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的夕陽把坐落在瀧棠鎮鎮口的這家擁有數百年曆史的小餐館籠罩在一片迷人的橙紅色光芒裡，從餐館門口望出去，小路的中間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流，河流一直連貫到小路的盡頭。小河流兩邊分別是一條灰白色岩石鋪就而成的筆直小路，道路看上去年代久遠。陽光照射在河水中，折射出一抹抹五彩斑斕的漣漪，波光粼粼。路上時不時地有行人揹着各種形狀大小的行囊在夕陽下行走，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偶爾也有馬車運送着瀧棠鎮特產的食糧和手工製造的木雕工藝品離開這個鎮。
這餐館名叫“茗頤閣”，在二十世紀初，那只是一間普通的驛館，直至世紀末纔將其改造成一間富有特色的餐館。這麼多年來，室內仍保持一種意雅的復古格調，淡弱的燈光給人一種神秘感，配合一首首古典樂曲，彷彿將人帶到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裡，享受着不一樣的寫意人生，既舒適，也能放鬆心情。
我從三個月前就在這家餐館裡做兼職，這裡的老闆是個很隨和的人，從不強逼我一定要做到什麼時候，喜歡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想做到幾點就做到幾點。薪水方面，我是相當滿意。所以，我會一直做下去。
“請問先生想吃點什麼？”我匆匆忙忙地走到一飯桌前，一手拿着紙筆，一手把餐單提給那位客人，笑着朝他問道。
“喲！凌咫凜，這麼巧，我們有見面了。原來……你在這家餐館做part-time？！”
“欸？”我驚訝於那位客人的語氣，像是和我很熟的樣子，而且怎麼覺得那把聲音有些熟悉。我揉了揉眼睛，眯起眼睛仔細看了對方几眼，才認得出他就是早上那個對我窮追不捨的、非要我當編劇不可的、最後還說了一番煽情話的左熠！
這人怎麼陰魂不散啊？爲什麼我打工這地方也居然能碰上，不會這麼巧合吧？！八成是跟蹤我來着，又想說服我加入話劇社吧！
“不巧不巧……不見不見……”我極至鬱悶地嘀咕了幾聲後，再次恢復我的員工身份，不容得失客人，不然讓老闆看見，我這個年度優秀員工的績效會被扣分。片刻，我清清嗓子問道：“左熠學長，請你快點點菜吧。”
左熠翻開餐單，隨便掃了幾眼，然後望着我說出了幾道菜名，“就這樣，麻煩你了。”
“好的，請你稍等一會。”
就在我轉身欲要離開時，左熠又叫住了我，“凜！等等。”竟然被直呼名字了，還叫得真親暱，明明就不熟嘛！我轉過頭來，“嗯？”一聲。
他說：“你什麼時候下班？”
我說：“七點。”
“哦……”與此同時，他瞥目望了望手錶的時間，然後頭也不擡就揮手打發了我：“快去快去……我餓着呢！”
“……”學長你是不是又在打什麼主意！莫名其妙……
……2……
現時六點正，前來就餐的客人逐漸增多，我望了望館裡的人，真是客似雲來，比工作日時還要多，也怪不得，因爲今天是家庭日。
家庭日是定在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二，全國規定禁止工廠加班，禁止學校晚修，而飲食業就規定只能營業到傍晚八點打烊。
至於爲什麼是星期二，那得去查查歷史緣由。
我覺得家庭日應該在家裡吃纔夠溫馨，大家齊聚一堂，談笑風聲，而不會被其他聲音打擾到。在餐館的話，人山人海，擠擠逼逼，吵吵鬧鬧，來去匆匆，就只爲吃一頓飯，要排隊，還得等一家庭吃完了才匆匆忙忙搭上去，吃得一點都不夠滋味。
“小凜，應付得來嗎？今天比較多人，而且還是家庭日。”
我聞聲轉目過去，看見老闆肖恩拍了拍我的肩膀，向我問好。於是，我回答說：“還行，老闆才比較辛苦吧。難得是家庭日，卻要看着餐館，又失去了一個跟家人一起同臺就餐的機會。”
