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分班結果揭曉的日子了,夏瑜滿懷不安地點開班級通知羣。
一看,無果。
她跟林梓鶴沒有分到一起,林梓鶴甚至比她高了一層樓,意味着兩個人平日裡的見面機會更少了。
夏瑜本就是一個對陌生環境很難重新適應的人,而現如今沒了林梓鶴在她身邊,她已經能想象到自己在新的班集體裡更加不安了。
方如昕也沒能和夏瑜安排到一起,倒不如說跟夏瑜關係比較好的幾位同學,一個都沒有。她不禁開始擔憂起來,她的狀況好不容易有所好轉……
在跟林梓鶴交往的這段時間裡,夏瑜已經進行了停藥,她性格的快速轉變讓她母親也不禁驚歎,當然母親是不知道她談戀愛了的。
高中基本上大多時間都在學校裡度過,跟林梓鶴也形成了朝夕相處的日子,這個轉變一下子打的她措手不及。
但再怎麼擔心也沒用,高三開學的日子終究是到來了。
夏瑜在新的班級裡再一次變成了最初沉默不語的模樣,只有吃飯時間跟林梓鶴他們碰面她才能露出少有的笑容。
隨之而來的是夏瑜發現自己產生了①軀體化症狀,明明只是單純地上課時間,她總會下一秒就無緣無故地落淚。
好幾次周圍的同學都被她嚇到了,夏瑜卻沒法控制住自己,一開始還只是無聲地哭泣,到後來演變成肩膀不斷地抽搐,身體發抖,整個人嚎啕大哭了起來。
也爲此,她已在課堂上陸陸續續被送進了醫務室。
醫務室裡,校醫拿着聽診器放在夏瑜胸口的位置,眼見她眼角還掛着幾串爲流乾的淚水,以及她緊握拳頭的雙手還在顫抖。
班主任見狀走了過來,開口詢問校醫,“我們班的同學她有什麼問題嗎?”
校醫沒有回答班主任的話,她轉身拿了幾顆藥和一杯水給了夏瑜,並且問她,“你以前有吃過什麼藥物嗎?”
正打算把藥吃下的夏瑜聽了校醫的話微微愣了愣,她偷偷擡眼看了一下班主任,老師卻對她擺擺手道,“夏瑜你直說吧,沒事的。”
“嗯……我曾經吃過一段時間的精神類藥物。”
“是什麼方面的?”
“……抗抑鬱的。”說出這幾個字時,夏瑜覺得無比沉重。
校醫記錄的雙手停了下來,讓她先把藥吃了。
“你叫夏瑜是吧?按理來說精神類這方面的藥物是要遵循醫囑服用,其次就是不能隨意停藥,因爲很容易引起病情的復發。”
夏瑜低着頭,額前的碎髮遮着她雙眼,一言不發地聽着校醫的話。
這時,班主任在旁邊清了清嗓子說道,“夏瑜,你現在覺得自己怎麼樣?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跟老師這邊請假回家……”
“不……我沒事的老師,謝謝。我不要請假回家。”夏瑜立刻拒絕。
她不敢把這樣的情況告訴母親,她不願意再回到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只要自己默默忍受就好……只要自己承受住就好……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一定……會好起來的吧?
夏瑜如是這麼想着。
但心中彷彿出現了一個缺口,剛開始還真是一個小小的只能塞進一根小指頭的洞口。隨着時間日積月累的流逝,口子也在逐漸擴張,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口,徹底將夏瑜吞噬。
接下來的日子裡,夏瑜比平時更加敏感。
倘若她和林梓鶴約定好的時間他遲到了,夏瑜會不管不顧當面數落他。
倘若林梓鶴在週末期間沒有像以往一樣陪着夏瑜出門,她會獨自在家哭起來。
倘若她發現林梓鶴身邊偶爾出現了幾個陌生的面龐,或男或女,夏瑜會莫名心生嫉妒,她腦海裡會不停回放一個聲音: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快離他遠點,你們不配,你們不配”
“他是我一個人的,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直到林梓鶴注意到她異樣的表情,走過來哄上夏瑜一會兒,這時夏瑜纔會緩過來。
但林梓鶴卻日漸覺得身心疲憊,他第一次產生了“跟夏瑜交往好辛苦”的想法。
不知從何時起,他總覺得自己的感情變了質,以前明明只是單純希望夏瑜能笑一笑。
而現在,夏瑜只要生氣了或是罵他了,會讓他有一種“既然我什麼都給不了你,還不如分開”的感覺。
「爲什麼總是什麼都是我錯了呢」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夏瑜又在罵我了」
「……啊那些話真刺耳啊」
對了,她在罵我什麼呢?
