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從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誕生到這個世上。
她兒時的記憶裡除了父母之間無休止的爭吵就是剩她獨自一人在小小的家裡一呆就是一整天,她不明白什麼是親情,什麼是家庭,何爲父愛何爲母愛,何爲「愛」呢?
她唯一的支柱是奶奶,儘管奶奶會經常懲罰不聽話的她。沒有按時回家的話會讓夏瑜跪在地板上直到開飯時間才能起來,跟奶奶頂嘴的話會被她從家裡拿着棍子一路追到天台上面去打她……
儘管奶奶對她也並不好……
儘管她始終感受不到被人愛着……
但夏瑜覺得,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奶奶了。畢竟,後來奶奶癱瘓不起都是她害的,她沒有資格去怨恨,相反這是她要一輩子揹負的罪名。
是因爲兒時的她調皮搗蛋,不肯跟從奶奶上樓回家,是因爲她執意要在公園玩耍,才讓她一回到家面對的就是奶奶倒地的場面。
自那一天起,她整個家庭就徹底變得支離破碎。
家裡人送奶奶去醫院時對她那冷漠的眼神,用手指着她那不停地謾罵,以及後來癱瘓的奶奶需要人照顧時,家裡人無一不是把怒火全發泄在她身上。
再努力一點就好了,再聽話一點就好了,能贖清自己的罪孽就好了……
夏瑜常常抱着瘦小的身體一言不發地蜷縮在冰冷的角落,一遍遍跟自己這樣說道。
「如果不償還這一身罪孽的話,是無法死去的」
於是,夏瑜自小就向死亡奔赴的念頭,自她犯下彌天大罪那一天起,也連同白骨一般默默埋進了深不見底的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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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夏瑜所見識的地獄的全部。
因爲奶奶的癱瘓導致家庭分散,父母離異後她被判跟隨母親,而父親也留下一個“要去遠方工作掙錢”的藉口,就此不見蹤影。
一晃就是十年過去了,隨着同母親生活越久,她跟母親之間的矛盾日益增長。
起初她忍受着母親的打罵,不敢頂嘴不敢還手,漸漸地她同母親長得差不多高時,已經有了跟母親動手的膽量。
那一次母親將一袋安眠藥狠狠甩她臉上,指着她鼻子罵,“你不是很想去死嗎?這裡全是安眠藥,你給我當着我的面全部吞下去,我成全你的心願!”
這件事的***僅僅就是母親翻閱了她的日記本,那本寫滿了她內心所有的骯髒與充滿怨恨的日記。
日記裡寫道她憎恨所有人,恨讓她十幾年來過得不愉快的家庭,寫道她活得很累很痛苦,想要死掉一走了之,卻因爲奶奶而不得不繼續揹負罪惡活着。
夏瑜看着安眠藥在她面前散落一地的時候,內心的野獸也油然心生。
她像殺紅了眼一般不顧一切直接朝母親撲去,上去就是牢牢箍住母親雙手,用充滿紅血絲的雙眼死死盯着她,然後用力把她往後一推。
許是夏瑜也沒想到自己會幹出這種事,當她清醒過來時愣愣看着雙手在不停發抖,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又是被母親猛地一頓踢打。
這些都已經是發生在夏瑜初中時候的事了。她發現自己開始變得易哭,焦慮,總是止不住發抖,害怕周遭活的一切,在多人的地方里會窒息般一樣難受。
學校的心理老師找夏瑜談話過後,建議讓她母親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由於被請去學校感到丟臉,她母親是黑着臉帶她到醫院走了個流程,開了藥以後就再也沒管過她。
直到夏瑜又一次在學校發病被班主任打電話告訴母親,這回她直接被拎上了八層樓的窗臺。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她是如何看着母親用着醜惡的嘴臉,眼神裡滿是厭惡,對她指指點點那根手指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往夏瑜心臟的地方插進去,她親眼看見了被母親殺死的自己。
“夏瑜,你裝什麼呢?你裝抑鬱症有意思嗎?你以爲你那些演技瞞的過老師騙得了我嗎?既然你都不想做人了,被診斷抑鬱症了……”
“那你就從這裡跳下去吧,我不想你在學校跳樓,我怕學校找我麻煩!你從這裡跳,八樓!絕對能死掉,別給我摔的半死不殘我還不想照顧你後半輩子!”