“呵呵，也沒什麼的。小凜你今晚還是循例，家庭聚餐……沒問題嗎？”肖恩接過一個空水壺，然後拿起旁邊一暖水壺往空水壺裡倒入熱水。空氣中，迅速飄出一陣清純的茶葉香。
“和家人就餐時間比較晚，照舊七點沒問題！”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捧起肖恩幫我泡的那壺新茶，一邊說道。
“其實你可以早點回去啊，我們這邊人手很足，應付客人綽綽有餘，沒問題的，況且，今天只是營業到八點。你就早點回去爲家人早點準備晚餐，也是可以的啊。”
肖恩年紀輕輕就當了第十六代餐館接班人，長相俊朗，風度翩翩，爲人總是那麼善解人意，溫柔又體貼，豪爽大方，不會斤斤計較，實在是絕世好男人，誰嫁了給他，一定非常幸福呢！
“這樣啊……”我猶豫着，該如何是好呢？老闆的好意總是讓人難以推搪，“那我六點半回家吧。”然後，肖恩給了我一個淺笑，點點頭表示答應。
“那我先忙去了。”
“嗯，去吧。”
我收拾着一張剛一家庭就餐完的飯桌，眼睛不經意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雙臂抱胸靠在一窗邊，目光注視着打量着來來往往的賓客和正穿梭在桌子和桌子之間端茶送水的服務員。
左熠學長……都六點多了，一小時前他早該吃完飯了吧，怎麼還在這兒？話說今天是家庭日，他爲什麼不直接回家和家人一起吃，卻在餐館裡獨自一人就餐？平時嬉皮笑臉，裝模作樣，原來背地裡還是個不孝子，這種人還是別跟他有太多接觸，不要跟他扯上關係爲好。
片刻，我的眼角餘光貌似注意到有人正朝着我走來，那身影特別像一個人，突然間，我腦海裡閃過一個好看的背影！不！我怎麼突然間會想起左熠學長的背影？！我側頭擡目偷偷瞄了他一眼，原來他真的正朝我走過來。他又想幹嘛？！
我匆匆忙忙收拾好後，迅速轉身離開，但剛邁出第一步便撞上一個人影。不經意的碰撞，手裡的碟子猝不及防地躍出我的手掌，我驚嚇着並眼睜睜看着它們正朝地墜落，一時反應不過來，不敢打擾驚慌到周圍的客人就餐，便不敢喊出聲來。
“你這近視眼，走路小心點嘛……”
這刻，我沒有聽見瓷器落地破碎的聲音，只聽見一把含笑的聲音劃過我的耳際。半響，我回過神來，訝然地望了望我手上的碟子，完好無損，再擡起頭來，左熠學長冷峻的臉蛋瞬間映入了我的瞳孔裡。
“左熠學長……”我勉強擠出笑容，只是一抹待客的微笑罷。“你還沒走，是在等人嗎？”
他無可否認地回答說：“嗯。”
“哦？學長你都吃完飯了，還要等誰來呢？朋友？家人？”
下一秒，左熠學長的回話不但出乎我意料，還讓我匪夷所思。
“等你啊。”
“欸？等我……等我幹嘛？？”我瞪大雙眼，眨了眨眼睛。
“一起回家。”左熠的話平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他從剛纔到現在都是面無表情，散發着冰冷的氣息，與以往的嬉皮笑臉截然不同，感覺完全是另一個人似的。
“一一……起回家？”雖然我們是鄰居，也不用一同回家吧，而且一起回家這事，說得蠻像是情侶之間的日常習慣。他們既不是情侶，又不是很要好的朋友，一起回家這事就免了吧！別又想坑我，我纔不會動心的！
“學長你從四點半就來吃飯，應該早就吃完了吧！你沒理由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等足兩個多小時吧……學長你別開玩笑啦！！”我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別擋路，“都不知道學長到底在想什麼的，不管你了，館裡事務多，我忙去了。”
誰知道我剛進入廚房，左熠這個傢伙就出現在門口，他也跟着我來了。
我拿來一瓶洗潔精，往盆裡擠出一坨洗潔**，隨後用手胡亂攪了幾下，整盆水邊佈滿了泡沫，開始洗碟子。片刻，我擡頭瞄了瞄那個站在門口的人，朝他眯了眯眼說：“學長，廚房重地，閒人免進！”
“你管我？！”左熠雙臂抱胸，挑了挑眉，發出質問。
“是是，我又不是你的誰，沒權管你，我繼續洗我的碗……”
