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月。
滇北地底,顓頊龍宮。
五毒天王領八百魔兵劫掠康南螺髻山一帶,蛀山奪髓,打退追兵,得勝乃還。
“天王神威!”
列星野自北門歸洞,便聽北門守衛大聲頌讚。
坐在猙獰龍蜈頭上的列星野心情大好,因爲螺髻山就在龍洞與邛海的正中間,是康滇交界一個形勝的名山,自己早就垂涎已久。只不過玄門將此山視爲邛海的前站,對此山亦是嚴防死守,據地佈陣,讓自己難以靠近。
但是就在昨天,突然出現一個轉機,烏蒙山與翠屏劍閣日常糾纏,戰場無眼,翠屏劍閣的閣主,也就是那齊漱溟的寶貝女兒齊靈雲忽然受了傷,隨行護道的「天香飛雪」林元元連忙帶着齊靈雲歸閣養傷,龜縮不出。
於是烏蒙山的同道士氣大振,大舉壓進,圍困翠屏劍閣。
那可是齊漱溟的女兒!
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峨眉掌教之女涉險,與之相鄰的邛海劍閣還能坐視不管?定要緊急調撥人手過去支援,而護衛本閣的人她周輕雲定是不敢動的,也只能把鎮守螺髻山的那批人調過去了。
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
————
“不出我們所料。”
獅子山,草廬中,周輕雲這般說,
“我把鎮守螺髻山的同門撤走後,纔到翠屏山,那五毒天王便等不及了,馬上領魔兵出洞,沿着北門打洞,把地道延伸過來,很快便把螺髻山下面蛀空了。
“不過那老賊也是小心,先讓他手下魔兵挖洞,然後又把他那龍蜈坐騎派過來,啃食山髓地脈,自己遠遠看着,卻不真正深入螺髻山。
“這也是這些年裡五毒天王的慣用伎倆,當初師祖鎮封他時,把他一身的法寶毒蟲全都收了,卻沒想到他把坐騎龍蜈沒有隨身帶着,而是放到了大山裡,漏了這一條。
“他這龍蜈是個異種,有龍血,魔頭破封后又被他以「蟄龍陰涎煞」餵養,如今已然成了氣候。此蟲有天賦神通,在地下穿行與地上無異,打洞極快,而且能啃食山髓地脈煉成髓珠,這是恢復元氣的聖藥。這些年五毒天王熱衷打洞,除了想把顓頊龍洞打造成一個地下迷宮,經略滇北之外,這髓珠也是個重要原因,此魔被鎮封數百年,元氣大傷,以髓珠恢復元氣可比他閉關食氣要快得多。”
程心瞻聞言點點頭,峨眉不傻,鎖妖塔裡的三境魔頭是爲了留給門下弟子試煉,所以不收兵器,也是作爲給門下弟子誅魔後的獎勵。但是鎮封在各地的魔頭就不一樣了,峨眉再怎麼豪橫,四境魔頭的寶物也沒有不收的道理,而且留一個兵器齊全的四境魔頭給後人試煉,峨眉的心也沒這麼大。
所以谷辰破封后便急着重煉「玄陰聚獸幡」,甚至把長眉鎖拿他的鐵鏈都留着當寶貝。而穿心和尚破封后身無一物,所以也不敢有什麼大動作,自破封后就一直封寺不出,慢慢療養。
這也是爲什麼程心瞻捨棄了白骨菩薩和穿心和尚而選擇五毒天王的原因之一,因爲五毒天王是很早就被鎮封又最近才解封的一個魔頭,他的法寶毒蟲肯定在鎮封時也都被收走了,一身法力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所以這段時間纔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只是沒想到,這老怪也是不一般,留了後手,把那條龍蜈坐騎提前放掉,現在憑着龍蜈的天賦神通,在蛀山奪髓快速恢復元氣。
“無妨。”
鹿臨清說,
“那老魔幾百年的道行,就這幾年光憑蛀山奪髓也恢復不了多少。再一個,他也就是恢復法力了,養蟲和煉寶這兩項纔是耗時耗力的事,他新煉的蟲子和法寶既沒有經過長時間蘊養,又沒歷經劫雷淬鍊,成不了什麼大氣候的。”