林梓鶴逐漸找到聲音的來源,他被罵時低下頭沉默着,卻清晰地看見了夏瑜的嘴脣上下張合,
“林梓鶴你好沒用啊!我跟你說的一點小事你都做不到,每次你都不遵守承諾,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了!”
-
眼看明天就是12月13日了,那是極爲重要的日子,那是夏瑜的生日。
如果放在兩年前來講,林梓鶴大概會重視得不得了,想要精心策劃一場生日驚喜送給夏瑜。
可是現在,他看着面前的電腦遊戲,全然不管手機上的震動聲響,表情毫無變化,似乎對外界隔絕了一切聲響。
陸軒在旁邊忐忑不安地看着手機上赫然彈出的兩個大字:夏瑜。
打了10次電話,消息數量99+,並且還在不斷更新着。
時針已經指向10:30了,距離林梓鶴跟夏瑜約定的時間超了半個小時。
但那又怎麼樣呢,遲到就遲到吧。
反正夏瑜一見到他肯定又劈頭蓋臉地一頓數落,他哪裡還有什麼好心情去給她過生日。而且他今年也根本就沒有準備什麼生日禮物,就在昨天晚上他還跑去陸軒家裡打了一個晚上游戲。
想到這,林梓鶴就不禁自嘲地揚了揚嘴角。
陸軒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阿鶴,你還是接電話吧。不然夏瑜肯定很擔心你……”
“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昨天晚上和她說了我在你家。”
“不是……今天是她生日吧,你……”
“隨便她了不行嗎,你能不能再來一盤,別那麼掃興行不行。”
聽罷,陸軒把耳機往桌上一扔,慫了慫肩,表示拒絕。
林梓鶴不耐地皺了皺眉,只得按耐下性子接起了電話。
“你在哪?”
電話一拿起,對面就立刻開口說了話。
“……我在陸軒家。”
對面似乎沉默了有幾秒鐘。
“所以,你是沒有過來電影院是嗎?”對面人的聲音很輕,輕到聽不出任何一點情緒。
“林梓鶴,下雨了。”
沒等林梓鶴說什麼,對面又再度出聲。
但不用說什麼他也明白了,在心裡默默嘆了嘆氣,跟夏瑜交代了幾句後掛了電話,匆匆拿起衣服和雨傘跟陸軒打個招呼。
“走了。”
“夏瑜沒有生氣吧?”陸軒還是不放心,畢竟這兩年他或多或少也是知道林梓鶴怎麼度過的。
“聽起來像是沒有,她傻傻地在電影院門口等了半個小時,”林梓鶴又頓了頓說道,“我還是過去跟她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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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天空淅淅瀝瀝下着的小雨逐漸變大,十二月的寒風夾帶着雨水的冰冷,順着夏瑜從頭一路滑到腳上。
林梓鶴趕過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
他愣愣得看着夏瑜,全身上下被雨水打溼,眼圈周圍似乎還能看見明顯的紅,但從臉龐上流落的分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夏瑜眼神空洞,瞳孔無光,周圍人來人往,並沒有人注意到這樣一個異常的女孩明晃晃地站在建築物前面,故意宣告着她就是不願意進裡面躲雨。
是賭氣嗎?