……3……
直至我洗完碗，門口那人仍站在那裡，莫非真的在等我？！
就在此時，老闆肖恩走了進來，他說：“小凜，這些也拜託你了。”然後將他手上的碟子放入盆子裡。他似乎也注意到那個站在門口無所事事人，打量了下對方後，似乎想到什麼便問：“小凜，這位是你男朋友吧？有男朋友來接下班啊，而且還這麼帥氣，真好！”
“欸？不是不是，老闆您誤會了……”我連忙搖頭擺手否認道，“他啊，只是同校的比我大一屆的學長，並不是那種關係，說不定人家早有女朋友了。”
“不，沒有。”左熠此時搭起話來，他的意思大概是在回答他並沒有女朋友的事實。
“不會吧？！”我出其不意地瞟了瞟他，“就憑學長你這副帥到掉渣的臉蛋，隨意拋個媚眼都迷倒全城無知少女們，甚至隔壁小賣部的任意一位歐巴桑，喜歡你的人肯定多不勝數！怎是沒……”
不知道什麼時候，左熠已經站到我旁邊，蹲下身段，一臉趁近我，然後打斷道：“是嗎？那我前陣子……你怎是沒半點異常反應？”
“我……”我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勢力壓得緊張過度，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特別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猶如刀削般菱角分明，那雙藍色的瞳孔流轉着一絲傲氣，放蕩不羈。
這副樣子的左熠，看上去更令人心情緊張，感覺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般，屏住氣，得不到放鬆。
“有時候真懷疑你不是個女的……”左熠話音一落，轉過臉看向另一邊。
“哼！我是貨真價實的女孩子！！”爲突出我的話的百分百真實度，我故意站起來，擡頭挺胸，面向左熠大聲說。
誰知道左熠只是伸手揉揉鼻子，隨意打量了下我之後，不以爲然地冷笑一聲道：“哼，沒看點。”
“誰會對你這種人的虛僞表現有異常反應，臭屁孩……”我惱羞成怒地低聲諷刺道，然後蹲下繼續洗碟。
“我聽見了，某人在說我壞話。”左某人冷冷道。
“……”果然，討厭也好，不討厭也好，一點都不想跟這種人扯上任何關係。
“哈哈哈……還吵架了，感情真好！”見我們鬧得火熱，肖恩大笑着插話。
“不好！”我和左熠同聲同氣道，這點讓我們兩人都覺得有些意外，彼此對峙了幾秒後，又各自面向一邊去，留下肖恩還在棒腹大笑。
略久，肖恩說：“小凜，洗完這些就回家去吧。”
“我知道了。”
……4……
真不想承認，旁邊這個盛氣凌人的高大臭屁孩真的是爲了等我下班才逗留在餐館裡的。現在我的心情百感交集，實在不知道怎麼形容好。
夜幕裡，繁星點點，滿月偶然從雲端裡露出半張白臉，投射下潔白光芒，把城市籠罩在一片迷幻當中。
烏燈黑火的街道上，我跟在學長身後，試着一點點與他拉開距離，從一臂之距慢慢漸增。現在我們的距離在三米之外，這距離讓我心情放鬆了些，呼吸也暢順了些，就這樣，保持這種距離就好了。
“喂——你是烏龜嗎？走那麼慢！”
欸，被發現了？！夜幕下，我看不清學長的臉，但是那語氣明顯有點不耐煩。他轉身面向我，我感覺他是在瞪着我，心裡一定是在咒怨我，譏諷我，比如我經常刻意躲避他。
我心虛地回他一句：“是你腿長，走一步勝過我兩步……”
“腿短的人，真麻煩……走快點啊！”
“學長你走你的，其實不用等我吧……”
“你以爲我很想等你嗎？！別自作多情，我是怕……”
見學長若言又止，我則趁機打斷道：“既然學長你不想，就不用顧我，你繼續走……”
面前那人沉默了一會後，突然又說：“喂——說話回來，你是故意跟我拉開距離的吧？！我有那麼可怕……以致你不願與我同行，啊？！”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不，不是……”我結巴地迴應道。
“那還不快跟上？！”左熠直接衝我吆喝道。
跟就跟嘛，那麼大聲幹嘛？！旁邊的路人都往我們這邊看了……羞死了！