“不錯。”
周輕雲應着,
“而且從過去幾年看,每次蛀了寶山,得了靈髓,老魔都會在龍洞裡閉關一段時間進行煉化,安分一段日子。這次他拿了螺髻山,這是個有名的靈山,他煉化髓珠肯定要花費一段時間,不會出洞了。”
“嗯,更何況,還送了一個天大的便宜給他。”
葉元敬也在草廬中,這是自然的。程心瞻與鹿臨清、周輕雲兩人定計,從來就沒有想要瞞着其他人,尤其是這兩位背後的葉元敬和滅塵子,圍剿一個四境魔頭不是什麼簡單的事,自然要羣策羣力。比如這次周輕雲去翠平劍閣借「贔甲玄鐵盾」並且讓翠平劍閣配合調兵,便是很順利的達成了既定目的。
此時葉元敬接過話頭,便道,
“我故意藏在螺髻山裡的佛珠已經被五毒天王拿到,他現在身上沒有趁手的法寶,是不會放過這個佛珠的。而以他小心多疑的性子,在真正開始煉化佛珠之前還要花費很多時間去試探佛珠裡有沒有我們留下的禁制,這個時間加上他煉化髓珠的時間應該夠我們把龍洞裡的魔兵調出來了。
“等到他真正開始煉化佛珠,我這邊自然會有感應,到時候就是你們進去的時候。”
程心瞻點點頭,玄門的能人還是多,自己只不過是起了個頭,隨之而來的便是更詳細更可行的獵魔計劃。
“現在的魔頭應該很是志得意滿吧?”
鹿臨清笑着說。
————
“賞你了!”
列星野丟下一顆髓珠。
北門守衛雙手舉頂接過,隨即大叫,
“謝天王賞賜!”
列星野大笑着,螺髻山不愧是一座靈山,蟲兒挖來的髓珠抵得上先前兩年的了,更何況,這次還得了一件重寶!
一想到這次收穫的沉甸甸的髓珠,以及那顆深藏在山下木胎佛像肚子裡的那顆金燦燦的佛珠,列星野心裡就癢癢的,他連道,
“給其他幾個都傳話,就說本王要閉關,無緊急事不要打擾,你們自行決斷。”
說完,列星野一蹬腳,龍蜈便竄進了龍洞。
“是!”
北門守衛高聲應道。
————
隔日。
顓頊龍洞,北門。
“監門將軍!”
有一隊魔兵,人人騎着一隻巨大的糞金龜,在地道里穿行,從地下迷窟的外圍來到龍洞北門。
龍洞北門呈現一個圓形,徑三丈,極爲寬大,以北門爲起點往外新擴的地道雖然沒有三尺,但也有一尺八,而且四通八達,都是由五毒教的糞金龜、穿山甲、鐵頭蜈鑽出來的,就是跑馬也很寬敞。
守門的金丹魔頭也頗有氣派,這門洞前的地道側壁上嵌着一塊巨石,離地有丈許高,巨石內部被掏出來了一個石室,這魔頭便在石室門口坐着,居高臨下面對着門洞,此時正煉化着五毒天王送的髓珠。
屬下來報,倒是給他嚇了一跳,掌心的髓珠都差點飛出去,他猛地張開眼,大喝一聲,
“慌什麼?!”
這隊魔兵嚇得趕緊從糞金龜背上跳下,往地上一跪,
“將軍,那玄門的人又開始往地下灌沙填土了。”
魔頭聽的不耐,
“又不是第一次了,把金龜兵、馬陸兵和白蟻兵派出去,他們填多少我們吃多少,又不嫌多。還是按照老規矩,煉出來的土砂統一收集起來,放到我這裡,天王要煉「九約驅幽神砂」,對土砂只嫌少,不嫌多。”
“得令!”
那些魔兵聽了,再度翻上糞金龜,分散開去各地傳令去了。
從此刻開始,顓頊龍洞便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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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獅子山,草廬內。
滅塵子也來了。
“玄在,無功不受祿!”
程心瞻驚詫的盯着滅塵子遞過來的鉛瓶,沒有接。
滅塵子於是把兩個鉛瓶放在桌上,程心瞻與鹿臨清面前一人一個,他道,
“怎麼沒功,我之所以來康南就是要除掉五毒天王的,你現在要爲我去做這個死士,這還不是功勞?”