啊啊……這些到底都是什麼啊,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爲什麼世上會有那麼令人痛心的話語啊,不用費一兵一卒,光是語言就能把我殺死千萬遍。
那不如就隨了母親的心願吧,既然我在世上已不被人所需不被人所愛,我就是個累贅,還有什麼活着的意義呢。
於是夏瑜絕望地轉身,一秒都沒有猶豫地站上了窗臺。風吹動窗簾的沙沙聲就像死神在前方不遠的地方招手呼喚着她,跟她說,快來吧快來吧,你不用再承受痛苦了。
然而,就在她打算身子往前一傾的時候,後面猛地有一股拉力把她狠狠往地上甩,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臉上就已經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
疼得她產生了巨大的耳鳴,眩暈感不斷襲來,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口腔中蔓延開來。
她顧不上目前的具體情況,只是下意識地用手護着頭,感受到了身上各處傳來不同程度的疼痛,以及鹹溼的淚水和喉嚨裡的血腥味混合的味道。
“你居然真的想死!?夏瑜————你居然這麼想死嗎!?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有沒有心,你是不是人,你不會考慮一下我嗎!”
“我是你媽!我是你親媽!夏瑜!你居然要狠心拋下我在這個世上和你那沒良心的爸一樣是嗎!白眼狼,不孝的東西!我真後悔把你生下來!”
夏瑜不禁勾起一抹冷笑。好巧,我也很後悔被你帶到這個世上。
那血濃於水的「母女」之情,也在那一天消散殆盡。此後剩下的日子裡,夏瑜和她母親的確已經形同陌生人一般,再無親情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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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梓鶴還是第一次聽見夏瑜說起自己的過往。
即使隔着屏幕,他也能感受到遙遠的那一端,那個女孩逐字敲打着鍵盤的內心有多麼難受。
她在他的面前,裝作沒事人的樣子,一刀一刀剝開本已結痂的疤痕,露出了鮮血淋漓的傷口。
太過於疼痛了,以至於林梓鶴聽完以後整個人都呆呆的,完全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安慰夏瑜。
彷彿夏瑜像個被人在下雨天丟棄的布娃娃一般,冷冰冰地躺在路口。而林梓鶴只能撐着傘儘量不讓雨水繼續淋到它的身上。
可是他整個人身體無法動彈,他甚至連彎腰去撿起那滿臉髒兮兮的布娃娃都做不到,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讓脆弱的玩偶在自己手上撕裂開來。
林梓鶴後悔了,他後悔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來探問夏瑜的過往。他明明只是想了解她的生活,只是想知道多一點關於她的事情而已……
但是他不知道,這一揭露,就讓夏瑜完全暴露了全部傷口在自己面前,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此時此刻,他很想穿過屏幕去安慰對面那個女孩。他知道女孩一定又在默默把頭埋進臂彎裡,紅紅的眼眶中有淚水不停打轉,她用力掐着自己手臂,不讓眼淚掉落。
「我想保護她。」
「我想讓她快樂。」
「我不想讓她那麼難受,我希望她能開心起來。」
儘管生活苦得讓她找不到一絲活下去的動力,可是林梓鶴就是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如果能做些什麼能夏瑜笑一笑,開心一點的話……那他什麼都願意去做。
對了,他想起來夏瑜跟她說過比起黑巧克力,她更喜歡白巧克力。
不如就給她送點白巧克力吧,看起來她好像吃了巧克力心情會愉悅一點的樣子……
對了,他還記得方如昕曾悄悄和他說過,夏瑜胃不好,好幾次看着她中午沒吃飯回到宿舍就胃疼。
不如以後在學校幫她打飯吧,胃病可不能放着不管,夏瑜才16歲,他一定要幫夏瑜改掉這個壞習慣……
漸漸地,林梓鶴對夏瑜的事越來越上心。他看見夏瑜笑,他心情也會變得很好;他看見夏瑜皺眉,他就會下意識地想她是不是遇到什麼煩惱;他看見夏瑜難過了,他就要絞盡腦汁想想怎麼能逗她開心……
他自以爲自己的小心思被藏得很好,至少他想默默陪在夏瑜身邊,能度過這高中三年就夠了。
但是方如昕戳穿了他,她一擊即中他的內心,她跟陸軒在打趣的時候,滿臉得意地在夏瑜面前比劃着說:“林梓鶴喜歡你。”
林梓鶴不安地看向夏瑜那邊,他怕女孩就此討厭自己,他怕自己那骯髒的小心思在女孩眼裡瞬間變得鄙夷起來。
可是女孩沒有,她除了滿臉困惑,其他什麼情緒也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
就好像,女孩在細細琢磨着“喜歡”是個什麼樣的情感。
他瞬間鬆了一口氣。他承認,夏瑜不是一眼就能讓他心動的類型。
反而是在漫長的相處之中,讓人不自覺地會想要靠近這個女孩,會產生讓人想要保護她心疼她的感覺。
這樣別有心意的我會被厭惡嗎?
這樣懦弱不堪,什麼都無法爲你做的我會被討厭嗎?
你不喜歡我也好,不願意接受我的感情也好。
我唯一希望的,是請求你不要討厭我。
至少這一刻,讓我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