我和學長又回到同一直線上，不過彼此相隔一臂之距。
“學長，我……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這個問題我從餐館看見他開始便一直想問的，但那時在工作期間不便與客人閒聊，而且那純屬他傢俬事，身爲局外人的我也不好意思開口。不過，我壓制不住心內那隻好奇魔怪的肆意妄爲。
“什麼？”左熠淡出聲。
“今天明明是家庭日，爲什麼學長要獨自一個去餐館吃飯，你的家人呢？不和他們一起吃嗎？”
左熠沉默了一陣子纔開口說：“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事……難道對我有興趣了？”
我隱約聽見對方在低聲嘲笑着，又在捉弄我嗎？你以爲你是誰，纔不會對你有興趣！
“瞧你這副樣子，又在心裡臭罵我了吧？！”
他的話又正中我的心思，爲什麼都被發現了呢？我的反應有那麼明顯，明顯到全都寫在臉上了，讓別人一目瞭然？！憑什麼，我是那個受的人？！
“我只是覺得學長……你的背影有時候會讓我看到一點寂寞……”我在說什麼呢我，突然就說些難爲情的話來，對方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吧。
“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常年。”他突然的話讓我有些意外，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與靜謐的夜一樣孤獨。
“欸，現在你都是一個人住？這麼說……你一個人搬來的？
“對啊。”
“好厲害，一個人住……那一定很自由吧！沒有束搏，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用遷就別人。”
“怎麼，你也渴望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的確不錯，不過，只有一個人的話，也會覺到寂寞，有時候會突然想念家人，想念那些熱熱鬧鬧的日子，想念與家人發生爭執的日子，想念那一張四人飯桌，想念很多很多……”
“哼，剛好與你相反，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口中所說的日子，我只想呆在清靜的世界裡。”
雖然有些人會比較喜歡獨自一人的生活，安安靜靜的，不願被外界所打擾。我也有過這樣寧靜的那段日子，的確很舒服又自在，但後來我發現那些我自以爲是舒適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根本並不如我當初想象的那麼簡單。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麼，渴望得到什麼。明明有些東西可以垂手可及，卻又突然變得遙不可及。整個人混混沌沌的，彷彿又似失去了什麼般感到失落、憂鬱、彷徨、惆悵。
於是，我反問道：“爲什麼啊？這種熱熱鬧鬧的生活不是很好嗎？我覺得這樣很快樂啊！”
“是嗎？不覺得。”
“話說，爲什麼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我又兜回原點，或者這纔是我想知道的。雖然彼此的居所只相隔一面牆，對方搬來日子不長，但是偶爾關心問候下鄰居，還不算多管閒事吧？！
學長又開始沉默，片刻，他纔開口低聲冷言：“你不是說我們兩不熟嗎？你問題過多了吧……這與你無關！”
之後，一路上達至目的地，學長再也沒有說過話。總覺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又不肯與人傾訴，讓人很難不去在意。
不對！我傻啊我……纔不想與這種人扯上任何關係的，幹嘛去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