程心瞻聞言哭笑不得,
“玄在,我不是爲您除魔,也不是去做死士。”
滅塵子擺擺手,
“你做不成死士最好,但若你能除掉五毒天王,我就可以回蜀山了,這就是幫了我的大忙,就是有功,收了吧。當然,如果你現在說你不去龍洞了,那你就不要拿。”
程心瞻和鹿臨清對視一眼,後者笑道,
“雲來,你就收下吧,你不拿我怎麼拿,我都饞師尊的「都天流己煞」很久了,但師尊一直說我心性不夠,駕馭不了這煞。這次是看我倆要進洞,師尊纔拿出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都天流己煞」擺在面前,程心瞻說不心動是假的,這可是和「黃極正戊煞」一個層級的煞,妙用無窮。這次往滇北魔教地道里灌沙填土引諸魔頭出龍洞清理,便是滅塵子提出來的,此煞亦是發揮了大作用。程心瞻親眼所見,滅塵子只分出一點煞氣,以法力催動,便憑空造出一座土山來!
程心瞻手中罡煞不少,其中雲罡瘴煞都能分化出雲瘴出來,但是雲瘴這種東西和土石又不一樣,一個虛一個實,雲嶺壓不死人,土山卻能截江填湖。
他手裡還有「黃極正戊煞」和「嵏巒千鈞煞」,倒是可以能發塵膨沙,積石造山,但這樣做卻是要耗費真煞本源的。這兩種煞他都不多,用一點就少一點,所以程心瞻向來不捨得用。
而「都天流己煞」的神奇之處在於可以吸收地氣來填補煞源,這一點,也是「都天流己煞」被稱爲惡煞之首的原因之一。因爲掌握此煞的人,很難不會去掠奪地氣來增長真煞,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會多出來一片片白地。當年滅塵子去南疆殺魔滅門,以此煞燒出了五片白地,雖說是泄憤,但很難說沒有增補真煞的意思在。
“拿着吧,這裡面的煞不多,是用來給你們倆保命用的。如果事不成,你們在龍洞裡逃竄,往身後放出此煞,可以變成土石來擁堵後路,阻攔魔頭。此煞化生的土石要他軟便軟似泥水,要他硬便硬如金玉,你們到時候只管往硬了用。再一個,此煞亦能化開世間所有土屬之物,如果在逃跑的過程中被人堵住了出路,可以嘗試以此煞化開龍洞內壁,不過龍洞到底是上古秘境,我也沒試過,不敢說一定就能化開,你們進去了可以先試試。”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程心瞻也就不再謙辭,收了鉛瓶。
“多謝玄在。”
滅塵子搖搖頭,
“我說了,是我該謝你。我再跟你們說說四境的手段,聽好了。”
程心瞻和鹿臨清聚精會神聽着。
“四境之所以難殺,是因爲手段多,後路多,有道域,有法相,不好近身。而即便毀了肉身,尚有金丹,碎了金丹,尚有元嬰,滅了元嬰,尚有元神,而這四個,只要有一個走脫了,那便可捲土重來。所以說,如果是道左相逢,除非是五境乃至更高,不然四境的還真不好留下。”
滅塵子看了一眼程心瞻,
“你想法不錯,要把五毒天王封在龍洞這個天然的囚牢裡殺,他走脫不掉。其實,四境還有一個難殺的點,那就是道域和道場。如果四境的元嬰道域與所在道場相合,那除非是五境或者是三個及以上的四境合攻,纔有可能破開,這就是爲何天下道統,有四境纔敢稱大派的原因。
“而五毒天王在這一點上又是吃虧,如果他在無量山,你們要潛入無量山誅魔,那毫無疑問是在送死,我也不會讓你們去。但他現在在龍洞,這便是給你們送了一分生機。
“龍洞是上古秘境,有人王氣和和龍氣,這兩點都和五毒天王元嬰的「無量陰蠆道域」扯不上半點關係。他的道域和所在道場不合,威力便要大打折扣。再一個,龍洞堅固,地形和地脈走向他都改不了,他五毒教法統傳下來的大陣與禁制用不上。要說他因地制宜佈置大陣,我看他沒那個水平,強行擺弄出來的東西威力也不會高到哪裡去,這個你們倒是可以放心。”
程心瞻聞言便笑道,
“那看來我選南邊還是對的,要是想去懸心寺和白骨禪院豈不是有去無回?”
