傢伙比他爸詭計多端，滿肚子的鬼主意。”
方同偉笑道：“子濤，說說吧，你跟我說過的，你大學裡時學的是農業經濟，自稱農業專家，說說你的真知灼見吧。”
陳子濤道：“老方，你說錯了，咱們這裡確實有兩位農業專家，李光輝縣長和丁儀縣長，我可不想班門弄斧。”
李光輝搖頭道：“坦率講，我那一套有一半已過時嘍。”
丁儀也道：“我搞搞農業技術還行，但對農村工作和農業生產，我幾乎是一竅不通，子濤同志，你就別客氣了。”
周仁強微笑道：“子濤同志，過分的謙虛就等於驕傲哦。”
陳子濤道：“好吧，那我就拋磚引玉吧，我個人始終認爲，咱們用簡單粗暴的行政手段去搞農業生產，其效果會恰得其反，但另一方面，咱們必須完成上級下達的各項農業生產指標，手中有糧，心裡不慌，農業是立國之本，改革再怎麼改，都萬變不離其宗，咱們海嶺縣作爲一個農業大縣，在全國都是排得上號的，搞好農業生產責無旁貸。”
丁儀一邊記一邊道：“這是第一點，農業工作不但不能削弱，反而應該繼續加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