是吧。林梓鶴也只能這樣想。
她總是這樣,以前一不開心了就拿美工刀在手上劃出好幾道傷口。
一跟她吵架讓她傷心了,她要麼就哭哭啼啼地求着自己原諒她,說她的生命裡不能沒有我。
可是,要成爲一個人生命裡的支柱是多麼累啊。
夏瑜乞求自己拉他出深淵,可她難道不是也在把自己往絕路上趕嗎。
高三的時間如此緊湊,卻一次次因爲擔心夏瑜在新環境的適應能力,硬生生擠出時間都要天天毫不落下地去陪她。
每每下課困得想在桌上睡一會時,總會看到窗外站着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總要強忍住睏意在走廊上聽着夏瑜精神滿滿的講話。
甚至是好不容易等來的週末,他想爲自己留點空間玩個遊戲放鬆一下,總是不得不要一遍遍打破計劃,哪怕自己沒有空間也好他都要抽身陪着夏瑜出門。
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夏瑜的安全感。
夏瑜的患得患失,夏瑜的敏感自卑,夏瑜的絕對控制。讓林梓鶴也逐漸遊走在常人邊緣,他不明白這樣的意義在哪裡。
他付出的那麼多,他對盡心盡力的愛,到頭來換來的卻是夏瑜一次次數落。
林梓鶴不再像以往一樣快速表達出自己的關心,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到夏瑜面前,遞給她一把傘。
“我把傘拿來了。”連同林梓鶴開口的聲音都是沒有任何感情。
夏瑜這時才慢慢找回焦距,她不記得自己在這裡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維持着打電話發消息的動作,她能感受到雨勢從一開始的細小,到慢慢轉變爲傾盆大雨。
可她始終一動不動,不是不想去躲雨,而是她的目光一直注視着人羣裡,試圖能見到那抹她想要見到的身影。
沒有生日祝福沒關係的。
沒有生日禮物無所謂了。
沒能準時過來我也不追究了。
大不了就不過生日了不是嗎。
像是心裡冥冥有預兆一般,她還未把話說出口,心裡就已經有了另一個聲音。
在不斷提醒着她,快開口,快開口……快挽留,快挽留……
快……抓住林梓鶴啊。
但夏瑜好像什麼也聽不見,她的世界霎時變得一片空白,身邊的雨消失了,手裡傳來的僵硬也凝住了。
因爲,在她視野逐漸看清了林梓鶴,打算對他笑笑的時候,她聽到了來自神的審判。
神對她說:「我拯救不了你」
林梓鶴跟她說:“夏瑜,我們還是少點聯繫吧。”
“你太可怕了。”
你太可怕了。
全世界,只剩下這一句話在夏瑜腦中不斷迴響。
導致她無法動彈,她甚至沒能伸手接過林梓鶴的傘,任由它掉落在地。
心中的恐懼不斷被放大,周遭的聲音逐漸變得歪曲刺耳,她感到整個人一陣眩暈,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但她又清楚地感受到渾身血液流動的速度,感受到手指甲狠狠掐入皮膚裡的疼痛感,感受到緊緊咬住嘴脣不讓眼眶裡打轉的淚水落下的清晰感……
以及從心臟處不斷向外涌出的劇痛和窒息感。
夏瑜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她好像開口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她只能強硬睜着眼睛,一閃一閃,看着林梓鶴面無表情地出聲、閉嘴,而後頭也不回地,決然果斷地轉身離去。
只留給了夏瑜一個在滂沱大雨中,殘忍的光亮漸漸消散的背影。
沒有最盛大的告白,卻有最無聲的告別。
整整兩年時間952天,夏瑜和林梓鶴的感情結束了。
那個陪夏瑜度過她人生中灰暗的時刻,那個帶夏瑜逃離冗長的黑暗,那個牽手將夏瑜拖進這個明亮又晦澀的世界的人。
徹底從夏瑜的生命裡離開了。
她被拋棄了。
被丟下了。
被再一次背叛了。
夏瑜從未被愛過。
夏瑜從沒有人愛過。
「如果能這麼想,就能活下去的話,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