滅塵子聞言也略展笑顏,此子多年前因西康除魔揚名而入了自己的耳,初次相見便是五毒天王破封時,此子去幫襯玄門,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好印象。如今他要說去龍洞殺五毒天王,更是讓自己驚喜。當然,自己也承認,此子對徒弟的讚語也頗合自己的意。
所以向來不苟言笑的滅塵子甚至跟程心瞻開起了玩笑,
“你去可以,但臨清我肯定不讓他去了。”
草廬內的人都笑了起來。
滅塵子繼續道,
“至於五毒魔教的毒蟲和法寶,對於五毒天王而言反而沒什麼可說的,他鎮派的毒蛛「捉蟲娘」以及「五毒刺」、「五毒甲」這一攻一防兩件寶物都被師尊收了,包括他身上的所有零零碎碎。這魔頭破封后重煉的毒蟲以及法寶肯定都到不上胎器的水準,南派綠袍更沒有多餘的胎器給他,這又是給了你倆一分勝算。”
這時,周輕雲補充了一句,
“師伯說的極是,我們這些年交手,多見五毒天王用的法術和小蟲,法寶只見過他用一個新煉的「九約驅幽神砂」,毒蟲只有他那個坐騎龍蜈成了氣候。”
滅塵子則道,
“他那個砂不足爲慮,我給你們的「都天流己煞」能化開。倒是他那個龍蜈在洞裡是如魚得水,往來無蹤,你倆要小心些。”
程心瞻和鹿臨清點頭稱是,臉上也都輕鬆了不少。
不過這時,滅塵子又把臉一板,
“方纔給你倆交代的都是好事,現在跟你們說說不好的事。”
於是兩人的臉也跟着嚴肅起來。
“說了這麼多,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五毒天王是四境,而且據險而守,要是好殺,我早進去殺了,也輪不到你們兩個小輩來逞英雄。”
滅塵子說完頓了頓,這才道,
“其實到了我們這個境界,最怕的就是‘魚死網破’這四個字。”
滅塵子沒覺着有什麼不好意思,繼續道,
“方纔我說的,四境有肉身、金丹、元嬰、元神這四個後手,走脫一個都能從頭重修,很難殺。而且這四個後手裡又藏着三個殺招,肉身、金丹、元嬰,我們管叫三板斧。這三板斧他主動自爆任何一個,我都不好受。而且是在密閉的地下龍洞裡,威力還要更大。”
這位當代峨眉掌教的師兄面色坦然,
“他是賤命,他魔道出身,殺人喂蟲,無惡不作。他也知道自己是賤命,解封之後急於恢復,又蛀山挖髓,捉人食血,他修到四境就是祖墳冒青煙,頂了天了,是不可能有合道之機的。他整個無量山上千年傳下來也沒個五境,也就是說他是在數着日子過活了。
“我如果是在你們這個年紀,也敢跟你們進去闖一闖,你們還小,只要元神走脫,重修也就是百年功夫。我現在不行了,我馬上要合道了,成仙於我也不難,他如果要魚死網破跟我拼命,三板斧給我中了一斧,傷了神或是滑了胎,我的仙緣可能就沒了,我也沒有足夠的壽元再重新修到這個境界了。”
滅塵子說話,草廬裡一片寂靜。
程心瞻、鹿臨清和周輕雲感受不深,但葉元敬卻是深有感觸,她甚至認爲自己如果到了那一步,恐怕都沒有重修的勇氣了,那真是壽元跟在身後趕了。
見草廬內一時寂靜,葉元敬便道,
“我那佛珠落到了五毒天王手裡,他現在沒有五毒甲傍身,時機抓得準的話,應該能直接毀掉他肉身,三板斧給去掉一斧。”
滅塵子笑了笑,
“你倆也別怕,輕雲給你們把「贔甲玄鐵盾」都借來了,也能替你們擋上一斧。我的「都天流己煞」希望也能給你們擋上一斧,這就要看你們怎麼用了。
“至於你們各自還有沒有什麼保命的手段,我也就不多問了。但我在這裡能保證一句,如果此魔能擺脫你倆,還能從龍洞裡想辦法逃出來,不管他還剩下幾板斧,我都不顧一切去攔他,如果這樣他還能逃脫,那就是他命不該絕。”
程心瞻認真聽着各方的說法,此時他點點頭,
“除魔但求一個問心無愧,盡力而爲,多了我們也管不了。”
“就是這個意思。”
滅塵子道。
這時,葉元敬面色一動,
“老魔開始煉化佛珠了。”